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想到廣場舞的戰場會這麼殘酷。
北京漸漸告別瞭炎夏,進入瞭秋天。
好消息不斷。
工作方面,最近形勢一片大好,因為鯰魚精居然戀愛瞭,據說對方還是個女的。他的註意力開始分散,不再像警犬一樣盯著我們瞭。上班時候也能看到他偷偷拿出手機,對著微信跟個傻逼一樣自言自語。
廣場舞方面,我的變態女神並沒有禁錮住柳大媽的肉體和靈魂,丈母娘還是每天參加著跳操。
有一天跳操前,孫大媽興奮地通知瞭大傢一個驚天喜訊,有傢保險公司,準備冠名舉辦一場全市的廣場舞大賽,最後獲勝的團體,除瞭給一筆獎金,還會每人發一件背心,後面印著這傢保險公司的名字,跳舞的時候穿著它,就算是幫保險公司做宣傳瞭,每個月贊助獲勝團體一小筆活動經費。
大傢聽到這個消息,開始摩拳擦掌瞭。對貧窮東德小區的各位來說,這“一筆獎金”很誘人;對西德的柳大媽她們來說,這把年紀居然還能重登時代舞臺,本身就是一種刺激。
“贏瞭就能當代言人瞭呀!”柳大媽激動極瞭,雖然理解得有些偏差。
至於我的戀愛方面,暫時毫無進展,但我獲取瞭和女神溝通的另一種方式。受鯰魚精啟發,我用女神的手機號搜到瞭她的微信,抱著想在微信裡給她唱情歌的想法,我試著申請成為她的好友。
第一次申請,不出所料被拒絕瞭。
第二次申請,我在申請時加瞭一句話:我是小張,張光正。加我一下吧。別那麼小氣。
又被拒絕瞭。意料之中。
第三次至第八次,我在好友申請下的小白框裡,分別填寫瞭當日天氣、冷笑話、名人名言、養生常識等各種信息。
但都被拒絕瞭。好傷心啊。
第九次,我決定換一個思路,填寫瞭這樣一句話:今天給柳阿姨拍瞭張好看的照片,想看嗎?加我呀。
通過瞭。
居然通過瞭。
“您的朋友鄭有恩已通過您的好友申請,你們可以開始聊天啦。”
我們可以開始聊天啦!
我抱著手機左右旋轉,咔咔咔地開始在手機上輸入信息,因為這一刻太具有歷史性瞭,我緊張得不知道說什麼好。輸入,刪除,輸入,刪除,最後在深思熟慮下,發瞭一個微笑的表情。
幾秒鐘之後,有恩回我瞭。
“你再這樣,我就報警。”
沒有“你好”,沒有“我們開始聊天吧”,也沒有笑瞇瞇的表情。
但我不能讓對話就這麼終止啊,於是再次輸入,刪除,輸入,刪除,最後苦思冥想,發過去兩個字。
“嘻嘻。”
有恩沒有再回我。
不回我沒關系,我可以看你朋友圈瞭。朋友圈裡肯定有自拍吧?我可以在王爺那兒給自己正名瞭。
翻遍瞭鄭有恩的朋友圈,我頹廢瞭。
有恩的朋友圈裡幹幹凈凈,什麼照片都沒有。
沒有自拍照,沒有美食照,沒有到此一遊照,更沒有在衛生間裡對著鏡子拍的秀身材照。
長得這麼好看,這些照片不應該是標配嗎?
