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時期 “橡木拳”埃林的大航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讓我們暫且離開君臨,回翻日歷,從頭敘述貝妮拉夫人的夫君“橡木拳”埃林前往落日之海的偉大航行。

瓦列利安艦隊繞行“維斯特洛的屁股”(埃林伯爵如是稱呼)所經歷的波折和取得的榮耀足以寫成鴻篇巨著。在航行細節上,本達慕學士的《六次大航海:“橡木拳”埃林的海上生涯》一書最為詳實權威,另有兩部關於埃林伯爵生平的通俗讀物《堅如橡木》和《生為野種》更加多姿多彩、引人入勝,隻是真實性存疑。前者為魯賽爾·斯蒂爾曼爵士所著,他少年時代是“橡木拳”的侍從,後由其封為騎士,卻在第五次大航海中失去一條腿;後者的作者是個僅以“露”之名傳世的女人,她原本可能是個修女,後來可能成瞭伯爵的情婦之一。本書概述航行經過時會酌情引用這兩部作品的材料。

“橡木拳”重返石階列島格外謹慎。鑒於自由貿易城邦的結盟關系變幻莫測、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他先讓船隻扮成漁船和商船前去摸清形勢。根據回報,各島的戰事已基本平息,卷土重來的雷查裡諾·雷恩登牢牢控制著血石島及其以南的所有島嶼,而受雇於泰洛西大君的潘托斯傭兵占據瞭北邊和東邊的島嶼。島嶼間的水道多以木柵阻斷,或被埃林伯爵上次擊沉的船隻堵塞,剩下的少數開放水域均由雷查裡諾及其手下把控。埃林伯爵面臨一個簡單的選擇:要麼從“雷查裡諾女王”(大君如此稱呼他)的地盤殺出一條血路,要麼跟他談判。

通用語文獻中對古怪而浮誇的冒險傢雷查裡諾·雷恩登的記載少之又少,但在自由貿易城邦誕生瞭兩部研究其生平的專著,他的經歷也為無數歌謠、詩篇和傳奇小說提供瞭靈感。在他的故鄉泰洛西,正派男女至今恥於提及他的姓名,竊賊、海盜、妓女和酒鬼之流卻極度崇拜他。

他年輕時的事跡幾乎無案可查,我們找到的資料也多為偽造或相互矛盾。據說他身高達六尺半,但雙肩不齊,因此站立時會躬著背,走起路來搖搖擺擺。他能說十二種瓦雷利亞語變種,以此推斷或是貴族出身,但另一方面他又以滿嘴臟話聞名,似乎說明來自貧民窟。像許多泰洛西人一樣,他喜歡給胡須和頭發染色,最傾向紫色(這暗示他與佈拉佛斯有淵源),大部分記載提到他蓄有挑染瞭橙色的紫色長卷發。他喜歡香氣,沐浴時常添加薰衣草和薔薇水。

雷查裡諾的胃口與野心顯然極大。他是老饕、酒鬼和戰場上的惡魔。他能雙手用劍,常持雙劍戰鬥。他禮拜諸神——所有地方所有民族的神,戰鬥前他會扔骨頭決定向哪個神獻祭。雖然泰洛西是奴隸制城邦,他卻憎惡奴隸主(可能因他本人是奴隸出身),他有錢時(他幾度暴富又幾度赤貧)會買下任何看得上眼的奴隸女孩,親吻後放她們自由。他對手下非常慷慨,分配戰利品通常隻取最少的一份。在泰洛西,人們說他把大把金幣扔給乞丐,而若誰稱贊瞭他的某樣東西,無論靴子、綠寶石戒指,乃至妻子,他都會將其送給對方。

雷查裡諾·雷恩登有十二個妻子,他從不毆打她們,反倒有時命令她們打他。他喜歡小貓,但討厭大貓;他喜歡孕婦,但討厭孩子。他偶爾會穿上女人衣服,扮作妓女,卻因身高、扭曲的脊背和紫色胡須而不像女人,更像個怪物。他時常在鏖戰中放聲大笑或高唱淫詞蕩曲。

