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花一笑之後,燕西也就跟著笑瞭。因道:“這倒怪,你不看言情,倒要看武俠。這是什麼原故?”白玉花道:“一個人一天到晚隻是醉生夢死的談愛情,哪還有什麼振作的精神?我現時全過的是胭脂花粉的生活,再要看言情,就一點丈夫氣都沒有瞭。我不是一個男子,我要是個男子,決定要轟轟烈烈幹一幹大事,不能夠整天的……”說到這裡,她頓瞭一頓。
白蓮花在外面聽到,覺得又是妹妹給燕西釘子碰,便笑道:“玉花,你別吹,自己說漏瞭,真要轟轟烈烈做一場的話,也沒有誰攔著你,幹嗎一定要做瞭男子才成呢?做女子的,就不許轟轟烈烈幹嗎,這樣說,還是你自己不爭氣。”她說著笑瞭,一掀門簾子進來,對燕西眉毛一揚道:“七爺,我可跟你出瞭一口氣瞭。”燕西笑道:“就讓你妹子說著痛快痛快罷,又何必把她的話駁回呢?”白蓮花笑道:“你這人也是愣受罰不受賞的人,我幫著你,你倒不願意。”白玉花斜著看瞭一眼,抿嘴微微一笑。
白蓮花笑道:“七爺匆匆忙忙的跑去瞭,匆匆忙忙的又跑瞭來,必有所謂。”燕西道:“玉花不是要我和她去買點東西嗎?昨天我有事沒去成,今天我要再不去的話,你們會疑心故意推諉瞭。所以我今天無論怎樣的忙,我還是跑瞭回來,打算陪你們出去一趟。”白玉花聽瞭這話,禁不住又是一笑,兩腮上微微露出兩個小酒窩兒,站起身道:“勞你駕瞭。”燕西最愛看她這兩個小酒窩兒,也望著她笑瞭。燕西知道她姊妹二人,已經樂意瞭,便笑道:“要走我們就走哇。你們二位一出門,由洗臉以至換衣服,這其間,所消耗的時間太多瞭,快點罷。”白玉花道:“你這樣鄭重其事的要帶我們去買東西,但不知道可以給我們買些什麼?”燕西道:“你二位不是說要到印度公司去買些印度綢緞嗎?”白玉花道:“我沒說這話。我這人有點頑固,不願穿外國料子。綢緞本來出在中國的,不穿中國料子,倒穿印度料子,這是什麼用意呢?”
燕西心裡想著,中國料子比印度料子就便宜多瞭,她不要印度料子,倒要中國料子,這是樂得省錢的事瞭。便笑道:“那就上綢緞莊罷,我有傢熟鋪子,東西都是很好的。”白玉花道:“我不等著什麼衣服穿,你真要送我東西的話,你就送我一掛金鏈子。”燕西道:“成!少不得下面還有一個雞心小匣子,打算嵌誰的相片呢?”白玉花道:“誰的相片我也不嵌進去,我用不著那個,我要掛一支轉動的鉛筆。”燕西向著白蓮花笑道:“她改瞭東西瞭,你打算要什麼呢?”白蓮花道:“我陪你們一路上金店罷,也許可以找著一兩樣合適的。七爺,你還是別這樣慷慨罷。我們去瞭,回頭把首飾亂七八糟一挑,一個人真會花上你好幾百塊錢,你會後悔的。”說著,抿嘴一笑,望瞭白玉花。白玉花因她姐姐的話很是俏皮,也就跟著她的笑,接上一笑。
燕西到瞭這時,隻有絕對的贊成去才是,不然,就沒有面子瞭。白蓮花自己一個人笑道:“我還是不去罷,我隻剛說出來這一點子要求,七爺就有點不大願去的意思瞭。”燕西笑道:“這是哪裡說?我一個字也不曾響出來,你怎麼就知道我不願意去瞭?而且你兩個人說著,我還帶瞭一點笑意兒聽著呢。”白玉花在一邊看瞭,隻是抿嘴微笑。白蓮花道:“你笑什麼?我說的可是真話呀!”白玉花望瞭一望燕西,又望瞭一望她姐姐,依然是微笑。
