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 第三章 客從遠方來

屠戶高就春桃一個孩子,麻子沒有爹娘,兩人成婚後,麻子成瞭屠戶高的半個兒子,常常去幫屠戶高做些活。

漸漸地,人在屠戶高傢住的日子越來越多,回春堂的活就很少幹瞭。串子嘲笑說屠戶高好算計,既拿瞭嫁女兒的錢又搶瞭個兒子。

小六和老本卻都不介意,對小六而言,一個十七頂十個麻子,對老木而言,隻要麻子過得平安幸福,他就高興。

這一日,當麻子被屠戶高和春桃攙扶進來時,老木有點不敢相信,小六皺瞭皺眉。

如果是串子被人打瞭,小六不奇怪,串子有時候會犯賤,那就是個欠抽打的貨。

可麻子不同,麻子雖然長得膀大腰圓,可很講道理,凡是總讓人三分。“怎麼回事?”老木問。

春桃口齒伶俐,邊抹眼淚邊說:“早上殺瞭羊後,我給人送羊血,不小心沖撞瞭個小姐。

我和小姐賠禮道歉瞭,說東西壞瞭我們賠,可那小姐的婢女罵我壓根兒賠不起。我爹著急瞭,吵瞭幾句,就打瞭起來,麻子哥為瞭保護我爹,被打傷瞭。”

清水鎮上沒有官府,唯一的規則就是強者生存。

串子聽到這裡,扛起藥鋤,一溜煙地跑瞭。串子小時很瘦弱,麻子一直照顧他,兩人看著整天吵吵嚷嚷,其實感情比親兄弟還好。

小六叫:“老木。”老木立即追瞭出去。

麻子的傷不算重,小六清理瞭傷口,上好藥,老木和串子還沒回來。小六對春桃吩咐:“你照顧麻子,我去看看。”

屠戶高提起屠刀想跟著一塊兒去,小六笑,“你的生意不能耽擱,去忙吧,有我和老木呢。”

十七一直跟在小六身後,小六趕到客棧時,老木正在和個黃衫女子打架。

串子在地上躺著,看到小六,委屈地說:“六哥,我可沒鬧事,我還沒靠近她們,就被打得動不瞭瞭。”

小六瞪瞭他一眼,看向老木。老木明顯不是黃衣女子的對手,女子像戲耍猴子一般戲弄著老木,一旁的石階上站著一個戴著面紗的少女。

少女邊看邊笑,時不時點評幾句:“海棠,我要看他摔連環跟頭。”

海棠果然讓老木在地上摔瞭個連環跟頭,少女嬌笑,拍著手道:“蹦蹦跳,我要看他像蛤蟆一樣蹦蹦跳!”

老木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就好似有人壓著他的身體,逼得他模仿著蛤蟆的樣子蹦蹦跳。

少女笑得直不起身,看熱鬧的人也都高聲哄笑。

小六擠到前面,先對少女作揖,又對海棠說:“他認輸,請姑娘停手。”

海棠看向少女,少女好像什麼都沒聽到,說道:“我要看驢打滾。”

老木在地上像驢子一般打滾,少女咯咯地嬌笑,看熱鬧的人卻不笑瞭。

小六鄭重地說:“清水鎮的規矩,無生死仇怨,認輸就住手。”

少女看向小六,“我的規矩卻是冒犯瞭我的人就要死!軒哥哥不許我傷人,我不傷人,我隻看他耍雜耍。”

老木一個鐵錚錚的老爺們兒,居然眼中有瞭淚光,對小六乞求:“殺瞭我!”他是軒轅的逃兵,可他逃避的隻是戰爭,不是男人的尊嚴。小六動瞭殺意,上前幾步。

老木突然不再打滾,串子趕忙跑過來扶起他,少女不滿,“海棠,我讓你住手瞭嗎?”

“不是奴婢。”海棠戒備地盯著人群中的十七,慢慢後退,擋在瞭少女身前。

“不是你,是誰?是哪個大膽賤民?”少女想推開海棠,看清楚。

海棠緊緊抓住少女,壓著聲音說:“對方靈力比我高,一切等軒公子回來再說。”海棠扯著少女匆匆退進瞭客棧。小六看著她們的背影,微笑著說:“我在回春堂等你們。”

老木在西河街上也算是有些面子的人物,今日卻當中受辱,他臉色晦暗,一言不發地鉆進瞭屋子。小六知道這事沒法安慰,隻能囑咐串子盯著點,提防老木一時想不通自盡。

小六大馬金刀地坐在前堂,十七站在屋角的陰影中,小六把玩著酒杯,和平時一樣嘮叨:“老木、麻子、串子都覺得我是大好人,可實際上我很小時就殺瞭不少人瞭……我很久沒有殺過人瞭,可今天我想殺瞭她們。”“她們是神族。”十七突然出聲。

“那又怎麼樣?”小六眉眼間有飛揚的戾氣。

十七沉默。

小六斜睨著他,“你會幫我?”