鄭有恩基本上不回我微信,我也不敢打擾她。
但自從加瞭她微信以後,我心裡卻多瞭牽掛。我們值崗的時候不讓帶手機,隻有休息的時候可以去休息室裡用。以前我的手機是用來打小遊戲和看時間的,但現在,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刷鄭有恩的朋友圈。我惦記著她有沒有更新,又飛到瞭哪兒,哪些傻逼乘客又惹她生氣瞭。我很想給她留言,可又不敢,所以隻好兢兢業業地點贊。她到瞭加州,我就在網上查加州的天氣,她到瞭紐約,我就搜曼哈頓夜景的照片。不知不覺,我對美國地理開始熟悉起來。我常常想象她正在跨越太平洋的哪片海域,窗外是日光還是月光,我還會幻想自己是那架飛機的機長,坐在飛機最前方,按下按鈕叫她進來,她問我:機長,需要我幫您什麼嗎?我說沒事沒事,你看遠處那片雲的形狀,像不像抱在一起的我們倆。
貼秋膘那天,王爺、王牛郎和我,一起去吃烤羊腿。等著羊腿熟的工夫,王牛郎突然踹瞭踹我凳子,“你丫怎麼把我從微信裡刪瞭?”
我嘿嘿一笑,“我女神加我微信瞭。”
“那幹嗎把我刪瞭啊?”
王爺也插話進來,“他把我也刪瞭。”
“這樣我微信一響,我就知道是她,沒別人瞭。”
王爺忍無可忍地看著我,“我祖宗哎!第一次約會,你回來以後頭上都冒青煙瞭。要照片,人傢給你的是胸片。你當人傢是女神,人傢當你是個啥?”
“碎催。”王牛郎見縫插針地總結。
王牛郎給我夾瞭口拍黃瓜,打開面前的小口杯,一邊抿著酒,一邊慢條斯理地勸起瞭我。
“今天呀,師傅跟你泛談一下資源利用和資源配置的問題。談戀愛是什麼?是資源利用。有臉刷臉,有錢撒錢,口條好的可以玩嘴皮子。利用得好,姑娘不愁找,前仆後繼地來。你呢,人長得不醜,五官齊全,眉是眉,眼是眼,也就是命不好,命好現在估計看見女人都得煩。既然臉長得好,就應該利用,多談點兒戀愛,好好過過招,老瞭以後寫回憶錄,都是素材。我們當代的年輕人,談戀愛要心無雜念,別動不動就惦記著未來,未來心裡沒有你。”
王爺在一旁啪啪鼓掌,王牛郎低頭抿瞭一口酒,潤瞭潤嗓子。
“那結婚是什麼呢?結婚是資源配置。你趁什麼,我趁什麼,哎,咱一碰,對上瞭,齊活兒,一起過日子吧。可要是你傢趁大米,我傢趁耗子,這就沒法處。你現在一根筋紮著人傢這姑娘,是奔著談戀愛去的,還是結婚啊?”
“……說心裡話,挺想娶瞭她的。”
“那你趁什麼啊?人傢的配置已經是賓利級別的瞭,你一殘疾人代步車,死命屁股後頭追著,就算你追上瞭能怎麼著?兩人找地兒賽一圈啊?”
烤好的羊腿端瞭上來,騰騰地冒著熱氣,王爺和王牛郎張牙舞爪地撲瞭上去。
“師傅,你看,咱們是幹什麼的?咱是門童,不是專門察言觀色的嗎?我自己覺得,她不是真煩我。”
王牛郎一隻手抓著羊腿,一隻手往上撒著辣椒面,“人傢煩你幹嗎呀?你這號兒的肯定見多瞭。人是逗著你玩兒呢,因為你得罪得起啊。有錢有勢的跟她要照片,你看她敢逗著人玩兒嗎?”
“她就是這麼個性格。”
王牛郎沖我擺擺手,手上的羊腿在我面前虎虎生風,“沒有的事兒。現在的女人,都是在生物鏈裡的。她在你這兒是女神,在別人那兒就是女仆,一物降一物。你何苦呢?低三下四地供著她,不就是一女的嗎?都21世紀瞭,別人談戀愛,比開水泡面都快。咱酒店遇到過多少對兒,開房辦入住的時候,才知道對方全名兒。你這都苦哈哈被人傢遛幾個月瞭?手都沒碰過。你抬眼看看,地上那麼多姹紫嫣紅等你摘,你非抱著個向日葵不撒手。向日葵是抬頭沖太陽的,你指望人低頭看你?沒戲。”
如果師傅早些時候跟我說這些話,可能我也就被說動搖瞭,因為聽起來確實有道理。
可現在,按師傅的說法,我卻突然想起瞭我們酒店住過的一個客人。
“師傅,你記得1608嗎?”
