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團的論壇上公佈瞭黃禮林中風事件的調查結果,說他常年加班加點地工作,累垮瞭身體,患有三高。那一天,與蘇筱商談工作的時候,突然中風,幸好蘇筱反應及時,挽救瞭他的性命……
但這個結果沒有人相信,因為緊隨調查結果後面,是蘇筱和趙鵬互換崗位的通知。
很簡單的邏輯,蘇筱要是沒有犯錯,怎麼可能會降職?
所以她必然犯瞭錯。但是因為她背後站著董事長,大傢不好抹瞭董事長的面子,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瞭。有好事者再次將《當紅炸子雞蘇妲己傳》頂瞭起來,但沒過多久,帖子就被刪除瞭。認為蘇筱是靠潛規則上位的聲音,再一次甚囂塵上。也許從前她沒有潛規則趙顯坤,但不代表以後沒有。
至於免瞭天科800萬這個處理結果並沒有在論壇裡公佈,也沒有公開,隻有領導班子成員知道。天字號四位老總在集團裡人脈很廣,或許是有人想挑事,反正他們很快收到瞭消息,夏明背著他們已經跟集團談妥瞭條件。
天正、天同、天和三位老總很生氣,直接沖到醫院,把夏明叫到走廊裡質問。
“你什麼意思呀?我們都已經準備好跟你舅舅共進退,辭職信都交瞭,你居然跟集團私下裡談好條件,這是玩我們呀?”
“就是,當我們是什麼,你們這樣以後誰還敢幫你們。”
等他們嚷嚷完,夏明不緊不慢地說:“三位老總先別著急,首先我代表舅舅謝謝你們。”
天同老總呸瞭一聲:“這種套話就不用說瞭。”
“我知道三位老總誠心誠意想幫我舅舅討回公道,現在集團做瞭讓步,開出的條件我舅舅覺得可以瞭,你們覺得哪裡不可以?”
三人頓時啞口無言。
夏明這話說得婉轉,表面上是詢問,其實是暗示他們,當事人都可以瞭,你們這些起哄者有什麼理由覺得不可以呀?再厚的臉皮也說不出因為沒有分到一杯羹,所以不可以。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天正的鄭總呵呵兩聲,說:“既然黃胖子覺得可以,我們有什麼不可以呢?我們今天來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們跟集團談妥瞭,應該通知我們一聲,也免得我們擔心嘛,到現在我們的辭職信還在汪明宇那裡呢。”
天同老總連聲附和:“就是,就是,談妥瞭是好事,沒必要偷偷摸摸的,連聲招呼都不打。”
夏明笑瞭笑說:“也不是我想偷偷摸摸,隻是這一回集團吃瞭虧,我要是大肆宣揚,豈不是下瞭集團的面子?咱們要是跟集團硬碰硬,那不是以卵擊石嘛。”
鄭總不快地說:“我們也沒叫你大肆宣揚,跟我們打一聲招呼總可以吧。好歹我們也替你舅舅出頭瞭。”
“是我想的不周到,等舅舅出院,我請各位吃飯賠罪。”
“誰差你這頓飯。”天同老總臉色一沉,看著其他兩人,“走吧走吧,還跟他扯什麼,一點誠意都沒有。咱們這回就當長個教訓,以後天科的事情,我是再也不管瞭。”
其他兩人也覺得再談下去毫無意義,於是悻悻地走瞭。
夏明轉身回瞭病房,黃禮林靠著床背坐著,一臉關切地問:“他們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說我背著他們跟集團談,把他們甩開瞭。”
“不要臉。”黃禮林憤憤地說,“這吃人血饅頭都吃到我頭上瞭!等我出院瞭,非得去罵他們一頓不可。”
夏明笑瞭笑,削瞭一個蘋果遞給他。
黃禮林氣呼呼地推開:“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
“沒必要生氣。”
“能不生氣嗎?張口兄弟閉口兄弟,真要有事,還是利益當頭。”頓瞭頓,黃禮林感慨地說,“這人呀,全變瞭。”
夏明將蘋果切成一片一片,擱在盤子裡放在他面前。
黃禮林發瞭一會兒牢騷,不自覺地拿起蘋果吃著。“趙鵬和蘇筱換瞭崗位?”
“是的。”
“這麼說,董事長還是輸瞭。”
夏明意味深長地笑瞭笑:“董事長怎麼會輸,要論手段,這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董事長的對手。”
“怎麼沒輸呀?主營業務和非主營業務,那是天差地別。”
“舅舅,你想想。”夏明搖搖頭,“如果走正常流程,蘇筱能夠當副總經濟師嗎?”