十七點瞭下頭。

小六微笑,突然之間,覺得好似也不是那麼想殺人瞭。

小六喝瞭一小壺酒,他等的人來瞭。

少女取下瞭面紗,五官一般,一雙眼睛卻生得十分好,好似瀲灩秋水。顧盼間令五分的容貌頓時變成瞭八分。

她身旁的男子卻十分出眾,眉眼溫潤,氣度儒雅,遠觀如水,近看若山,澹澹高士風姿。

男子對小六作揖行禮,“在下軒,這位是表妹阿念,婢女海棠中瞭公子的毒,所以特意前來,還請公子給我們解藥。”

小六拋玩著手上的藥瓶,笑瞇瞇地說:“好啊,隻要給我兄長磕個頭賠罪。”

阿念不屑地瞪著小六,“讓我的婢女給你兄長磕頭賠罪,你們得不耐煩瞭吧?”

小六冷冷地看著,海棠好似很痛苦,扶著墻壁,慢慢地坐到地上。

阿念嬌嗔,“軒哥哥,你看到瞭,是他們先來找我麻煩,我壓根兒沒有傷到他們,隻是小小戲弄瞭一下,他們卻不依不饒,一出手就想要我們的命。

如果我身上不是帶著父……親給的避毒珠子,我肯定也中毒瞭。”海棠痛得呻吟瞭一聲,軒盯著小六,“請給解藥!”

小六冷笑,“怎麼?你還想強搶?那就來吧!”

“見諒!”

軒出手奪藥,小六後退。

小六知道十七在他身後,隻須十七幫他擋一下,他就能看出軒的靈力屬性,毒倒他。可是,十七沒有出手。

小六回頭,看見屋角空蕩蕩的,十七並不在屋內。小六被軒擊中,身子軟軟倒下。

軒沒想到看似很自信的小六竟然靈力十分低微,倉促間盡力收回瞭靈力,“抱歉,我沒想到你……”

他抱起小六,查探他的傷勢,還好他本就沒打算傷人,小六隻是一時氣息阻塞。小六靠在軒的臂膀上,唇角慢慢地上翹,笑瞭起來,眼中盡是譏嘲,時候要笑盡眾生。

軒愣住瞭。

阿念撿起地上的藥瓶,喂給海棠。海棠閉目運氣一瞬,說道:“是解藥。”

阿念譏嘲小六,“就你這沒用的樣子還敢和我們作對?”

小六推開瞭軒,掙紮著站起,“滾!”

阿念心動手,軒攔住她:“既然毒已經解瞭,我們回去。”他看瞭小六一眼,拽著阿念往外走去。阿念回頭,用嘴形對小六無聲地罵:“賤民!”

小六走進後院,坐在石階上。

十七站在瞭他身後。

小六微笑地看著天色慢慢暗沉,長長地嘆瞭口氣。他錯瞭,不該去指望別人。

十七蹲在瞭小六身旁,把裝零食的小竹簍遞給小六。

小六問:“你認識他們?”

十七點瞭下頭。

“他們是神族中世傢大族的公子小姐?”

十七猶疑瞭一瞬,緩慢地點瞭下頭。

“你是怕他們認出你,才躲避?還是覺得我不該招惹他們,所以你隱匿,讓他們順利取走解藥?”十七低下瞭頭。

小六抬手打翻瞭小竹簍,鴨脖子雞爪子撒瞭一地。

小六向門外走去,十七剛要站起,“不要跟著我!”小六的命令讓他隻能站住。

小六走到河邊,看著河水嘩嘩流淌。不是生氣十七讓軒奪走瞭解藥,而是——當他想依靠一個人時,回頭時,那人不在。

他隻是生自己的氣,竟然會讓自己有瞭這種可笑的欲望。小六跳進水裡,逆流向上遊去,河面越來越寬,河水越來越湍急。

冰冷的河水沖刷著一切,不分晝夜,永遠川流不息。

小六與水浪搏擊,感受著會沖走一切的力量。笑聲從空中傳來,小六抬頭,看見相柳閑適地坐在白羽金冠雕上,低頭看著小六,“深夜捉魚?”

相柳伸手,小六抓住瞭他的手,借力翻上瞭雕背。大雕呼嘯而上,風雲翻滾,小六濕衣裹身,凍得直打哆嗦。

相柳把酒葫蘆扔給小六,小六忙喝瞭幾大口,烈酒入肚,冷意去瞭一點。

相柳斜倚著身子,打量著他。小六酒壯狗膽,沒好氣地說:“看什麼看?我又不是女人!”

“隻有少數的神族才能擁有自己的坐騎,即使靈力不低的神第一次在坐騎背上時,也會驚慌不安,而你……太放松自如瞭!”“那又怎麼樣?”