雷查裡諾·雷恩登無疑是個瘋子,但手下愛戴他,樂意為他而戰、為他而死,乃至一度擁他為王。

征服一百三十三年的石階列島,“雷查裡諾女王”正值人生巔峰。埃林·瓦列利安固然可能突破列島,但恐怕要犧牲半數艦隊,而他打算保存每一分實力用於對付“紅海怪”。他選擇談判而非開戰,單獨駕駛“貝妮拉夫人號”脫離艦隊,升起和談旗幟駛向血石島,求討雷查裡諾讓路。

他被雷查裡諾在血石島上雜亂無章的木頭要塞扣留瞭大半個月,終得成功。由於主人像大海一樣善變,伯爵說不清自己是俘虜還是客人。雷查裡諾前一天還跟他稱兄道弟,提議兩人一起進攻泰洛西,第二天就扔骨頭來決斷要不要處死他。在雷查裡諾的堅持下,兩人在要塞後面的泥坑裡摔跤,數百名海盜哄笑著圍觀。某日雷查裡諾殺瞭一個被指為泰洛西探子的手下,把人頭送給埃林伯爵作為友誼的象征,隔天卻指責伯爵亦是大君雇傭的間諜——為自證清白,埃林伯爵不得不親手格殺三名泰洛西囚犯,而當他這樣做後,“女王”高興得連夜送來兩個妻子侍寢。“讓她們懷上兒子,”雷查裡諾下令,“我想要像你一樣勇猛強壯的兒子。”我們手頭的材料對埃林伯爵是否照辦意見不一。

最終雷查裡諾·雷恩登允許瓦列利安艦隊通過,要價是三艘船,一張寫在羊皮上、用鮮血簽署的盟約,外加一個吻。“橡木拳”給瞭他三艘最不堪風浪的船,一張寫在羊皮紙上、用學士的墨水簽署的盟約,以及一個承諾——將來“女王”造訪潮頭島,貝妮拉夫人會親吻他。交易就這樣達成,艦隊順利駛過石階列島。

然而考驗才剛開始,下一關是多恩。多恩人理所當然地警惕著突然出現在陽戟城外海的瓦列利安艦隊,好歹他們缺乏海上力量,寧願將埃林伯爵當作路過的訪客,而非對手。多恩領執政公主亞歷姍卓拉·馬泰爾在十多位她當前的寵兒和追求者的簇擁下出來見他,“娜梅利亞再世”剛剛度過第十八個命名日紀念,據說她對年輕、英俊又勇敢的海軍上將一見鐘情,迷上瞭這位打敗佈拉佛斯人的“石階列島英雄”。埃林伯爵請求補充淡水和食物,亞歷姍卓拉公主索要的回報是親密的私人服務。《生為野種》說伯爵滿足瞭她,《堅如橡木》則稱他不為所動。我們能確知的是,輕浮的多恩公主對埃林伯爵的青睞讓當地貴族頗為不悅,還惹惱瞭弟弟奎爾和妹妹柯萊安妮。不管怎樣,埃林伯爵得到瞭足夠航行至舊鎮與青亭島的淡水和食物,以及標定多恩南海岸各處致命漩渦的海圖。

饒是如此,埃林伯爵仍在多恩水域遭遇瞭此行的第一次損失。艦隊途經鹽海岸以西的旱地時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吹散,兩艘船沉沒。他們繼續西行,一艘受損的劃槳戰艦於硫磺河口附近靠岸補水、修理,卻在夜間遭強盜襲擊,船員全部遇害,補給都被掠走。

但與抵達舊鎮的成就相比,這些損失微不足道。參天塔的烽火指引“貝妮拉夫人號”及其他艦隻自低語灣停靠入港。萊昂諾·海塔爾親自迎接,歡迎遠征軍來到他的城市。埃林伯爵對山姆夫人禮敬有加,這讓萊昂諾伯爵頓生好感,兩個年輕人很快將“黑黨”和“綠黨”的瓜葛拋諸腦後,成為好友。萊昂諾伯爵承諾為艦隊提供二十艘戰艦,而他的朋友、青亭島雷德溫伯爵將提供三十艘。“橡木拳”的艦隊霎時變得規模龐大、令人生畏。