燕西在這種一陽一陰的揶揄之下,實在不能忍受,便強笑道,“你姐妹倆大概有點信任我不過罷?但是我自己仔細想著,也不曾在你二位面前失信啦。”白玉花道:“你怎麼提起我來?我沒有說你什麼。”燕西道:“你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你姐姐說瞭許多俏皮話,你怎麼不代我駁回去一聲兒呢?”白玉花道:“我又何必替你去駁回呢?你不會用事實來證明她的那句話不確嗎?”燕西道:“你這話對瞭。那末,我現在就請二位一路出門上汽車。若是二位不願去,那就存心讓我做滑頭,我也就無可說的瞭。”說畢臉上可就微微泛出瞭一層紅暈。白蓮花笑道:“七爺真急瞭,我們就去罷。”說時,就向白玉花丟瞭一個眼色。又道:“玉花,你就隨便換一件衣服得瞭,別再多耽誤時候瞭。”於是二人匆匆的換瞭衣服,就一同和燕西上汽車向金店而來。
燕西身上,已帶瞭三百多塊錢。心裡想著,她們也不過買幾件零碎首飾,總也不至於用多少錢。也就毫不躊躇的陪著她二人去。汽車停在一傢金店門口,自己首先跳下車來,將二位老板引著進去。金店裡的夥友,一看是坐汽車來的主顧,料是不壞,相率迎上前來。連忙問著,要點什麼?白蓮花道:“我們要買兩掛鏈子,你拿出來挑挑。”燕西心想,我就知道不能一個人要,一個人不要,這不就由一掛變為兩掛瞭嗎?默然不做聲,隨她二人去和夥友接洽。夥友將她們引進玻璃櫃邊,等她二人隔瞭玻璃櫃指明瞭要盒子裡陳列的那一掛,然後由身上掏出鑰匙,將玻璃格子旁邊的活門打開,拿瞭一掛鏈子出來。依然把那活門關上,兩隻手拿瞭鏈子,交給瞭白蓮花。身子向並排的這一邊一閃,似乎有點障礙去路的樣子。
燕西站在一邊,原是微笑的望著,這時就禁不住發言瞭。笑道:“你們一小心起來也就未免太小心瞭。我就不說,站著離貨格子遠啦。憑這兩位小姐的樣子,身上總不會帶著手槍,你幹嗎這樣小小心心的防備著?”夥友聽說,倒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笑話瞭。我們這行,都是這樣,開瞭格子,馬上就得關上。”一個小胡子的夥友,走過來一拱手,笑道:“這位先生一雙眼睛好厲害。做生意買賣的人,我們替東傢辦事,辦得……總得什麼一點……”燕西搖搖手道:“不談這個瞭,做買賣罷。”便笑向白蓮花道:“挑好瞭沒有?挑好瞭給錢就去,別讓人傢擔上一份心。”白蓮花笑道:“我們反正花錢買東西就是瞭,管人傢怎麼樣呢?”她說著,向白玉花招瞭一招手,笑道:“你不挑一掛嗎?”
白玉花懶懶的樣子,很隨便的答應一聲道:“照你的樣子買一掛就是瞭。”這樣說著,於是夥友又拿出一掛金鏈子來,替她送到裡邊櫃房去,給他們包裹。燕西走向前一步,對白蓮花笑著低聲道:“你看他們多小心呀,我們不給錢,他是不交貨的呢。”白蓮花道:“當然的,這有什麼奇怪呢?”說瞭這句話,卻回頭對夥友道:“你們有白金的戒指嗎?給我挑一隻拿出來看看。”夥友到瞭這時,也看出他們幾分情形來瞭,就照著她的話,挑瞭兩隻白金戒指,遞到她手裡。她看瞭一看,拉著白玉花一隻手,向她一個指頭上輕輕套瞭上去,笑道:“你帶一隻試試,合適不合適?”白玉花帶著,平伸著手看瞭一看,笑道:“就是它罷。”白蓮花笑道:“還得取下來,讓人傢稱一稱分量呢。”笑著,仍就在她手上取下來,交給夥友道:“也是照樣的兩隻。”夥友拿到內櫃去瞭。
