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一直以來都十分信任你們銀行,現在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啊?”電腦雜技集團的社長平山說道,這位一直以來都是以工薪族風格示人的總裁眼中,此刻卻射出瞭十分嚴厲的目光。
“真是十分抱歉。”諸田和伊佐山兩個人一齊道歉,然後用上瞭提前準備好的借口,“都是因為擔任東京SPIRAL顧問的太洋證券辦事不力——”
“恐怕不是這樣吧?”歇斯底裡地打斷他們的不是社長平山,而是他身旁的副社長美幸,“讓太洋證券加入進來的不正是你們嗎?事到如今居然這樣說話,你們還有沒有點兒責任感啊?”
“非常抱歉。”諸田無言以對,隻好再次道歉,“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面瞭,也就不得不放棄原先那個利用FOX的計劃瞭。我覺得我們可以采取正統做法,堂堂正正地進行公開收購。”
“還有關於FOX那件事,平山社長。”伊佐山接過話來說道,“不久之前,東京SPIRAL發表公開聲明說要收購FOX,目標是在公開收購的過程中取得半數以上的股份。您聽說這件事兒瞭嗎?”
“剛在網上看到。”平山波瀾不驚地說道,“隻是我難以理解他們的目的。有收購成功的可能性嗎?”
“FOX的股價自從公司的巨額損失被報道出來以後,就一直在持續暴跌。”伊佐山說道,“根據成交價來看,他們取得過半數股份的可能性很高。如果要支援FOX的話,現在正是好時機,您怎麼看?”
聽到這話,平山像是看見瞭什麼稀罕東西似的,盯著伊佐山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問題把伊佐山給問住瞭,他明顯地為難起來。因為早在之前尋找能夠支援FOX的企業時,電腦雜技集團可是積極地表現出過這個意願的。
“我是說,如果要按照約定支援FOX的話,能否請您趁現在這個時機公開發表呢?FOX可是正在熱切地渴望援助啊。”
“現在情況完全不同瞭吧?”
與伊佐山的期待相反,平山表現出來的態度十分冷淡。平山雖然看上去像個老老實實的工薪階層,但剝下外表那層偽裝,他實際上是個老奸巨猾、城府極深的冒險型經營者。而現在,他那合理主義者的本性正在透過面具往外窺探著。
“要是能對收購東京SPIRAL的計劃有幫助那倒也罷瞭,但是這個計劃既然已經破產,我們也不得不再慎重地考慮一下瞭。”
平山變臉之快,不禁讓伊佐山滲出汗來。旁邊的諸田也是一臉啞然地看著平山。
“您也知道,我們這個業界非常殘酷啊。我雖然和鄉田社長關系親密,但還不至於天真到可以無私救濟的地步。”
“但是社長——”伊佐山慌忙說道,“鄉田社長是準備並入電腦雜技集團旗下的,您是否已經向對方傳達瞭這樣的想法?”
“沒有。”平山像是根本不在意,“不過我想,鄉田社長肯定會理解的。”
這下可糟瞭。
FOX那裡還有東京中央銀行三百億日元左右的貸款,原本想著如果能把該公司並入電腦雜技集團旗下的話,這筆錢自然能夠輕松回收。而現在,這樣的美夢已經破碎瞭。
“向電腦雜技集團提供收購東京SPIRAL資金支援的前提是貴集團肯救濟FOX,希望您能理解這一點。”
“恰恰相反,伊佐山部長。”平山目光冷靜地看著伊佐山,“我們正式提出可以救濟FOX,是因為你們說這有助於收購計劃的成功,而我們也認同這個計劃,所以才會同意這樣做的,僅此而已。現在既然計劃已經破產瞭,那麼將FOX收入旗下又對敝公司有什麼好處呢?我反正是想不出來。”
“社長,對我們來說這實在——”
諸田深深地皺起眉頭,然而平山完全不為所動。
“實在什麼?”
帶著尖刻的語調發問的不是平山,而是副社長美幸。
“對我們來說,支援電腦雜技集團的收購計劃,和電腦雜技集團會救濟FOX,這兩件事是捆綁在一起的。”
伊佐山接過來回答,道出瞭苦衷:“當初我們就是看中這一石三鳥的效果才批準瞭給電腦雜技集團的資金支援,現在還請您能夠兌現計劃中的承諾。”
實際情況是,如果脫離瞭本來的支援條件,就不得不重新寫申請書交由董事會進行審批。而條件變更,表現出的就是證券營業部對事態預見的不足,董事會是不可能輕易讓步的。
“我們也知道這些都是捆綁在一起的。”平山說道,“不過既然原本利用FOX進行收購的計劃已經無法再進行下去瞭,那麼我們也沒有履行承諾的義務。”
“收購支援這件事已經在進行中瞭。”伊佐山低著頭,時不時地抬起眼來看看平山,“能請您再考慮一下嗎?畢竟FOX的事也不用花多少錢。”
平山夫婦卻依舊不為所動,絲毫沒有理會他這番話。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於這一點呢?”美幸問道,“現在不是東京SPIRAL要買FOX嗎?這樣的話鄉田先生也能得救瞭,銀行握著他們的債權也能安心啊。”
“銀行的交易並不是您想象的這樣啊,副社長。”伊佐山耐住性子說道,“雖說錢都是一樣的,但把這些錢分成‘不同’的錢,正是銀行的工作。一千五百億日元的支援資金,既是收購用的資金,也是用來救濟FOX的資金,既然都這麼分好瞭,能否請您按照這個來做呢?”
