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對著浴室裡的鏡子,我察看自己的脖子。五處瘀青,藍得發紫,我的脖子上分明留下瞭手掌的痕跡。
我低頭看看龐奇,它蜷縮在瓷磚地上,舔著那條受傷的腿。我倆真是一對啊。
昨晚的事,我不會報警的。不會,也不能。當然,證據確鑿,我的皮膚上留有他的指紋,但警方會問:阿裡斯泰爾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真正的緣由是……唉,不提也罷。我邀請一位未成年男子隨意出入我傢的地下室,而我先前跟蹤並騷擾過他的傢人。你懂的,他可以作為我死去的孩子和丈夫的替代品。這樣講太不體面瞭。
“太不體面瞭。”我講出聲來,權當測試聲帶有沒有問題。語氣很弱,聽來很沒底氣。
我走出浴室,下樓去。手機沉甸甸地墜在睡袍口袋底部,一下一下撞著大腿。
我把好多酒瓶和高腳杯的殘骸掃成一堆,把大大小小的碎片攏進垃圾袋裡。幹活的時候盡量別去想他如何揪住我,掐住我,居高臨下,踩碎明亮的殘骸。
我的拖鞋好像踩在沙灘上,旁邊盡是閃閃發光的白色碎屑。
我靠在廚臺上把玩那把開箱刀,聽著刀刃伸縮時咔嗒咔嗒的輕響。
遙望公園的那一邊,拉塞爾傢的小樓回望著我,窗前空無一人。我想知道他們在哪裡。他在哪裡?
我本該瞄準瞭再下手的,本該用力點刺過去。我幻想刀刃劃破他的夾克衫,再劃破他的皮膚。
那樣的話,你傢裡就會有一個受傷的男人。
我放下開箱刀,把杯子送到嘴邊。碗櫥裡沒有茶包——埃德歷來不管這事,而我更喜歡喝別的——所以我喝的是撒瞭鹽的溫開水。一口下去,嗓子眼火辣辣的,疼得我眼睛鼻子都皺起來瞭。
我又往那邊看,然後站起身,把這排百葉窗拉下來。
昨晚像一場高燒中的噩夢,像一團縈繞的煙霧。天花板上放映的電影。玻璃杯砸碎時的銳響。儲物間裡的黑洞。盤旋而下的樓梯。還有他,站在那兒,呼喚我,等待我。
我摸瞭摸喉頭。別告訴我這是夢,他從沒來過這兒。瞧——沒錯,又是《煤氣燈下》裡的臺詞。
因為這本來就不是夢。(“不是夢!真的發生過!”——米婭·法羅在《羅斯瑪麗的嬰兒》裡叫道。)有人擅闖我傢。有人毀壞瞭我的東西。有人威脅瞭我。我受到瞭暴力攻擊。可我無法聲張,束手無策。
對任何事都束手無策。現在我知道瞭,阿裡斯泰爾有暴力傾向;現在我知道瞭,他有能力做什麼樣的壞事。但他說得對:警察不會聽我的。菲爾丁醫生認為我有幻覺。我對比娜傾訴,向她保證我會放下這件事,乖乖地把日子過下去。沒法聯系到伊桑瞭。也沒有韋斯利瞭。沒有人瞭。
“猜猜我是誰?”
這次是她在叫我,聲音微弱,但很清晰。
不行。我搖搖頭。
那個女人是誰?我問過阿裡斯泰爾。
如果她存在的話。
我不知道。我再也沒機會知道真相瞭。
90
中午之前,我一直賴在床上,到瞭下午,我忍住不要哭,不想讓自己瞎琢磨——去想昨晚,去想今天,明天,還有簡。
窗外,烏雲開始積聚,黑壓壓的。我看瞭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今晚深夜會有雷暴。
陰沉的黃昏很快就降臨瞭。我拉下窗簾,打開筆記本電腦,放在身旁;電腦一邊播放《謎中謎》,一邊暖著我的被窩。
“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加裡·格蘭特問,“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嗎?”
我發起抖來。
電影放完的時候,我已在半夢半醒之中。片尾曲響起,我就伸手把顯示屏壓下去,合上瞭電腦。
過瞭一會兒,手機振動,把我吵醒瞭。
緊急警報
本地區東部時間3:00a.m.洪水警報。請避開蓄洪區域。
詳情請見本地媒體。
——美國國傢氣象局
國傢氣象局真夠警惕的。有備無患,我早已遠離瞭蓄洪區域。我打瞭一個大哈欠,下瞭床,走到窗簾前。
外面好黑。還沒下雨,但天空黑壓壓的,雨雲壓得很低;懸鈴木的樹枝搖來晃去。我聽得見風聲,不由得用胳膊抱住自己。
公園對面,拉塞爾傢的廚房裡亮著一盞燈:正是他,朝冰箱走去。他打開門,取出一瓶——我覺得是啤酒。不知道他今天是否也要不醉不休?
