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在位時,有大將安思順,是安祿山的族兄,天寶年間任河西節度使。當時,祿山已坐大,明眼人皆知其叛亂在即,思順為避免受牽扯,行事特別小心。幾年後,“安史之亂”爆發,大將哥舒翰統軍迎敵。安思順素與哥舒翰不和,後者趁機誣陷,稱其與安祿山勾結,有謀反的嫌疑,玄宗立斬思順。
其實,安思順跟那個年代多數胡人將領一樣,還是非常忠於唐朝的。雖然跟安祿山沾親,但並無越軌行為。自安祿山起兵後,做瞭幾十年太平太子的玄宗已方寸大亂,有豐富作戰經驗的名將連續被殺,使得變亂之初的局勢一團糟。
隻說安思順,活著時,為表達心意,在天寶初年,獻給玄宗一條美麗的五色玉帶。玄宗非常喜歡,主要是迷上那色彩斑斕的寶玉。於是,叫人到皇傢庫房搜尋用五色玉制成的器物。
歷代皇室都有自己儲存珍寶的庫房。唐朝是當時世界的中心,很多國傢都千裡迢迢進獻寶物,所以藏品極多。此外,開唐之初,太宗李世民曾以朝廷詔書的方式,在帝國范圍內尋求魏晉以來散落民間的古董和珍寶。僅東晉王羲之的書法作品,就搜羅瞭“上千紙”,其中包括名動千古的《蘭亭集序》。
唐朝皇室的庫房中,有很多前朝隋室舊物,有的被皇帝喜歡,有的則被討厭:“內庫有交臂玉猿,二臂相貫如連環,將表其轡。上、後嘗騎與侍臣遊,惡其飾,以鞭擊碎之。”又,“睿宗嘗閱內庫,見一鞭,金色,長四尺,數節有蟲嚙處,狀如盤龍,靶上懸牙牌,題象耳皮,或言隋宮庫舊物也。”前者,李世民不喜玉猴的佩飾,用鞭將其打碎;後者,唐睿宗在遊覽庫房時,發現一條隋朝遺留下來的金鞭。
掉頭說玄宗。他派去的人在庫房找瞭半天,僅僅發現一隻五色玉做的杯子。
玄宗龍顏不悅,問內侍五色玉產在哪兒。內侍回稟說產於西域。玄宗大怒,派使者飛馬西域諸國,責問他們為什麼吝嗇於進獻寶玉。西域諸國說,真不是這樣啊,我們經常進貢,但每次途經小勃律時,都會被搶走,因此運不到長安。
使者把情況報給玄宗,後者下令立即攻伐小勃律。
勃律為古國,原在今克什米爾北部。唐朝初建,吐蕃強盛,擊破瞭勃律,使之一分為二,留在原地的被稱為大勃律,向西北遷移至今吉爾吉特、斯卡杜地區的一支,稱為小勃律。小勃律所在的位置,正處於西域諸國通往唐朝的咽喉要道上。
開始,唐朝跟小勃律關系還不錯。
開元年間,小勃律國王親入長安朝貢,受到玄宗的接見。所以,在小勃律遭吐蕃進攻時,唐軍曾前去援救。但後來,吐蕃二攻小勃律,這一次將其降服。由於依附瞭吐蕃,所以西域諸國使團再入唐朝時,往往被小勃律以及駐紮在該國的吐蕃軍打劫。
得知玄宗要攻打小勃律,很多大臣都進行勸阻,說為瞭點五彩玉就貿然遠征,未免意氣用事,有點不值當的。
就在這個時候,宰相李林甫出班發言,表示完全支持這次遠征,而且認為兵貴神速,立即就打。他的觀點很簡單:小勃律不斷打劫西域諸國朝貢長安的使團,這本身就是對唐朝的大不敬,出師遠征已完全有瞭借口。而且,遠征小勃律,不僅可以加固安西四鎮(龜茲﹑於闐、疏勒、焉耆,由安西都護府統轄)的安全,更在於殺雞給猴看,叫欲望越來越大的吐蕃有所收斂。
李林甫還提到一點,說最近西域有二十多個國傢都轉投吐蕃,為什麼?因為它們和長安之間的聯系通道被堵死瞭。從這個角度看,討伐小勃律更是迫在眉睫,而不僅僅是搶點五彩玉那麼簡單。
玄宗大喜,認為李林甫說到瞭自己心坎裡,遂問:“誰可擔此大任?”
