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生平第一次當傢作主,手裡又有餘錢,所以大手大腳的張羅置辦瞭一切,興高采烈的過瞭個肥年。顧大人也有瞭進項,雖然暫時還買不起鉆石墜子,但是決定給月牙做一件新皮袍子。月牙萬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穿上皮子衣裳,興奮的不知如何是好。等到成衣店把皮袍子做好送來瞭,她關上房門左一遍右一遍的試個不休。袍子緊隨潮流,尺寸太合體瞭。月牙對著鏡子照來照去,就見皮袍子明目張膽的勾勒出瞭身體曲犀顯得大□大屁股,腰又太細,整個兒的像是葫蘆成瞭精。
於是月牙就有些為難,小聲的問無心:“裁縫也是的,恨不能把皮袍子做成緊貼身。你看看能不能穿出去?”
無心作為唯一的觀眾,伸手捏瞭捏皮袍子的松緊:“隻要尺寸不錯就行,現在街上不興穿直筒棉袍子瞭。”
月牙又轉瞭個圈:“瞅著不浪啊?”
無心很篤定的搖瞭頭:“我看挺好。”
月牙一橫心,決定效仿戲園子電影院裡的摩登女性,也跟著展示一下曲線美:“你要是不管我,我就敢穿!”
大年三十的夜裡,無心和顧大人蹲在院子裡燃放煙花。顧大人自從改瞭名字之後,精氣神都變化瞭,走起路來一步一響,是個意氣風發的好模樣。月牙捂著耳朵站在一旁,一直是連說帶笑的看熱鬧,最後把嘴一閉,才發現牙齒舌頭全凍成瞭冰涼。伸手捂住瞭嘴,她忽然想起瞭自己的娘傢——當初要是不跑,現在就是在馬傢過年瞭。老頭子是好伺候的?姨太太是好當的?
月牙撲閃著笑眼望著無心,無心穿著件單薄的小棉襖,正在很認真的和顧大人搶鞭炮。從相貌上看,他可以做顧大人的老弟;隻要女人目光短淺一點,頭腦糊塗一點,他就真是個最可人疼的好丈夫瞭。
顧大人喝瞭酒,醉得天下無敵,一屁股把無心拱出老遠。回頭一看無心跌坐在雪地上瞭,他大發慈悲,轉身伸手又把無心拽瞭起來。無心坐瞭一屁股雪,自己不知道,還是月牙過去給他拍瞭拍褲子:“就知道鬧!再鬧都回屋吧,萬一大除夕的你倆再打起來瞭,我可勸不開架!”
顧大人翻臉如翻書,毫無預兆的就和無心恢復瞭友誼。抬手攬住無心的肩膀,他對月牙發笑:“嘿嘿嘿!”
幾分鐘後,三個人蹲成瞭一圈。顧大人深深的吸瞭一口香煙,然後用橙紅的煙頭點燃瞭中央一管煙花的引線。五顏六色的小火星竄瞭出來,不脯可是五光十色的很持久。顧大人凍得耳朵鼻尖通紅,很得意的問道:“漂亮吧?”
無心把雙手揣進袖子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煙花,黑眼珠特別的大,滿眼都是流光溢彩的影子:“漂亮!”
月牙本是抬手在嘴邊呵熱氣,呵著呵著不呵瞭,對著煙花笑出瞭個紅彤彤的蘋果臉兒:“是漂亮!”
細雪簌簌的飄落,落白瞭三個年輕的腦袋。待到最後一簇火星熄滅在瞭低空中,顧大人心滿意足的長籲瞭一口氣:“好,有點意思,沒白花錢。”
月牙知道顧大人買煙花時專挑貴的下手,正是開口想要作答。不料無心忽然伸出雙手,一邊握住瞭月牙的手,另一邊握住瞭顧大人的手。把兩隻手拉過來貼上瞭自己的面頰,他學著電影裡的男主角,鄭重其事的低聲說道:“我愛你們。”
月牙無聲的笑瞭,露出一口小白牙;顧大人愣瞭一下,隨即對著月牙說道:“聽見沒有?電影沒白看,學會發騷耍賤瞭!”
月牙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所以索性忍笑沉默;而無心不和顧大人一般見識,自得其樂的閉瞭眼睛,感受著二人掌心的溫度。
月牙手軟,顧大人手硬。無心愛死瞭他們,恨不能分別咬他們一口。月牙笑瞇瞇的始終是不言語,而顧大人對著無心望瞭半晌,末瞭抬眼和月牙一對眼光,伸舌頭做瞭個鬼臉。
新年過得很順,從初一到初五,就沒發生過別扭事情,連顧大人的口齒都比平日甜美瞭許多。到瞭大年初六,顧大人慈眉善目的誇獎月牙:“月牙幹別的不行,廚房裡的手藝倒是真不錯。”
月牙聽他誇獎自己,先是笑,笑著笑著感覺不對味:“我幹啥不行瞭?無心屁也不管,傢裡外頭還不都是我一把抓?別說我還是個小媳婦,憑我的本事,老媳婦都趕不上!”