“我拒絕。”平山道,“你要是這麼說,那就得請你們辭去顧問一職瞭,伊佐山先生,反正你們這個顧問又不是我們求你當的。”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諸田不由得臉色一變。
伊佐山悄悄咽瞭一下口水,看著平山的眼睛。
要是顧問的位子被撤,東京中央銀行的聲譽可就一落千丈瞭。同時,也意味著這兩個人在銀行內的評價一定會被打上大大的叉。
“社長,貴公司和我行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上市時,不,是上市之前,我行對貴公司的支援,不僅限於這次的合作,還有將來,您要知道事情可不會總是那樣順風順水的啊。”
伊佐山的臉上籠罩瞭陰雲,雖然目光無比銳利,不過措辭還算恭敬,態度中卻帶著傲慢,好像在說“你搞搞清楚,到底是誰在借錢給你錢啊”。
“請您的眼光不要局限於這個案子,還要從更長遠的角度來看。”伊佐山繼續說服他道,“我們之前曾經親密合作過多次,正因為如此,我們不是更應該相互依存,困難的時候彼此伸一下援手嗎?”
這番話甚至包含著威脅之意,而平山隻是默默地聽著。
“這次的收購也才剛剛開始呢,平山先生,要將東京SPIRAL收入旗下的話,肯定需要相應的周轉資金吧。如果因為這種事起瞭糾紛,恐怕對貴公司來說也不是什麼上策吧?”
“既然您都這麼說瞭,那就容我再考慮一下吧。”
聽瞭平山的這句話,兩名銀行職員都不由得微微松瞭口氣。
“期待您的英明決斷。”伊佐山的態度又變得謙恭起來。
“話又說回來,東京中央證券到底在想什麼?”平山換瞭話題,表示瞭自己的不滿。
“不僅破壞瞭和我公司的交情,居然還無視瞭你們銀行的意志,這叫子公司失控吧?貴行控制能力是不是有些問題啊?”
看來平山對於東京中央證券成瞭東京SPIRAL的顧問這一事是相當憤怒的。
“關於這件事我們感到非常抱歉。”
伊佐山兩手放在膝上,象征性地低下瞭頭:“您批評得是,這件事簡直太荒唐瞭,我行也已經認識到瞭事態的嚴重性,會采取相應的措施。從全局的角度看,利益相反的行為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真是的,希望你們兩傢能步調一致啊。”
平山一邊發著牢騷,一邊給這次面談畫上瞭句號。
2
公開東京SPIRAL對FOX的收購計劃一周之後,東京中央證券的社長岡收到瞭副行長“緊急商談”的命令。銀行的副行長直接召見證券子公司的社長,這是沒有先例的事。但想想也知道是為瞭什麼事,所以半澤也理所當然地被要求一同前去。
此刻,正埋頭處理桌上各類文件的三笠慢慢地站起身來,做瞭個手勢讓二人坐下,自己則坐在瞭沙發對面的椅子上。
作為敵對派系的領導,半澤從銀行職員時代就久聞他的大名。
三笠屬於喜怒不形於色、感情內斂的類型,但也並非少言寡語的人。然而從岡和半澤進來到現在,他還一個字都沒有說過,明顯心情很不愉快。這時傳來瞭敲門聲,進來的是證券營業部的伊佐山。
伊佐山焦躁地瞥瞭半澤一眼,坐在瞭對面空著的位子上。
“你給我解釋一下吧,你們擔任東京SPIRAL的戰略顧問是出於什麼意圖啊?”三笠總算開口瞭,語氣如冰塊一般堅硬寒冷。
“這是我們正常營業業務的一環。”
從側臉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岡非常緊張。雖然岡一直對銀行抱有強烈的對抗意識,但面對身為副行長的三笠卻又是另一回事瞭。
“你們的營業業務不應該是以集團整體利益為前提進行的嗎?”三笠說道。
“當然。”岡表情僵硬地說。
“那你們現在所做的事情不就自相矛盾瞭嗎?”三笠目光轉向一旁嚴陣以待的半澤,說道,“能請你們撤回顧問一職嗎?你覺得怎麼樣啊,半澤?”
“恕我直言,”半澤開口說道,“就算是同一個資本集團,既然雙方都設有開展相同業務的證券部門,我認為會出現這種情況也應該是預料之中的。”
“你是說這樣也能實現集團利益?”
“我並沒有說眼前的利益。”半澤回答道,“我們通過經手這樣的大型收購案可以獲得經驗的積累,從長遠來看能提高證券部門的業務能力,而這無疑能對將來整個集團的利益起到很大的貢獻。”
“你這樣說不覺得奇怪嗎?”三笠用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看著半澤,“你所說的長期利益,究竟要過多久才能實現呢?五年,還是十年?在這個速度決定效益的快速營銷時代,你的思路似乎有些問題啊。”
“我們公司還很年輕,缺乏經驗和實際業績,為瞭讓這樣的公司得到成長,我認為有必要偶爾舍棄眼前的利益,而用長遠的目光來看,現階段就要積累專業知識和經驗。”半澤用沉著的語調反駁道,“至於您說的集體利益,當初和電腦雜技集團簽訂協議的本該是我們公司,是貴行讓電腦雜技集團撕毀瞭合約,然後和你們簽訂瞭新合同。這樣做又如何能和集體利益聯系起來呢?能否請您說說您的理由呢?”
三笠的臉上浮現出不悅的表情,不過並沒有反駁。
“這麼對副行長說話太失禮瞭,半澤。”伊佐山斥責道。但是半澤沒有理會他,隻等著副行長回答。岡坐在一旁急得都快喘不上來氣瞭。
“證券部門,是銀行很重要的一個部分,這樣的案子與其讓證券子公司來做,難道不是更應該讓銀行來做嗎?這是業務效率的問題。”
對於三笠的這個回答,半澤說道:“副行長,我是東京中央證券的人,我的工作就是讓東京中央證券得到成長,確保它的利益。因此,電腦雜技集團這一案子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如果要由銀行來判斷的話,難道不應該在更換顧問時提前打個招呼嗎?銀行這次的行為,是不合規矩的。”
“更適合做電腦雜技集團收購顧問的不是你們而是我們吧。”伊佐山趾高氣揚地斷言道,“從實力方面來看也是我們證券部門更勝一籌,這樣才能給客戶提供更完備的服務。也正是因為瞭解瞭這一點,平山社長才會讓我方擔任顧問,這是顧客的判斷,還有比這更合道理的解釋嗎?再說瞭,這種事哪用得著一件一件都和你報告商量?”