師傅想瞭想,點點頭。
1608是前年住在我們酒店的一個男客人,從上海的外資公司派來北京公幹,公司給他包瞭長期房間,房號就是1608。
1608三十歲出頭,人長得很精神,又有氣質。他住在酒店的半年裡,一到周末,總能看到他摟著不同的姑娘回來。1608的口味常換,上周是大傢閨秀,下周就是短裙吊帶,有時是賢妻良母型,有時是典雅學院派,但共同的特點是特別好看。這些姑娘隻在酒店出現過一次,沒有重樣過,就像王牛郎說的,姹紫嫣紅摘遍。
有時1608換瞭新的女朋友,上一任卻還沒回過神來,癡癡地找到酒店。酒店當然不會讓她上樓,她就守在門口,問1608什麼時候回來,我們還要幫著撒謊,說客人已經退房瞭。為瞭感謝我們,1608也沒少給我們小費。
我們特別羨慕1608,簡直快羨慕死瞭,羨慕得想偷張門卡溜進他房裡把他閹瞭。
但那一年的除夕夜,酒店裡除瞭外地客人,本地客人幾乎沒有,大傢都回傢過年瞭。半夜一點多,大堂裡空空蕩蕩,我和王牛郎值夜班,因為是除夕,所以我們也能提前離崗,兩點就可以下班瞭。
正看著滿天煙花燦爛的時候,1608突然站到瞭我們倆身後。
“兄弟,附近哪兒有吃餃子的地兒啊?”
我倆一愣,1608沒有平時那麼精神,像是剛睡醒。
“先生,酒店的餐廳已經結束營業瞭,附近的飯館可能放假也都不開門。您稍等,我幫您查查遠一點的餐廳。”
1608擺擺手,“不用瞭,太遠我就不去瞭,挺麻煩的。”
“您過年總得吃頓餃子啊。”王牛郎說。
“是,本來想下樓到餐廳吃的,結果看著看著春晚,睡著瞭。算瞭,不吃就不吃瞭。”
1608轉身想走,背影看起來格外蕭條,王牛郎喊住瞭他。
“我們倆快下班瞭,倒是有地兒吃餃子,您不嫌棄就一起來?”
1608回頭,給瞭我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心裡都一軟。他說:“太謝謝你瞭,兄弟。”
那天我們去瞭酒店後門小巷子裡,王爺老鄉開的飯館。很小的蒼蠅館子,老板沒回傢過年,我們幾個酒店員工,就包瞭下來,一起出錢攢瞭頓年夜飯。
吃上瞭東北大餃子,1608一臉滿足表情。王牛郎忍不住開口問瞭,“您今天……怎麼一個人啊?”
“傢人都在外地呢。”
“那您平時那些……”
1608明白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瞭笑,“人傢各自都有傢,也得回傢過年啊。”
“您這是逗我們。要真想有人陪,恐怕您從除夕排到正月十五,一天三班倒,都排不過來。”
1608嘿嘿一笑,“說實話,確實不是找不著人陪,而是不敢啊。你說這種日子,全傢團聚嘛,我叫人傢來陪我,她想多瞭怎麼辦?覺得我在暗示她?以為我們關系已經走到那種地步瞭?我要叫她們陪我過除夕,初一她們就得嚷嚷著回傢見我爸媽去。太可怕瞭!想想我都冒冷汗。”1608還真的哆嗦瞭一下。
“防患於未然啊您這是,不愧是成功人士。”王牛郎豎起瞭大拇哥。
1608繼續美滋滋地吃起瞭餃子,可是我好像看到瞭他身上特別矛盾的一面。除夕夜裡,他敢和陌生的我們一起穿過小巷,鉆進臟館子裡吃餃子,吃得格外坦然。可是在剛剛說話時,他眼神卻顯得那麼懦弱和恐懼。
王牛郎也記得這個故事,他撕扯著羊腿大大咧咧地說:“所以嘛,你看人傢那麼有錢,又有身份,談戀愛都隻爭朝夕瞭,你又奔著什麼花好月圓去呢?”