黃禮林想瞭想,搖搖頭。
“對,就是不能,在集團領導班子裡就通不過。所以董事長幹脆沒有知會任何人,直接出瞭人事任命書,並且讓蘇筱負責主營業務。”
“我好像有點明白瞭。”
“人事任命是董事長的權限,從道理上別人挑不出毛病。但是他這種獨斷專行的行為一定會引起集團班子其他成員的反感,並找機會借著對付蘇筱來攻擊董事長,就算沒有舅舅你的事,他們一定也會找其他事的。一開始,董事長肯定要強硬些,和大傢正面剛,而後適當地退讓一步,比如說把蘇筱換成負責非主營業務。其他人覺得董事長讓步瞭,也就消停瞭。但你仔細想想,整件事情的最後結果,就是原本不可能進集團的蘇筱,卻在集團裡有瞭一席之地。”
黃禮林目瞪口呆。
“這叫求上得中。”夏明笑著下瞭結論,“從董事長直接出任命書開始,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瞭。”
黃禮林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就這麼看重蘇筱呀,他提拔蘇筱到底有什麼目的?”
夏明被問住瞭,他再聰明,也不是趙顯坤肚子裡的蛔蟲呀。雖然猜不到,但他知道趙顯坤給蘇筱選定的路,肯定不是一般的艱難險阻。他憂心忡忡地想,或許自己真該狠一些,把蘇筱弄出集團。
蘇筱接到夏明電話時,剛剛從自己的辦公室搬到趙鵬的辦公室。
這是趙鵬要求的,說是崗位換瞭,辦公室也應該換一下。其實這兩間辦公室大小裝修格局都差不多,就朝向不一樣,一個朝向紫禁城,一個朝向三環,實無更換的必要性。但他提出來瞭,蘇筱也懶得跟他爭,把東西一收,搬到瞭對面。
趙顯坤這一通劈頭蓋臉的教育對她影響很大,她一直提不起勁來,搬到新辦公室後,也不收拾,就倒在大班椅裡發呆。夏明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前幾天她一直盼著他的電話,這兩天已經放棄念想,乍看到來電提醒,怔怔然好久,才接起來,喂瞭一聲。
“前幾天我很忙,心裡很亂,所以沒有給你打電話。”
“哦。”
“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不忙,但我心裡也很亂。”蘇筱心平氣和地解釋,“而且我怕刺激你舅舅。”
“我舅舅現在能說話,情緒穩定多瞭。”
“那就好。”
“你今天下班瞭,過來看看他吧。”
“可以嗎?”蘇筱回想那天黃禮林扯拉點滴的瘋癲模樣,心有餘悸。
“來吧,我提前跟他說一聲。你來看看他,也來看看我。”頓瞭頓,夏明說,“我也想看看你,好幾天沒看到你瞭,很想看看你。”
這麼一句平白無奇的話,卻像一把鉤子,鉤起瞭蘇筱對他的情感和想念,如同潮水一般沖垮瞭這幾天她築起的心防,她的心一下子化成一攤水,低低地“嗯”瞭一聲。
“早點過來,我等你。”
“知道。”
掛斷電話,蘇筱發現自己突然又有勁瞭。趙顯坤說得對,她可不能讓那些人看笑話,她得奮發圖強,用成績打腫他們的臉。她起身,風風火火地將辦公室收拾一番,將物品各歸其位。
等忙完,太陽已經西斜,她買瞭一束花,一路緊趕慢趕,到醫院時已是華燈初上。住院部門口,探視的人都已經紛紛往外走瞭,她逆著人流,到病房門口,又不免想起那天的情景,心裡有些發怵,做瞭一會兒心理建設,這才舉起手,準備敲門。
門裡突然傳來一個女孩子的笑聲,很清脆,很快樂。
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久久不落。
“叔叔,你這踢腿動作不行呀。”
“瑤瑤,你是來看叔叔的,還是笑話叔叔的。”這是黃禮林的聲音,帶著笑,很溫和。他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和蘇筱說過話。
“叔叔,你看我,得這麼踢,明白嗎?”