“既然如此,我們也是同樣的立場。”半澤回敬道,“東京SPIRAL委托我們公司擔任戰略顧問,我們隻不過是接下瞭這個案子。伊佐山部長,您能告訴我這有什麼問題嗎?”
“都說瞭不是嘛。”伊佐山顯得非常焦躁,“你們這樣做是違背集團利益的。”
“部長您既然說銀行在實力方面比較強,那就算對手是我們不是也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嗎?”
伊佐山低下頭搜腸刮肚地尋找反駁的話語。
“我們是在擔心你們的狀況,你們的做法說不定會讓東京中央證券的市場聲譽受損,這也會影響銀行證券部門的戰略。”
“我想伊佐山部長大概是忘記瞭一件重要的事。”半澤說道,“中野渡行長所倡導的是顧客至上,這就要求我們努力成為顧客心目中的最佳顧問,並把案子委托給我們。我們的使命不正是響應這一口號嗎?就算是同一集團中的兩個部門,但顧客不同,為瞭集團利益而不去滿足顧客的需求,你不覺得這與行長的主張相違背嗎?再者,行長平時就一直說,東京中央銀行和東京中央證券是同行業的競爭對手。您能告訴我行長對這件事是怎麼想的嗎?”
伊佐山咽下瞭試圖爭辯的話語。三笠則十指交叉放在腹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半澤。他對此也無法做出回答,因為銀行證券部門插手從東京中央證券那裡搶瞭顧問這件事並沒有向行長進行報告。
“伊佐山部長,您覺得這樣說得通嗎?”半澤不留任何空隙繼續進攻,“如果你還是要用‘集團利益’這種理由讓我們收手的話,那麼不做任何商量就搶奪子公司的案件,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嗎?”
“我明白瞭。”伊佐山像是要反駁些什麼,三笠拍瞭下手阻止瞭他,說道:“總而言之,你就是想說這個案子是雙方各自通過努力獨立所取得的,是這個意思吧?”
“正是如此。”半澤回答道。
“既然這樣,伊佐山,你也就不必手下留情瞭。”三笠對著旁邊一臉悵然的伊佐山說道,“隻要雙方的顧客都能接受的話,你們隻要完成各自的任務就好。是這樣吧,岡社長——”
在副行長的面前,岡平時的氣焰頓時減瞭一半,此時隻能短促地回答“是”。
“讓你們百忙中抽時間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啊。”三笠站起身來,“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盡全力去做吧,可不要丟瞭自己的臉啊。也不要指望我們會留情面的。而且如果你們失敗瞭,我可沒空聽你們解釋。半澤先生,我想你已經有這個覺悟瞭吧?”
“那是自然,正合我意。”半澤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然後和岡一起出瞭副行長的辦公室。
3
“部長,這樣不要緊嗎?”森山聽半澤說瞭在銀行發生的事後,不禁有些後怕,“這麼做的話,萬一以後再也回不瞭銀行可怎麼辦啊?”
“考慮這些幹什麼。”半澤一笑瞭之,“我現在要考慮的就是如何提高東京中央證券的利益,能不能回銀行,這種無聊的事交給人事部去判斷就好瞭。我就想竭盡全力做好本職工作,做個合格的公司職員,有什麼奇怪嗎?”看著擺著一張沉鬱面孔的森山,半澤問道。
“話雖如此……”森山還是顯得有些困惑,“從銀行外派過來的人,好像腦子裡面都隻想著千方百計地要回到銀行去,像諸田次長和三木先生,不都是這樣嗎?”
“覺得回到銀行比較好,這隻不過是錯覺罷瞭。”
森山默默地看著半澤。
“對於公司職員——不,不僅僅是公司職員,對所有工作著的人,待在一個需要自己的地方,能在那裡大顯身手就是最幸福的事情瞭。跟公司規模大還是小、是否出名都沒有關系,我們追求的不應該是門面,而是實質。”
“實質?”森山喃喃自語道。
“你總有一天也會明白的。話說回來——”半澤切回瞭主題,“我想請瀨名社長和我們一起去找鄉田社長談談。”
“鄉田先生會答應嗎?”