“我隻是越來越好奇你的過去。”

小六仰頭灌酒。

“你在和誰生氣?”

“要你管!”

“你又欠抽瞭!”

小六不吭聲瞭。

大白雕飛到瞭一個葫蘆形狀的湖上,皓月當空,深藍色的湖水銀光粼粼,四野無聲,靜謐得像是鎖住瞭時間。

小六把酒葫蘆扔給相柳,站瞭起來,他張開雙臂,迎風長嘯,滿頭青絲飛舞張揚。

嘯聲盡處,他突然翻身掉下,若流星一般墜向湖面。相柳探瞭下身子,白雕隨他意動而飛動,也墜落。

小六如美麗的蝴蝶,落進瞭銀色的波光中,消失不見。

粼粼銀光變成瞭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就在光影變幻最絢爛美麗時,小六像遊龍一般,沖出瞭水面,伸手抱住瞭白雕的脖子,“會遊水嗎?咱們比比。”相柳不屑地笑。

小六說:“有本事你不要用靈力。”

相柳舉起葫蘆喝酒。

小六繼續:“怎麼?不敢和我比?”

相柳抬頭賞月。

小六再接再厲:“怕輸啊?不是吧?魔頭九命居然膽子這麼小!”

相柳終於正眼看小六,“看在你在求我的份兒上,我同意,”

“我求你?”

“不是嗎?”

小六頭挨在白雕的脖子上,“好吧,我求你。”

相柳慢吞吞地脫瞭外衣,跳進水中。

小六朝著岸邊奮力遊去,相柳隨在他身後。

湖水冰冷刺骨,小六用力地一劃又一劃,身子漸漸地熱瞭,可以忘記一切,就像是回到瞭小時候,那麼自由,那麼輕松,那麼快樂,唯一的目標就是遊回岸邊,多麼簡單。

一個多時辰後,小六遊到瞭岸邊,相柳已經坐在篝火邊,把衣服都烤幹瞭。

小六爬上岸。“你贏瞭,不過……”他從衣服裡抓出條魚,“我捉瞭條魚,烤瞭吧,正好餓瞭。”小六真的開始烤魚,相柳說:“你小時候應該生長在多水的地方。”

“會遊水就能說明這個?”

“會遊水不能說明,但遊水讓你快樂放松。你們人不停地奔跑追尋一些很虛浮的洞悉,可實際真正讓你們放松快瞭的洞悉往往是你們童年時的簡單擁有。”

小六吹瞭聲響亮的口哨,“都說你是九頭的妖怪,九顆腦袋一起思索果然威力非同凡響,連說的話都這麼有深度。”“你不知道這個禁忌話題嗎?”

小六不怕死地繼續:“我真的很好奇,你說九個頭怎麼長呢?是橫長一排,還是豎長一排?或者左右排列,左三個,右三個?

你吃飯的時候,哪個頭先用?哪個頭後用……”小六的嘴巴張不開瞭。

“嗚嗚……嗚嗚……”

相柳把烤好的魚拿瞭過去,慢條斯理地吃起來,小六隻能看著。

相柳吃完魚,打量著小六,“其實我比較愛吃人,你這樣大小的正好夠我每個頭咬一口。”

他的手撫上瞭小六的臉,伏下身子,咬住瞭小六的脖子。

小六的神體簌簌顫抖,猛地閉上瞭眼睛。相柳的舌尖品嘗到瞭血,心內震驚過後有瞭幾分瞭然,他慢慢地吮吸瞭幾口,抬起頭,“還敢胡說八道嗎?”小六用力搖頭。

相柳放開他,小六立即連滾帶爬地遠離瞭相柳。

相柳倚著白雕,朝他勾勾食指,小六不但沒走過來,反而倒退瞭幾步。相柳睨著他,含笑問:“你是想讓我過去嗎?”小六急忙搖頭,乖乖地跑過來,爬上瞭雕背。

快到清水鎮時,相柳一腳把小六踹下瞭雕背,小六毫無準備地墜入河裡,被摔得七葷八素。他仰躺在水面上,看著白雕呼嘯遠去,隱入夜色盡頭,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瞭。小六閉著眼睛,河水帶著他順流漂下。估摸著到回春堂時,他翻身朝岸邊遊去,濕淋淋地上瞭岸,一抬頭看見十七站在前面。小六朝他笑笑,“還沒睡啊?小心身體,早點休息。”從十七身邊走過,十七跟在他身後,小六當作不知道。一直走到屋子前,十七還是跟著他,小六進瞭門,頭未回地反手把門關上。

他趕緊脫下濕衣,隨便擦瞭下身子,光溜溜地躲進瞭被子。

本該冰冷的被子卻沒有一絲冷意,放瞭熏球,熏得被窩又暖和又香軟,串子和老木顯然不是怎麼細致溫柔的人。

小六隻是笑笑,翻瞭個身,呼呼大睡,疲憊的身體連夢都沒做一個。

第二天,小六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因為麻子在屠戶高傢養傷,老木雖然看上去恢復瞭正常,卻隻在院子裡忙,不肯去前堂見人,所以很多活都要小六幹。

幸虧十七能幫上不少忙,看病、磨藥、做藥丸……忙忙碌碌一天。晚上吃過飯,串子看老木進瞭廚房,低聲問:“這事就這麼算瞭?”