我的手指下意識地摸瞭摸脖子。瘀青處還在疼。
我把窗簾拉緊,回到床上,把手機裡的信息清空,看瞭看時間:9:29 p.m.。還可以再看一部電影。還可以再喝一杯。
指尖在屏幕上漫不經心地遊移,點來點去。喝一杯吧,我心想。就一杯——喝多瞭嗓子疼。
指尖突然閃過一片鮮艷的色彩。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不小心點開瞭相冊。我的心一沉:又要看到那張照片瞭,沉睡中的我。所有人都說,那是我自拍的。
我有點遲疑。過瞭幾秒鐘,我把它刪除瞭。
屏幕上立刻跳出前一張照片。
我一時沒認出來,看瞭一會兒才想起來:是我在廚房窗前拍的快照。夕陽下,遠處的高樓像一排參差的牙齒,咬進那片橙子果凍般的顏色。街道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天上有一隻鳥,羽翼張開,凝固在那個瞬間。
玻璃窗裡還有一個女人的身影,正是我所知道的那個簡。
91
半隱半現,邊緣模糊——但她絕對是簡,毫無疑問,像幽靈般占據瞭照片的右下角。她看著照相機,視線水平,朱唇微啟。沒拍到伸出去的那條胳膊——我記得,她正在小碗裡掐滅煙頭。一團濃厚的煙霧在她的頭頂升起。時間自動標註為06:04 p.m.,日期是將近兩星期前。
簡。我幾乎不能呼吸,彎下腰,把屏幕抱在胸前。
簡。
這世界是個美好的地方。她說過。
別忘瞭這一點,也別錯過。她說過。
好樣的!她說。
她確實說過這些話,全都是她說的,因為她真的存在過。
簡。
我手忙腳亂地下瞭床,床單繞在腿上,筆記本電腦滑落到地板上。我沖到窗前,把窗簾拉開。
現在,拉塞爾傢小客廳裡的燈亮著——事情就是從那裡開始的。他們都坐在那個有彩色條紋的雙人沙發上,兩個人:阿裡斯泰爾和他太太。他弓著身,手握啤酒瓶;她把雙腿折疊在身下,一邊用手梳理光滑的頭發。
這對騙子。
我看著手裡的手機。
這張照片該怎麼辦?
我知道利特爾會說什麼,他肯定會說:這隻能證明照片本身是存在的,別的事一概無法證明——尤其是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子。
“菲爾丁醫生也不會聽你解釋的。”埃德對我說。
閉嘴。
但他是對的。
思考。好好想想。
“媽咪,比娜呢?”
別說瞭。
思考。
隻有一步棋可以走。我的目光從小客廳移到沒開燈的、通向臥室的樓梯。
吃掉卒子。
“喂?”
小鳥般的聲音,輕微而脆弱。我的視線穿透黑夜,看向他臥室的窗戶。沒看到他。
“是我,安娜。”我說。
“我知道。”幾乎是耳語。
“你在哪裡?”
“在我房間。”
“我沒看到你。”
過瞭一會兒,他像個幻影浮現在窗前,又瘦又蒼白,隻穿瞭一件白色的T恤。我把手按在玻璃上。
“你看得到我嗎?”我問。
“看得到。”
“我想讓你過來一趟。”
“我辦不到。”他搖搖頭,“他們不許我過去。”
我把目光移回到樓下的小客廳。阿裡斯泰爾和簡都沒挪動位置。
“我知道,但事情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我爸把鑰匙拿走瞭。”
“我知道。”
停頓。“如果我看得到你……”他沒往下說。
“怎麼瞭?”
“如果我看得到你,他們也看得到。”
我單腳後退,拉上窗簾,隻留瞭一條縫,然後查看小客廳。他們還在那兒。
“來吧,”我說,“求你瞭。你沒有……”
“什麼?”
“你——你什麼時候可以溜出傢門?”
又是一段沉默。我看到他看瞭一下手機,又貼到耳朵邊上。“我爸媽十點鐘會看《傲骨賢妻》。那時候我大概可以溜出去。”
現在輪到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鐘。還有二十分鐘。“好。很好。”
“一切都好嗎?”
“是的。”不要打草驚蛇。你並不安全。“但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談談。”
“我明天可以很輕松地過去。”
“等不瞭。真的——”
我朝樓下看看。簡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的膝頭,手裡握著一瓶啤酒。
阿裡斯泰爾不見瞭。
“掛掉電話。”我激動起來。
“什麼?”
