此時,徐知平辦公室裡,蘇筱正跟他匯報跟天科溝通的結果:“我跟夏明溝通瞭一下,天科去年接瞭群星廣場這個大項目,一直是墊資承建,資金壓力非常大,確實存在實質性的困難。”
徐知平不緊不慢地說:“困難,哪個企業沒有困難?有困難要想辦法克服,不能將困難轉嫁給集團。這件事影響太壞,天科不交,其他四傢也不交,集團以後還怎麼管理。”
“我明白,所以我想瞭一個折中的辦法,徐總您看可以不?”
徐知平抬抬手,示意她往下說。
“就是將天科的800萬轉為貸款。”
徐知平詫異地看蘇筱一眼:“這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天科提出來的?”
“是我想的,不知道合不合適?”
“那肯定是不合適。”徐知平說,“集團內部貸款是由投資部把關的,我們沒有權利去安排其他部門的工作。如果天科也同意這種做法,正確的流程應該由黃禮林向集團投資部借錢,然後再補交這800萬。”
蘇筱婉轉地解釋:“我明白這個流程,也不是想去左右其他部門的工作,就是想探討一下,當子公司們有實質性困難,能否有更靈活的機制去解決問題。我覺得,嘗試一下……”
徐知平抬手阻止她往下說:“我特別理解你想盡快開展工作的想法,但是,集團是個很龐大的機器,大傢各司其職,這一點是不能亂的。所以,不要說我覺得,在集團,大傢不談我覺得,隻談規矩和流程。”
頓瞭頓,他補瞭一句:“流程正確瞭,事情也就對瞭。”
蘇筱想瞭想說:“流程也是為瞭便利工作。”
徐知平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在天成的時候很得汪洋器重,做瞭很多原本不在崗位職責范圍內的事情。現在你到集團瞭,這種作風就得改改瞭,心理上要盡快調整過來,不要去管別人的事情,隻用做好自己的事情。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督促天科補交800萬,平瞭賬目,至於錢從哪裡,那是黃禮林要解決的問題,而不是你。”
這話已經相當不客氣瞭,就差指著蘇筱的鼻子說她在攬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是職場潛規則呀,也是徐知平信守的原則。作為蘇筱的上司,他不允許她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一旦攬上來,還可能會牽扯到他。
蘇筱還在天成的時候,汪洋當著她的面罵過集團,說:“需要錢的時候他們就不請自來,要是有點事找他們幫忙,他們就躲得遠遠的。”
她還陪汪洋去過一趟集團投資部借錢,給的年化率是15%。
今天早上夏明問她“誰的規則”,她當時回瞭一句“集團的規則”,現在想想,集團的規則都是有利於集團的,作為子公司,確實很難獲得話語權。這或許也是天字號老總們喜歡私下搞小動作的原因吧。
離開徐知平的辦公室,她往自己辦公室走去。心不在焉,在拐彎時撞上一個人,她趕緊後退一步,嘴裡先說著一聲“對不起”,定睛一看,是總會計師高進。
“沒事。”高進溫和地說,“你沒撞到哪裡吧。”
“沒有,沒有。”蘇筱心裡一動,徐知平走不通,那麼高進呢,他管著投資部呀。“高總,有件事想請教一下。”
“什麼事?”
蘇筱將債轉貸的想法說瞭。
高進微微皺眉:“集團沒有這樣的先例。”
“除瞭沒有先例這個問題,您覺得債轉貸這個想法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先例就是最大的問題。你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為什麼一直沒做,那肯定是存在不合理的地方。集團一直鼓勵子公司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缺錢可以去社會融資,而不是事事求助於集團。集團不是大傢長,不能事事包圓。”
“也不是事事包圓,就是對確實存在困難的子公司提供一定的幫助。”
高進敷衍地笑瞭笑,看看腕表說:“不好意思,我還有個會,以後再談吧。”
這是拒絕的意思,蘇筱隻得讓開路。
這條路看來是行不通,隻能說服天科交錢瞭。
蘇筱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還沒有走到辦公室門口,先聽到一陣笑聲,抬頭一看,趙鵬和黃禮林就站在她辦公室門口,交頭接耳地說話。黃禮林看起來心情很好,臉笑得跟朵大菊花一樣。他也看到蘇筱,抱拳說:“蘇總,恭喜你高升瞭。”
“謝謝黃總。您是來找我的吧?”