李林甫轉瞭一下眼珠,說:“安西大將王天運可也。”
人人都說李林甫是奸相,善於玩弄權術,實際上此公是位極有能力的鐵腕宰相,雖受寵專權,但辦事恪守規章,且效率極高,又特別善於駕馭各類悍將。當時,唐朝邊境上的重要將領,很多都是胡人出身,雖然長於作戰,但亦野蠻驕橫,可一見到李宰相,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驕縱如安祿山,更是緊張得汗流浹背。
李林甫雖為宰相,但兼著安西大都護的職位,對邊將心中有數。就這樣,朝廷傳令於夫蒙靈察,點名王天運為主將,去教訓小勃律。
夫蒙靈察是誰?羌族人,時任安西節度使,率領導班子屯駐安西四鎮中龜茲,也就是今天的新疆庫車。接到朝廷命令後,他跟自己的副手高仙芝對瞭個眼神兒。
關於王天運的生平,史上沒有詳細記載。但後來,他又出現在唐軍進攻南詔的戰役中。可以推測,這個人在當時是一名很有分量的邊將,比較能打硬仗。因為進軍小勃律,需要翻越冰雪覆蓋的帕米爾高原,一般人還真得含糊。
就這樣,王天運帶著四萬唐軍出動瞭。
在路上,又征發瞭一些附屬國傢的軍隊,組成瞭一支以唐軍為主的多國部隊,開始瞭對小勃律的遠征。
從龜茲到小勃律,需要翻越世界屋脊,艱險程度可想而知。由於路途漫長,出發時是初秋,到小勃律國都時已是冬天。
兵臨城下後,唐軍二話不說,立即攻城。
小勃律國王望著城下黑壓壓的唐軍,有點迷惘。看唐軍這架勢,是要滅瞭他小勃律啊。一害怕,國王叫人停止抵抗,派使者前往唐軍大營,表示願意繼續歸順,不但把手裡的五色玉都獻給唐天子,而且還拿出他們小勃律的名玉。當時,小勃律確實也產玉。杜甫曾有詩雲:“勃律天西采玉河,堅昆碧碗最來多。”
但被王天運一口拒絕。
這位傲慢的將軍縱兵攻城,攻陷小勃律國都後,放縱唐軍大肆殺掠。國王雖化裝跑掉瞭,但唐軍俘虜瞭三千多國民。
就這樣,帶著戰俘以及包括五色玉在內的大量珍寶,唐軍踏上東歸之路。
唐軍撤走的晚上,小勃律的一位精通占星術的長老,在觀看星象後,徐徐道:唐人殺掠無算,此番東去,必遭大風雪。
此時已是深冬。唐軍重新翻越帕米爾高原後,來到一面大湖旁。
當日天色昏暗,暴雪飛降,氣溫猛落。與此同時,大風驟起,激起的湖水,凍成瞭冰柱,隨後冰柱又被吹斷。一時間,仿佛末日來臨。入夜後,天氣更冷,結果是:唐軍除漢、胡各一人生還外,其他士兵都被凍死。所俘小勃律國民,因生性耐寒,盡逃而去。
生還的漢人正是王天運將軍。天運僥幸跑回龜茲,向夫蒙靈察報告,後者大驚,又飛報長安,玄宗得知消息後並不相信,叫人星夜兼程現場查看。
使者馳至那大湖邊,見湖邊冰柱如山。隔著透明的冰山,可以看到湖邊唐朝士兵都已被凍成冰屍,或立或坐,姿態各異,仿佛冰雕。使者瞠目結舌,急忙返回,行瞭一段路後,再回頭遙望,隻見湖水茫茫,眾屍消失,一切仿若夢幻。