“不好說。但是收購成功後說不定就要一起工作瞭,先互相見個面好一些。”
半澤拿起桌上的電話,直接打給瞭瀨名。
* * *
真心希望能見一面,也理應見一面——這是瀨名的意思。他希望和鄉田把該說的話說清楚。
就在幾天前瀨名剛剛扯下瞭那個假扮白色騎士、充當東京SPIRAL救世主的男人的偽裝。並且直接把戰書摔在瞭這個跟銀行、證券公司等勾結在一起,合夥佈下騙局的傢夥面前,說不定當面質問也正是他所期盼的事呢。
他們當天下午就接到瞭鄉田的回復,說他樂意接受會面。
“真是感到很意外啊,鄉田社長居然會答應見面。”一起去FOX的路上,森山說出瞭自己的感想。
“我倒覺得可能性很大呢。因為即使繼續逃避也無濟於事,該道歉的事還是該好好道歉,鄉田先生想必也是這麼想的,這才是正確的嘛。”
他們和瀨名約在位於品川的FOX總部碰頭,然後一起走進瞭接待室,隨即便看見神情緊張的鄉田走瞭進來。
“百忙之中還讓您抽出寶貴的時間,我們很是過意不去啊。”瀨名半是諷刺地說道,可以看到他眼睛裡的怒火。
“不不,本來應該是我登門謝罪的。”
隨後鄉田對瀨名深深地低下瞭頭,道歉道:“這次的事,實在是非常抱歉。”
“為什麼?”面對不住道歉的鄉田,瀨名問道,“為什麼要說那種謊言?讓我聽聽你的理由。”
東京中央銀行的計劃破產之後,鄉田就一下子斷瞭聯系,無疑陰謀敗露的事也傳到瞭鄉田的耳中。另外,瀨名也沒有再主動聯系過鄉田,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半澤提出瞭收購FOX的新方案。
鄉田的表情扭曲瞭。
“是我太軟弱,都是因為我太軟弱瞭。”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瀨名皺瞭皺鼻子,顯露出對他的厭惡。
“我們公司由於投資失敗導致瞭巨額損失,資金已經周轉不靈瞭。”鄉田說道,“自主再建已經不可能,隻能找其他企業收購。如果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先生沒有向我們伸出援手的話,我們就走投無路瞭。所以才沒能拒絕平山先生的那個請求。”
“這些都隻是借口。”面對瀨名的責難,鄉田隻能低下頭默默接受。
“鄉田先生,你做的這些事,說白瞭就是詐騙!為瞭錢就什麼都能做嗎?你是無賴嗎?”
“是我太懦弱。”這時候的鄉田,流露出的是一個窮途末路經營者的心聲,“是我害怕破產,害怕流落街頭,害怕一旦被平山先生拋棄瞭,就再也沒有人能幫我瞭。”
“可憐自己就去欺騙別人嗎?”瀨名的話裡飽含著怒氣,“你已經偏離正道瞭啊,不管是作為一個人或是一位經營者。嘴上一邊說著要專註於本行,但隻要業績稍微出現點惡化就開始搞投機倒把,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失敗。雖然借口一個接著一個,說到底還不是放不下現在的地位和名聲?”
“也許您說得對。”
“不是也許,根本就是這樣的。”瀨名斷言道,他向前探出瞭身子,說道,“我醜話說在前頭,這次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鄉田又一次小聲道歉道:“對不起。”
“鄉田社長,今天我們來拜訪,不是光來聽您道歉的。”半澤見時機成熟,便切入正題,“這次,東京SPIRAL決定要公開收購FOX,關於這件事,我們想聽聽鄉田社長您的意見。如果可能的話,想請您答應下來。”
鄉田認真思考著,視線一動也不動地聚焦在桌上的某個地方。過瞭半天,他再次開口:“這個不可能。”
“正如我剛剛所說,平山先生已經答應過要救濟我們公司。確實,假扮白色騎士來騙您真的非常抱歉,但我還是不能贊同這次的公開收購,因為我已經先答應平山先生瞭。”
“鄉田社長,您覺得這是先來後到的問題嗎?”半澤問他,“您有沒有考慮過,對您,或是對FOX來說,誰才是真正合適的對象?還是說您覺得,並入電腦雜技集團才是更好的選擇?”
“說實話,我也是一籌莫展。”鄉田說,“但是,畢竟平山先生向我們伸出瞭援助之手,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能背叛這份恩情。”
“恕我直言。”半澤說道,“沒有比平山社長更信奉合理主義的人瞭,他不是那種會因為人情而決定救濟的人,電腦雜技集團裡隻有利益得失。他們和您談過這些嗎?救濟收購之後管理層怎麼變化?經營方針如何?關於社員的聘用又該怎麼辦呢?被電腦雜技集團收購瞭的話,現在的FOX企業文化大概會全部被抹殺到體無完膚的地步吧?您最好現在就做好這個心理準備,您至今為止創建起來的公司將隻留下一塊招牌,其他將全部被電腦雜技所吞噬。不,說不定他們會隻拿走想要的東西,貴公司的顧客、服務,還有經驗技術,之後就把你們給一腳踢開。這樣的救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瞭。”
鄉田沒有回答。他一邊低著頭,一邊雙手緊握,默默地思考著。但很快他說道:“我相信平山先生。我們公司銷售的是電腦和相關器械,雖然和電腦雜技集團算是同行,但電腦雜技集團有我們所沒有的客戶,和電腦雜技集團合並的話,總可以預期到一點成倍效果吧。這樣一來,FOX就有復活的可能。”
“如果貴公司是制造電腦和相關器械的公司的話,說不定確實可以如此期待。”半澤說道,“但是從制造商進貨這一點來看,目前就能以很低價格進貨的電腦雜技集團來說,為什麼非要從貴公司這裡進貨呢?這其中根本無利可圖。合作,對電腦雜技集團是沒有好處的,這麼說可能有些失禮,但是對於平山先生來說,貴公司不過是用來收購東京SPIRAL的道具而已,而這個道具現在已經失去瞭意義。”
旁邊一直聽著的森山抬起瞭頭,聽瞭半澤所指出的這些問題,他也意識到瞭電腦雜技集團的真正意圖。
“平山先生到底是怎麼想的,在這裡光推想又有什麼意義?”鄉田的語調中摻雜著一些急躁,“總之,既然平山先生已經跟我打招呼瞭,那麼我的決定是不會變的。想公開收購的話就請便吧,這取決於瀨名先生您的判斷。但是,我們公司是不可能同意的。雖然我做瞭對不起您的事,但在這件事上還請您多加諒解。”
“事到如今倒開始講道理瞭嗎?好的,我明白瞭。”瀨名拍瞭一下膝蓋,對鄉田說道,“那麼我公司就要開始進行公開收購瞭,請您做好心理準備。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瞭,就此告辭。”
和鄉田的面談就這麼無疾而終。
4
“接下來就要進入公開收購的環節瞭嗎?”