“快掛掉。”他張口結舌。
他的房間瞬間燈火通明。
阿裡斯泰爾站在他身後,手按在電燈開關上。
伊桑轉過身,手臂垂下去。我聽到他掛斷瞭。
然後隻能默默遠觀那一幕。
阿裡斯泰爾走進門,說瞭些什麼。伊桑朝前走去,揚起手,搖瞭搖手機。
好一會兒,他倆就那麼面對面站著。
接著,阿裡斯泰爾大步朝他兒子走去,從他手裡搶走瞭電話,看瞭看屏幕。
又看瞭看伊桑。
走過他,走到窗邊,眼睛裡要噴出火來。我趕緊往後退。
他張開雙臂,把兩扇百葉窗拉到半高處,轉動葉片,從外面完全看不到裡面瞭。
那個房間被封鎖瞭。
將軍。
92
我在窗簾前轉身,瞪著自己的臥室。
我不能想象那邊發生瞭什麼事,就因為我。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樓梯,每邁一步,都會想起伊桑在那兩扇窗後,孤零零地面對他父親。
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
我到瞭廚房,在水槽邊洗杯子時,窗外傳來一陣低沉的雷鳴,我從百葉窗縫隙裡往外看。風起雲湧,樹枝劇烈地顫動,烏雲翻滾。暴風雨就要來瞭。
我坐在桌邊,喝著梅洛。酒瓶上的蝕刻商標圖案是一艘在海浪中飄搖的船,下面的標簽註明產地:新西蘭銀灣。說不定,我可以搬去新西蘭,在那兒從頭開始生活。我喜歡銀灣的海濤聲。我會再次愛上揚帆出海的。
隻要我能離開這個傢。
我走到窗邊,用手指撥開一道縫隙:雨絲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我朝公園對面看去,他房間的百葉窗還是緊閉的。
就在我轉身要回桌邊時,門鈴響瞭。
如同警鈴般,那聲音打破瞭沉寂。我的手一抖,紅酒灑瞭出來。我朝門口看去。
是他。是阿裡斯泰爾。
我頓時驚惶不已,伸手去掏口袋裡的手機。另一隻手已在摸索,想去抓住開箱刀。
我呆立在廚房裡,再慢慢地走過去,越來越靠近對講機瞭。我抱緊自己,看瞭一眼屏幕。
伊桑。
我頓時放松下來,長籲一口氣。
伊桑,跺著腳後跟,胳膊緊緊地抱住身子。我按下開門鍵,門鎖打開。眨眼間他就進屋瞭,頭發上的雨珠閃閃發亮。
“你來這兒幹什麼?”
他呆呆地看著我:“是你叫我來的啊。”
“我以為你父親……”
他把門關好,越過我,徑直進瞭起居室:“我說那是學遊泳的朋友打來的。”
“他不是看過你的手機瞭嗎?”我跟著他走進去。
“我把你的號碼存下來,但寫的是另一個名字。”
“萬一他打過來怎麼辦?”
伊桑聳聳肩:“他沒打。這是什麼?”他的目光落在開箱刀上。
“沒什麼。”我把刀刃收起來,塞進口袋。
“可以用一下衛生間嗎?”
我點點頭。
他進瞭紅房間後,我掏出手機點瞭幾下,做好準備。
我聽見馬桶抽水的聲音,水龍頭放水的聲音,然後他又朝我走來瞭。“龐奇呢?”
“我不知道。”
“他的爪子還好嗎?”
“還好。”此時此刻,我不介意腳爪的事,“我想給你看看這個。”我把手機塞到他手裡:“點擊相冊。”
他看看我,皺起眉頭。我又催瞭一遍:“點一下就好。”
他點瞭,我盯著他的臉看。落地鐘開始報時,我屏住呼吸。
好一會兒都沒反應。他並沒有什麼表情。“我們這條街,太陽升起的時候,”他說,“也可能——等等,這是朝西的,所以是日落——”
他停下不說瞭。
看到瞭。
又過瞭一會兒。
他抬起大眼睛看著我。
第六下鐘響,第七下。
他張開口。
八。九。
“這是——”他說話瞭。
十。
“該說實話瞭。”我對他說道。
93
最後一下深沉的鐘響之後,他站在我面前,我卻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直到我抓著他的肩膀,把他引向沙發。我們坐下來後,伊桑仍把手機捧在手裡。
我什麼都沒說,隻是看著他。我的心像困在玻璃罩裡的飛蟲般亂跳亂撞。我把手掌交疊在膝頭,以免暴露它們在不停地顫抖。
他囁嚅著說起話來。
“你說什麼?”
他清清嗓子,又說:“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今晚,給你打電話之前。”
他點點頭。
“她是誰?”
他依然盯著那張照片看。有那麼一會兒,我以為他壓根沒聽到我在提問。
“她是——”
“她是我母親。”
我皺起眉頭:“不對,警探說你母親——”
“我真正的母親,親生母親。”
我目瞪口呆:“你是被領養的?”
