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顧思高熱退瞭,最危險的時候就過瞭,後續事件柳玉茹就給他煲著湯,而葉世安則是回揚州城,替顧思打探著消息。

顧思的傷過瞭半月,才好得差不多瞭些。而這些時日,他們便聽路過的百姓說,梁王反瞭。

柳玉茹天天外出打聽消息,順便給顧思買藥。因著梁王謀反,物價開始飛升,糧鋪提價當天,柳玉茹便趕著去賣糧食,那天人擠著人,大傢瘋瞭一樣往裡面擠,柳玉茹個子小,被人擠得發釵都亂瞭,都沒搶進去。

她好不容易擠進去瞭,卻被告知已經搶完瞭。

她心知今日若搶不到,後面隻會更加搶不到,於是到她趕緊到瞭第二傢店鋪,拋開所有矜持,和人你推我攮,終於擠瞭進去,年長的婆子咒罵著她,她也裝作聽不見,她隻是將銀子握在手裡,同前方賣糧食的小哥道:“我要十鬥米,面也行!”

“喲,夫人對不住瞭,”小哥笑起來道,“現在一人最多隻能買一鬥。”

“那就一鬥!”

柳玉茹果斷開口。等拿到瞭米面,當天她在城裡跑遍瞭所有糧商,終於搶瞭三鬥面回來。

她回來時候衣衫都被擠亂瞭,顧思瞧著她的模樣,皺起眉頭道:“怎麼瞭?”

“無事。”

柳玉茹用手梳瞭梳頭發,故作輕松道:“沒事,今天糧商提價瞭,我去同他們搶糧食瞭。”

說著,她提起手裡的袋子,高興道:“我搶瞭三袋糧食,可厲害瞭。”

顧思愣瞭愣,他嘆瞭口氣,卻是道:“看來梁王已是接近淮南瞭。”

“他不會過淮南的。”柳玉茹直接道,“他的目標是東都,從他的封地一路到東都就好瞭,淮南不會受難。”

“但百姓會。”顧思語氣裡帶瞭幾分擔憂,“百姓受難,到時自然會有大批流民朝著沒有打仗的地方過去,淮南便是首選。”

柳玉茹沒說話,顧思有些等不及瞭,便道:“我如今也好瞭許多,明日葉世安若是再沒消息回來,我便親自去揚州城打聽消息。”

柳玉茹知道攔不住他,她嘆瞭口氣,點瞭點頭:“到時候我同你一起去。”

兩人商量好,但當天晚上,葉世安便從揚州城回來瞭。他帶瞭許多物資,看上去有些疲憊

葉世安看上去有些疲憊,他面色不太好,他進來之後,關上大門,將東西都放在桌上,同柳玉茹和顧思道:“顧思可好瞭?若是好瞭,趕緊上路吧。”

“我爹……”

顧思話沒說完,葉世安便抬手止住瞭他的聲音,他靜靜看著他,平靜道:“我去打聽過瞭,你走那日,顧傢錢莊大火,後來抬出來一具屍體,從身上佩戴的東西以及驗屍官的結果來看……”

葉世安聲音頓瞭頓,終於還是道:“應當是你父親。”

聽到這話,顧思身形微微一晃,柳玉茹一把扶住他,立刻道:“可確認瞭?!”

“燒得不成人形。”葉世安搖搖頭,“我也隻能是轉述,不敢多說。”

“密道……”

顧思聲音幹澀:“密道出口……在錢莊……”

而那一日,王善泉早讓人去搜查顧傢所有產業。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顧思整個人都在顫抖,他死死抓著柳玉茹,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那,”柳玉茹讓自己盡量鎮定下來,“屍首,如今在何處?”

“我派人去義莊打聽……已是燒瞭。”

顧思臉色變得煞白,葉世安看出他的情緒,他抿瞭抿唇,慢慢道:“顧兄,如今不是難過的時候,梁王謀反,王善泉已經開始朝著城各傢富商下手,所有人都要按照比例捐糧捐錢,且所有當傢都被扣押在瞭王傢府邸。在王傢名冊上列舉的傢族,出入必須通報,我也是借著查看生意的名義出來,我父親還在揚州城,我很快就要回去。你們要去幽州,如今就要趕快,等時局再亂一亂,你們拖得越長,就越難離開。”

“我明白。”柳玉茹深吸瞭一口氣,沙啞道,“葉大哥,多謝你瞭,我們明日就走。”

“楊昌呢?陳尋呢?”

顧思突然開口,他似是不敢詢問,卻又不得不詢問,他看著葉世安,眼裡帶著希翼。

“顧傢罹難當夜,楊陳兩傢連夜出逃,陳尋傢都走瞭,楊傢隻有楊昌帶著他娘跑瞭出去,王善泉要求楊傢將楊昌交出來。”

“交出來……”顧思聲音幹澀,“做什麼……”

“他們說,楊昌與顧傢牽扯太深,連夜出逃,視為逆賊。”葉世安垂下眼眸,柳玉茹憤怒出聲:“他們說是逆賊就是逆賊,他們眼裡還有王法嗎?!”

“他們要的那裡是王法?”葉世安苦笑,“他們是要殺雞儆猴,讓我們其他人看看出逃的下場罷瞭。”

“那他,”顧思有些不敢發問,卻還是問瞭,“如今呢?”

葉世安沉默瞭,顧思慢慢抬頭,他死死抓住柳玉茹,眼裡蓄著淚:“他如今,在何處?”