埃林伯爵在低語灣停留瞭相當長一段時間,等待雷德溫伯爵帶來許諾的劃槳戰艦。他享受海塔爾傢族的盛情款待,探索舊鎮歷史悠久的大街小巷,還專程拜訪學城,連續數日埋首古老的海圖,鉆研關於戰艦設計和海戰戰術的蒙塵已久的瓦雷利亞著述。他在繁星聖堂接受總主教的祝福,對方用聖油在他眉間畫下七芒星,囑托他把戰士的怒火帶給鐵民和淹神。傑赫妮拉王後的死訊傳來時,埃林伯爵正在舊鎮,不日又收到國王與蜜莉兒·培克訂婚的消息。埃林伯爵與萊昂諾伯爵及山姆夫人的關系當時已非常親密,關於他是否參與炮制夫人那封臭名昭著的信件,人們莫衷一是,但眾所周知他在參天塔的時日與潮頭島的夫人聯絡頻繁……其內容則同樣沒有保存下來。

征服一百三十三年的“橡木拳”年紀尚輕,缺乏耐性,他最終決定徑直啟航,不再等待雷德溫伯爵。瓦列利安艦隊浩浩蕩蕩地揚起風帆、伸出船槳,魚貫駛出低語灣,舊鎮人湧上碼頭,為他們加油助威。兩鬢斑白的“海獅”裡奧·科托因爵士率領二十艘海塔爾傢族的戰艦緊隨其後,他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航海傢。

黑冠城的扭曲塔樓和風蝕石墻高聳於波濤之上,海風令它們發出奇妙的聲響,艦隊繞過這片“歌壁”北上落日之海,沿河灣地的西海岸經半圓堡抵曼德河口。盾牌列島也派戰艦支援:灰盾島和南盾島各三艘,綠盾島四艘,橡盾島六艘。但艦隊嗣後又遇風暴,一艘船沉沒,三艘船受創無法前行。瓦列利安伯爵在秧雞廳的外海重整艦隊,城堡的女主人乘船出海見他,伯爵正是從她那裡打聽到少女節大舞會的確切安排。

仙女島也收到舞會的消息,據說道爾頓·葛雷喬伊大王甚至開玩笑地提出送個妹妹去競爭後冠。“鐵處女坐上鐵王座,”他放言道,“不是再合適不過嗎?”然而“紅海怪”面臨緊迫的威脅,早已知悉“橡木拳”埃林行蹤的他不敢怠慢,在仙女島南部水域集結起數百艘長船,還有一些船佈置在宴火城、凱切鎮和蘭尼斯港的外海。“紅海怪”叫囂把“那個毛頭小子”送進海底的淹神宮殿後,要順著對方的來路南下,插旗盾牌列島,洗劫舊鎮和陽戟城,最終吞並潮頭島(葛雷喬伊比埃林大不瞭三歲,卻一直管對手叫“毛頭小子”)。他甚至大笑著對船長們吹噓要納貝妮拉夫人為“鹽妾”,“我雖有二十二個鹽妾,但沒有一個銀發妞兒。”

歷史著作總是傾向於關註聖君賢相、王室傢譜,以羅列顯赫的領主、高貴的騎士、聖潔的修士和睿智的學士為己任,輕易忽略瞭蕓蕓眾生。勞苦大眾或許不夠聰明睿智,亦不曾習得精湛武藝,但他們挺身而出時,往往能憑一己之力或隻言片語改變王國的命運。征服一百三十三年,仙女島就出現瞭這樣一位命運之女。

道爾頓·葛雷喬伊大王確實有二十二個“鹽妾”,其中四個來自派克島——兩個為他生瞭孩子——剩下的都是他在戰爭中掠奪的西境女子,包括已故法曼伯爵的四個女兒,凱切鎮騎士的遺孀,甚至有一個蘭尼斯特(蘭尼斯港的蘭尼斯特,並非凱巖城的蘭尼斯特)。其他女孩為平民出身,出自漁民、商販或士兵的傢庭,道爾頓殺掉她們的父親、兄弟、丈夫及其他男性保護者後看上瞭她們,便據為己有。有個女孩名為苔絲,我們唯一確知的隻有名字……她是十三歲還是三十歲?漂亮還是平凡?寡婦還是處女?葛雷喬伊大王在哪裡得到她,納為“鹽妾”又有多久?她憎惡他,把他當作仇人與暴徒,還是愛他愛到發狂,以致嫉火攻心?