聽半澤講完情況,渡真利一邊說著,一邊把薄薄的比目魚片放入口中。這裡是銀座Corridor的地下商業街,這傢壽司店是渡真利常來的地方。
“鄉田先生太頑固瞭,沒有辦法。算瞭,反正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進展能順利。”
“面對同一年代的平山先生也就算瞭,你覺得他可能會對三十左右的毛頭小子舉白旗投降嗎?”
“也有這個原因。”半澤一邊夾著魚塊一邊說道,“現在的問題是,鄉田先生作為經營者,一葉障目,明顯判斷錯誤。插手投資產生巨額損失的事也是同一個道理。這次的事對電腦雜技集團方面並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好處,這是一目瞭然的事,他卻固執到底。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在逃避現實吧。”
“另一方面,東京SPIRAL收購FOX卻有可能會帶來好處。如果鄉田先生真是這種態度的話,你就和他大幹一場吧——話雖這麼說,但是銀行也攪和在裡面,形勢很復雜啊。”渡真利皺瞭皺眉,換瞭話題,“話說回來,聽說你被副行長叫去瞭?”
渡真利不愧是銀行內一流的情報通,這麼快就知道瞭。
“雖然我對你說教也隻能算是班門弄斧,不過你最好不要刺激他們太過瞭啊,不然真的要變單程車票瞭。”
“我在證券待著挺舒服的。”
“你是真傻啊?”渡真利露出瞭一個生氣的表情,“你要是真變成那樣瞭,可是會有很多人失望的啊。你好像和伊佐山吵過瞭?”
“誰讓他們凈是說些歪理。”半澤嗤之以鼻,“沒關系,又不是什麼大不瞭的事。”
“現在還能這麼豁達的也就隻有你瞭。”
喝完一大杯啤酒又換瞭溫酒的渡真利已經開始臉色發紅:“三笠副行長好像已經開始在和兵藤部長通關系瞭,閑聊的時候假裝偶爾提到你,然後遞瞭不少小話,說你很讓他困擾之類的。在場的人都是這麼告訴我的。”
兵藤裕人,是人事部長。
“雖然據說兵藤也就當瞭耳旁風,不過實際上對東京中央證券簽約成為東京SPIRAL戰略顧問這件事上也是非常不贊同的呢。”
“去跟那些人講講銀行都幹過些什麼吧。”半澤諷刺地回道,“那樣的話所有人就都能接受瞭吧。”
“也有人說他們是強盜邏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但是也有人明明知道內情還說都是你的錯,到底是誰我就不說瞭。”
“然後呢?”半澤問。
“然後,他們為瞭讓你再也回不瞭銀行,開始策劃各種陰謀詭計瞭。”渡真利深深地嘆息著,說道,“也就是那麼回事瞭。然後現在證券部門內部似乎正在尋找泄露計劃信息的人,他們懷疑是有人故意把信息泄露給你的。我說,你到底是從哪裡得到情報啊?”
“誰知道呢。”半澤裝傻,“再說先偷走情報的是他們吧?”
“誰會相信你說的話呢?”渡真利吃驚地說道,然後表情嚴肅起來,繼續說道,“現在銀行內的‘半澤包圍圈’正在逐漸縮小收攏。在證券公司待得挺舒服的?你真那麼覺得就好。但是半澤,你不應該待在子公司,你是應該在東京中央銀行中樞工作的人才。你可不要忘瞭這一點啊。”
5
“哎呀,這次給您添瞭這麼多麻煩,實在是太抱歉瞭。”鄉田低下頭致歉道。
“哪裡哪裡,您也很辛苦。”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是平山的態度卻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原本的利用FOX收購東京SPIRAL的計劃受挫夭折,很明顯平山正在為此事火大,但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到底該向誰追究責任。
在鄉田來這裡之前,銀行就跟他說,隻要說計劃破產的責任全都在太洋證券就好。話雖如此,畢竟FOX的巨額損失被媒體曝瞭光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鄉田自己的過失,把所有責任都推給證券公司,自己一個人裝傻是行不通的。
“讓東京中央證券插瞭一腳確實是太洋證券的責任,但在那之前,我們公司資金操作失敗一事不幸見報,這都是因為我的不察所引發的事態,現在我們正要追究這件事是怎麼泄露出去的……”
“此事就到此為止吧,鄉田先生。”平山打斷道,看上去不太高興,“事已至此再追究什麼原因也沒有意義瞭。不管東京SPIRAL的顧問是誰,看到那種新聞都會覺得很詫異吧?報道出來的那一刻計劃也就已經宣告破產瞭,那是絕對不應該泄露出去的情報。”
“您所言甚是。”鄉田消沉地說道,“實在對不起。”
“話又說回來,這也真算是一著妙棋啊。”平山指的是東京SPIRAL要收購FOX這件事,“老實說,我都沒想到他們會出這一招兒。”
“關於這件事……”鄉田如實道來,“昨天瀨名社長前來拜訪,正式表達瞭收購的意向。”
“事到如今才來嗎?反正早晚要打聲招呼的,按照禮節應該是在公開發表前去找你才對啊,這完全是本末倒置嘛。”平山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隨口評判著,“按照正常程序,應該是先來和鄉田先生您談一談,如果意見無法一致的話再走公開收購的流程。最近這些年輕人的想法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站在瀨名先生的角度來看,既然已經知道瞭我和平山先生的關系,很可能就覺得不必顧及彼此的情面瞭吧。”
“那,鄉田先生您又是怎麼回答的呢?”副社長美幸問道。
“當然是拒絕瞭。”鄉田答道。
平山保持著左手按摩太陽穴的姿勢,隻是眼珠子動瞭動看向鄉田。而美幸則隻是沉默地看著前方。
在這略帶異樣的氣氛中,鄉田繼續說道:“提議這件事是電腦雜技集團在先,我們公司也朝著這個方向完成瞭公司內部調整。今天登門拜訪,是來商討有關具體實施日程的。”
平山的回答卻讓他吃瞭一驚。
“是這樣啊。我們也很理解您的心情,不過事已至此,對象換成東京SPIRAL又有什麼不好呢?”