他不再說話,又點瞭點頭,眉目低垂。
“那麼……”我傾身向前,用手指梳瞭梳頭發,“那……”
“她——我都不知該從何講起。”
我閉上眼,決定一鼓作氣問個水落石出。他需要我來引導一下。這事,我做得到。
我側轉身體,面對他,撫平腿邊的睡袍褶皺,然後看著他,問道:“你是什麼時候被領養的?”
他嘆瞭口氣,往後坐,靠墊在他背後癟下去:“我五歲的時候。”
“為什麼那麼大瞭才被領養?”
“因為她是——她當時有毒癮。”他很猶豫,仿佛一隻小馬駒戰戰兢兢地邁出第一步。我不知道他曾多少次這樣講述過。“她吸毒成癮,而且很年輕。”
難怪簡看起來那麼年輕。
“所以我開始和現在的父母一起生活。”我端詳他的表情,被舌尖潤過的嘴唇,太陽穴上殘留的雨滴。
“你小時候住在哪裡?”我問。
“在波士頓之前?”
“對。”
“舊金山。我父母就是在舊金山領養我的。”
我按捺住想要擁抱他的沖動。於是,我從他手裡拿回手機,擱在桌上。
“以前她就找過我。”他繼續講,“我十二歲的時候。她在波士頓找到我們,上門來問我爸她能不能來看我。他說不行。”
“所以,你沒有機會和她見面,說說話?”
“沒有。”他停頓一下,深呼吸,眼睛亮起來,“我爸媽非常生氣。他們對我說,如果她還要試圖來看我——我就應該告訴他們。”
我點點頭,往後靠瞭靠。他現在講得比較自如瞭。
“後來我們就搬到這兒來瞭。”
“但你父親丟瞭工作。”
“是啊。”語氣謹慎,不溫不火。
“為什麼?”
他有點不安瞭:“和他上司的太太有關。我不太清楚。他們為此大吵大鬧。”
從頭到尾都超神秘的,亞歷克斯幸災樂禍地說過。現在我明白瞭。緋聞,外遇。沒什麼稀奇的。我隻是納悶,這種事真的值得嗎?
“我們剛搬來,我媽就回波士頓去處理一些事情。我猜也是為瞭和我爸分開一段時間。後來他也回波士頓瞭。他們把我獨自留在傢裡,隻有一晚上。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結果她出現瞭。”
“你的生母?”
“是的。”
“她叫什麼?”
他吸瞭吸鼻子,用手抹瞭抹:“凱蒂。”
“她去瞭你們傢。”
“是的。”他又抽瞭一下鼻涕。
“什麼時候?具體點?”
“我不記得瞭。”他搖著頭,“不,讓我想想——是萬聖節。”
就是我遇到她的那個夜晚。
“她對我說,她已經……戒瞭。”他說得很拗口,仿佛擰濕毛巾般用力擠出這個詞,“她不吸瞭。”
我點點頭。
“她說她在網上看到我爸調任的消息,接著發現我們搬到瞭紐約。她就跟著我們南下。她想等到我父母去波士頓的時候再決定怎麼辦。”他停瞭停,一隻手抓瞭抓另一隻手。
“後來發生瞭什麼事?”
“後來……”他閉起眼睛,“後來她就來我傢瞭。”
“你和她談過瞭?”
“是的。我讓她進門瞭。”
“在萬聖節那天?”
“是的。就是那天。”
“我是那天下午遇見她的。”我說。
他垂著頭,又點點頭:“她去旅店拿瞭一本相冊回來。她想讓我看看老照片,小時候的照片。她就是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你的。”
我想起她攬著我的腰,頭發掃過我的臉:“但她自我介紹時,說是你的母親。你的——簡·拉塞爾。”
他又點點頭。
“你知道這事?”
“知道。”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說?自稱是別人?”
他終於抬起頭正視我瞭:“她說她沒有那樣說。她說,是你用我媽的名字稱呼她的,她一下子沒想出好借口來搪塞。要記住,她是不該出現在那裡的。”他指瞭指這間屋子,“也不該出現在這裡。”他停頓瞭一下,又撓瞭撓手背,“而且,我認為她挺喜歡冒充她的——我現在的媽媽。”
一聲驚雷,似乎劈開瞭天空。我們都嚇瞭一跳。
過瞭一會兒,我繼續問道:“那後來呢?她扶我進屋之後?”
他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她回到我傢,我們聊瞭一會兒,說瞭說我小時候的事,還有她拋棄我之後,做瞭哪些事。她給我看瞭照片。”
“然後呢?”
“她走瞭。”
“她回旅店瞭?”
他又搖搖頭,比先前更慢瞭。
“她去哪兒瞭?”
“其實,我那時也不知道。”
我感到胃裡一陣劇痛:“她去哪兒瞭?”
他再次抬頭正視我:“她來這裡瞭。”
秒針一下一下地走動。
“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遇到瞭住在你傢樓下,或者曾經住在這兒的那個男人。”
我目瞪口呆:“戴維?”