我們無法確證,各方記錄矛盾重重,苔絲註定成為歷史書中永遠的謎團。我們僅僅知道,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道爾頓大王與苔絲於仙女城尋歡,窗外便是無數聚集的長船。道爾頓完事後睡著瞭,苔絲抽出他的匕首,橫跨雙耳割開瞭他的喉嚨,隨後赤裸著鮮血淋漓的身軀,跳窗投入洶湧的怒海。

派克島的“紅海怪”就這樣在大戰前夕喪命……不是死於敵人的劍下,而是被自己的匕首割喉,教身邊的“鹽妾”殺害。

他打下的基業隨之消散。大王的死訊一傳開,他召來迎戰“橡木拳”埃林的長船艦隊便土崩瓦解,船長們紛紛調頭返鄉。“紅海怪”從未有過“巖妻”,繼承順位靠前的是派克島上兩個“鹽妾”生的年紀尚幼的“鹽子”,此外他還有三個姐妹及若幹貪得無厭、野心勃勃的表親。海石之位按律法應傳給他最年長的“鹽子”,但那名為托羅恩的男孩還不到六歲,且其母身為“鹽妾”沒有“巖妻”的攝政資格。奪路返回群島的鐵種船長們意識到,權力之爭在所難免。

仙女島的百姓和幸存的騎士趁亂發起武裝暴動,那些被同胞拋下的鐵民教起義者拖下床鋪剁成肉醬,或在碼頭中瞭埋伏,聚集的長船則被放火點燃。短短三天之內,數百名掠奪者就與從前命喪他們之手的西境人一樣,迎來殘酷、血腥而突兀的結局。最後隻有仙女城還在鐵民手中,城堡守軍多為“紅海怪”的親信和戰友,在狡猾的艾利斯特·溫奇和聲若洪鐘的巨人岡梭爾·古柏勒帶領下頑強死守,直至岡梭爾因爭執“紅海怪”的“鹽妾”——法曼伯爵之女萊莎——動手殺瞭艾利斯特。

待埃林·瓦列利安趕到、摩拳擦掌要從掠奪者手中拯救西境時,他發現敵人已不戰自潰。仙女島自由瞭,長船逃的逃燒的燒,勝利唾手可得。“貝妮拉夫人號”駛入蘭尼斯港,城市鐘聲齊鳴,以表歡迎。數千人湧出城門,來到海灘歡呼雀躍。喬安娜夫人親自走出凱巖城,向“橡木拳”獻上純金鑄造的海馬及其他各種表示蘭尼斯特傢族謝意的禮物。

慶祝持續多日,埃林伯爵急著補充補給,以踏上漫長的歸鄉旅程,西境人卻不放他走。他們的艦隊三度被毀,等“紅海怪”的繼承人確立——不管誰能勝出——鐵民卷土重來,西境海防將不堪一擊。喬安娜夫人提議順勢踏平鐵群島,她提供所需的士兵,瓦列利安伯爵隻管將他們送到島上。“我們要殺光那裡的強盜,”夫人宣稱,“把他們的妻兒賣給東方的奴隸販子,讓海鷗和螃蟹占領那堆毫無價值的礁石。”

“橡木拳”不願參與夫人的行動,但為示好,他同意讓“海獅”裡奧·科托因率三分之一的艦隊駐留蘭尼斯港,直到蘭尼斯特傢族、法曼傢族及其他西境領主重建足以抵禦鐵民的艦隊。安排妥當後,他帶領剩下的艦隻揚帆啟航,原路返回。