鄉田定定地看著平山,半晌沒有出聲。他半帶著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也知道有些事說出來很殘酷,之前,我們很贊賞計劃中通過收購FOX就能促進收購東京SPIRAL成功的這一部分,但是如果沒有這一前提,事情也就另當別論瞭。如果東京SPIRAL有收購貴公司的意向,那您不如就順水推舟,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請等一等,平山先生。”鄉田慌瞭,“我們公司已經在為並入電腦雜技集團進行各種準備工作瞭,這一點貴公司應該也是一樣啊。”
現在的情況是,兩傢公司的企劃部人員已經組成瞭聯合小組,正在摸索今後的商業推進計劃。
“我也明白,其實我也非常苦惱,沒想到事態會急轉直下到這種地步。”平山說道,“而且,重要的是,假設貴公司被東京SPIRAL收購瞭,而東京SPIRAL又被我公司所收購,那也就是說,繞來繞去到最後結局都是一樣的嘛。這樣對我們公司比較劃算。”
“劃算?”
鄉田吃驚地睜大瞭眼睛,他完全沒想到平山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就是說煩瑣的收購手續可以一次性解決,實惠吧?”
美幸接過話來,但說出來的話總感覺帶著點主婦的味道。
“您的意思是要讓我們公司被東京SPIRAL收購嗎?”鄉田的臉孔扭曲瞭,“平山先生,企業收購可沒有您想的那麼簡單,就算貴公司說要收購東京SPIRAL,但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成功,能否成功也是個問題,這樣的話,按照原計劃和我公司構建起新的藍圖難道對電腦雜技集團不是更有確實的好處嗎?”
“好處嗎?”平山厭煩地說道,“剛才不是說瞭嗎,我不認為現下投資貴公司對我公司有什麼好處,雖然很抱歉。”
“這和原本說好的不一樣啊。”鄉田一下子臉色蒼白,不由得向前探出瞭上身,“您之前不是還說將我公司收入旗下會產生出協同效果嗎?怎麼東京SPIRAL收購的事一遇到障礙您就把之前的話都給否認瞭呢?我可是一直堅信著您說過的話的啊。”
“那真是非常抱歉瞭。”平山無動於衷,“我隻能說,做生意就是這樣的。確實,如果收購瞭貴公司的話,應該多少能產生些協同效果,準確來說,也不是沒有好處。然而僅僅隻有這些還是不夠有吸引力,我是覺得,如果隻有貴公司的話,就沒必要特意收購瞭。”
“銀行應該不是這麼考慮的吧?伊佐山先生沒跟我說過這些。”
鄉田感覺自己像是被愚弄瞭,怎麼都想不通。然而,此時平山卻笑瞭,臉上帶著一種看似頗為憐憫的表情。
“銀行的確對我說過,希望我能按照當初的計劃去救濟貴公司。從銀行的角度來看,他們當然也是想避免貴公司的前途變得難以預測,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最終出錢的卻是我們公司。就算被人說我無情,但是為瞭公司,我也應該徹底貫徹做生意的根本原則,這才是我的工作。”
平山的態度非常決絕,讓鄉田感到想要說服他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算是正式決定瞭嗎,平山先生?”面對這個意想不到的事態發展,鄉田很受打擊,從嗓子眼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當然。”
“貴公司董事會成員的意見呢?”對鄉田來說,這已經是最後的希望瞭,“財務部的玉置先生怎麼說呢?”
從這件事一開始,玉置就一直跟鄉田走得很近,雖然隱藏在領袖人物平山超凡能力的陰影下看上去不怎麼顯眼,但卻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這事和他沒關系。”美幸若無其事的回答不禁讓鄉田啞然。
“沒有關系?”
“這事兒還沒有正式發表,不過玉置已經辭職瞭。”
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為什麼?”鄉田驚愕地問道。像玉置這樣級別的高層管理人員,想要找到能夠代替他的人應該不是簡單的事。這樣的人辭職的話,對電腦雜技集團來說肯定是重大事件。
“他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吧,要走的總歸是留不住的。不過我們公司能代替他的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美幸的語氣太過冷淡瞭。鄉田不由得暗暗揣測,她說的到底是真心話,還是為瞭掩飾而說的強作鎮定的話。
“能代替他的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這句話深深地刺痛瞭鄉田。
對於這對夫婦來說,不僅是玉置,鄉田自己也是如此吧,都隻不過是枚用完就可以舍棄的棋子罷瞭。
“真是令人遺憾。”鄉田強按下內心的波瀾,再一次看向平山,“我之前一直覺得如果要被救濟的話,最好的對象肯定是先跟我們打招呼的貴公司。現在,我想再問一遍,您不可能再回心轉意瞭嗎?”