“是呀,我專門來跟你道喜的。”
“您太客氣瞭。”蘇筱打開門,做瞭一個請的手勢,“進來坐。”
黃禮林拍瞭拍趙鵬的肩膀,說瞭一句“晚點再找你聊天”,然後走進蘇筱的辦公室,好像第一次來一樣地打量四周。“上次我來的時候,老董還在,這才隔瞭一個春節,變化真大。”
“應該不大吧,我搬來就這樣,還沒來得及收拾呢。”蘇筱關上門,“黃總,您坐。”
黃禮林在沙發上坐下,原以為蘇筱也會坐下,沒想到她走到櫃子邊,打開櫃門翻來翻去。“這找什麼呢?”
“茶葉。”蘇筱不好意思地笑瞭笑,“行政收拾的房間,我還不知道茶葉放在哪裡呢?”
“不用找瞭,我又不是來喝茶的。”頓瞭頓,黃禮林鄭重地說,“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蘇筱轉身,詫異地看著黃禮林。
“年會的時候我喝大瞭,出糗瞭,真不好意思。把你手機也摔壞瞭,本來想給你重新買一個,但是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姑娘喜歡什麼款式……”黃禮林說著,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張購物卡擱在茶幾上,“就麻煩你自己去買瞭。”
“已經修好瞭,不影響使用,不用買新的。”
“那你也得收下,否則我心裡不安。”
他主動來道歉,態度又這麼誠摯,蘇筱很高興,覺得自己從前可能對他的偏見太深瞭,他其實也沒有這麼不講理。“真不用,其實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借此機會,我也向黃總道個歉。”
黃禮林笑著擺擺手:“那都不叫事兒,說句實話,你一個小姑娘,沒有背景,憑借自己的能力,在北京獨自奮鬥,能做出這樣的成績,很不容易,我是打心眼裡佩服的。”
蘇筱羞赧地說:“我這點算什麼成績,比起黃總你們差得太遠呢。”
“你才多大,能做到這種程度很不錯瞭。董事長這麼器重你,你將來的前途會更大,所以……”黃禮林雙手合十作請求狀,“還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傢夏明。”
話題陡轉,蘇筱愣住瞭,笑容僵在臉上。
“隻要你放過夏明,我立刻補交800萬,絕不食言。”
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蘇筱繼續在櫃子裡翻找著,借著找茶葉,整理心情。
“別找瞭,我真不是來喝茶的……”
“找到瞭。”蘇筱從櫃子裡取出一罐茶葉,朝黃禮林晃晃,“大紅袍可以吧。”
黃禮林有一種拳頭擊在棉花上的輕微挫敗感,默瞭默,重重地說:“我說瞭,我不是來喝茶的。”
蘇筱置若罔聞,手腳麻利地泡好茶,擱在黃禮林面前,然後在他對面坐下,客客氣氣地說:“黃總,以前我們之間發生瞭一些事,各自有各自的立場,對錯就不說瞭,現在咱們是一個集團的,在我心裡,以前的事情已經翻篇瞭。”
“以前的事情是翻篇瞭,但是現在又有新的一篇瞭,能不能翻篇就看你瞭。”
蘇筱有些無奈,懇求地看著黃禮林。
“我是不可能讓你毀瞭夏明的。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我見過太多瞭。”
蘇筱不解:“什麼叫像我這樣的女孩子?”
“傢境不好,但野心勃勃。想要出人頭地,隻能踩著別人往上爬。”黃禮林見蘇筱臉色漸變,笑瞭笑,“別誤會,我不是看不慣你們,社會競爭這麼激烈,耍點手段耍點心眼都很正常,能踩著別人往上爬也是本事。”
蘇筱神色微冷,失去瞭故意示好的心情。“我覺得咱們沒必要再談下去瞭。黃總,您請回吧。”
她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黃禮林老神在在地坐著,喝著茶,紋絲不動。
僵持瞭一會兒,對面的門開瞭,趙鵬走瞭出來,看到蘇筱做出請的手勢,愣瞭愣,說:“這是怎麼瞭?”
蘇筱微微尷尬,說瞭一聲“沒事”,迅速掩上門。
“你到底想怎麼樣?”