無心倚著門框站著,聽聞此言,略微感覺有些不安,懷疑戰火要燒到自己身上。結果顧大人果然把矛頭轉向瞭他:“師父,你說我是做大事的,從早忙到晚,不用提瞭;月牙才十七八,當傢立計也不容易;就你是個閑人,你是不是也該幹點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裝什麼閑雲野鶴啊?”
無心的大眼睛在眼眶裡左轉右轉,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站著,神情和姿態都很像一隻落網的鳥:“你想讓我幹點什麼?”
顧大人想瞭想,想不出該讓無心幹點什麼。現在天下太平,老帥也很好伺候;他基本就是無憂無慮。
正是三人一起啞然之時,院門忽然被敲響瞭。無心和顧大人很坦然的原地不動,月牙則是不假思索的跑出去開大門。及至見瞭來客,月牙驚訝的“喲”瞭一聲,原來門外胡同裡停瞭一輛烏黑鋥亮的新汽車,前後車門全都開瞭,兩名小道士簇擁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大個子,正是一身便裝的出塵子道長。
月牙看出塵子和看活神仙也差不多,立刻連話都說不出瞭,張皇失措的去喊無心和顧大人。無心先出來瞭,滿面春風的對著出塵子一點頭:“道長,過年好。”
出塵子周身穿戴得華麗璀璨,烏黑長發就垂在貂皮褂子上面,褂子亮,頭發也亮。淡然的一點頭,他垂下眼簾低聲誦道:“福生無量天尊,過年好。”
對著後方趕出來的顧大人一顫睫毛,出塵子算是打過瞭招呼,然後從袖子裡抽出一隻舊信封,直接送到瞭無心面前:“你寄給本道爺的,是什麼玩意?”
無旋他語氣有瞭變化,就知道老道可能是上門鬧脾氣來瞭。雙手插到衣兜裡,他沒接信封,單是笑道:“令太師祖的遺跡,除瞭道長,我也無人可寄。”
出塵子一甩袖子:“百年之前的恩怨,與我無關!”
無心問道:“既然和你無關,你又何必要登門見我?”
出塵子嘆瞭一聲:“你當我願意見你?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沒想到……”
他是欲言又止,餘音裊裊。無心追問道:“沒想到什麼?”
出塵子答道:“沒想到……她竟已與我近在咫尺瞭。”
無心把出塵子請進上房,讓他慢慢的細講。出塵子習慣成自然的盤腿坐在椅子上,擺瞭個打坐的姿勢,唉聲嘆氣的開瞭口:“我並沒有親眼見到她,可是我見到瞭一位姓丁的旅長。”
無心立刻問道:“文縣的丁大頭?”
出塵子點瞭點頭:“是的,未料大年初一,我的道觀裡會迎來這樣一位香客。”
無心微微向他探過瞭頭:“丁旅長怎麼瞭?”
出塵子放輕瞭聲音:“他……已經腐爛瞭。”
無心不動聲色的點瞭點頭,心想驅使一具屍體冒充活人,對於嶽綺羅來講,並不算是太難的事情。當然,她與傀儡之間也存在著一條無形的繩子,比如小春子走得太遠,便會不再完全諜話。
出塵子繼續說道:“丁旅長大年初一上山燒香,乃是多少年來定下的常例。燒過香後,時常還會在觀裡吃一頓素齋。貧道對他不算陌生,所以見瞭他的情形,十分心驚。”
無心端起瞭桌上的熱茶,低頭啜飲瞭一小口:“既然已經腐爛,想必再過些時日,丁旅長成瞭不堪的模樣,文縣的人馬就不得不為他發喪瞭。隻是嶽綺羅失掉瞭丁旅長,接下來又要縱誰呢?”
出塵子從鼻子裡向外出冷氣:“她縱誰,我不關心。我隻知道她縱是單匹馬,神通也已遠遠的超過瞭我;如果再有瞭全副武裝的軍隊,後果必定不堪設想。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城門在哪裡姑且不談;反正我是不想成為一條魚。當然,貧道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可青雲觀畢竟是太師祖的心血,如今傳到我的手裡,總不能讓它毀於邪祟之手。”
無心認為出塵子憂患的很有道理。青雲觀是一片十分可觀的大產業,天下道觀何其多,可是能夠穿貂皮坐汽車的住持道長,卻是罕見。出塵子顯然是打算一直舒舒服服的活到羽化登仙;讓他像自己一樣吃米粥咸菜燉豬尾巴,他肯定是不能願意。
“令太師祖的符咒,我隻抄寫到瞭四分之三。”他對出塵子說道:“餘下四分之一,道長能補出來嗎?”
出塵子為瞭顯示自己道行深厚,沒好意思說自己為瞭研究符咒,鬧瞭一個多月的失矛並且毫無成果:“太師祖的符咒自成一派,想要補充,並不容易。”
無心笑著一點頭:“道長加把力氣吧!若能效仿令太師祖把她再封起來,是最好不過。”
出塵子又問:“還有其它方法嗎?”
無心不再說話,單隻是微笑。他看出塵子有點外強中幹的意思,並且喜怒不定,所以有所保留,不肯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