平山隻是嘆瞭口氣。
“如果有什麼能讓我回心轉意的事那倒另當別論,不過遺憾的是現在看不出來。”
這個本該成為救世主的人,此刻展示給鄉田的卻隻是一個事不關己的側臉。
* * *
結束瞭和平山的會談,在回品川本部的路上,鄉田被這突如其來的絕望擊垮瞭。
自四十歲創業以來已經十五年瞭,老實說,雖然也經歷過多次危機,但沒有一次是像現在這麼絕望的。
在公司業績持續上升時發生的危機,總會有解決的辦法。隻要業績還在上升,利益還在擴大,公司的危機一般都是可以解決的。
但是現在,情況卻大不一樣。
迎來創業十五周年的FOX,已經過瞭鼎盛時期,明顯地呈現出瞭走下坡路的趨勢。在和其他公司的競爭中磕碰得傷痕累累,實力已經衰微,過去曾經給公司帶來過繁榮的商業模式不再收效,其中的問題也開始被明顯地暴露出來瞭。
除非想出點什麼新的商業策劃,否則很難預見新的成長,但為瞭達成這一目標,既沒有時間也沒有金錢。曾被譽為IT企業傢之雄而備受歡迎,有著精密計算機之稱的鄉田,不知從何時起,其CPU已經落伍生銹瞭,已經遠遠落後於時代瞭。
本來電腦雜技集團想要施予的援手,是如同漂泊於茫茫大海中,孤立無援的鄉田唯一的希望。
“我都在做些什麼啊?”鄉田的視線呆呆地註視著車窗外掠過的急速變化的風景,一邊自嘲著。
剛創業的時候,鄉田的心思全集中在怎麼挺過月底的結算上瞭。在銀行不把你放眼裡、在客戶那裡也還沒有積累起信用的情況下,又該怎麼籌措這些資金呢?那時候總覺得隻要公司做大瞭,這些煩惱也會一並消失,但現在偌大一傢公司,銷售額已經達七百億日元,卻還是在考慮這些同樣的問題。
然而又何止這些?現在讓鄉田倍感煩惱的問題是前所未有的嚴峻。
什麼都不做就等於坐以待斃,是不可能打開局面的,現在鄉田需要做的是趕緊行動起來,而不是一味地沉浸於無意義的感傷之中。
“送我去一下銀行吧。”鄉田對司機說。
這時候車已經開到瞭品川附近,本應該右轉的汽車在下一個十字路口繼續直行,沿著國道朝丸之內開去。
6
“電腦雜技集團拒絕瞭?”聽瞭諸田的報告,伊佐山尖銳地咂瞭一下嘴,說道,“而且事先根本沒打過招呼啊。”
“鄉田社長剛剛來過瞭,他說這是平山社長親口說的。”
這裡是伊佐山的辦公室,諸田正站在辦公桌前,他的神情因為這突發事件而籠罩著一層陰雲,額頭上隱隱地滲出瞭汗水。
“平山難道覺得他就可以這麼自作主張嗎?他到底在想著什麼啊,你跟他談過瞭嗎?”
“我剛才趕緊登門拜訪,和平山社長談過瞭。”諸田回答道,“我試著在表明我行立場的基礎上說服他,可他隻是一味地強調他難以給出違反經濟合理性的決斷。”
伊佐山額頭上的血管在突突直跳。
“開什麼玩笑!”伊佐山怒道,“違反經濟合理性?以後他還要和我們長期合作,這難道不是要多合理就有多合理嗎?他以為自己業績永遠會這麼好嗎?你去給我告訴他,不要隻在自己需要錢的時候來求銀行!”
諸田臉色蒼白,表情痛苦地扭曲著。
“我當然也表達出瞭這個意思,然後就惹火瞭副社長。”
伊佐山的臉色陰沉下來。
“她說我們要是再喋喋不休的話就要換合作銀行瞭。”
“她以為她是誰啊!”伊佐山終於忍不住讓怒氣爆發瞭出來,他把手裡的筆啪的一下摔在瞭桌子上,“是我們一路忍耐著支持著電腦雜技集團發展瞭到今天的地步,他們難道忘瞭嗎?”
諸田一副恭順的樣子聽著,仿佛伊佐山在罵的是自己一樣。
“平山先生好像完全沒能理解這一點,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聽我說話的意思……他隻說這是最終決定瞭,讓我向部長您傳達。”
“什麼最終決定讓他給我撤回!”伊佐山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命令道。
“我也很努力地和他交涉過瞭——”諸田像是在艱難地選擇著措辭,“非常抱歉。”
“太不像話瞭。”
伊佐山雖然非常憤怒,但另一方面,他更急躁。可以說,這是他就任證券營業部部長以來所遭遇過的最大危機。
截止到成為電腦雜技集團顧問的那一刻,一切還都是順風順水地進行著的,對於那些反對他強硬做法的異議,也都通過三笠副行長的斡旋以收益第一的理由給壓制下去瞭。
通過場外交易的方式一口氣取得大量股份,因而讓世間驚嘆、業界矚目,這些都是預料之中的。先做出要公開收購的樣子,然後轉手去收購扮演東京SPIRAL白色騎士的FOX,這樣就能取得過半數的股份,使出如此驚艷的一記大逆轉絕招,原本想必定會給整個業界都留下強烈震撼的印象。
然而,現在這個計劃就這麼被無情地粉碎瞭,隻留下一個殘破的空殼而已。
成功完成收購的同時還能一起救濟瞭FOX,此外更將在企業收購領域提高東京中央銀行的地位——多麼完美的一箭三雕的計劃啊!然而現在怎麼樣呢?不得不靠公開收購擊敗東京SPIRAL,救濟FOX的計劃成瞭空中樓閣,甚至跟電腦雜技集團之間也發生瞭摩擦。
這一切的一切,都怪那個半澤。
伊佐山一想起對方那張可憎的面孔,不由得咂瞭咂舌。
痛苦至極的伊佐山拿起瞭桌上的電話,打給瞭人事部的室岡和人。
室岡正好在,他一聽伊佐山說“有要事和你相商”,便心領神會地說道:“我馬上就過去。”數年前在證券部門工作時,室岡曾經是伊佐山的部下。
“前段時間還是營業二部次長的半澤你認識嗎?”