小六啃著鴨脖子,“不這麼算瞭,你想怎麼樣?”

串子用腳踢著石磨,“我不甘!”

小六把雞脖子甩到串子臉上,打得串子捂著半邊臉,“我看這些年我太縱著你瞭,讓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瞭!

這世上,隻要活著,就有再不公也要忍氣吞聲,就有再不甘也要退一步,我告訴你,就是那些王子王姬也是這麼活!”

串子想起瞭小時的苦日子,不得不承認六哥的話很對,他們隻是普通人,低頭彎腰是必然的,可嘴裡依舊嘟囔著頂瞭句:“說得和真的一樣,你又不是王子王姬!”“

你個龜兒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六跳瞭起來,提起掃帚就揮瞭過去,串子抱著頭,撅著屁股,沖進屋子,趕緊關瞭門。

小六用掃帚拍著門,怒氣沖沖地問:“我的話裡聽進去瞭沒?”

老木站在廚房門口,說道:“小六,你的話我都聽進去瞭,放心吧,我沒事。”他關好廚房門,低著頭,佝僂著腰回瞭自己的屋子。小六立即偃旗息鼓,把掃帚扔到墻角。

串子把窗戶拉開一條縫,擔憂地看向老木的屋子。

小六拍拍他腦袋,低聲說:“那些人隻是清水鎮的過客,等他們走瞭,時間會淡化一切,老木會和以前一樣。”串子點點頭,關瞭窗戶。

十七把裝零食的小竹簍遞到小六面前,小六拿瞭個雞爪子,十七的眼睛亮瞭,小六沖十七客氣地笑笑,“謝謝。”十七的眼睛暗淡瞭。

小六一邊啃雞爪子,一邊進瞭屋子,隨便踢瞭一腳,門關上。

十七端著小竹簍,低垂著頭,靜靜地站著。

六個月後,軒和阿念並沒有如小六預期的一樣,離開清水鎮,讓一切變成回憶。

串子一邊鋤地,一邊憤憤不平地說:“六哥,那臭娘們兒和小白臉在街頭開瞭個酒鋪,我叫幾個乞丐去把他們的生意壞掉吧?”

小六踹瞭他一腳,“你要能有本事壞掉人傢生意,你就不是串子瞭。”

串子狠狠地把鋤頭砸進地裡,小六呵斥,“你給我仔細點,傷瞭我的心的草藥,我鋤你!”

串子悶聲說:“老木到現在連門都沒出過。他們留在鎮子上,你讓老木怎麼辦?”

小六趴在木桶柄上,吃著花草琢磨,傢裡可不僅僅是老木不出門,十七現在也是很少出門,偶爾出門時,也會戴上半遮住面容的箬笠。

小六想不明白瞭,十七估計是迫不得已,不能回去,可那小白臉軒和臭娘們兒阿念看上去日子過得挺順,怎麼也賴在清水鎮呢?

難道他們是相戀卻不能相守,私奔出來的?身傢普通的小白臉勾引瞭世傢大族的小姐,小姐帶著婢女逃出傢,一對苦鴛鴦……

串子蹲到小六面前,“六哥,你想啥呢?”

小六說:“看看吧,清水鎮的生意不好做,他們堅持不住,自然就關門大吉瞭。”

串子一想,也是。那些做酒生意的人自然會想辦法排擠掉這個想分他們生意的外來戶,小白臉怎麼看都不像做生意的料,串子高興起來。三個月後,串子和小六都失望瞭。

小白臉的酒鋪子不但在清水鎮站穩瞭腳跟,而且生意很是不錯。

串子憤憤不平地說:“那些娼妓都愛俊俏哥兒,很是照顧小白臉的生意,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買酒。

那小白臉也很不要臉,每次都和娼妓眉來眼去……”小六看看依舊大門不出的老木,決定去街頭的酒鋪子逛逛。

小六往門外走,十七跟著他,小六說:“我要去小白臉的酒鋪子,隻是看看,不打架。”

