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爺目光沒有焦點地看他一眼，這時耳邊傳來教堂的鐘聲。
鐘聲再次響起來，那聲音叫人安穩平靜，姣爺混亂不堪地心似乎忽然有瞭一點慰籍。
姣爺表情肅穆地走進教堂，悄悄找個位子坐下。邊上不知誰放的一個背包。正在舉行婚禮，前面一對中國老夫婦身穿紅色旅遊T恤，倆人胸前都寫著“I love ve gas”，樣子十分滑稽。
他們認真地站在牧師面前，顯得既緊張又尷尬。
牧師開口說：“林先生，你是否願意迎娶身邊這位漂亮賢惠的姑娘做你的妻子，愛她、敬重她……”
牧師話還沒說完，就被爺爺打斷道：“哎呀，你那套閑詞電視裡我聽得多瞭，我這麼大年紀，想選別的也沒得選嘛。”
華人牧師尷尬地說：“您的意思是願意，對吧？”
爺爺撇嘴道：“願不願意，這七十多年還不就這麼過來瞭。老太婆就是有時候愛耍個小性兒，大的毛病倒也沒有。”
奶奶老實地點點頭。臺下的Daniel忍不住想笑。
華人牧師轉向奶奶說：“童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身邊這位英俊老成……”
突然爺爺打斷道：“行行行瞭，你一邊兒去吧，你那套話不合適我，我自己來說——”說著，爺爺轉向奶奶，顯得有些尷尬，但又十分鄭重，“那什麼老太婆，你一輩子不愛動，沒事就坐著織毛衣。身體一直不如我好。所以別嫌我說話不好聽。八成你會走在我前頭。我後來想瞭想。覺得這樣好，你這人笨。我要是先去瞭，傢裡這一大攤事你都得抓瞎。你還膽小，來個生人都得緊張半天。你說你這樣，讓我在棺材裡都閉不上眼。對瞭，你還愛哭，七老八十也改不瞭，我要是先去瞭，留你一人兒哭我更不放心……”
說到這兒，老太太眼圈紅瞭。
爺爺繼續說：“老太婆，人死前有病有災的多半招人煩。你放心，你再煩我也不嫌你。生老大老二的那幾年，你天天找碴兒跟我吵架，我不是忍瞭嗎？我當時都有心休瞭你，結果不也沒有嘛。當然，我脾氣也不好，你到瞭那頭兒要是願意，就好好等我，要是不願意，就找個脾氣比我好的，我也同意。”
老太太忍著淚使勁搖頭。
“那就說好瞭，墓碑上給我空一半兒，回頭我把名字就刻你旁邊，行吧。”爺爺說完，奶奶已淚如雨下，臉憋得通紅，捂著胸口，不斷點頭。
一席話，簡單淳樸，卻讓原來滑稽玩笑的氣氛蕩然無存。
牧師感動地說：“過瞭七十多年，還能在耄耋之年有心辦婚禮，這得有向死而生的勇氣啊！爺爺奶奶，我佩服你們！”說著轉向爺爺，“林先生，你可以吻你的新娘瞭。”
爺爺看著吧嗒吧嗒掉眼淚的奶奶，努力壓抑著情緒。
Daniel卻忍不住落淚瞭，他悄悄低下頭。他說不出此時心裡的感受，是感動還是內疚，忽然間，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委瑣，策劃這個婚禮他有些自己的小盤算，此時此刻，他為自己的小盤算臉紅瞭。
姣爺使勁抹著眼淚，眼圈紅紅的。她想起瞭教授的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此話現在想來多麼應景。
兩個老人就那麼安靜地站著，看著彼此。終於爺爺愛憐地幫奶奶拽拽一個窩在T恤裡一個翻在T恤外的領子：“快把這衣服脫瞭吧，醜死瞭。”
奶奶破涕為笑，這世間最讓人動容的笑就是這含淚的微笑瞭。
Daniel表情復雜地看著他們，眼裡既有羨慕，又有一種不可名狀的痛。
“靠！Daniel，你丫忒過分瞭！”他罵瞭自己一句。眼淚即刻就要下來。最把他被瞬間擊垮的就是這濃濃的含混著親情與愛情的深情。為瞭房子，他竟然連婚禮都準備好瞭，而且還進行得如此完美，連他自己都跟著感動落淚瞭。這算什麼？導演編劇他一人全兼瞭，劇情都演瞭一大半瞭，他都沒跟演員交代實情，接下去他該怎麼演？
姣爺看著這對老人，淚眼迷濛。她好似聽到瞭教授在門口喚她，隻有教授能帶給她希望。她頓悟般地抹瞭抹眼淚，快步走出教堂，而忽略瞭身旁座位上的背包裡正放著紀念《查令十字街84號》的宣傳頁。
外面陽光燦爛。被這樣的陽光溫暖著，姣爺豁然開朗：
“暗透瞭，才能看見星光。向死而生這句話太有勁兒瞭，死都不怕，人生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這話她要說給教授聽。她好像看到教授正沖她贊許地點頭微笑。
“That’s my girl！”教授回應著她，滿眼的鼓勵。
姣爺心裡暖暖的，一如今天明燦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