我給王牛郎他們講瞭個故事,就是這個故事,讓我堅定地想奔著和鄭有恩花好月圓瞭去。
這個故事是我在大媽們七嘴八舌給我出主意時聽到的。當時,一群大媽起哄,讓其中一個短發大媽說說自己和老伴的故事,讓我取取經。
短發大媽年輕時是衛生站的醫生,一直也算是心高氣傲,快三十瞭還沒結婚。後來單位給她介紹瞭個對象,是個電工。那時候談戀愛,不是逛街、吃飯、看電影,是約著一起去學習,每周三次,在勞動人民文化宮學《毛主席語錄》。來來回回的路上,倆人就互相喜歡上瞭。
聽起來是個很平淡的故事,我有點兒好奇地問大媽,“您喜歡他什麼呀?”
“他對我好。”
“怎麼個好法兒?”
大媽沉默瞭一會兒,開口說:“我是回族,他是漢族,你明白瞭嗎?”
我含糊地搖瞭搖頭。
“我們那個時候,回族和漢族結婚,難著呢。我傢不同意,他傢也不同意,我倆都跟傢裡鬧僵瞭,才結的婚。”
旁邊有個大媽插嘴:“羅密歐與朱麗葉。”
短發大媽笑著瞪她一眼,“我們結婚以後啊,他為瞭尊重我的民族習慣,就再沒吃過肉。我倆結婚42年。”
我愣住瞭。
“你們年輕人不好想象吧?他結婚前,特別愛吃肉,我說這哪兒能說斷就斷瞭。結婚以後,我勸他,你偷偷在外面吃,我裝不知道。他說這哪兒行,這不是偷腥兒嗎?”
剛剛那位嘴比較欠的大媽又湊上來瞭,“這就是羅曼史。”
短發大媽沉默瞭一會兒,再開口時,故事的調性就變瞭。
“他走瞭以後啊,我們周圍的人都替我難受,都說:老劉人太好瞭,對你太好瞭,怎麼走那麼早,你怎麼辦啊?可是我心裡呢,難過是難過,可是又高興。他火化那天,我盯著煙囪裡的煙,我就在心裡說啊:老劉啊,走吧,快點兒走。去那邊吃肉,好好補回來。這些年,謝謝你瞭,去吃肉吧。”
短發大媽給我講這個故事前,我想到鄭有恩,心裡還是一團亂麻,我確實想不明白,該怎麼對她好,她的刻薄和壞脾氣,我擔心我消化不瞭。
可是聽完這個故事,我心裡卻踏實瞭。
既然有人能為瞭自己喜歡的女人42年不吃肉,那我一定也可以。
我給王牛郎和王爺講完瞭這個故事,語氣沉穩,表情堅定。
他們倆舉著手裡的羊腿,像看傻逼一樣看著我。
我也直到此刻才發現,從前那個宅癱在床上、沒有目標得過且過的我,自從遇到瞭這些大媽以後,不知不覺間,從床上爬瞭起來,下瞭樓,還向前走瞭不算短的一段路。
倆人沉默瞭一會兒,王牛郎開口說:“攔是攔不住瞭,你自己想清楚吧。錢花完瞭還能再掙,感情可沒有零存整取。在一個人身上用幹凈瞭,沒地兒補去。”