“你這是要教我舅舅跳芭蕾舞呀。”夏明的聲音裡也帶著笑。
蘇筱放下舉著的手,捏緊手裡的花束。
她想轉身離開,但是手突然生出自主意識,將門推開瞭一條縫。
病房裡,黃禮林正在做康復練習,扶著墻一步一挪。賀瑤在旁邊比畫著,學他走路。夏明則倚著桌角,笑盈盈地看著兩人。突然,黃禮林一個站立不穩,像不倒翁般地搖搖晃晃。他哎唷唷地叫著,夏明和賀瑤從不同的方向跑過來,扶住他。三人笑得一團,又溫馨又和睦,就像一傢人。
這是蘇筱第一次認真看賀瑤,之前風聞已久,但隻在周峻的婚禮上匆匆一瞥過。姑娘長得很洋氣,衣著首飾都是大牌,穿戴都相得益彰,不是網紅那種炫耀似的穿戴。即便不知道她父親是局長,也能一眼看出她傢境良好。不論是外形還是氣質,她和夏明都很搭。
蘇筱靜靜地看著他們一會兒,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露面。正想靜悄悄地溜走,一隻手突然拍瞭拍她的肩膀,她受瞭驚,回過頭,動作過大,撞在門上,吱呀一聲,驚動瞭屋裡三個人,往門口張望。
拍蘇筱肩膀的是護士,她一臉嚴肅地說:“探視時間馬上結束瞭,趕緊出去。”
夏明驚喜地三步並作兩步,拉住蘇筱:“怎麼才來呀。”
“下班就晚瞭。”
賀瑤看著夏明拉著蘇筱的手,眼神變瞭變,臉上浮起笑容,說:“這就是蘇小姐吧,久仰大名瞭。”
“你好,賀小姐。”
賀瑤上下打量蘇筱一眼,說:“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你想象中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怎麼說呢?”賀瑤歪頭想瞭想,並不是找不到形容詞,而是找不到不得罪人的形容詞。她原以為蘇筱是個艷光四射的大美人,至少要比自己美,沒想到根本不是,雖然長得挺舒服,但並不屬於貌美如花那一類。總而言之,看到蘇筱本人,她覺得自己輸得有些冤枉。
“就是不一樣。”找不詞,賀瑤索性放棄瞭。
但蘇筱已經從她的眼神裡看到瞭答案,不以為然地笑瞭笑。
“叔叔我回去瞭,明天再來看你。”賀瑤拿起包,沖黃禮林揮揮手。
黃禮林滿臉笑容地說:“行。夏明,你送送瑤瑤。”
賀瑤擺擺手:“不用,不用,蘇小姐難得過來一趟,夏明你陪她。”
“你沒開車,一個人不安全,讓夏明送你。”黃禮林瞪著一直不表態的夏明。
“真不用,我打車很方便。”
黃禮林拔高聲音:“夏明。”
夏明無奈地說:“筱筱你在院子裡坐會兒,我先送瑤瑤。她傢很近,大概十五分鐘我就回來。”
賀瑤恰好經過蘇筱身邊,聽到這句話,斜眼看著她,嘴角得意地翹瞭翹。
蘇筱語氣平靜地說:“行,你先送賀小姐。”將花擱在櫃子上,“黃總,不好意思,今天我剛跟趙鵬交接完,很多事,來晚瞭。你保重身體,我改天再來看你。”
黃禮林收起面對賀瑤的溫和,不耐煩地擺擺手:“不用,不用,你又沒車,跑來跑去多辛苦,我沒事瞭,不用來瞭。”
或許是因為賀瑤在,他的態度比平時還差點,有撇清關系的成分。果然賀瑤感受到蘇筱的不受歡迎,眼睛閃瞭閃,嘴巴甜甜地說:“叔叔,我明天再來看你。”
黃禮林眉開眼笑地答應一聲。
這前後態度反差,讓夏明微微皺眉,擔心地看瞭蘇筱一眼。
蘇筱已經習以為常,也早有心理準備,面上神色不變,但心裡還是不爽的。
三人一起出瞭病房,夏明看蘇筱一直沉默不語,怕她多想也怕她跑瞭,又特別叮嚀一句,讓她等他。蘇筱點瞭頭,他才和賀瑤一起往停車場走去。蘇筱找瞭個沒風的角落坐著。北京現在是三月天,到瞭晚上,氣溫下降很快,風刮過樹枝,簌簌有聲。
等瞭十五分鐘,吧嗒吧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夏明一路小跑,到院子裡,環顧四周,神色著急。
蘇筱坐的地方是視線盲區,她不出聲,看著他一會兒,見他真著急,這才出聲:“我在這裡。”
夏明松瞭口氣,走過來,挨著她坐下,拉過她的手,握緊。
“我舅舅就那樣,你別生氣。”
蘇筱語氣平靜地說:“剛才你們仨就像一傢人。”
握著蘇筱的手僵瞭僵,但很快握得更緊,夏明笑著說:“就知道你會吃醋,沒有的事。她剛從國外回來,下午沒有通知我,就直接過來看舅舅。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傍晚瞭,我不好趕她走。”
“那你可以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可以改天再過來。”
“為什麼?”