這則秘聞披露在晚唐段成式所著的百科全書般的志怪筆記《酉陽雜俎》中:“天寶初,安思順進五色玉帶,又於左藏庫中得五色玉杯,上怪近日西進無五色玉,令責安西諸蕃,蕃言:‘彼嘗進皆為小勃律所劫,不達。’上怒,欲征之。群臣多諫,獨李右座贊成上意,且言武成王天運謀勇可將,乃命王天運將四萬人,兼統諸蕃兵伐之。及逼勃律城下,勃律君長恐懼請罪,悉出寶玉,願歲貢獻,天運不許,即屠城,虜三千人及其珠璣而還。勃律中有術者言:‘將軍無義,不祥,天將大風雪矣。’行數百裡,忽起風四起,雪花如翼,風激小海水成冰柱,起而復摧,經半日,小海漲湧,四萬人一時凍死,唯蕃漢各一人得還。具奏,玄宗大驚異,即令中使隨二人驗之。至小海側,冰猶崢嶸如山,隔冰見兵士屍,立者坐者,瑩徹可數。中使將返,冰忽消釋,眾屍亦不復見。”
此戰,王天運所率唐軍雖攻入小勃律國都,但最後卻亦真亦幻地葬身於大湖邊。
在暴風雪的襲擊下,大軍一夜之間被凍死?在概率上說,也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征伐小勃律,須翻越帕米爾高原,作為世界屋脊,這一帶屬高寒氣候,雪野冰川隨處可見,何況唐時氣候還沒變暖,夜間更是寒冷異常,加上暴風雪驟起,達到極度深寒是大有可能的。至於最後屍體不見,或為冰柱消融,使得湖水暴漲,卷屍入湖,也未可知。從貞觀到天寶年間,在西域作戰的唐軍,經常出現一夜間凍死凍傷大隊人馬的事。
無論如何,這支軍隊最後奇異地消失瞭。
關於王天運伐小勃律之戰,史書上記載得比較模糊,隻有零星片語散見於唐人筆記。甚至有人認為,雖然史上確有王天運其人,但卻根本就沒有這次遠征。不過,依據當時西域的形勢,假如完全否認這次遠征,也未必就一定更靠近真相。
小勃律是當時唐朝和吐蕃反復爭奪的地區,夫蒙靈察之前的安西節度使也都曾遠征過小勃律。但由於需要越過茫茫高原,路途漫長、氣候惡劣,加之對方又有吐蕃軍支持,所以都沒有取得成功。加上這一次王天運意外失敗,小勃律終成唐朝的一個噩夢。
長安方面當然不甘心就這樣算瞭,責令安西節度使夫蒙靈察繼續整軍備戰。就這樣,到瞭天寶六年(公元747年)!
這一次,出任遠征軍統帥的是安西節度副使高仙芝。
仙芝本高句麗人,出身軍將世傢,自少年時代,就隨父轉戰西域。其傢族疑似來自高句麗王族。高宗年間,唐滅高句麗,包括當地王族在內的一些高句麗人遷至中土。最初,他在軍中寂寂無聞,後被夫蒙靈察重用和提拔。此人容貌俊朗,善騎射,性格復雜,集謀略、果斷、殘忍、貪婪、傲慢、自卑、驍勇、懦弱於一體。
這一年春天,做足瞭軍需準備後,高仙芝率一萬精兵,閃擊小勃律。安西軍團仍從龜茲出發,重新翻越世界屋脊,在冰山雪嶺上絕地行軍。翻越高寒地帶後,深入異境,以屯有吐蕃重兵的連雲堡為目標,高仙芝分兵三路疾進,最後三路人馬同時抵達。由此可見仙芝用兵之精準。在連雲堡之戰中,仙芝帳下悍將李嗣業勇猛無敵,大破吐蕃軍。沒多久,唐軍再次兵臨小勃律國都,一戰而定,生擒其國王。
高仙芝這個閃擊戰打得非常漂亮,隨後西域七十二國因震恐皆降,可以說建立瞭絕世大功。但報捷時,不知是高仙芝太興奮還是故意貪功,繞過瞭自己的頂頭上司夫蒙靈察,直接派信使去瞭長安。這當然犯瞭官場大忌。所以,在當年秋天率軍班師龜茲時,夫蒙靈察沒派出一個人迎接。
高仙芝此時也知道闖瞭禍。
按史上記載,進城後,夫蒙靈察看到高仙芝,問:“於闐使誰與汝奏得?(於闐鎮守使這個官是誰向朝廷給你討的?)”
高仙芝答:“中丞。”
夫蒙靈察當時兼攝禦史中丞。
夫蒙靈察:“焉耆鎮守使誰邊得?”