這趟返程無需贅述。埃林伯爵於曼德河口附近終於遇見急急北上的雷德溫艦隊,他在“貝妮拉夫人號”上招待瞭雷德溫伯爵,隨即攜其南返,並應邀短暫做客青亭島。埃林伯爵在舊鎮待的時間更長,他與萊昂諾·海塔爾伯爵及山姆夫人重續舊誼,同學城的書記和學士們一道記錄航行細節,參加七大公會會長的宴請,並再次接受總主教的祝福。離開舊鎮後,他自西向東二度穿越幹燥荒蕪的多恩海岸,亞歷姍卓拉公主見他回歸陽戟城不由得心花怒放,纏著他講述這次冒險的所有細節,讓她的弟弟妹妹和追求者們更是急火攻心。

“橡木拳”從公主那裡得知多恩領加入瞭“女兒們的戰爭”,與泰洛西和裡斯一同對付雷查裡諾·雷恩登……就在陽戟城舉辦的少女節宴會上(同日,君臨城的紅堡有一千多名處女列隊自伊耿三世面前走過),裡斯使節德拉澤科·羅佳爾——他是母邦派駐亞歷姍卓拉宮中的代表——與埃林伯爵接觸,請求私下談話。伯爵出於好奇答應瞭,兩人走到院子裡,德拉澤科靠得很近,近到“我以為他想吻我”。事實上對方隻在海軍上將耳邊輕聲說出瞭一個即將改變維斯特洛歷史進程的秘密。埃林伯爵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返回“貝妮拉夫人號”,下令啟航前往……裡斯。

讓我們姑且按下埃林伯爵前往自由貿易城邦的理由和經過,將目光轉回君臨。征服一百三十四年伊始,紅堡喜氣洋洋,充滿希望。戴安娜拉王後的年紀比前王後還小,卻遠為開朗,她陽光的天性有助於驅除國王心中的陰霾……至少一段時間內如此。伊耿三世現身宮廷的次數顯著增多,甚至有三回攜小新娘離開紅堡、參觀都城(但他拒絕前往龍穴,雷妮亞夫人的小龍“黎明”已在那裡築巢)。國王對學業產生瞭興趣,“蘑菇”也常被招來在晚宴上娛樂國王夫婦(“就鄙人聽來,王後的笑聲有如甜美樂曲,甚至讓國王學會瞭微笑。”)。人緣奇差的紅堡教頭加雷斯·朗也發覺瞭變化。“我們不用再頻繁責打野種瞭。”他報告首相,“幼主原不缺力量和速度,現在總算能掌握一點技巧。”

少年國王對外界新生的興趣還拓展到王國政務,他開始列席攝政會議。雖然很少發言,但他的到場令慕昆國師欣慰,也讓慕頓伯爵和羅宛伯爵倍感鼓舞。禦林鐵衛馬斯森·維水爵士卻似乎相當尷尬,培克伯爵更視為刁難。慕昆告訴我們,每當伊耿壯起膽子提問,首相就會怒沖沖地指責他浪費攝政會議的時間,或聲明國傢大事並非孩子所能理解。不出意外,國王沒多久又像從前那樣缺席瞭。

烏爾溫·培克為人刻薄多疑,自尊心十分脆弱,征服一百三十四年是他最不愉快的一年。他以少女節舞會為恥,把國王選擇戴安娜拉而拒絕他的女兒蜜莉兒當作冒犯。他素來厭惡貝妮拉夫人,如今也開始討厭她的妹妹雷妮亞夫人,他相信這兩人聯手折辱他,很可能受瞭貝妮拉的丈夫、傲慢自大的“橡木拳”的指使。他告訴親信,雙胞胎姐妹打亂繼承順位蓄謀已久,如今奸計得逞,國王娶瞭六歲新娘,貝妮拉腹中的孩子將成為鐵王座繼承人。

“若她生下男孩,陛下肯定活不到生出後嗣。”培克當著“蘑菇”的面對馬斯森·維水斷言。沒多久,貝妮拉·瓦列利安果真上瞭產床,生下一個健康女嬰,她起名為蘭娜爾,以紀念母親。但這沒讓國王之手息怒太久,不到半月後,瓦列利安艦隊的先頭艦隻駛入君臨,帶來一條模糊的消息:“橡木拳”讓他們先行回歸,自去裡斯求取“無價之寶”。