他總算點頭瞭。
我回想萬聖節過後的那天清晨,我和戴維處理死老鼠的時候,確實聽到樓下水管咕嚕咕嚕響。我又想起他床頭櫃上的耳環。那是凱瑟琳的。凱蒂。
“是她在我傢地下室。”我說。
“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他強調這一點。
“她在這裡待瞭多久?”
“待到……”他的聲音開始顫抖。
“說呀!”
現在他開始擰手指瞭:“萬聖節過後的那一天,她回來瞭,我們又聊瞭一會兒,我說我會跟父母講,我希望和她見面——以公開的、正式的方式。因為我快十七歲瞭,年滿十八歲後,我想怎麼做都可以。所以,第二天我給父母打電話,說瞭這事。”
“我爸氣炸瞭。”他接著說道,“我媽也很氣,但我爸是真的暴跳如雷。他直接沖回來,想知道她在哪裡,可我沒法回答,他就……”一滴眼淚從他眼裡滾落下來。
我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打你瞭?”
他不作聲地點點頭。我們一言不發地坐瞭一會兒。
伊桑深吸一口氣,又吸瞭一口:“我知道她和你在一起,”他顫抖著往下說,“我看到你們在這兒”——他看向廚房——“從我房間裡看到的。到最後我還是告訴他瞭。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他哭瞭起來。
“哦……”說著,我用手摩挲他的背。
“我隻是不想讓他纏著我。”
“我理解。”
“我真的……”他用食指在鼻子下抹瞭抹,“我看到她離開你傢瞭。所以我知道他並不能找到她。後來他就來這裡瞭。”
“沒錯。”
“我一直在觀望你。我一直在祈禱,但願他別沖你發火。”
“不,他沒有。”我隻想問問,今晚可有訪客來你傢?他是這麼說的,後來又說:我是來找我兒子的,不是找我太太。全是謊言。
“可他一回傢,她……她又找上門來瞭。她不知道他趕回來瞭。他本來是第二天才能回傢的。她按響門鈴,他讓我去開門,邀請她進來。我嚇壞瞭。”
我沒吭聲,隻聽他講。
“我們想和他好好談。我倆都盡瞭全力。”
“在你傢小客廳裡。”我喃喃自語。
他眨眨眼。“你看到瞭?”
“看到瞭。”我記得他們的模樣,伊桑和簡——凱蒂——坐在雙人沙發上,阿裡斯泰爾坐在椅子上。別人傢裡的事,誰能知道?
“談得不太好。”他簡直泣不成聲,抽噎得氣都喘不上來瞭,“我爸對她說,如果她再來,他就會報警,控告她騷擾我們,讓警察把她抓起來。”
我仍在回憶窗前的那一幕:孩子,父親,“母親”。別人傢裡的事……
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第二天……”我開口問瞭。
他點點頭,盯著地板,擱在膝頭的手指都在顫抖:“她又來瞭。我爸聲稱他會殺瞭她。他攥住瞭她的脖子。”
沉默。這句話仿佛有回聲。他會殺瞭她。他攥住瞭她的脖子。我記得阿裡斯泰爾把我摁在墻上,鉗子般的手掐住我的脖子。
“所以她尖叫瞭。”我靜靜地說道。
“是的。”
“就在我給你們傢打電話的時候。”
他又點點頭。
“為什麼你當時不告訴我發生瞭什麼事?”
“他在我身邊。我怕得要命。”他提高瞭嗓門,臉頰完全被淚水浸濕瞭,“我是想說的。她一走我就過來瞭。”
“我知道,知道你想來告訴我。”
“我盡力瞭。”
“我知道。”
“再後來的那天,我媽從波士頓回來瞭。”他抽泣著往下說,“結果她又來瞭。凱蒂。那天晚上。我想,她大概以為我媽比較好說話。”他垂下頭,掩面而泣。
“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他有片刻沒說話,隻是用餘光看著我,好像心有疑慮。
“你真的沒看到?”
“沒有。我隻看到你的——看到她沖著誰喊叫,然後就看到她……”我用手在胸前比畫,“這裡有……”我說不下去瞭,“我沒看到別人。”
他再開口時,聲音變得低沉、穩重瞭:“他們上樓去談的,我爸、我媽還有她。我在自己的房間裡,但我都聽得到。我爸要報警。她——我的——她反反復復地說我是她的兒子,我們理所應當可以見面,還說我父母不該從中作梗。我媽沖她大喊大叫,說會想辦法,確保她再也見不到我。後來就突然安靜瞭。過瞭一分鐘,我下樓去看,她——”
他的面孔扭曲瞭,涕淚橫流,深深地埋下頭,靠在胸前痛哭起來。他把頭扭到左邊去,仿佛已經坐不住瞭。
“她倒在地板上。她刺殺瞭她。”伊桑用手示意,往自己胸前刺,“用拆信刀。”
我點點頭,又停下來:“等等——誰刺的?”