高仙芝答:“中丞。”
夫蒙靈察:“安西副都護使誰邊得?”
高仙芝答:“中丞。”
夫蒙靈察:“安西都知兵馬使誰邊得?”
高仙芝答:“中丞。”
夫蒙靈察瞬間怒吼:“既然都是我為你討的,你安敢不經過我而直接向長安報捷?!”
夫蒙靈察看來真是氣急瞭。但也怪不得這位羌族大帥。高仙芝這事做得確實有問題。夫蒙靈察要斬殺高仙芝,但最後又補瞭一句:“看在你新立大功的份上,暫時饒瞭你!”當然,這隻是給自己個臺階下,他還是不敢決殺剛立大功的高仙芝的。
唐玄宗時起,有宦官監軍制度。跟隨高仙芝遠征的監軍宦官,叫邊令誠。看到這一情景,有點為高仙芝鳴不平。所以回長安後,向已經龍顏大悅的玄宗報告瞭來龍去脈,最後說:“高將軍立奇功而憂死,以後誰還會為朝廷所用呢?”
在這樣的背景下,玄宗征召夫蒙靈察入朝,而把安西節度使一職給瞭高仙芝。
至於那位王天運將軍有沒有參加高仙芝的遠征我們不得而知。所瞭解的僅僅是:四年後,他戰死於唐朝進攻南詔的戰爭中。
就在王天運死去這年,征服小勃律的高仙芝又開始瞭一次大冒險。
作為玄宗年間最著名的邊境將領,高仙芝最終是以“貪婪的征服者”的面目出現在史書中的。滅小勃律後的幾年裡,他率唐軍轉戰西域,擒王滅國,聲威遠震。每次高仙芝入朝,都要帶回不少戰利品,而這戰利品不是某國國王,就是某部落的可汗。所以,玄宗每次看到高仙芝時,都緊握其雙手,第一句話是:“辛苦瞭。”
當時西域有個石國,王室為漢朝月氏人後裔,中亞“昭武九國”之一。當初,一部分月氏人居住於祁連山昭武城,後為匈奴所迫,遷徙於中亞的粟特地區,即今天烏茲別克的撒馬爾罕一帶。後裔在當地建立瞭康國、石國、安國、米國、曹國、史國等九個國傢。這個石國,在一件事上得罪瞭高仙芝,後者稱其“無番臣禮”。在高仙芝看來,得罪他就是得罪唐朝,所以即行征討。
大兵壓境後,石國國王主動請降,高仙芝假裝應允,隨後襲其國都,俘國王,掠珍寶,屠其城。在回師路上,又順道征討瞭突騎施國(西突厥別部),俘其可汗。所以,天寶十年(公元751年)正月,高仙芝入朝獻俘時,一次性交給玄宗以下戰俘:石國國王、突騎施可汗、朅師國王(此前一次遠征中俘獲)和吐蕃的一名大酋長。
對高仙芝在西域的征戰,玄宗有喜有憂。喜的是有此經驗豐富無往不勝的大將,憂的是有人彈劾仙芝興師滅國有自樹其威和假公濟私的嫌疑。比如,對石國和突騎施的攻打。但問題是,玄宗也是個好大喜功的人,因而並沒治罪於仙芝的想法,隻是一度想把他跟前面提到的河西節度使安思順對調。但安不想去西域上任,設計謀叫部下強留自己,最後沒調動成。
就在這時,西域又面臨一次新的大戰,想調回高仙芝也不可能瞭。
當時無論攻擊小勃律,還是征服其他國傢,都是唐朝與吐蕃西域爭奪戰的一部分。如果單純地指責高仙芝好揚威異域也是不恰當的。在高仙芝一連串的行動下,到八世紀中期,吐蕃的進攻勢頭顯然已被遏制,在“安史之亂”前他們實際上退出瞭這場對決。
但就在這時候,一個更龐大更危險的對手來瞭,這就是大食(阿拉伯帝國)。
高仙芝毀滅石國後,該國王子逃瞭出去,轉訴於西域各國。此時,以大馬士革為都城的大食帝國崛起,一直在向東方發展,已征服瞭不少城邦。所以趁此機會,大食聯合西域屬國,欲進攻大唐安西四鎮。高仙芝得知這個消息後,遂決定主動出擊。
唐朝和大食為當時世界上東西兩大帝國。唐朝的觸角往西伸展,大食的觸角往東擴張,火星撞地球的事遲早要發生。