十七停住腳步,小六微微一笑,踱著小步走瞭,可不一會兒,十七戴著箬笠追瞭上來。小六看瞭他一眼,什麼都沒說。

小六走進酒鋪子對面的食鋪,叫瞭兩碟糕點,施施然坐下,正大光明地窺探。十七坐在瞭小六身後,安靜得猶如不存在。

沒看到阿念和海棠,估計以她們的身份,還是不樂意拋頭露面、迎來送往,應該在後院。

鋪子裡就小白臉在忙碌,穿著平常的麻佈衣裳,收錢賣酒,招呼客人,竟然和這條街沒有一點違和感。

美貌的娼妓來買酒,他笑容溫和,眼神清明,和招呼平常婦人沒有一絲差別。那兩個娼妓也是矜持地淺淺笑語,很尊重他,更愛護自己。

小六狠狠咬瞭口糕點,娼妓樂意照顧他的生意,並不是因為他張得俊俏,而是因為他忽視瞭外在,他的,娼妓的。

等生意忙完,小白臉提著一小壇酒走過來,“在下初來乍到,靠著傢傳的釀酒手藝討碗飯吃,以後還請六哥多多照顧。”

小六在清水鎮二十多年瞭,又是個醫師,這條街上做生意的都叫他一聲六哥,小白臉倒懂得入鄉隨俗。

小六嘿嘿地笑,“好啊,等你生不出兒子時來找我,我保證讓她生。”

我一定讓你媳婦給你生個蛋。小白臉好脾氣地笑著作揖,把酒壇打開,恭敬地給小六倒瞭一碗,先幹為敬,“以前有失禮之處,還請六哥大人大量。”

如果隻是到此一遊,那麼自然是強龍厲害,反正打完瞭拍拍屁股走人。

可如果要天長日久地過日子,強龍卻必須低頭,遵守地頭蛇定下的規矩,否則小六隔三差五地給他酒裡下點藥,屠戶賣肉時添點料,糕點裡說不定有口水……

小六看小白臉很明白,索性也不裝糊塗瞭,“我對你們大人大量,你那媳婦不見得對我大人大量。”

小白臉說:“阿念是我表妹,還請六哥不要亂說。”

小六子微笑,並不動面前的酒,小白臉又給自己倒瞭一碗,幹脆地喝完。

小六依舊不理他,拿起一塊糕點,慢慢地吃著。

小白臉連著喝瞭六碗酒,看小六依舊吃著糕點,他又要給自己倒,酒壇子卻空瞭,他立即回去又拎瞭一大壇,小六這才正眼看他,“讓你表妹給老木道歉。”小白臉說:“我表妹的性子寧折不彎,我擺酒給老木賠罪。”

“你倒是挺護短的,寧可自己彎腰,也不讓妹妹委屈自己。”

“我是兄長,她做的事情自然該我擔待。”

小六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忽而笑瞭笑,終於端起瞭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完瞭酒,真心贊道:“好酒!”小白臉笑道:“請六哥以後多光顧。”

小六說:“你也不用擺酒賠罪瞭,就揀你的好酒送老木兩壇。”

“好,聽六哥的。”小白臉作揖,回去繼續做生意。

傍晚,小白臉帶著海棠來回春堂,還雇瞭兩個挑夫,挑瞭二十四壇酒,從街頭酒鋪走到街尾醫館,解放鄰居都看得一清二楚,算是給足老木面子。

海棠給老木行禮道歉,看得出來心裡並不情願,但規矩一絲沒亂,不愧是世傢大族出來的。

老木坐在一旁,臉色鐵青,自嘲地說:“技不如人,不敢受姑娘的禮。”

小白臉讓海棠先回去,自己留瞭下來,也沒廢話,拍開瞭一壇酒,給老木和自己各倒瞭一碗,先幹為敬。

老木畢竟憨厚,何況得罪他的也不是小白臉,沒擋住小白臉的一再敬酒,開始和小白臉喝酒。

一碗碗酒像水一般灌下,老木的話漸漸多瞭,竟然和小白臉行起瞭酒令。

老木可不是文雅人,也不識字,酒令是軍隊裡學來的,粗俗到下流,可小白臉竟然也會。

你吆喝一句白花花的大腿,我吆喝一句紅嘟嘟的小嘴,他再來一句粉嫩嫩的xx子……兩人比著下流,真正喝上瞭。

小六和串子看得呆住,十七低著頭,靜靜地坐著。

老木笑呵呵地逗十七:“面皮子真薄!就這麼幾句就耳熱瞭?”

小六留意到十七沒有回避小白臉,看來他認識的人是那位阿念。

串子那胳膊肘捶小六,高興地說:“老木笑瞭。”

小六笑瞅瞭小白臉一眼,是個人物啊,從女人到男人、從雅的到俗的,都搞得定,難怪能拐瞭大傢族的小姐。

兩壇子酒喝完,老木已經和小白臉稱兄道弟,就差拜把子。

送小白臉出門時,還一遍遍叮囑,回頭來吃他燒的羊肉,咱爺倆再好好喝一頓。

老木和串子都喝醉瞭,小六忙著收拾碗筷,十七說:“我來,你休息。”

小六呵呵笑,“哪能都讓你幹?”