他哽咽瞭一下,答道:“我媽。”
我張口結舌。
“她說她不想讓別人奪走我。”——抽噎——“把我帶走。”他往前一栽,雙手撐在額上,遮住瞭眉眼。哭泣的時候,他的肩膀不斷聳動。
我媽。我猜錯瞭。我全都想錯瞭。
“她說她等瞭很久才有瞭自己的孩子,還說……”
我閉上眼睛。
“還說她不能讓她再傷害我一次。”
我聽著他低聲嗚咽。
一分鐘過去瞭,又過去瞭一分鐘。我想著簡,真正的簡;我想到那種母獅般的本能,又想起山谷深處,我也體驗過那樣純粹的母性。她等瞭很久才有瞭自己的孩子,她不想讓別人奪走我。
當我睜開眼睛時,他已經不再熱淚滾滾瞭。伊桑大口喘息著,好像剛剛在全速奔跑。“她是為瞭我才那麼做的,”他說,“為瞭保護我。”
又過去瞭一分鐘。
他清瞭清嗓子。“他們把她——埋在我們傢北面的荒地裡瞭。”他的雙手捂住膝頭。
“她還在那裡嗎?”我問。
他的呼吸深沉又凝重:“是的。”
“第二天警察來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太嚇人瞭。”他說,“我在廚房裡,但我聽到他們在起居室裡的談話。警察說有人舉報前一天晚上這裡有騷亂。我父母斷然否定。接著,警察發現是你報的警,就意識到你的證詞和我們的說法不符。沒有別人見過她。”
“可是戴維見過她啊。他和她……”我在腦海中快速查證日期,“共度瞭四個晚上。”
“我們是後來才知道這事的。當我們檢查她的電話,想看看她和哪些人打過電話時。我爸說,反正也不會有人相信住在地下室的租客說瞭什麼。所以,他們就統一口徑來反駁你。爸爸說你……”他不往下說瞭。
“說我什麼?”
他吞瞭一口口水:“說你精神不穩定,酒喝得太多。”
我沒吭聲。我聽得到雨聲,連珠炮一樣擊在玻璃窗上。
“我們當時不知道你傢的事。”
我閉上眼睛,開始默數。一。二。
數到三,伊桑又開口瞭,語氣有點緊張:“我覺得自己一直在所有人面前隱瞞秘密。我再也撐不下去瞭。”
我睜開眼。在起居室的昏暗光線裡,在落地燈淒慘的弱光裡,他看起來就像個天使。
“我們必須跟警察講實話。”
伊桑貓下腰,並攏膝頭,然後挺直身子,看瞭我一會兒,又移開視線。
“伊桑。”
“我知道。”幾乎是聽不到的耳語聲。
身後傳來一聲嬌氣的呼喚。我在沙發裡轉過身。龐奇坐在我們後面,歪著腦袋。它又叫瞭一聲。
“它在這兒呀。”伊桑彎腰到沙發背後去抱它,可貓轉身跑開瞭,“我猜它已經不喜歡我瞭。”伊桑輕輕說道。
“聽著,”我清瞭清嗓子,“這件事極其嚴重。我打算給利特爾警探打電話,讓他馬上過來,你可以把剛才告訴我的這些事都講給他聽。”
“我可以先告訴他們嗎?”
我皺皺眉:“誰?你的——”
“我媽。還有我爸。”
“不行。”我邊說邊搖頭,“我們——”
“哦,求你瞭。求求你。”他哀求的語氣撕心裂肺。
“伊桑,我們——”
“求求你。求求你瞭。”現在幾乎是在尖叫瞭。我呆呆地望著他:淚水漣漣,滿臉都是淚痕。那雙眼睛裡透著近乎狂野的驚惶。我該讓他哭喊出來嗎?
但沒等我決定,他已經哭訴起來:“她是為瞭我才那麼做的。”熱淚湧出眼眶,“她是為瞭我。我不能——我不能這樣對她。畢竟她是為瞭我啊。”
我一時語塞:“我——”
“讓他們自首難道不是更好嗎?”他問道。
我開始考慮這種可能性。對他們來說更好,對他也就更好。可是——“出瞭這事之後,他們一直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真的都快瘋瞭。”他的上嘴唇泛著光亮——涕淚交融,還有汗。他抹瞭一把。“我爸對我媽說,他們應該去警察局。他們會聽我的。”
“我不——”
“他們會聽的。”他堅定無比地點著頭,深深地呼吸,“如果他們不答應,我就說我已經向你坦白瞭,你會去報警的。”
“你肯定……”你能相信你母親嗎?相信阿裡斯泰爾不會攻擊你嗎?相信他們之中任何一個都不會來找我嗎?