我認真地點瞭點頭。
王牛郎眼裡的談戀愛是資源利用,可我覺得談戀愛是創造歷史。每一段歷史都是重復的,都有前人幫我們打過江山瞭。那麼多人都證明過,所以我也想賭一次。
天兒漸漸涼快下來,北京一到秋季,天天都是讓人忘憂的好天氣。
九月初的一個清晨,我照常扛著音箱下樓,發現大媽們人人一副秋遊打扮,拎著水壺,背著小包,穿得也都幹幹凈凈的。
“我們一會兒去東城,咱那廣場舞比賽,開始海選啦。今天是東城海選,我們去觀摩一下。”孫大媽美滋滋地給我介紹。
“對,應該去。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我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已經熟練地拍起瞭今天的第一個馬屁。
“儂一起來伐?”柳大媽看向我。
“哎?”我一愣,本能地想撤。
“一起來吧,有個年輕人,我們心裡也有底。”
我乖乖地點點頭,“哎,我陪你們去。”
跳完舞,我們就向東直門的來福士廣場出發瞭。二十多個老太太一上公交車,公交車上的年輕人集體皺眉瞭,但還是紛紛起身讓座,大媽們不好意思地坐下,紛紛跟讓座的年輕人解釋:我就坐幾站,東直門就下。
柳大媽坐在車廂後面,我靠在她旁邊的柱子上。為瞭合理地利用時間,我向柳大媽打聽起瞭鄭有恩的背景資料。
“柳阿姨,有恩平時喜歡吃什麼啊?”
“有恩喜歡吃水果。”
“啊,女孩子多吃水果好,養顏。她喜歡吃什麼水果啊?”
“榴蓮。”
“……口這麼重啊。”
“要不說她變態嘛,臭都臭死瞭。有一段時間她拿這個當早飯,一睜眼就捧著它,臭氣熏天哎。”
“榴蓮吃多瞭可不好,容易便秘啊。”
柳大媽抬頭看看我,“你敢勸她嗎?”
“……”我黯然地低下瞭頭,“那她不喜歡吃什麼啊?”
“她特別討厭吃水餃。”
“哦,不喜歡吃帶餡兒的?”
“也不是,”柳大媽轉頭看向窗外,“我和她爸爸分開以後,我不就回上海瞭嘛。一到冬至啊,春節啊,她爸爸忙,有時候回不來,她就隻能自己吃速凍水餃。這麼多年,吃傷嘍。”
柳大媽看著窗外的眼神,有些傷感。我為瞭把話題岔開,接著問起瞭別的問題,“有恩平時回傢,休息的時候都愛幹點兒啥呀?我想多瞭解瞭解她。”
“她一回來,就躲房間裡睡覺。醒瞭嘛,除瞭吃飯,也不怎麼出來……”柳大媽認真想瞭想,“跟我吵架算不算?每次回來她不管待幾天,總得跟我吵一架,算個人愛好伐?”