“王善泉用楊傢一傢要挾他,他回來瞭。”

葉世安艱難開口:“明日午時,於菜市口行刑。”

顧思蒼白瞭臉色,他點著頭,隻是道:“我知曉瞭……”

他說著,轉過身去,艱難道:“你們聊,我有點累,我去休息一會兒。”

他似乎是真的累瞭。

他回去的時候,那個一貫意氣風發的人,卻是佝僂瞭背,走得格外艱難。他連上那隻有兩層的庭院臺階,都踉蹌瞭一下,柳玉茹趕忙想去扶他,他卻擺瞭擺手。

他背對著柳玉茹,克制著聲道:“無事……”

“我無事的……”他不知道是同自己說,還是同柳玉茹說,“我撐得住,我無事。”

他說著,撐著自己重新站起來,步入瞭房。

葉世安看著顧思,又看瞭一眼柳玉茹,抿唇道:“玉茹,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好接受,可是你們來不及想這麼多瞭,你好好勸勸他,明日趕緊走。拖得越晚,變數越大。”

“你呢?”柳玉茹抬眼看他,帶瞭擔心。葉世安笑瞭笑:“王善泉如今也要用人,他派人來拉攏葉傢,我又有什麼選擇?”

“亂世浮萍,擇木而棲,能活下去,已是不錯瞭。”

“葉哥哥……”聽到這樣的話,柳玉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些鼻酸,她感覺自己仿佛是回到小時,站在這少年面前。她啞著聲,恭恭敬敬行瞭一禮,沙啞道:“好好珍重。”

“我明白。”葉世安笑瞭笑,他瞧著柳玉茹,許久後,他溫和道,“其實我以前一直以為我會娶你,但才知道,人這輩子,大概就是命。”

柳玉茹愣瞭愣,葉世安退瞭一步,展袖躬身,認真道:“玉茹妹妹,有緣再會。”

說完,葉世安便幹脆利落轉身,出瞭大門,打馬而去。

柳玉茹在庭院裡站瞭片刻,她平復瞭自己的心情,這才轉過身去,走進瞭房裡。

房沒有點燈,她沒有瞧見顧思,卻聽見瞭他的呼吸聲。她接著月色走進去,然後看見瞭他。

顧思就坐在床邊,他蜷縮著,抱著自己,咬著牙,顫抖著身子,一句話沒說。

他哭得不成樣子,眼淚鼻涕混雜在一起,卻沒有出半點聲音。

柳玉茹走到他身前,顧思就是抱著自己,他似乎知道柳玉茹打算說什麼,他吸瞭吸鼻涕,牙齒打著顫:“我沒事,你不用說什麼,我沒事兒,我真的沒事兒……”

“我們明天就去幽州,我們不耽擱,我娘還在等我,你也還要我送回去,我沒事兒,沒事兒……”

柳玉茹沒說話,她就站在黑夜裡,靜靜註視著這個人,過瞭許久後,她蹲下身去,張開雙臂,輕輕抱緊瞭他。

顧思微微一愣,他僵在瞭她的懷裡,就聽她道:“你哭吧。”

顧思沒說話,柳玉茹抱緊瞭他,低聲道:“我在這裡,我不笑話你。”

顧思沉默瞭,柳玉茹就靜靜抱著他,感覺他的眼淚透過衣衫,落在瞭她的肩頭。

“我一直叫他糟老頭子……”

“嗯。”

“我沒好好叫過他一聲爹。”

“我知道。”

“我總是覺得他不好,我覺得他打我,我覺得他不關心我,他不瞭解我。我討厭他特別多,我一直在氣他,我一直在和他對著幹……”

“可我後悔瞭……”

顧思哭出聲來:“我後悔瞭,我該對他好一點,我不該總是氣他。”

“他總想我讀書考個功名,總想著我要有出息一點,他是為我好,他就是怕有一天,有一天我落到今日這樣的田地……”

顧思上氣不接下氣,他靠在她懷裡,嚎啕出聲:“我有什麼用?我到底有什麼用?!我誰都護不住,我護不住他,我護不住楊昌,我的父親,我的兄弟,我誰都護不住!”

“我自命不凡,我自以為舉世皆醉我獨醒,現在風雨來瞭,現在,不過區區一個王善泉!”顧思喘息著,大罵著,怒喝著,“區區一個節度使,就能置王法於不顧,欺我辱我害我至此,讓我顛沛流離舉傢逃亡,讓我喪父喪右,讓我狼狽至此。”

顧思痛苦閉上眼睛,整個人倒在柳玉茹懷裡,柳玉茹沒有說話,她隻是死死抱著他,將頭靠在他頸間,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一言不發。

“是我害瞭他……”顧思嚎啕大哭,“是我害瞭他……”

“不,思,”柳玉茹出聲,她死死抱緊他,咬著牙,“不是你害瞭他。害瞭他的,是王善泉,是陛下,是梁王,是這亂世,這些為瞭自己權利不擇手段,將百姓當做螻蟻的人。”

“你沒做錯。”

柳玉茹吸瞭吸鼻子:“錯的是他們,該受懲罰的是他們,你不能將他們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懲罰自己沒有任何作用。”

顧思聽不進去,他抱著頭,整個歪斜到地上,哭得不成樣子,柳玉茹吸瞭吸鼻子,她去扶他,啞著聲音道:“思,你起來。”

顧思沒動,她去拉他,他卻恍若未聞,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抱著頭,蜷縮著,看上去懦弱又狼狽。

柳玉茹何曾見過他這番模樣?

她記憶裡的顧思,永遠明亮驕傲,可現實打磨他,蹉跎他,試圖摧毀他。

她眼睜睜看著那如寶石一樣的少年,此刻變成瞭這副模樣。

柳玉茹有些酸澀,她扭過頭去,不敢看他,沙啞道:“起來。”

顧思沒動,柳玉茹終於忍無可忍,她猛地回頭,怒喝道:“起來!”

《長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