這話再度激發瞭培克伯爵的猜忌。“無價之寶”是什麼?瓦列利安伯爵打算如何“求取”?他要動武?就像對佈拉佛斯那樣,突然攻擊裡斯?首相為獨占權柄把年輕魯莽的海軍上將派到維斯特洛另一邊,如今對方不但“盜世欺名”地回來瞭,或許還帶著從裡斯弄來的財寶(烏爾溫·培克對金錢總是很敏感,他的領地多的是石頭、土壤和驕傲,卻沒什麼物產)。首相心知肚明,百姓視“橡木拳”為打敗驕傲的佈拉佛斯海王和派克島“紅海怪”的大英雄,他自己的聲望無法與之相比。即便在紅堡內,也有許多人希望攝政團把培克伯爵的首相職位轉交埃林·瓦列利安。

眾人為“橡木拳”的歸來興奮難耐,首相隻能忍氣吞聲。當“貝妮拉夫人號”帶著瓦列利安艦隊的其餘艦隻自晨曦中現身於黑水灣時,君臨鐘聲齊鳴,成千上萬百姓擠上城墻,跟半年前的蘭尼斯港人一樣為英雄歡呼雀躍,還有更多人湧出臨河門,站在岸邊迎候。然而首相試圖阻撓國王前去碼頭“向姐夫致謝”,堅稱君主出城不成體統,應等待海軍上將前來紅堡、在鐵王座下覲見。

但跟此前讓伊耿與蜜莉兒·培克訂婚之事一樣,烏爾溫伯爵再度遭到攝政團的否決。他隻能怏怏不樂地看著伊耿國王與戴安娜拉王後乘轎輦下瞭伊耿高丘,同行有抱著新生女嬰的貝妮拉夫人,她妹妹雷妮亞夫人及其夫君科恩·科佈瑞,慕昆大學士,伯納德修士,攝政曼佛利·慕頓和撒迪厄斯·羅宛,禦林鐵衛的騎士們,以及其他許多激動的貴族。

史籍所載,那是個明媚而寒冷的清晨。“橡木拳”埃林伯爵當著數萬人的面親吻妻子,又從她手中第一次抱起女兒蘭娜爾,在人群中高高舉起,歡呼聲響徹如雷。隨後他把女兒放回妻子懷裡,在國王夫婦面前單膝跪下。戴安娜拉王後臉上泛起美麗的紅暈,她將一條鑲有無數藍寶石的沉重金鏈掛到他脖子上,略帶結巴地說:“它就像、像您贏得勝利的大海一樣湛藍。”

伊耿三世國王示意海軍上將起身。“好兄弟,我們很高興看到你平安歸來。”

“蘑菇”說“橡木拳”哈哈大笑著站定。“陛下,”他回復道,“蒙您把尊姐賜婚於我,我才有幸與您兄弟相稱。雖然我永遠不能成為您的親兄弟,但我把他帶回來瞭。”埃林伯爵說著擺瞭個華麗的手勢,召喚他從裡斯帶回的“無價之寶”。一位皮膚白皙、美艷無雙的年輕女人走下“貝妮拉夫人號”,挽著一個衣著華麗、幾與國王同齡的孩子,那孩子的面容被刺繡鬥篷的碩大兜帽遮掩,看不真切。

烏爾溫·培克伯爵再也按捺不住。“誰?”他沖上前質問,“你是誰?”男孩掀開兜帽,陽光灑在銀金色的頭發上,伊耿國王頓時熱淚盈眶,他撲搶過去,緊緊抱住對方。原來“橡木拳”帶回的“無價之寶”卻是國王失蹤已久的弟弟韋賽裡斯·坦格利安,即雷妮拉女王和戴蒙王子的小兒子。人們以為他早已命喪喉道之戰,將近五年杳無音信。

前已述及,征服一百二十九年時兩個王子被送往潘托斯躲避戰火,不料穿越狹海途中撞上三城同盟會的艦隊。伊耿王子騎暴雲逃走,韋賽裡斯王子就擒。喉道之戰隨即打響,由於再沒有小王子的消息,人們認定他死瞭,甚至搞不清他當時究竟在哪艘船上。