白蓮花還伏在玻璃格子上,往裡面張望著。燕西看這情形,分明還是要挑東西,心裡不免有點焦急,身上並沒有帶著許多錢,再要挑瞭首飾,如何會得出帳來?但是果真要上前攔阻的話,又顯著自己小氣,站在一邊,倒有些躊躇的樣子。偏是白蓮花又看出來瞭,對夥友道:“東西挑好瞭,我們丟一百塊定錢在這裡,回頭我們再拿錢來取貨。好在貨在你們櫃上,你們總可以放心的。”夥友都笑著說:“不放定錢,也沒關系。”燕西倒不怕花錢多,就是怕受窘。既然可以暫時不付錢,就先拿出一百塊錢出來,倒也無所謂,因之在身上掏出一百元鈔票來,交給瞭櫃上。夥友漸漸也就看出燕西是個闊少爺瞭,既是先放瞭一百塊錢的定錢,而且東西又並不拿一樣在手裡,這買賣還有什麼不可以放手做的?因之二花要什麼,他就挑什麼出來看,結果,白蓮花挑瞭一個粉鏡盒子,白玉花挑瞭一個鎖鏈鐲子,一齊讓櫃上開瞭賬單子,一把交給燕西瞭。
燕西拿著賬單子順便看瞭一看,就向身上一揣,似乎是毫不註意的樣子。白蓮花走向前一步,靠近瞭燕西,低聲微笑道:“你不是說和我們去買綢料嗎?我們可以一路去瞭。”燕西一想,不是說好瞭隻買首飾,不買衣料的嗎?怎麼首飾剛買到手,又要買衣料呢?然而“不去”的一句話,怎好當瞭金店的夥友們說出來?便含糊點瞭一點頭,首先向店門外走。白蓮花姊妹跟著他一路坐上車去。汽車夫照例要回過頭來,問一句到哪兒?白玉花臉色一沉道:“把車子送我們回傢去罷。”燕西最怕是得罪瞭她,見她有不高興的神氣,便道:“怎麼回傢去呢?不是說好瞭去買衣料的嗎?”白蓮花微笑一笑,白玉花繃著臉卻是一字不響。燕西這卻無可推諉的瞭,便向汽車夫一揮手道:“向成美綢緞莊去。”汽車夫當然是聽主人翁的命令的,便撥轉車機,一直向綢緞莊開來,而且開到綢緞莊大門裡的天棚下面才停住。
燕西還不曾下車,這裡的掌櫃,認識他們金傢汽車的牌號,早有幾個人迎瞭出來。等他下車時,大傢便點著頭,鞠著躬,同笑著叫七爺你來啦。跟著白蓮花、白玉花走下車來,大傢一看,並不是金府上的少奶奶和小姐們,那末,其來由可知瞭。當時一陣歡迎,把他迎接到樓上去。這一字通樓靠南的一帶,列著七八列長案,每張案子上,都是綢料架子,雲霞燦爛的陳列瞭一片。這些東西,有絲織物,有毛織物,那些名字卻由著綢緞莊上的人去瞎謅,無非綾羅綢葛之上,再加些花月金玉的好看字眼兒。燕西隨著二花之後,繞著這幾張長桌,轉瞭幾個圈圈。凡是顏色清淡一點的,花色新鮮一點的,幾乎兩人都要挑上一件。燕西默記著,大概有十幾件瞭。燕西這倒放心,好在這個綢緞莊,是和傢裡有來往賬的,夏季的料子,又無非是綢和紗,買得多也不過二三百塊錢材料,那也不要緊,隻記上一筆大賬罷瞭。
這店裡的老夥友,一見七爺一聲不言語,隻管由兩位女賓去挑選,料著七爺是要大大請一次客的,那末,索性趁此機會,多招攬一點買賣,因笑著在二花之前,將新到貴重料子,指指點點,告訴瞭許多。看瞭三五樣,當然總有一兩樣中意的。中瞭意之後,總是白蓮花笑著問燕西道:“這個料子怎樣?”燕西明知在她一問之時,已經非買不可。若是說不好的話,徒然掃瞭人傢的興致,所以也就幹脆說好。二花將衣料挑選完瞭以後,老掌櫃的就把賬單子遞瞭過來,笑道:“七爺,這一筆賬還是記上罷。好久不照顧我們瞭,今天才來。”燕西拿過賬單子來看瞭一看,點點頭道:“好罷,你就拿去記上罷。好在也快到付錢的日子瞭。”老掌櫃捧瞭兩隻拳頭,連連拱瞭幾下,笑道:“七爺說話,總是這樣客氣。”燕西笑道:“隻要你不客氣就好,我這衣料算是叨光瞭。”
