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麗娜浪蕩許久,這一日忽覺天氣寒冷,一翻日歷,她嚇瞭一跳——不是驚覺韶光易逝,而是發現再過幾天,就到期末考試的日子瞭。
葉傢老爺子的思想,不受封建禮教的束縛,一貫脫俗。
他兒子葉青春做著那樣興旺的生意,自食其力豐衣足食,可因為說起來是個裁縫,便把他恨得牙癢,如果葉青春是下海當戲子去瞭,他興許還不至於這麼恨;葉麗娜掛著個女大學生的名兒,終日東遊西逛,大把大把地花錢,葉老爺子反倒沒意見瞭,不但沒意見,還認為自傢女兒既然能夠考上大學,那麼才華大概和李清照謝道韞等人差不許多,堪稱一位才女。
葉麗娜毫無做才女的壯志,但也不想被大學開除,所以慌裡慌張地跑去學校,臨時抱佛腳,四處借講義來抄。結果抄瞭沒幾天,她聽到瞭一宗新聞:文學系的陸天嬌將要被開除瞭。
葉麗娜和陸天嬌也算是好朋友,隻是這個學期各忙各的,才生疏瞭。這陸天嬌被開除的原因,據說是整整一學期都沒露面,激怒瞭好幾名教授。葉麗娜也是難得上課的,但也不敢像陸天嬌這樣放肆,隻是有一點令人犯疑:就在上學期,陸天嬌還是個好學的學生。陸傢沒有出什麼變故,也沒人在遊樂場所見過陸天嬌冶遊嬉戲,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無緣無故地賴在傢裡不出門瞭?
葉麗娜不是個冷心腸的人,陸天嬌雖然是連著幾個月沒有找過她,她卻不能坐視陸天嬌就這麼被開除。把抄寫瞭一半的講義推到一旁,她胡亂打扮瞭一番,坐著汽車就往陸傢來瞭。
陸傢是所高門大戶的宅院,陸天嬌之父有好些個姨太太,姨太太們繁衍不止,所以陸傢人丁興盛,是個規模很大的傢庭。
陸天嬌獨占瞭一所院落居住,環境十分的幽靜,葉麗娜照例是要直接往那院子走,不料一個老媽子不知道從哪裡鉆瞭出來:“喲,您不是我傢三小姐的同學嗎?”
葉麗娜停步笑道:“是的,我好久沒見你傢三小姐瞭,所以來瞧瞧她。”
老媽子臉上的顏色變瞭變,又欲言又止地張瞭張嘴:“您……那感情好,您……您陪三小姐聊聊天,興許……興許三小姐還能好一點兒。”
葉麗娜狐疑地打量著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們三小姐怎麼啦?生病瞭?”
老媽子苦笑瞭一下:“是……是病瞭。”
“什麼病?”
“我說不清,也沒叫醫生瞧過,反正就是忽然愛上瞭睡覺,成天什麼事都不幹,飯都不好生吃,就是要睡覺,睡不著瞭,寧可喝酒吃藥也要睡,傢裡哪個若是攔她,她立刻就要鬧脾氣,連我們老爺都沒瞭法子。您是有學問的學生,您說,這可不是得瞭怪病瞭?”
葉麗娜認為天下所有的老媽子都是無知的,所以也不同她多費口舌,徑直往裡走,一路走進瞭內宅的一所院子裡。
進院之後,她一邊大聲喊著天嬌,一邊不客氣地推門往正房進,結果她往裡進,陸天嬌往外迎,兩人在門口互相撞瞭個滿懷。
葉麗娜雙手扶著陸天嬌的肩膀,就見她堆著兩肩亂發,本是秀麗的瓜子臉,如今瘦得尖嘴猴腮,幾乎脫瞭相;再看房內的情形,房內的沙發茶幾都是東倒西歪的,窗下桌上亂擺著無數洋酒瓶子。
推開陸天嬌,葉麗娜快走幾步去掀左側的門簾子。門簾後的房間是臥室,臥室床上一片凌亂,滿屋子也全擺著空酒瓶子。走進去彎下腰,她從酒瓶子中間撿起個玻璃藥瓶,看瓶上的英文標簽,發現這瓶子裡裝的竟是安眠藥。
“你怎麼啦?”葉麗娜回頭問陸天嬌,“你是失戀瞭還是怎麼的,要躲在傢裡借酒消愁?你知不知道,你們系的教授聯瞭名,要讓學校開除你呢!”