“當然認識,以前偶爾一起開過次長會議。”室岡說到這裡便停住瞭,等伊佐山繼續說下去。
“我就在這裡說說,證券部現在有個案子,正在秘密進行。”
“是和電腦雜技集團有關的嗎?”室岡立刻就猜到瞭,他的第六感還是一如既往地那麼敏銳。
伊佐山點點頭,繼續說道,“東京中央證券居然擔任瞭東京SPIRAL顧問的位子,把我們原本的計劃都給破壞瞭。他可真是個會添亂的人啊,三笠副行長都看不過去瞭,把他叫過來詢問詳情,他居然滿不在乎地跟副行長頂撞、強詞奪理,真是的,就拿他那種人沒辦法瞭嗎?”
“其實,三笠副行長私下裡也跟我們部長說過同樣的話。”
“真的嗎?”
室岡說出來的消息不禁讓伊佐山感到很意外,他不由得向前探瞭探身子,問道:“副行長他說什麼瞭?”
“這話我就偷偷跟您說一下,副行長他提出,是不是把半澤從證券調到別的子公司去比較好呢?”
“部長怎麼說?”
“隻是表示他知道瞭。”
看著伊佐山那副期待落空的沒精打采的樣子,室岡又添瞭一句,“您也知道,兵藤部長還是比較欣賞半澤的嘛。”
其中的原因伊佐山很清楚,半澤以前曾經在兵藤手下工作過。
“舊S餘孽之間的互相包庇嗎?”伊佐山不假思索地說道。
“我覺得倒也不是。因為事實上也的確師出無名。”室岡解釋道,“就算是兵藤部長,也不太會違背三笠副行長的意思。不過話又說回來,半澤才剛被調到證券公司不久,再怎麼說也不可能這麼快又把他調到別的地方去。”
“都什麼時候瞭還管這些?”伊佐山一臉不悅,煩躁地說道,“這種事放任不管的話,隻會給公司利益帶來損失,何止啊,已經造成很大損失瞭。”
“不過畢竟對方比較占理啊。”
室岡的話裡夾雜著些難以明說的意思,伊佐山聽瞭,不由得悵然若失。他聽出瞭室岡話裡所包含的對銀行橫搶顧問合同這一行為的內疚之情。不得不說,室岡確實是那種不偏不倚的人。
但伊佐山就是看不慣他這一點。
“室岡,你再想想,一開始和電腦雜技集團簽合同的的確是證券,可是證券根本不具備完成這種大型收購案件的經驗和能力,我們隻是在他們失敗丟臉之前接過來瞭而已,這才是最理想最現實的選擇。”
“我也這麼覺得。”室岡隨聲附和道,“證券的確隻適合小打小鬧。我還不太清楚這裡面的來龍去脈,但他們想要擔任東京SPIRAL顧問恐怕也是很難的事吧。隻要部長您正在進行的收購有瞭結果,半澤那事兒也就能解決瞭吧。在副行長面前興風作浪大放厥詞,半澤是不會有將來的。”
“到時候你可不要心慈手軟啊,室岡。”伊佐山眼裡放出瞭光。
“當然。”室岡嚴肅地回道,“到那時候,誰都庇護不瞭半澤,部長您現在就放下心來,全心全意地推進收購案就好。”
聽室岡這麼一說,伊佐山的臉色才好不容易轉瞭晴。
7
此時,鄉田正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心不在焉地對著窗外的夜景發呆。
本來晚上是有飯局的,鄉田讓秘書去回絕瞭那個承包商。飯局是在巨額損失曝光之前答應的,現在取消的話,想必對方也能松一口氣瞭。
現在鄉田應該做的,就是考慮怎樣才能起死回生這個最大的難題。
先是拜托電腦雜技集團而被拒絕,然後把和其談話的內容告知瞭銀行之後又過瞭兩天,卻音信全無。不是銀行說服平山失敗,就是還在艱難交涉中。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對方表現得如此不情願,即使接受瞭救濟,之後的合作想必也是不會順利的。是時候該放棄電腦雜技集團這個選擇瞭。
過度競爭和傾銷戰導致瞭收益下降,緊接著,在主行業中又出現赤字。現在FOX所背負的問題是結構性的,就算接受瞭貸款,如果沒有本質改變的話,也不可能打開未來的新局面。
要打開新局面就必須有新戰略。但年輕時靈感如泉湧的腦袋到瞭現在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想不出來,不知從何時起,他的思維失去瞭靈活性,像漸漸幹掉的奶酪一樣,已經僵化瞭。
“老瞭,腦袋不中用瞭啊。”鄉田喃喃自語著,聲音嘶啞得像幹裂的土地一樣幹巴巴的。
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這麼老瞭呢?現在的鄉田,感覺自己本來是一直目不斜視地朝著一個方向全力奔跑,然而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跑錯瞭路,離最初設定的目標已經越來越遠瞭。
鄉田慢慢地環視瞭一下自己的社長室。
寬敞的房間裡擺放著各種奢侈的傢具。然而現在,這些東西在公司負債比資產還多的鄉田眼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堆堆的債務。
現在的鄉田已經一無所有。
“不就是回到白手起傢的時候瞭嘛。”
鄉田努力讓自己這麼想,嘴裡卻還是不自覺地發出瞭一聲無奈的嘆息。
不,不一樣,那時的我還年輕。而現在——
怎麼才能起死回生?鄉田又回到瞭這個命題上來。他不得不承認,留給他的選擇基本都被排除瞭,剩下的隻有一個。
等到拿出手機,撥出某個號碼時,鄉田已經不再躊躇猶豫。他一邊看著玻璃窗中映出的自己那張衰老的面孔,一邊等著對方接起電話。
“喂,你好。”耳邊傳來瞭熟悉的聲音。
“前幾天是我失禮瞭。現在我想接受您的收購提案。”
在等瀨名回答的短暫時間裡,空氣仿佛凝固瞭,鄉田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