老掌櫃不好說什麼瞭,夥友們已經是把衣料捆束四大包,兩個夥友們夾著兩包,走瞭過來。老掌櫃的就借此笑道:“給七爺送上車子去罷。”說時,他先接過一個紙包裹來,便向旁一閃,有個讓路之勢。燕西也不和他說什麼瞭,就引著二花一路走下樓,夥友先將綢料一齊送到汽車上去,燕西上瞭汽車,就向二花問道:“你們還上哪裡去買什麼嗎?”白玉花對她姐姐望瞭一望,白蓮花將腳向上抬瞭一抬,把鞋尖擺瞭兩擺,微笑道:“我們去買兩雙皮鞋罷。”白玉花低聲微笑道:“也好罷。”燕西對於這個要求,更用不著推諉瞭,便分付汽車夫一直開向安康鞋莊去。
這個鞋莊,也是和金傢極熟的,夥友滿盤招侍。掌櫃的一看七爺後面,跟瞭兩位女友,心裡就明白瞭一大半,便向燕西微笑道:“買兩雙坤鞋罷?”燕西點瞭點頭。早有小徒弟們將高跟鞋、平底鞋,搬瞭許多雙放到玻璃格子上來。燕西呵呀瞭一聲笑道:“怎麼樣?打算讓我們給你去開鞋莊分號嗎?要不然,是特別大廉價罷?”夥友也笑起來道:“我是怕兩位小姐挑得費事,所以一齊搬瞭出來,讓大傢看看。”燕西指著向二花道:“人傢都搬出來瞭,請二位挑罷。”白蓮花笑道:“不用挑,都是好的,一樣拿一雙罷。”白玉花也笑道:“就是那末樣子辦罷。”燕西聽她們所說,分明是有意負氣,也就跟著微笑,並不置可否。夥友在一邊也看出瞭一些情形,雖然趁此可以多賣幾雙鞋子,然而得罪瞭七爺,鬧得金傢不來做買賣瞭,那也不好,何況這半年以來,金傢也就不大有大生意可做呢。於是向學徒丟瞭一個眼色,低聲道:“收拾收拾。”白蓮花道:“為什麼收拾起來?你怕人傢買瞭去嗎?”夥友笑著沒有做聲。
白蓮花於是將最好的鞋子,拿瞭幾雙試瞭一試。試過瞭一遍,又讓白玉花試瞭兩雙,然後她突然站著,將手一拍衣服道:“行瞭行瞭,不必再挑瞭,別……”說著,眼睛向燕西瞟瞭一下。燕西隻是微笑,什麼也不說。好在這個所需要的錢不多,就掏出錢來會瞭賬。會瞭賬之後,索性不說回傢,靜等她二人怎樣分付?白蓮花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瞭一看,笑道:“時候還早著,我們一塊兒到烏發洋行去一趟,還來得及,能陪我們去嗎?”燕西笑著拖瞭長音道:“可……以。”
白蓮花向她妹妹一笑。二人先坐上車去,燕西跟著上車以後,車子已是向回路上走瞭。燕西敲著前面的玻璃板隔扇道:“現在還不回去哩。你向哪兒開?”汽車夫回轉頭來道:“李老板分付瞭回去呢。”燕西且不去理車夫,即回轉臉來向白蓮花道:“你不是說還買東西嗎?”白蓮花道:“我倦得很,要回傢睡覺去,今天我還沒有睡午覺呢。以後天氣涼一點的時候,再去買罷。”燕西笑道:“可以的,我總會人情做到底。”