陸天嬌看瞭看窗外門外,然後關閉房門,一步上來握住瞭葉麗娜的手:“學校的事情先不用管。你來得正好,你救救我!”
葉麗娜伸手摸瞭摸陸天嬌的額頭:“你真病瞭?我救你什麼?”
陸天嬌壓低聲音,急急地問道:“我傢的人見瞭你,是不是說瞭我的壞話,說我瘋瞭?”
“你這模樣,確實是挺瘋的。”
“哎呀,你別鬧,聽我說!你真得想法子救我出去,否則我現在行動都有人盯著,也許過瞭年,他們就要送我去精神病院瞭!”
葉麗娜仔細地看瞭看她,發現她不是在和自己鬧著玩,就把她拉回客廳,把沙發上的碎屑渣子撣瞭撣,然後和她一起坐瞭下來:“你講講,他們為什麼說你瘋瞭?你這屋子裡這麼多酒瓶子,又是怎麼回事?”
陸天嬌很坦白,她說自己真沒病,隻是想睡覺而已。
想睡覺的原因,是她在幾個月前夢到瞭一個男子,那男子和她年齡相仿,是個名副其實的美男子。
起初她隻是覺得他美,夢醒後還戀戀地思慕瞭一陣子。哪知從那一夜過後,竟是夜夜都能在夢中與那男子相會。
白晝,她照常過著俗世生活;夜裡入眠瞭,她與那男子相會,竟是又有一番旖旎天地。而且那夢都是連著的,第一夜他們相見,第二夜他們相識,如今過瞭幾個月,他們已經難分難舍,在夢裡訂婚瞭。
“自從認識瞭他。”陸天嬌說道,“就覺得這平常的日子真是沒味兒,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在夢裡,和他廝守。可是白天傢裡這些人當我發瞭神經,我越是想睡,他們越不讓我睡;夜裡我進瞭夢中,夢裡也出現瞭個賤人,想做我和密斯特莫之間的第三者,真是氣死活人。麗娜,咱們原來聊天的時候也說過,男子都是喜新厭舊的,這話果然不假,我那夢裡的密斯特莫竟然也被那個賤人迷惑瞭,讓我必須時時刻刻看守著他,簡直不敢醒。你想,我醒瞭一白天,就和密斯特莫分離瞭一白天,萬一那個賤人這時候請他出去逛公園吃大菜,怎麼辦?”
葉麗娜聽她說瞭半天,一點一點地明白過來:“哦……你在夢裡遇到瞭個姓莫的美男子,你們兩個還戀愛訂婚瞭,但是現在又出現瞭個第三者,所以你要加緊地睡覺做夢,否則在你夢裡的世界中,你的未婚夫莫先生,有被第三者搶走的危險,是嗎?”
“沒錯!”
葉麗娜回想起自己在北京出的那一場大醜,臉紅之餘,正色說道:“天嬌,我活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聽說這樣的夢。恕我說句迷信的話,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瞭什麼邪祟?”
“邪祟?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遇瞭鬼?”
陸天嬌沒有惱,蹙著眉毛思索瞭片刻,最後一搖頭:“不會,天下哪有密斯特莫這樣又溫柔又英俊的鬼?我至多是遇到瞭個公狐貍精,可密斯特莫即便真是個公狐貍精,我也認瞭。許書生秀才找母狐貍精,就不許我這個新時代的女學生找公狐貍精嗎?沒有這個道理!”
葉麗娜看著她那張瘦臉,和那個振振有詞的態度,就感覺這人入魔太深,不是自己三言兩語能說清醒的瞭。
自己若是她的傢人,也非把她送到醫院裡瞧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