十七洗碗,小六擦洗著灶臺,半晌都沒有一句話。十七幾次看小六,小六隻笑瞇瞇地幹自己的活,偶爾碰到十七的視線,也不回避,反而會做個鬼臉,齜牙咧嘴地笑一笑。十七洗完碗,去拿小六手裡的抹佈,小六不給他,“我就快完瞭,你先休息吧。”

十七安靜地站著。

好一會兒後,十七說:“小六,你還在生氣。”

“啊?”小六笑著裝糊塗,“沒有。老木都和人傢稱兄道弟瞭,拍著胸膛承諾把阿念當小妹,凡事讓著她,我還生什麼氣?”十七知道他在裝糊塗,盯著小六說:“你不和我說話。”

“哪裡有?我每天都和你說話,現在不就在和你說嗎?”

“我……想……你和以前一樣,我想聽你說話。”

“以前?”小六裝傻,“我以前和現在有什麼不同?我對你不是和對麻子他們一樣嗎?”

十七低下瞭頭,不會巧言辯解,隻能用沉默壓抑住一切,瘦削的聲音透著孤單。

小六掛好抹佈,把手在衣服上擦瞭擦,“好瞭,幹完瞭,休息吧。”

小六快步回瞭屋子,心上的硬殼已經關閉,那份因為心軟而起的憐惜讓他糊塗瞭,現在已經清醒。

這世間的人都是孤零零來、孤零零去,誰都不能指望誰,今日若有多大的希翼,明日就回有多大的傷害,與其這樣,不如從未有過。

既然十七暫時不能回去,那麼就暫時收留他。暫時的相伴,漫長生命中的一段短暫今日,遲早會被遺忘。

日子回復瞭正常,老木恢復瞭操心老男人的風采,買菜做飯、喝酒做媒——串子的親事。

小六屬於出力不操心的類型,十七惜言如金,老木滿腔的熱情無人可傾訴,居然和小白臉軒情投意合瞭。

他常常買完菜就坐在小白臉的小酒鋪子裡,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和小白臉嘮叨,東傢姑娘看不上串子,串子看不上西傢姑娘……酒鋪你聚著三五酒鬼,給他出謀劃策。

串子的親事搖搖無期,麻子的媳婦春桃給麻子生瞭個大胖閨女,老木一邊熱淚盈眶,一邊繼續抓緊給串子謀劃親事。

平淡瑣碎又紛擾的日子水一般滑過,小白臉的酒鋪竟然就怎麼在清水鎮安傢瞭,西河街上的人真正接納瞭軒。

小六剛開始還老是琢磨軒為什麼留在清水鎮,可日子長瞭,他也忘記琢磨瞭,反倒把所有精力投入瞭醫藥研究中。

相柳老是催逼著要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藥,小六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他。深夜,小六站在窗前,對著月亮虔誠地許願,希望相柳吃飯噎死、喝水嗆死、走路跌死。

許完願,他關瞭窗戶,準備懷抱著渺茫的幸福願望,好好睡一覺,一轉身卻看到相柳,一身白衣,斜倚在他的榻上,冷冰冰地看著他。

小六立即說:“我剛才不是詛咒你。”

“你剛才在詛咒我?”相柳微笑著,勾勾手指。

小六一步一頓地蹭到瞭他面前,“別打臉。”

相柳果然沒動手,隻是動嘴。他在小六的脖子上狠狠咬下去,吮吸著鮮血,小六閉上瞭眼睛,不像上次隻是為瞭威懾,相柳這次是真的在喝他的血。

好一會兒後,他才放開瞭小六,唇貼在小六的傷口上,“害怕嗎?”

“怕!”

“撒謊!”

小六老實地說:“那夜我就知道你一定發現我身體的秘密瞭,本以為你會琢磨著如何吃瞭我,但今夜你真來瞭,發現你隻是想要我的血,我反倒不怕瞭。”

相柳似笑非笑地說:“也許我隻是目前想要你的血,說不準哪個冬天就把你燉瞭,滋補進養一下。”

小六嬉皮笑臉地攤攤手,“反正我已經是大人的人,大人喜歡怎麼處置都行。”

“又撒謊!”

小六看相柳,今晚的他和以前不太一樣,雖然白發依舊紋絲不亂,白衣依舊纖塵不染,但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幹凈,“你受傷瞭。”

相柳撫摸著小六的脖子,好似選擇著在哪裡下口,“你究竟是吃什麼長大的?

如果讓妖怪們知道你的血比最好的靈藥藥效還好,隻怕你真的會被拆吃得一幹二凈。”

小六笑,沒有回答相柳的話,反問道:“大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

相柳脫瞭外衣,舒服地躺下,“借你的塌睡覺。”

“那我睡哪裡?”