其實韋賽裡斯·坦格利安並不在喉道之戰的死者之列,艦隊司令裡斯人沙拉克·洛哈將小王子據為己有,而裡斯船在大戰中保存瞭大部實力。不過戰敗讓沙拉克顏面掃地,他很快陷入新老敵人的包圍,個個欲除他而後快。急需金錢和盟友的他被迫將韋賽裡斯賣給城裡的總督班巴羅·巴贊恩,換取等重的黃金及提供支持的許諾。前已述及,聲譽受損的艦隊司令後因爭奪交際花遇害,此事更成為“三女兒”之間撕破臉皮的導火線,新仇舊恨所引發的一系列謀殺最終導致開戰。鑒於時局混亂,班巴羅總督決定謹慎地藏起戰利品,以防被其他裡斯總督或敵對城邦的人搶走。

韋賽裡斯得到瞭優待,他雖不能走出班巴羅的宅邸,但擁有自己的套房,可與總督及其傢人共同進餐,還有老師指導語言、文學、算數、歷史和音樂,甚至有一名教頭調教劍術——他很快在這方面脫穎而出。人們普遍認為(雖無法證實)班巴羅打算坐視“血龍狂舞”的成敗,以決定是讓韋賽裡斯王子的母親贖回他(如果雷妮拉獲勝)還是將他的人頭賣給他舅舅(如果伊耿二世獲勝)。

但裡斯參與“女兒們的戰爭”迭遭慘敗,總督的計劃也全部落空。征服一百三十二年,班巴羅·巴贊恩在爭議之地率領一個自由傭兵團對抗泰洛西人時,傭兵們因拖欠工資嘩變,並將他殺死。他死後被發現債臺高築,債主們接手瞭他的宅邸,將他的妻兒變賣為奴,而他的傢具、衣服、書本和其他值錢傢什,包括滯留府上的韋賽裡斯,均落入另一位裡斯總督立桑卓·羅佳爾之手。

立桑卓領導著一個財富與權勢都極驚人的裡斯銀行和商業傢族,其血統可上溯到“末日浩劫”前的瓦雷利亞。羅佳爾傢族的諸多產業包括著名青樓“香水花園”,據說立桑卓原打算讓引人註目的男孩韋賽裡斯成為交際花……直到這孩子亮明身份。總督得知手頭握有王子,立刻改變計劃,他不但沒讓王子去賣身,反將小女兒拉臘·羅佳爾小姐嫁給他——這就是後來維斯特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裡斯的拉臘”。

在陽戟城,埃林·瓦列利安與德拉澤科·羅佳爾機緣巧合的相遇,促成瞭韋賽裡斯王子和哥哥的重逢……但裡斯人不可能把珍貴的戰利品拱手送人,“橡木拳”必須前往裡斯與立桑卓·羅佳爾談判。“如果坐在談判桌前的是埃林大人的母親而非大人自己,王國付出的代價會小得多。”“蘑菇”公允地評價。“橡木拳”根本不會討價還價,他急於贖回王子,竟代表鐵王座答應支付十萬金龍幣的高額贖金,承諾一百年內不對羅佳爾傢族動武或損害其相關利益,此外還要向裡斯的羅佳爾銀行存入與在佈拉佛斯鐵金庫相當的資金,讓立桑卓的三個排行靠後的兒子成為貴族領主,最重要的一條……是以榮譽起誓,決不廢除韋賽裡斯·坦格利安與拉臘·羅佳爾的婚姻。埃林·瓦列利安伯爵接受瞭這些條件,並簽名蓋印。

韋賽裡斯在“形骸放浪號”上被擄走時年僅七歲,征服一百三十四年回歸時為十二歲,他的妻子拉臘小姐便是那位與他手挽手下船的貌美如花的年輕女人,時年十九歲。韋賽裡斯雖比王兄小兩歲,但某些方面更顯成熟,因伊耿三世對前後兩個王後均未表露半點情欲(針對戴安娜拉王後可以理解,畢竟她還是兒童),韋賽裡斯卻已圓瞭房——他在歡迎宴會上對慕昆大學士自豪地親口承認。

慕昆告訴我們,弟弟奇跡般地死而復生讓伊耿三世發生瞭顯著變化。陛下對自己在喉道之戰前丟下弟弟、騎龍逃離“形骸放浪號”一事始終耿耿於懷。他當時雖隻有九歲,但出自一個戰士與英雄輩出的古老傢族,從小耳濡目染先祖們大無畏的傳奇,故事裡的主人公絕不會茍且偷生、臨陣脫逃。“殘破國王”因此深受打擊,打心底裡覺得自己配不上鐵王座。既然他沒法拯救弟弟、母親和小王後,使他們免於慘死,又怎配拯救王國?