“你能不能等一下,讓我和他們談談?我不能——如果我讓警察來,現在就來抓走他們,我不……”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雙手上,“我真的做不出來。我不知道怎麼樣……自己活下去。”他的聲音又被抽噎淹沒瞭。“給他們一次機會,幫幫他們。”他幾乎說不出話來瞭,“她是我媽媽啊。”
他這次說的是簡。
我沒有應對這種場面的經驗。我想到韋斯利,設想他會給我怎樣的建議。自己想,福克斯。
我能讓他回到那個傢嗎?回到那兩個人身旁?
可是,我能眼看著他懊惱悔恨一輩子嗎?我深知那是什麼樣的感受;我親身感受過永不減退的傷痛,始終縈繞在心頭的傷痛。我不想讓他步我的後塵。
“好吧。”我說。
他眨眨眼:“可以嗎?”
“是的。去跟他們說吧。”
他現在愣住瞭,似乎我的答復讓他難以置信。好半天,他才緩過神來,“謝謝你。”
“請你千萬小心。”
“我會的。”他站起來瞭。
“你打算怎麼說?”
他又坐下瞭,帶著哭腔長嘆一聲。“大概——我會說……說你有鐵證。”他點點頭,“我會講實話。我把事情都告訴你瞭,你說我們得去警察局自首。”他的聲音在發抖。“在你報警之前去。”他用手揉揉眼睛,“你覺得他們會怎樣?”
我愣住瞭,邊說邊整理思緒:“這個……我認為——警方會理解你父母受到瞭騷擾,她——凱蒂——實際上在非法跟蹤你。那可能違反瞭你被領養時所達成的協議。”他慢慢地點點頭。“還有,”我補上一句,“他們會考慮到,事情是在爭執中發生的。”
他咬起瞭嘴唇。
“是不太容易。”
他垂下眼簾。“不容易。”他輕輕應道,又用逼視的目光看著我,那眼神讓我不由自主地挪瞭挪身子,“謝謝你。”
“這,我……”
“真的。”他用力咽下一口口水,“謝謝你。”
我點點頭:“你有我的電話號碼,對吧?”
他拍瞭拍大衣口袋:“有。”
“如果——就給我打個電話,告訴我一切都好。”
“好的。”他又站起來瞭,我也隨他站起身。他轉身走向門口。
“伊桑——”
他回過身。
“我要知道一件事:你父親。”
他看著我。
“他——他有沒有在晚上來過我傢?”
他皺瞭皺眉:“來過。昨晚。我以為——”
“不。我是說上星期。”
伊桑沒說什麼。
“因為別人都說,你們傢出的事都是我幻想出來的,但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幻覺。別人還說我畫瞭一張畫,但那不是我畫的。我想——我需要知道是誰在我睡覺時拍瞭那張照片。因為”——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真的不希望那是我自己拍的。”
安靜。
“我不知道。”伊桑說,“他怎麼能進來呢?”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我們一起走到門口。就在他要握住門把手時,我伸出雙臂,把他攬在懷裡,緊緊地擁抱他。
“千萬小心,註意安全。”我輕聲說道。
雨點打在玻璃上,風在窗外呼號,我們又那樣站瞭一會兒。
他退後,離開我的懷抱,臉上掛著哀傷的笑容,然後,轉身走瞭。
94
我撥開百葉窗,目送他邁上自傢的前門臺階,把鑰匙插進門鎖。他推開門;門關上後,就看不見他瞭。
我讓他回去,這樣做對嗎?我們是不是應該先通知利特爾?或是應該把阿裡斯泰爾和簡叫到我傢來?