相柳看瞭他一眼,小六立即蹲下,明白瞭,隨便趴哪兒不是睡。

小六恨恨地看著,那是我的被子,今天十七剛抱出去,在外面曬瞭一天太陽,拍打得蓬蓬松松。小六裹瞭條毯子,蜷在塌角,委委屈屈地睡著。

半夜裡,小六摸索著爬到瞭榻上,騎到相柳身上,相柳徐徐睜開瞭眼睛。

小六掐著他的脖子,猙獰張狂地笑:“在運功療傷吧?可別岔氣啊,輕則傷上加傷,重則一身靈力毀瞭,神志錯亂。”相柳閉上瞭眼睛。

小六拍拍他的左臉頰,“我抽你四十鞭子如何?”

小六拍拍他的右臉頰,“你這臭妖怪怕的可不是疼,隻怕砍瞭你的左胳膊,你還能用右胳膊把左胳膊烤著吃瞭。”

“嘿嘿……”小六翻身下瞭塌,跑去廚房,從灶臺你撿瞭幾塊燒得發黑的木炭,一溜煙地跑回屋子,跳到榻上,陰惻惻地說:“你小子也有今天!別生氣哦,專心療傷哦,千萬別被我打擾哦!”小六拿著黑炭,開始給相柳細心地上妝,眉毛自然是要畫得濃一些,這邊……嗯……那邊……也要……腦門子上再畫一個……木炭太粗瞭,不夠順手?不怕,直接拿起相柳雪白的衣衫擦,磨到合用!

小六畫完後,滿意地看瞭看,拿出自己的寶貝鏡子,戳戳相柳的臉頰,“看一看,不過別生氣哦,岔瞭氣可不好。”相柳睜開瞭眼睛,眼神比刀鋒還鋒利,小六沖他撇嘴,拿著鏡子,“看!”

鏡子裡,相柳的左眼睛下是三隻眼睛,右眼睛下是三隻眼睛,額頭上還有一隻眼睛。小六一隻隻地數,“一隻、兩隻、三隻……一共九隻。”

小六用黑黢黢的手指繼續繪制,畫出腦袋,九隻眼睛變成瞭九個腦袋,一個個都冰冷地盯著他,小六皺眉,“我還是想象不出九個頭該怎麼長,你什麼時候讓我看看你的本體吧!”相柳嘴唇動瞭動,無聲地說:“我要吃瞭你。”

小六用臟兮兮的手指在他唇上抹來抹去,抹來再抹去,“你不嫌臟就吃唄!”

相柳的嘴唇已經能動,手應該就要能動瞭,他的療傷快要結束瞭。

小六下瞭塌,歪著腦袋看相柳,“我走瞭,你不用找我,我要消失幾天,等你氣消瞭,惦記起我的好,我再回來。”小六從廚房裡拿瞭點吃的,小心地掩好門,一抬頭看見瞭十七。

小六剛欺負完相柳,心情暢快,對十七招招手,揚著臉笑起來。

十七快步走過來,眼中浮起笑意,剛要溢出,看到瞭小六脖子上的齒痕,不知內情的人看到隻會當是一個吻痕。

十七飛快地瞟瞭眼小六的屋子,眼睛裡的光芒淡去。小六對十七叮囑:“相柳在我屋裡,別去打擾,讓他好好休息,他醒瞭就會走。

我有點事情要出門,你和老木說,別找我。”說完,也不等十七回答,一溜煙地跑瞭。小六邊跑邊琢磨,躲哪裡去呢?躲哪裡那個魔頭才想不到呢?我平時最不想去哪裡呢?

一邊想著,一邊跑,兜瞭幾個圈子後,溜進瞭小白臉軒的酒鋪子。

天還沒亮,小六趁著黑摸進瞭酒窖,藏瞭進去,覺得天知地知人不知,安全無虞,他簡直都要佩服死自己。靠著酒壇子正睡得酣甜,聽到軒進來拿酒,說話聲傳來。

“他們如何瞭?”

“死瞭三個,逃回來一個。主上,不是我們沒用,而是這次驚動瞭九命那魔頭,不過三個兄弟拼死傷到瞭相柳。”“相柳受傷瞭?”