跟王天運當初伐小勃律一樣,高仙芝也組成瞭聯軍。這也是唐軍在西域征戰的慣例。此次聯軍中除兩萬唐朝騎、步兵外,還有一萬名來自葛邏祿和拔汗那的士兵。拔汗那是西域古國,漢朝時稱大宛,以出“汗血寶馬”著稱。葛邏祿則跟突騎施一樣,是西突厥的一支。但該部狡猾無常,天寶初年才降服於唐朝。
天寶十年(公元751年)四月,高仙芝帶著李嗣業、段秀實等大將,率兩萬精銳唐軍又一次從龜茲出發,開始瞭對大食的遠征。在向西的路上,陸續會合瞭葛邏祿和拔汗那的人馬。此時,大食帝國的四萬主力軍也在由西向東進行威力搜索。最高統帥是這個帝國呼羅珊地區(統轄今伊朗、阿富汗和土庫曼斯坦的一部分)的總督艾佈,實際指揮官是一名叫齊雅德的將軍。
歷史上,大食帝國分白衣大食和黑衣大食兩個王朝。
最初建立的是白衣大食,又稱伍麥葉王朝。後來,強人阿拔斯以呼羅珊地區為基地,發起反對伍麥葉王朝的戰爭,在一年前也就是公元750年春攻陷大馬士革,建立阿拔斯王朝,即黑衣大食。這是一個更加強盛的帝國,當時絲綢之路上的很多王國都已臣服。
高仙芝的三萬聯軍和齊雅德的四萬軍隊,一個由東向西,一個由西向東行進,三個月後也就是七月時遭遇於怛羅斯(現哈薩克斯坦的塔拉茲,以前稱江佈爾)。
這次遭遇是劃時代的。
此時怛羅斯城已被大食軍隊控制。對這個地方,久經陣仗的唐朝安西軍團的士兵並不陌生。
那是開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前面提到的突騎施發生內亂,叛軍盤踞兩個地方對抗唐軍,一個地方是我們熟悉的碎葉城(傳說中李白出生的地方,今俄羅斯托克馬克),另一個地方就是怛羅斯。唐軍攻克碎葉城後,時為大將的夫蒙靈察分遣一部兵力長途奔襲怛羅斯,克城擒王。隨後,突騎施在唐朝的支持下,一直跟大食帝國作戰。
當高仙芝的安西軍團抵達怛羅斯時,大食帝國也組建瞭一支聯軍,除四萬阿拉伯騎兵外,還糾集瞭六萬屬國的部隊,一共十萬人攔截唐軍。也就是說,在怛羅斯,是一場三萬打十萬的會戰。
在人數上,高仙芝不占優勢。但他手下的唐軍尤其是作為主力的兩萬漢傢子弟,每個人都身經百戰(“漢兵大呼一當百,虜騎相看哭且愁”),他們以騎兵為主,輔以重步兵和弓弩兵。唐騎配備的武器是馬槊與橫刀。橫刀身狹直如劍,長柄,可雙手握,後為日本人所改造,成為日本刀;重步兵使用陌刀,這種刀兩面帶刃、雙手使用的長柄戰刀。陌刀的柄與刃的比例大約是二比三。刀刃的寬窄一如日本刀,但並不彎曲,而如長劍一般直,又稱“斷馬劍”,是專門對付騎兵的。盛唐軍隊在西域征戰,面對遊牧民族的騎兵,陌刀發揮瞭巨大作用。
對陣時,唐軍的戰術是,陌刀兵在最前,後面是弓弩兵,再後面才是騎兵。第一波先是弓弩兵和陌刀兵決殺。第二波,則是雙方騎兵的對沖。此時,高仙芝每每仿效太宗李世民,身先士卒,必單騎沖在最前面,這也是他的軍團在西域無往不勝的原因之一。
在怛羅斯,這樣的場面再次出現:
高仙芝揮刀突擊,身後一左一右,是李嗣業和段秀實。悍將李嗣業最善使陌刀,勇猛到什麼程度呢?“當嗣業刀者,人馬俱碎”。可以想象那血肉橫飛的場景。當初仙芝攻小勃律,在連雲堡一戰,嗣業以一口陌刀殺敵無算,擋者立死。在他們身後,是烏雲一般席卷而來的唐騎。
這場景多少年後依舊令人心神激蕩。