“剛才不是跟你說瞭嗎?隻要你離開夏明,我立刻補交800萬,絕不食言。”
蘇筱隻覺得匪夷所思:“黃總您以為這是演電視劇呀。再說,一個是公事,一個是私事,怎麼可以混淆一談。”
“公事私事,說到底都是咱們雙方的事,怎麼不可以混在一起談。其實,我這麼做也是為你好,你還年輕,你不懂,婚姻的本質就是資產重組。”黃禮林見蘇筱不以為然地搖著頭,“你跟我犟沒有用,社會的大規則擺在那裡。愛情這東西就是頭腦發熱,能熱一時,熱不瞭一輩子。熱沒瞭,還不是柴米油鹽拿錢過日子,所以錢才是最重要的。老話都說瞭,貧賤夫妻百事哀。所以從古到今,婚姻都講一個門當戶對,組合在一起才是1加1大於2。”
蘇筱完全失去瞭同他說話的興致,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
黃禮林繼續說:“手裡不是抓著更好的牌瞭嗎?就不要惦記著我傢夏明瞭。”
蘇筱一臉迷惑:“什麼更好的牌?”
黃禮林意味深長地笑瞭笑:“董事長他這麼看重你,不可能隻是為瞭工作吧。”
蘇筱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怒火中燒。
“這沒什麼,這才是最聰明的選擇。人的命運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娶對瞭人,跟對瞭人,嫁對瞭人。你看徐藍,當年她拋瞭自己的未婚夫跟瞭董事長,現在身傢不菲,北京上海加拿大都有房子。”黃禮林笑瞭笑,“董事長對女人還是挺大方的。”
蘇筱明白,黃禮林想故意激怒她,逼著她發火,做出出格的事情。一旦她做瞭,無論在夏明那裡,還是在集團這裡,她都將落瞭下風。一個久混市井的成年男人刻意無恥猥瑣起來,是沒有下限的。而她在這兩方面,遠遠不是他的敵手。她深吸口氣,決定不再跟他磨嘰瞭。
“謝謝黃總這麼替我考慮,但是我不會跟夏明分手的,你有什麼事有什麼想法,去找他,讓他來跟我分手。至於800萬,那是我的工作,我也一定會追的。其他的咱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您請回吧。”說罷,蘇筱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拿起水杯,咕嚕嚕地喝瞭一大口,借此平復內心的惱火。
黃禮林猶不罷休,用威脅的口氣說:“行呀,那咱們走著瞧。”
蘇筱轉過身,說:“您慢走,我就不送瞭。”
黃禮林從沙發上站起身,臉色突變,嘴唇顫動半天,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片刻,他突然按住胸口,臉色變得通紅,嘴也歪瞭,舌尖伸瞭出來,跟著他就直直地倒下瞭,把水杯也帶到地上,骨碌碌地滾動著。
這一系列變故都發生在幾秒之間,蘇筱一開始還以為他要放什麼大招,亟待看到他嘴歪瞭,才意識到他中風瞭。她趕緊跑過去,扶起他,一邊用指甲掐破他的耳垂放血,一邊高聲喊叫:“趙總,趙總,快打120……”
一直留意著對面動靜的趙鵬聽到喊聲,沖瞭過來,看到黃禮林這個模樣,先嚇得後退一步,然後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瞭120,他嚇著瞭,說話聲音特別大,驚動其他房間的人過來查看。
很快,整個二十九層都驚動瞭。
120來得很快。
急救車的報警聲,點燃整幢大樓的好奇心。
所有人都出來察看,相互詢問,各種猜測……
蘇筱再一次成為集團的熱門話題,在她走馬上任的第二天。
她並沒有跟著120去醫院,當時現場非常混亂,同事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她辦公室門口。醫護人員抬著黃禮林離開的時候,她沒來得及跟上去,也沒有力氣跟上去。處理黃禮林中風時她特別鎮定,第一時間掐破瞭他的耳垂放血,松開他的下頜防止嘔吐,又指揮趙鵬打120,打夏明電話。但當醫護人員一來,她心裡一松,腎上腺素爆發的後遺癥就來瞭,手腳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還是瑪麗亞搭瞭一把手,她才從地上站起來,癱坐在沙發上。
瑪麗亞和徐知平驅散瞭看熱鬧的同事,隻留下趙鵬和蘇筱,詢問事情的經過。
蘇筱簡單地說瞭一下。
兩人相視一眼,問:“當時有沒有語言沖突?”