這樣議決瞭之後,燕西才安心送瞭二花回傢。不過心裡想著,小憐今天回傢去之後,自然有許多話說,柳春江那人也怪有趣的,偏是自己在傢裡隻待一會子,匆匆忙忙的就出來瞭,將來事後說起來,我這人未免有些對不住人。於是笑著向白蓮花道:“差事算是我辦完瞭,現在我可以回去瞭。”白玉花微笑道:“我可不敢要七爺辦差事呀!別走瞭,吃瞭晚飯再走罷。”燕西知道她向來不易對人客氣的,現在也客氣起來,這一餐晚飯,不能不吃。不過今天不回傢去,又很容易令人註意的,這隻有推謝白玉花這一段人情的瞭。於是笑著道:“像我這樣的客,人傢傢裡,別來多瞭。一來之後,就是整天的不知道走。”白玉花微笑道:“是瞭,出來久瞭,也該回去看看你們少奶奶瞭。”
燕西也不和她辯論什麼,隻微笑著點瞭點頭。白蓮花見他向外走,就跟著送到大門外來,趁著過道裡無人的時候,輕輕握瞭他的手道:“你明天是什麼時候來呢?我們一塊兒去遊北海去。”她這一隻熱手,在燕西手心一觸著,又嗅到一陣肉香,不覺心裡一動,忽然一轉念,還是不走罷?此念一轉,他的行動也變瞭。向她一笑道:“你們都留我吃晚飯,預備瞭一些什麼好菜呢?”白蓮花笑道:“要說好菜,我們這裡可比不上府上,隻是一點敬意罷瞭。”燕西和她說著話,臉朝著裡,正也打算向裡面走。隻見白玉花悄悄的跟出來,站在院子門邊,嘿瞭一聲響,向燕西招瞭一招手。燕西以為她有什麼分付呢,就迎上前去。
白玉花微笑道:“快回傢去罷。你們的貴管傢,打瞭電話來瞭,說是請你快快回去,有要緊的事呢。”燕西曾和金榮說好瞭的,沒有十分緊要的事,可以不必打電話,免得人傢擔心。便問道:“真的嗎?”白玉花道:“你不信,你就自己打一個電話回去問問,我又幾時騙過你呢?”燕西一想,她這話想是對的,不能留我吃飯之後,又突然要我回去。因笑答道:“也許傢裡有什麼事發生,那末,我就先回去罷。要是我趕不上來吃飯的話,我就先打回一個電話來通知你,不必老等著我瞭。”說畢,就向外面直走瞭去。
汽車夫先看到燕西出來,正要打開車門來,現在燕西又出來瞭,可不知是不是上車。因之呆坐在車座面前,卻未動身。燕西一面開著車門,一面罵道:“你怎麼回事?想什麼事,想出神瞭?快開回傢去。”在他如此罵汽車夫的時候,臉上當然是有些生氣的樣子,在車子開著向前,臉回過來,一看二花之際,臉色還依然有氣。等他自己覺察出來的時候,彼此已離得很遠瞭。燕西第二個感想,可就想著,這件事怎麼辦?人傢好好的送我出來,我倒給她不好顏色看,這要不解釋一下,那是會發生極大的誤會的。一路想著,車子到瞭傢門口。
下瞭車子,首先就向客廳裡跑去,看看柳春江可還在這裡坐著。這時,他大弟兄三個,除瞭依然陪著柳賀餘三人之外,又添瞭朱逸士、何夢熊二人,大傢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柳春江一見燕西進來,連忙起身相迎。笑道:“七哥是個忙人啦。”燕西道:“我算什麼忙人?瞎胡鬧罷瞭。”柳春江道:“其實年青的人,也不妨在外面尋些娛樂,因為娛樂是調劑人生的。若是光做事,不找娛樂,人生就未免太枯寂瞭。”燕西原是一句隨便敷衍的話,不經過柳春江一番解釋,倒也罷瞭,經過解釋之後,反而覺得自己所謂瞎胡鬧雲者,是真個有些瞎胡鬧,不免臉上紅瞭一陣,怕是讓柳春江看出瞭什麼破綻,他故意當瞭大眾來洗刷的。鳳舉在一邊冷眼看著,知道燕西是有些不滿意這句話的,便道:“不過我們在服中,要找什麼玩的,事實上也是不便。實不相瞞的話,到瞭現在,愚兄弟自身,也得自去找一條新出路,怎能夠騰出工夫來娛樂呢?”