在怛羅斯,唐軍和大食軍整整廝殺瞭五晝夜。
第一天激戰中,精神強悍、勇猛頑強且經驗豐富的唐軍,在力戰之後取得優勢,當日斬殺大食聯軍三千人。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尤其是在廣闊大草原上列陣對決,其殘酷性是後人難以想象的。
怛羅斯,成為八世紀中期的“血肉磨坊”。
對陣到第四天,唐軍已擊滅大食聯軍近兩萬人。當然,他們也付出巨大的代價。因為阿拉伯騎兵亦是當時最強悍的騎兵之一,盾牌之外,人手一把鋒利的大馬士革彎刀。四天下來,唐軍也有六千人戰死。
當兩軍廝殺到第五天,入夜後,一個天不佑唐的消息傳到高仙芝耳朵裡。
軍中的葛邏祿籍士兵叛變瞭!數千人從唐軍身後兜殺過來。此時,正面的大食軍隊拿出全部騎兵,在大將齊雅德率領下發起反擊。瞬間,唐軍處於兩面夾擊中。古時作戰,不怕正面強攻,就怕兩面夾擊。因為這對士兵心理的沖擊是巨大的。
大唐安西軍團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於第五天遭到大食軍隊的翻盤,“士卒死亡略盡,所餘才數千人”。但這並沒有摧毀高仙芝的意志,他想收拾殘部,向大唐屬國借兵再戰,一如唐太宗時代的外交官王玄策降服天竺那樣。
但終為李嗣業所勸阻。
高仙芝帶著殘餘的五六千人馬退回瞭龜茲。大食軍隊畏於唐軍的勇武,也沒敢乘勝追擊,而是見好就收,至此停止瞭東進步伐。
在作為正史的新、舊《唐書》中,關於怛羅斯之役的記載非常零星,兩書的撰寫者似乎並不太關心這一戰,認為隻是唐朝在西域若幹次征戰中的一次而已。但這一戰對世界文明的發展卻產生瞭巨大影響:該戰中,大食軍隊俘虜瞭一些唐朝士兵和工匠,造紙術、指南針和火藥由此傳入阿拉伯,隨後又傳到歐洲。世界文明的進程,就這樣偶然地被改寫瞭。
高仙芝也從怛羅斯帶回來一些物件。比如,一種叫“訶黎勒”的東西。唐人的記載是:“高仙芝伐大食,得訶黎勒,長五六寸。初置抹肚中,便覺腹痛,因快痢十餘行。初謂訶黎勒為祟,因欲棄之,以問大食長老,長老雲:‘此物人帶,一切病消,痢者出惡物耳。’仙芝甚寶惜之,天寶末被誅,遂失所在。”這是一種可以去掉人體惡疾的寶物。
但在玄宗末年,唐朝之疾已無法根治瞭。
在高仙芝帶著“訶黎勒”和幾千名殘兵憂鬱地回到大唐後,玄宗寬慰有加,征其入朝,封右羽林大將軍。在長安,高仙芝開始瞭難得的一段安閑的日子。但四年過後,天寶狂飆驟起,“安史之亂”爆發。玄宗以高仙芝為主將禦敵。在此之前,高仙芝的老部下封常清已與叛軍接戰,但連戰連敗,在退逃途中,於陜州附近遇見高仙芝的人馬,極言安祿山軍勢之不可擋,又言此時潼關缺少兵力,一旦叛軍長途奔襲潼關,長安就危險瞭,所以建議高仙芝放棄陜州而退保潼關。
這時監軍宦官仍是邊令誠。當初他曾保舉高仙芝,後來高仙芝沒怎麼買賬。因為他厭惡宦官幹涉軍事。這一次,邊令誠扮演瞭落井下石的角色,上讒言,指責仙芝不戰而退,且克扣給士兵的軍需與賞賜。六神無主的玄宗在震怒中傳旨斬殺高仙芝。
被縛後,面對士兵們,高仙芝說:“我退不假,但引軍至此,為護衛長安,亦無克扣軍需與賞賜。如果我說的是真的,你們就為我呼冤枉。”營中士兵皆呼:“枉!”但亦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