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星期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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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片雪花已在一小時前飄落,現在,正午的陽光浮動在藍得耀眼的天空下——正如納博科夫在《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中所寫的,“溫暖不瞭體膚,但足以愉悅眼目”的天空。我已經為自己制訂瞭閱讀計劃。我不再遠程參與別人的讀書會瞭。

確實愉悅眼目。窗下,白雪覆蓋的街道同樣讓人神清氣爽,在日光反射下越發白得發亮。今天早上降下瞭三十多厘米厚的大雪。我在臥室窗前久久凝望,看著雪花匆匆落下,為人行道鋪上冰霜,為門階鋪上白色的地毯,在花圃裡越積越高。十點過後,格雷傢的四口人雀躍地魚貫出門,在寒風裡快樂地尖叫,傾斜著身體,迎著風口走下去,走出瞭我的視野。街對面的麗塔·米勒出現在前門臺階上,對著漫天飛雪驚喜地歡呼,她裹著一件睡袍,一手還端著咖啡杯。她的丈夫出現在她身後,環抱住她,把下巴搭在她的肩窩裡。她親吻他的臉頰。

順便告訴你們,我知道她的真實姓名瞭——利特爾告訴我的,畢竟他曾挨傢挨戶拜訪過我的鄰居們。她叫蘇。真讓人失望。

公園裡已是一片耀眼的雪野,白茫茫的一片,好幹凈。那一邊的小樓窗戶緊閉,百葉窗緊閉,佇立在令人目眩的天空下;用更加聳人聽聞的新聞標題來說:那是一個青少年殺人犯的傢,價值四百萬美元的豪宅!我知道,實際價格沒有那麼高,但估計也不會低於三百四十五萬。這個價錢不算誘人。

人去樓空。空瞭好幾個星期瞭。那天早上,利特爾第二次來到我傢時,警察已經到瞭,急救人員也已經運走瞭屍體。他的屍體。警探告訴我,阿裡斯泰爾·拉塞爾因被指控為謀殺從犯而被捕;一聽到兒子的死訊,他立刻就招供瞭。他坦白,事情正如伊桑所說的那樣。阿裡斯泰爾顯然已經崩潰瞭,強悍地撐到底的人是簡。我不確定她知道多少。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本來就知情。

“我應該正式地向你道歉。”利特爾喃喃地說著,搖瞭搖頭,“還有瓦爾——天哪,她真該鄭重地來謝罪。”

我可沒說不要。

第二天他順路又來看我。那時候,記者早就敲過我的傢門瞭,一群人擠在我的門鈴邊。我沒理他們。要說我這一年來長瞭什麼能耐,那就是:我特別善於忽略外面的世界。

“安娜·福克斯,你好嗎?”利特爾問道,“這位想必就是傳說中的精神病醫生瞭。”

菲爾丁醫生跟著我從書房裡走出來,站在我身邊,呆呆地看著警探,確切地說,是利特爾巨大的身形讓他目瞪口呆。“有你在,真是太好瞭。”利特爾說著,握住他的手搖瞭搖。

“深有同感。”菲爾丁醫生回應道。

我也深有同感。過去的六個星期讓我穩定下來,厘清瞭自己。天窗修好瞭,這是頭一件事。專業清潔人員吊著安全繩,把我傢擦拭一新。我按醫囑定時定量吃藥,酒喝得少多瞭。事實上,是根本不喝瞭,這要部分歸功於身上有刺青的戒酒志願者:這位奇跡制造者叫帕姆,她第一次來訪時就對我說:“我協助過各種各樣的人,在各種各樣的狀態下。”

“我這樣的也許是例外吧。”我說。

我試圖向戴維道歉——給他打瞭十幾通電話,但他從來沒接過。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全。我在地下室的床下找到瞭他的耳機,卷成一團。我把耳機帶上樓,捋順,繞好,放進瞭抽屜。也許他會回電吧。

幾星期前,我重新登錄阿戈拉。他們就是我的部落,就像一個大傢庭。以救死扶傷為己任。

我一直在抗拒埃德和莉薇。但不是時時刻刻都拒絕,沒有那麼徹底;有些夜裡,我聽到他們的聲音時,還是會輕輕地回應。但是,我們之間的交談已告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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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比娜的手很幹燥。我的手就大不一樣瞭。

“來呀。來呀。”

她把後花園的門拉開。一股寒風吹瞭進來。

“你在大雨裡的屋頂上都做到瞭。”

可那是截然不同的情況啊。我那是在搏命。

“這是你傢的花園。陽光燦爛。”

沒錯。

“你還穿上瞭雪地靴。”

沒錯。我在放工具箱的儲物間裡找到瞭這雙鞋。在佛蒙特挨過那一夜後,我就沒再穿過這雙靴子。

“那你還等什麼呢?”

沒等什麼——沒什麼好等瞭。我曾苦苦等待傢人歸來,但他們不會回來瞭。我也曾苦苦等待自己的抑鬱消退,但它不會自動消退,除非我助自己一臂之力。

我曾等待重新步入這個世界。現在,正是時候。

現在,太陽照耀著我傢。現在,我頭腦清醒,眼目清明。現在,比娜把我引到門邊,指引我站在第一級臺階上。

她是對的:我在大雨滂沱的屋頂上已經邁出瞭一步。我搏命出擊。所以,我肯定是不想死的。

如果我不想死,那我就得繼續活下去。

你還在等什麼?

一,二,三,四。

她慢慢松開我的手,走進花園,在雪地裡留下一串腳印。她轉過身,朝我招手。

“來呀。”

我閉上眼睛。

又睜開。

我就這樣走進瞭陽光。

《窗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