“我不想打擾你們。”
夏明呵呵地笑:“還是吃醋呀。不是你打擾我們,是她打擾我們。”
蘇筱抬頭看著他,說:“你知道你舅舅那天來找我說瞭什麼?”
“不管他說什麼,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他叫我放過你。”
“以後我會告訴他,不是你不肯放過我,是我不肯放過你。”
“他說董事長這麼看重我,不可能隻是因為工作,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跟對人。”
夏明收瞭笑容:“他是故意氣你,你別跟他計較。”
“他跟你說過這些嗎?”
夏明沒說話。
蘇筱呵瞭一聲,說:“他肯定不會這麼說的,他肯定會說,是我把他氣病瞭。”
夏明嘆瞭口氣說:“他是沒說,但我心裡清楚。筱筱,事情已經結束瞭,咱們都放下,往前看,好不好?”
“往前看?你們是可以往前看,想過我沒有,”蘇筱微微拔高聲音,“莫名其妙地背瞭一身罵名。”
夏明柔聲說:“論壇裡的帖子就是精心炮制出來激化問題的,自然是怎麼難聽怎麼來。你不要在意,過段時間大傢就會忘記的。”
“我忘不瞭。我做錯瞭什麼?”
“有些事情不是用對錯來衡量的。”
“那用什麼,利弊嗎?”蘇筱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所以,你要瞭800萬。”
夏明一下子語塞瞭,松開握著蘇筱的手,看著遠處。
“別人用利弊,我可以理解,可是夏明,為什麼你也是這樣,你有當我是你的女朋友嗎?”
“如果我沒有當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已經出局瞭。”
“那我還得感謝你的手下留情瞭。”
“不是,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已經很努力地去減少對你的傷害。但是,這件事表面上看起來是你跟我舅舅之間的沖突,其實涉及很多更深層次的沖突,太多人想要從這件事裡獲利,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能左右的。”夏明懇求地看著蘇筱,“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我希望我的男朋友,在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不會隻是說,我已經很努力地減少對你的傷害,我希望他說,有我在,不要怕,我們一起。”
夏明默瞭默:“我也想這樣,但是筱筱,這裡面太復雜瞭,以後我們可能還是會碰到類似的事情。我希望,工作歸工作,感情歸感情,無論我們在工作上發生多大的沖突,都不要帶到生活中,都不要影響彼此的感情。可以嗎?”
記得那天早晨分開時,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她當時答應瞭。事實上,真要做到工作歸工作,感情歸感情,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蘇筱心情復雜,靜靜地看著他。他將工作與感情切割得如此清楚。不能說他錯瞭,但她有些受傷。
“我一直沒跟你說,其實我不太願意你到集團,集團的遊戲規則跟天成不一樣。在天成,你隻要業績出眾,就可以穩坐主任經濟師的位置。但是集團光憑能力還不行,你得會權衡利弊,還要拉關系。”
蘇筱默瞭默:“不講對錯,隻講利弊;不認對錯,隻認關系。”
“對,就是這樣,其實我也不喜歡,但這就是現實。”
“不喜歡?”蘇筱嘲諷地呵瞭一聲,“我看你樂在其中,就像你一直拉著賀瑤。”
夏明皺眉:“怎麼好端端地又扯到她身上瞭?”
“難道不是嗎?你以為我在吃賀瑤的醋嗎?”蘇筱拔高聲音,“是你,一直不肯理清跟她的關系。因為你要拉關系。在你眼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關系表,都是可以運作的。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和你舅舅之間誰對誰錯,隻是想著如何把利益最大化。”
“我沒有樂在其中,但是有時候我必須得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頓瞭一頓,夏明說,“我說瞭你可能不信,有時候,我甚至會討厭自己。”
“你都討厭自己瞭,為什麼還想把我變成這樣的人?”
“因為我不想你去螳臂擋車。”夏明深深地凝視著蘇筱,“你現在應該明白那些力量有多強大。”
蘇筱想起滿滿一疊的郵件,想起汪洋郵件上滿紙的“嚴懲蘇筱”,沉默瞭。
夏明也沉默著。
隻有風吹樹枝的聲響。
良久,夏明嘆瞭口氣,伸手摟住她,緊緊的。
“要不你辭職吧,我養你。”
蘇筱沒說話,耳畔傳來他的心跳聲,砰砰砰,熱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