我和柳大媽對視,兩人一起苦笑。
到瞭東直門的海選會場,我再次潛入瞭大媽們會集的海洋。四周彩旗飄飄,人山人海,廣場正前方搭起瞭一個小舞臺,舞臺上坐著幾個中年男女評委,評委頭頂上掛著橫幅,貼著一行大字:××保險祝您夕陽燦爛第一屆老年廣場舞東城區海選。
此時此刻,廣場即戰場,放眼四周,大媽們各自為陣,虎視眈眈地相互打量。
我和我的大媽們也找到空地坐下來。比賽開始瞭,東城區一共有35個隊伍參戰。
35個隊伍的廣場舞全部看完,我和大媽們全體頹廢瞭。
躲在我們那個小花園,鶯歌燕舞的歲月裡,大媽們浪費著時間搞政治鬥爭,花盡瞭心思陪我聊戀愛問題,不知不覺間,就這樣忘記瞭自己的初心,荒廢瞭舞藝。此刻來到瞭高手雲集的戰場,大傢才震驚地發現,自己居然被廣場舞的潮流,狠狠地甩在瞭後面。
安瑞傢園社區廣場舞團,參賽曲目:《我要做你的新娘》,舞蹈風格:炫技派。動作難度極高,抬腿劈叉間,連評委都嚇得瞠目結舌。
海運倉廣場舞團,參賽曲目:《我是一條小河》,舞蹈風格:蒙古異域風,抒情派。動作柔軟,借舞寓情,舞者四肢舒展間,在場觀眾已然置身於大草原,鼻尖仿佛飄過瞭羊的微膻,草的清香。
交道口廣場舞團,參賽曲目:《今夜舞起來》,舞蹈風格:快節奏創新國標舞。高端,洋氣,有男選手助陣,動作整齊劃一,男女選手的一收一放間,舞出瞭愛情的奧義,生活的激情。
菊兒小區廣場舞團,參賽曲目:《愛我就把我來追求》。這個組織太可怕瞭,桑巴曲風,無法逾越的高端。快4步伐,看得人眼花繚亂。選手們齊刷刷地展開雙臂,抖動起臀部的瞬間,天昏地暗。
綜上所述,東城區的35個廣場舞團隊,每一個隊伍,都有自己的強項與特色。
我們輸瞭。
還沒有登上戰場,我們就已經輸得片甲不留。我們的曲風,是笛子演奏的《瀟灑走一回》,嚴重落後於時代。我們的舞步,簡單粗暴,搖頭晃腦,甚至還有三分鐘,是原地傻站著,閉嘴動舌頭。
誰都沒有想到廣場舞的戰場會這麼殘酷。
大媽們如遭雷劈地登上瞭返程的公交車。來的路上,大媽們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回去的路上,整輛公交車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們回到小花園裡,大媽們午飯也不做瞭,呆呆地坐在長椅上,相互依靠,安撫自己受驚嚇的心。大媽們討論瞭一陣後,意見迅速分成瞭兩撥:以孫大媽為首的東德小區派,決定退出比賽,不要自取其辱;而以柳大媽為首的西德小區派,則想要迅速吸取教訓,改變戰略方針,在半個月後的朝陽區海選中,奮力拼殺一下。
政治鬥爭再次展開,柳大媽開始抱怨:早點跟著我跳快樂跺腳操,今天也不至於被嚇成這樣。孫大媽反擊:跳瞭你的跺腳操也沒戲,人都能大劈叉瞭,你光跺腳也沒用啊。
大媽們再次吵吵起來。
眼看就要翻臉,我一股熱血湧上心頭,噌地站起來瞭。
“別,別吵瞭。”
大媽們看向我。
“咱沒準兒能贏呢。”我戰戰兢兢地說。
“怎麼贏啊?”孫大媽問我。
“那,那些大媽跳得是不錯,但離咱們區的海選,不還有半個月呢嗎?我剛剛觀察瞭一下,那些來比賽的大媽,都沒有年輕人跟著,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們都是靠自己,已經盡瞭最大努力瞭,到頭兒瞭,但你們不一樣啊。”
大媽們抬頭盯著我。
“你們有我呢。我是年輕人,我來想點兒四兩撥千斤的招兒。咱還有半個月時間,幹嗎非得放棄?可以再好好練練。”
大媽們有些感動地看著我。
“前一陣兒,我的事兒,凈麻煩大傢瞭,我也屬實學到瞭很多。這次,讓我幫著盡盡力吧。你們要是放心,就交給我。咱們別放棄,還是那句話,你們有我啊。”
在大媽們的一片表揚聲中,我拍著胸脯把這事兒攬瞭下來。看著柳大媽看向我的贊美的眼神,我在心裡對自己豎起瞭大拇哥。一箭雙雕,耶!
既讓丈母娘看到瞭我熱心的一面,又可以看起來豪爽地主動請纓,又可以全身而退,大媽們已經是輸到谷底瞭,到時候我不管出什麼主意,都是雪中送炭,毫無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