“沒有。”
“有沒有肢體沖突?”
“沒有。”
兩人又相視一眼,明顯不太相信。
蘇筱敘述事情經過時,趙鵬在一旁躍躍欲試,但又欲言又止,一副別有隱情但是顧忌蘇筱在場不好揭穿的模樣。這些小動作自然盡入瑪麗亞和徐知平的眼裡,問完蘇筱,他們便說讓她好好休息,帶著趙鵬離開她的辦公室。
蘇筱能猜到趙鵬會說些什麼,但她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這些,此時她心裡很不安,如果黃禮林出事瞭,她該如何面對夏明?
敲門聲響起,想來又有人打探消息,她不想回應。
片刻,門被推開,吳紅玫探頭進來,滿臉關切。
“筱筱,你在呀?”
她閃身進來,關好門,走到她面前,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蘇筱搖搖頭:“我沒事。”
吳紅玫審視著她,一張原本就白凈的臉,都白成石灰粉瞭,平時總是晶晶亮的眼睛也黯然失色。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她發自內心地愧疚起來。昨天躲著蘇筱一整天,既想她來找,又煩她找,看到她光芒燦爛的樣子心裡就不舒服。真是不應該呀,好朋友的成功難道不是可喜可賀的嗎?
吳紅玫倒瞭一杯水,遞給蘇筱,然後在她旁邊坐下,摟住她說:“發現得早,應該不會有事的,你不要擔心。”
蘇筱喝瞭口水,漸漸地平靜下來。
這時,座機響瞭。
座機通常都是集團內部電話,蘇筱站瞭起來,接通電話。
“我是何從容。董事長讓我問你,發生什麼事?”
“黃總來跟我談800萬補差款的事情,談完後,他站起來準備走,突然就倒在地上瞭。”
“哦?”何從容的聲音裡充滿懷疑,“你們有沒有發生爭執?或者肢體沖突?”
“沒有。”
“真的沒有?”聲音還是充滿懷疑,另有一種興致勃勃潛伏著,就像眼睛後面還藏著眼睛。
蘇筱的腦海裡頓時閃過年會那天他那種興致勃勃的窺探眼神,厭惡地說:“既然我說瞭你也不信,還問什麼?”
“可能你說聲滾,我就信瞭。”電話那端響起一聲輕佻的笑聲。
“滾。”蘇筱一陣火起,將電話摔在桌子上。
吳紅玫吃驚地看著她:“誰的電話?”
“何從容。”
“何助理?”
蘇筱點點頭,她心裡煩躁,並沒有註意吳紅玫的神色變化。
吳紅玫很震驚,被這一聲“滾”震驚瞭。
何從容已經取代夏明成為人力資源部眾多單身女同事的目標,雖然他外形沒有夏明那麼出色,但是有錢呀。他隨便一身行頭就是普通員工一年的工資,隔幾天就換一輛車來上班,最次的一輛也是寶馬。現在這個社會,錢可比外形更叫女人動心。人力資源部的女同事為瞭和他有進一步的接觸,可謂奇招頻出,有的每天早上制造巧遇,有的學著電視裡灰姑娘對霸道總裁呼來喝去的方式故意針對他,目前為止,沒有一個成功。何從容獨來獨往,隻跟董事長、瑪麗亞、唐秘書三人親近些。
然而,這麼一個成為諸多女同事玫瑰色綺夢對象的男同事,卻被蘇筱隨隨便便地罵瞭一聲“滾”。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兩人的關系已經突破同事的界限。像吳紅玫,連對何從容說一聲“滾”的機會都沒有。
吳紅玫看著蘇筱,心情復雜,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明明一直待在天成那個犄角旮旯,先是和夏明勾連上瞭,而後得到董事長的青睞,現在又跟何從容有瞭私交?她對著窗玻璃照瞭照,論外形,她並不比蘇筱差;論才學,她是碩士,蘇筱隻是學士;論能力,她年年考評都是優,並不比蘇筱遜色。為什麼蘇筱如魚得水,她卻一無所有?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像是自己守瞭四年的寶庫大門,卻被蘇筱這個外來者長驅直入瞭。
蘇筱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心神疲倦之下的這一聲“滾”,徹底顛覆瞭吳紅玫的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