韋賽裡斯的歸來不但解開瞭國王的心結,很大程度上也緩和瞭國王的孤獨。伊耿小時候崇拜三個異父哥哥,但與他分享臥室,一同上課和玩耍的是韋賽裡斯。“國王的一部分原隨弟弟一起死在喉道,”慕昆大學士寫道,“很明顯,他偏愛‘淡發’戴蒙是希望尋找去世小弟的替代品。現在真正的韋賽裡斯回來瞭,伊耿又有瞭生氣,重新變得完整。”韋賽裡斯王子與伊耿國王又像小時候在龍石島那樣形影不離,“淡發”戴蒙則被遺忘在一旁,連戴安娜拉王後也遭冷落。

王子劫後餘生還解決瞭繼承問題。作為國王的親弟弟,韋賽裡斯是無可爭議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比雙胞胎姐妹貝妮拉·瓦列利安和雷妮亞·科佈瑞,以及她們生出的孩子更靠前。伊耿國王選六歲女孩續弦之事也不再值得憂心,因韋賽裡斯王子是個活潑開朗的少年,極富魅力與活力,他雖不及哥哥高大、強壯和英俊,但見過他的人都認可他比哥哥聰明、風趣和外向……而他年輕漂亮的妻子業已成年、正值育齡,這足以抵消小王後的消極影響,隻等“裡斯的拉臘”給韋賽裡斯生下孩子,王朝繼承便高枕無憂。

基於上述緣由,國王、朝廷和都城沉浸在喜悅之中,埃林·瓦列利安伯爵也因贖回韋賽裡斯的功勞而聲譽更隆。隻有國王之手不滿意,他聲明自己為國王的弟弟感到高興,但不接受“橡木拳”答應的條件。烏爾溫伯爵憤怒地指責年輕的海軍上將無權簽訂“不平等條約”,攝政團和首相才能代表鐵王座,而非“徒擁艦隊的傻瓜”。

首相在攝政會議上大吵大鬧,慕昆國師承認他的說法符合律法與傳統……可國王和百姓不這樣看,悍然撕毀埃林伯爵簽訂的條約更會造成極大難堪。其他攝政對此均表贊同,攝政會議經投票決定授予“橡木拳”新的榮譽,正式承認韋賽裡斯王子與拉臘夫人的婚姻,分期十年向她父親支付贖金,並從佈拉佛斯取出大筆黃金存入裡斯。

在烏爾溫·培克伯爵眼中,這不啻於又一次奇恥大辱。在去年的“少女節奶牛展”上,國王剛剛拒絕他的女兒蜜莉兒,選擇尚未成人的戴安娜拉,如今加上這件事,他的自尊心已無法承受。伯爵自以為可用辭去國王之手一職來要挾其他攝政,攝政會議卻欣然同意,另行任命性格直率、為人誠懇、備受尊敬的撒迪厄斯·羅宛伯爵接替他。

烏爾溫·培克負氣返回星梭城,始終盤算著自己遭受的不公。他把姨媽克拉麗斯夫人,叔叔“巨斧”傑德慕·培克、加雷斯·朗、維克托·瑞斯利、盧卡斯·雷古德、喬治·格雷佛德、伯納德修士等一幹傢屬和親信留在君臨任職。他的私生兄弟默文·佛花爵士和侄子阿摩裡·培克爵士亦繼續隨侍國王,畢竟禦林鐵衛是終身職。

烏爾溫伯爵甚至把泰斯裡奧和“指頭”們留給瞭繼任者,他告訴羅宛伯爵,既然國王有護衛,首相也應當有人保護。

《血與火(龍之傢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