“我們安插在山裡的人也知道是個除掉九命的好機會,可找不到他。”

“嗯。”

“小的告退。”

酒窖的門關上,酒窖裡安靜瞭。

小六這才輕輕地出瞭口氣,繼續睡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共工和軒轅已經對抗瞭幾百年,剛開始時,黃帝還派軍隊剿殺,可中原未穩、高辛在側,工哦那個又有地勢之險,黃帝損兵折將,沒有討到好,隻能把共工圍困住,想逼迫共工投降。

戰爭漸漸地久從明刀明槍變成瞭暗中的爭鬥,陰謀詭計暗殺刺殺……估計隻有小六想不出的,沒有人做不出的。

軒轅甚至公佈瞭賞金榜,九命相柳在軒轅的賞金榜上比共工的懸賞金額還高,名列第一。

原因很奇怪,共工是高貴的神農王族,任何一個人如果為瞭金錢殺瞭他,都會背負天下的罵名。

可相柳沒關系,他是妖怪,還是醜惡卡帕的九頭妖,所以,殺他,既是為瞭金錢,也不會有心理負擔。至於軒是為瞭錢,還是其他,小六懶得去琢磨,反正這世間的事不外乎名利欲望。

小六在酒窖裡躲瞭三天,第四天半夜去廚房裡偷東西吃時,剛塞瞭滿嘴的雞肉,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要不要喝點酒呢?”

小六呆瞭呆,腆著臉回頭、軒靠著廚房的門,溫雅地看著小六。

小六嘿嘿一笑,“我……你傢的菜比老木做得好吃。”

“熱著吃更好吃。”

“呃……那熱一熱?”

“好啊!”

軒往灶膛裡放瞭些柴,真的點火熱菜。

小六坐在一旁,軒倒瞭一碗酒給他,小六慢慢地喝著。

“如果喜歡,就多喝一點,別客氣。”

“嗯……謝謝。”

軒盛瞭熱飯熱菜給他,自己也倒瞭一碗酒,陪著小六一會兒喝酒。

小六想,如果不是半夜,如果不是沒有邀請,這場面還是很溫馨的。

小六說:“菜是阿念做的?手藝挺好。”

“阿念隻會吃。”軒的語氣中有很溫柔的寵溺。

“沒想到你即會釀酒又會做飯,阿念真是有福氣。”

“她叫我哥哥,我照顧她是應該的。”

“最近很少見到阿念。”不是很少,而是幾乎沒有。

軒微笑,“六哥想見阿念?”

“不,不,隨口一問。”最好永遠不見。

“我讓她幫我繡一幅屏風,所以她一直在屋中忙活。”

小六恍然大悟,難怪女魔頭這麼安分,原來被小白臉設計絆住瞭。

軒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麼,“日後阿念若有無禮之處,還請六哥看在她是個女孩子的份兒上,包涵幾分。”日後?有日後……今夜不會殺人滅口。小六笑得眉眼彎彎,“沒問題,沒問題。我一定讓著她。”軒站起作揖,鄭重地道歉,讓小六不得不在心裡重復瞭一遍,讓著阿念,把一句敷衍變成瞭承諾。小六嘆瞭口氣,帶著幾分惆悵說:“做你的妹妹真幸福。”

這大概是小六今晚最真心的一句話,軒也感受到瞭,面具般的微笑消失,“不,我並不是個好哥哥。”語氣中有幾分有種而發的傷感。小六一口飲盡瞭殘酒,“我回去瞭。”

軒說:“我送你。”

小六趕緊站起,軒把他送到瞭門口,“有空時,常來坐坐。”

“好,好,你回去吧,不用送瞭。”

小六一溜煙地跑回去,躡手躡腳地從墻上翻進瞭院子,悄悄溜入屋子,關好門。

一個人影從塌邊站起,小六嚇得背貼著門板,一動不敢動。

橫豎都是死,不如早死早瞭。小六閉著眼睛,顫巍巍、軟綿綿:“我……我……錯瞭!”

像貓兒一般,以最柔軟的姿態祈求主人憐惜,隻求相柳看在他又能制藥,又能讓其喝血療傷的份兒上,別打殘瞭他。可是,半晌都沒有動靜。

小六的心怦怦直跳,實在挨不住煎熬,慢慢地睜開瞭眼睛,居然、竟然、是、十七!

小六大怒!人嚇人,嚇死人啊!他指著十七,手都在哆嗦,疾言厲色地問:“你,你……怎麼是你?”十七臉色發白,聲音暗啞,“對不起,讓你失望瞭。”

“你在我屋裡幹什麼?”

十七緊緊地抿著唇,低下頭,匆匆要走。

小六忙道歉,“對不起,我、我剛把你當成別人瞭。那個、那個……語氣有點著急,你別往心裡去,我不是不許你進我的屋子。”

“是我的錯。”十七從他身旁繞過,出門後,還體貼地把門關好。

小六好幾天沒舒服地睡覺瞭,急急忙忙地脫瞭衣衫,鉆進被窩,愜意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瞭口氣,幹凈、溫暖,有著淡淡的皂莢香和陽光的味道。

被子是新洗過的,白日應該剛剛曬過,小六笑笑,對自己叮囑,可千萬別習慣瞭啊!

人傢遲早要離開的,自個兒懶惰,那就是睡冷被子、臟被子的命!小六念叨完,翻瞭個身,呼呼睡去。

《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