柳春江一句為人解釋失言的話,結果是弄得自己失言瞭,真是大為尷尬。隻得借著站起身來,以取火抽煙卷為由頭,躲過瞭人的註意。同時大傢也就向餘賀二人去談話,把這一層緣由,給他揭過去瞭。燕西對於這話,卻不十分在意,看見柳春江中指上戴瞭一個鉆石戒指,便迎上前看瞭看,笑道:“這個寶光很足,哪裡買的呢?”柳春江笑道:“這算是我們訂婚的戒指,不是新買的。”燕西聽說,心裡倒有些納悶。小憐跟著他逃走的時候,縱然還有幾個私蓄,無論如何,不夠買這一隻鉆石戒指的,這可見小柳是在信口胡謅。柳春江似乎也就看出燕西躊躇不定的情形來,便笑道:“我是一對買來的,我們彼此各分瞭一個帶著的。”
燕西待要再問時,鳳舉望瞭他一眼,隻得停止瞭。約隔瞭兩三分鐘,鳳舉起身走出客廳來,燕西也跟著走。鳳舉一回頭,見他跟著來瞭,便停住腳,望瞭一望後面,低聲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小柳總也算是個新親過門,你先打瞭一個照面就不見瞭,現在重見面,你什麼也不提,就是問上瞭人傢的鉆石戒指,未免俗不可耐瞭。”燕西紅瞭臉道:“他戴得,我還問不得嗎?你們談瞭一天的話,又談瞭一些什麼高尚風雅的事情呢?”鳳舉道:“我是好意點破你,愛聽不聽,都在乎你,你又何必強辯呢?”
燕西再想說兩句,卻也無甚可說的,正站在走廊下出神呢。隻見金榮在前面一閃,心裡忽然想起來瞭,糟糕!是他打電話催我回來的,我也不問是什麼事,還有人等著我一塊兒吃晚飯呢。於是拋開瞭鳳舉,自走向前面來問金榮。金榮見附近無人,才低聲道:“太太問你兩三次瞭,不定有什麼話和你說呢?”燕西道:“你這個東西,真是糊塗蟲,即是太太有話對我說,為什麼我進門的時候,不對我說明?現在我回傢這久瞭,你才對我來說,耽誤事情不少瞭。”金榮道:“我的七爺,你回傢來瞭,我根本上就沒有看到你,叫我有話怎樣去報告你?”燕西道:“你把事情做錯瞭,你還要混賴,難道你不會先在電話裡說明嗎?”他嘴裡如此說著,腳步就開著向上房裡走。到瞭金太太屋子外邊。聽到裡面靜悄悄的,並沒有什麼聲音。心裡就想著,母親屋子裡大概沒有旁人,正是一個進去說話的機會瞭。因之先在院子裡,故意放重瞭腳步,然後又咳嗽瞭兩聲,這才走進屋子裡面來。
金太太閑著無事,卻拿瞭金銓的一個小文件箱子,清理他生前一些小文件底稿。燕西進來瞭,她也隻當沒有看見,還是繼續的清理著。燕西隻得一步一步走上前,直走到她身邊來,先開口問道:“有什麼事找我嗎?”金太太一回頭,淡笑著道:“你忙得很啦。你瞧,回來隻打瞭一個照面,又公忙去瞭,連和我說句閑話的工夫都沒有呢。”燕西隻是笑道:“其實我也不曾跑遠,就在附近看瞭兩個朋友,而且老早也就回來的瞭。”金太太放下瞭文件,向著燕西坐下來,問道:“附近的兩個朋友,是誰呢?”燕西見母親全副精神都註視在自己身上,一刻兒也就不敢再撒謊,默然的站著。金太太長嘆瞭一聲道:“最不得瞭的一個人,恐怕要算你瞭。”燕西默然瞭一會兒,很從容的道:“我出去會兩個朋友,也不算什麼,這也值不得這樣重視啊!”金太太道:“好罷,就算是你會朋友罷,不過你這樣一天到晚的會朋友,會到什麼時候為止?又會出瞭一些什麼成績出來?”
燕西被母親如此一問,倒無甚可說瞭,便笑道:“你老人傢也不必追問,反正我不久就要出洋去的瞭,趁我沒有動身以前,先快活兩天,這也不過分。”金太太道:“你不要說什麼出洋出陰,我不管這些的,兒女哪一個是靠得住的?我看透瞭,你隻管走罷,我不怕的。”燕西呆呆的站瞭一會兒,母親不說什麼,自己也就不能說什麼,躊躇著道:“媽沒有話說瞭嗎?我要到書房裡去清理清理書瞭。”金太太聽他如此說著,向他看瞭看,冷笑瞭一聲。燕西無可談的瞭,搭訕著檢著小箱子裡的文件看瞭兩頁,因母親總是不理,也就無法在這裡坐住,於是悄悄的步出屋子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