太晚瞭。
我朝公園對面張望,查看每一扇空蕩蕩的窗,每一個空蕩蕩的房間。看不見人影。在那棟小樓的深處,他正在和父母交談,在他們的小世界裡扔下爆炸性的話語。我覺得自己又回到瞭每天叮囑奧莉薇亞的時候:千萬小心,註意安全。
要說我多年來在和兒童打交道的過程中學到瞭什麼,那唯一的真理就是:孩子們有非同尋常的復原能力。忽視他們,他們可以忍耐;虐待他們,他們可以存活;他們有忍耐力,甚至在忍受中變得強大,在同樣的處境下,成年人反倒可能經不起大風大浪的打擊。我在為伊桑擔心,也在為伊桑鼓勁。他會需要那種強大的復原能力。他必須忍受這次打擊。
話說回來,怎麼會這樣——多麼不幸的故事。我走回起居室關掉落地燈的時候,渾身都在打戰。那個可憐的女人。那個可憐的孩子。
竟然是簡。不是阿裡斯泰爾,而是簡。
一行眼淚流下來。我想用手指抹去淚痕,淚珠卻在指尖閃亮;我好奇地看著這滴淚,接著,把手在睡袍上抹瞭抹。
我覺得眼皮好重。我上樓走進臥室,繼續擔心,繼續等待。
我站在窗邊,盯著公園對面的小樓。沒有人。
我把拇指指甲都咬出血瞭。
我繞著地毯在房間裡一圈又一圈地走。
我瞄瞭瞄手機。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半小時瞭。
我得找點事做,分分心。我得讓自己平靜下來,找點熟悉的事做,撫慰我心的事。
《辣手摧花》。編劇:桑頓·懷爾德,希區柯克最喜歡的自己執導的電影之一:天真的姑娘發現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壞蛋。桑頓·懷爾德寫的好故事。“我們隻能把日子過下去,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她心有怨念,“我們陷在一成不變的可怕的日子裡,吃瞭睡,睡瞭吃,就這些事。我們甚至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交談。”直到她的查理舅舅來訪,這樣的日子才告終結。
老實說,在我看來,她實在太盲目瞭。
我是在筆記本電腦上看的電影,邊看邊吮吸已經啃破的大拇指。幾分鐘後,貓溜達進屋,跳上床來陪我。我輕輕按瞭按它的腳爪,它痛得齜牙咧嘴。
故事越來越緊張瞭,我也越來越緊張,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感。我好想知道公園對面的小樓裡正在上演怎樣的劇情。
手機在我身邊的枕頭上以振動模式爬瞭幾步。我一把抓起它。
去警察局瞭。
11:33 p. m.,原來我看著看著就睡著瞭。
我翻身下床,把窗簾拉到一邊。炮火般密集的雨點落在玻璃窗上,眨眼間就匯成彎彎曲曲的水流。
隔著暴雨,我依然能看到公園對面的小樓一片漆黑。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瞭,有太多隱情。”
電影仍在我身後播放著。
“你活在夢裡,”查理舅舅鄙夷地說道,“你是個盲目的夢遊人。你怎麼會知道世界是什麼樣的?你知道嗎,隻要把房子的門廊推倒,你就會看到卑鄙的人?動動你的腦子。認真點吧。”
就著從窗口透進來的夜色,我慢悠悠地走向浴室。得找點東西幫我再次入睡——褪黑素也許有用。今晚我需要安眠藥。
我吞下一片。屏幕上,那人摔瞭下去,火車鳴笛,片尾字幕出現。
“猜猜我是誰。”
這一次,我沒能抗拒他,因為我雖有意識,但已經睡著瞭。這是一場半夢半醒間的逼真的夢。
但我努力瞭:“埃德,別來找我。”
“來吧。和我聊聊天。”
“不行。”
我看不見他。什麼都看不見。等等——好像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像他。
“我認為我們得好好談談。”
“不要。走開。”
黑暗。寂靜。
“事情不對勁。”
“不行。”但他說得對——確實有哪裡不對勁。這種直覺讓我輾轉反側,不得安寧。
“天知道,原來這星期的事都是那個叫阿裡斯泰爾的傢夥搞出來的,不是嗎?”
“我不想談這件事。”
“我差點忘瞭。莉薇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我不想聽。”
“就一個。”他咧嘴一笑,皓齒在反光,“很簡單的問題。”
“不行。”
“問吧,小南瓜。去問媽咪。”
“我說瞭——”
但她的聲音已經鉆到我耳朵眼裡瞭,一字一句熱乎乎地融進瞭我的頭腦,就像平常講悄悄話時那樣,她完全用氣息在講話。
“龐奇的腳爪怎麼瞭?”她問道。
我醒瞭,突然清醒無比,好像被當頭澆瞭一桶冷水。我雙目圓睜。一道光從天花板上反射下來。
我翻身下床,拉好窗簾,把光線擋在外面。灰蒙蒙的陰影重回臥室;透過窗戶,透過雨幕,我看見拉塞爾傢的小樓頂著一片邪惡的天空——就在樓頂上,一道尖利扭曲的閃電從天而降。雷聲轟鳴。
我回到床上,重新躺好時,龐奇輕輕地叫瞭幾聲。
龐奇的腳爪怎麼瞭?
就是這件事——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伊桑前天來我傢的時候,他發現貓在沙發背上,但龐奇跳到地板上,躲到瞭沙發下面。我瞇起眼睛,仿佛在調動不同角度的攝像機,重現那一幕。不:伊桑沒看到——不可能看到——貓的腳受傷瞭。
難道看到瞭?現在我撫摸著龐奇,捋著它的尾巴;它又朝我發出沙啞的呼聲。我看瞭看手機上的時鐘:1:10 a.m.。
數字時鐘刺痛瞭我的眼睛。我趕緊閉上眼睛,然後再看向天花板。
“他怎麼會問起你的爪子?”我在黑暗中問貓。
“因為我在夜裡拜訪瞭你呀。”伊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