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你怎的在這裡?”

柳玉茹終於反應過來,顧思護著她,連斬兩人,調轉馬頭,便領著她退出瞭戰局。

顧思出現時,木南便已領著人沖到瞭葉世安面前,護住瞭葉世安和葉韻,顧思這邊幾十人,對方隻有十幾人,顧思尚不用出手,追殺著柳玉茹的人便已經節節敗退。

顧思帶著柳玉茹到瞭安全地方,這才道:“我一直等著你,夜裡剛好路過,聽見瞭聲音,便趕過來看看。”說著,他笑著道,“沒想到,真的是你。”

柳玉茹還停留在被人生死一線的驚恐之間,她一面與顧思說話,一面回頭看著戰局,發現對方被顧思的人追著打以後,這才放下心來,轉頭瞧他,這麼一瞧,她就愣住瞭。

他的手還環繞在她的腰上,他側著臉,靜靜看著她,他那寶石一樣的眼裡,全都是他的影子,一眼看過去,就讓她挪不開目光。她覺得裡面情緒紛雜,可對方卻又十分克制,兩人就這麼靜靜對視著,過瞭好久後,他才出聲,沙啞道:“瘦瞭。”

柳玉茹心裡有些酸澀,又帶瞭幾分莫名的安寧,這個人來瞭,她便什麼都不怕瞭。

她很想在此刻抱抱他,卻又覺得不合時宜。便低下頭去,小聲道:“在外奔波,自然是要瘦的。”

說著,她將目光轉到前方去,雙方實力相差太大,那些殺手剛交鋒沒多久,便撤瞭回去去,木南帶著葉世安也葉韻朝著顧思和柳玉茹走來,葉韻已經昏瞭過去,由木南背著,而葉世安也帶瞭傷,走路一瘸一拐。

葉世安見著顧思,勉力行瞭個禮,顧思翻身下馬,同葉世安回瞭個禮,隨後恭敬道:“世安兄一路辛苦,這些時日,內子給您添麻煩瞭。”

這話說得葉世安愣瞭愣,他覺得有幾分微妙,卻又不敢多說,忙道:“是我給夫人添麻煩瞭才是。”

“先別說這些瞭,”柳玉茹看葉世安臉色煞白,又看見旁邊葉韻已經昏過去,由人背著,趕忙道,“趕緊安排瞭馬,送韻兒和葉公子回去吧。”

木南應瞭聲,將自己的馬給瞭葉世安,葉世安帶著葉韻,木南和其他人共騎,一行人便往城內趕瞭過去。

一行人趕回瞭廣陽,柳玉茹看出葉世安臉色不對,她知道這慣來是個逞能的,便時刻盯著葉世安,顧思漠然看瞭她一眼,突然打馬加快瞭速度,超過瞭葉世安,直直往前沖去,讓柳玉茹再看不到葉世安。

柳玉茹皺起眉頭,頗有些擔憂道:“我覺葉哥哥臉色不對,要不換木南去照顧韻兒吧。”

“他怕是不肯,他慣來是講名節的,若不是自己撐不住,不會把自個兒妹妹隨意交托給其他人。”

顧思聲線平淡,過瞭片刻,他又道:“就一段路,你莫擔心瞭。”

柳玉茹應瞭聲,心裡卻是放心不下。

等到瞭顧思早已定好的地方,葉世安背著葉韻進瞭屋,他剛把葉韻放到床上,轉過頭同顧思道:“勞煩顧公子……”

話沒說完,葉世安就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往前倒瞭下去。

柳玉茹一直盯著他,他身體剛剛一晃,柳玉茹便趕緊伸手過來,將他整個人扶住,隨後同顧思道:“快叫大夫過來!”

顧思看著柳玉茹扶著葉世安的手,他沒有說話,隻是上前去將柳玉茹擠開,自己將葉世安一隻手搭在瞭肩上,扛著葉世安到瞭另一邊的床鋪放下,轉頭同木南道:“去催催,大夫怎麼還不過來?”

說完之後,顧思便坐在一邊,不再說什麼。

而柳玉茹則焦急許多,她先是去瞭葉韻那邊,仔細看過瞭葉韻的傷勢,隨後又到瞭葉世安這邊,她不敢上手去碰葉世安,隻能詢問旁邊替葉世安清理著傷口的木南道:“他可還有其他傷瞭?”

“還有許多暗傷,”木南嘆瞭口氣,“都是小口子,倒也沒什麼大礙,就是多。”

柳玉茹點點頭,也沒多說。

過瞭一會兒後,大夫匆匆趕瞭過來,大夫分別給兩個人診脈,隨後同顧思道:“那位小姐撞到瞭頭,應當沒什麼大礙,睡醒後好好再休養幾日就好。這位公子嚴重得多,他原本的傷口沒處理好,如今身上又有新傷,現在高熱不退,若是明日高熱退瞭,倒也沒什麼。若是高熱不退,怕是兇險。”

說著,大夫寫瞭藥方,同其木南道:“我先開服藥,你們好好照看著。”

柳玉茹聽得大夫的話,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沉。她害怕葉世安出事,如今葉韻傢人就剩下葉世安,若是葉世安出瞭事,葉韻該怎麼辦?

然而如今也沒有辦法,柳玉茹站在一旁看著葉世安,心裡沒有半點睡意。

顧思走到柳玉茹身後,淡道:“回去睡吧,這裡有木南照顧,沒事兒的。”

柳玉茹點點頭,她應瞭聲,跟著顧思出瞭屋。

夜裡風冷,顧思走在她身側,替她擋著風。

柳玉茹腦子木木的,她滿腦子都是葉世安的事情,心裡全是擔憂,一時也顧不得周邊。

顧思同她一起進瞭屋,她做事有些遲緩,顧思看出來,嘆瞭口氣道:“你別想這麼多,先洗漱,睡一覺。”

柳玉茹懵懵懂懂的,點瞭點頭,隨後上瞭床去。

其實她很困瞭,可是卻完全睡不著,葉世安的生死壓在她心頭上,讓她高度緊張。從去揚州以來,她一直都睡得不答安穩,每天睜開眼睛,就掛念著那麼多人的性命,等被一路從揚州追殺出來,更是時時刻刻高度緊張,如今葉世安生死一線,葉韻昏迷不醒,她整個人滿腦子都是繃緊的,又麻木又不安。

顧思熄瞭燈,躺在她邊上,柳玉茹背對著他,她無法入睡,但她下意識想著,顧思也是連日奔波,她怕吵到顧思睡覺,於是也不敢動彈,就在夜裡睜著眼,想著葉世安到底能不能過瞭今晚。

若是過不瞭……

她心裡驟然難受起來。

她已經失去瞭很多。

過去的傢人、好友,都在一一離開,如今還要她面對葉世安的離開嗎?

柳玉茹思索著,憋瞭好久後,她終於還是悄悄下瞭床,披瞭一件衣服,便打算出去。然而才悄悄開瞭門,就聽顧思聲音平淡響起:“去看葉公子嗎?”

柳玉茹僵瞭僵,過瞭片刻後,她嘆息道:“我睡不著,總想著,萬一他出瞭事兒……”

說著,她音調有些艱澀:“出瞭事兒,最後一面,我當在才好。”

顧思沒說話,好久後,他站起身來,披瞭衣服,卻是道:“我隨你過去看著。”

“你休息吧,”柳玉茹嘆瞭口氣,眼裡帶瞭些疼惜,“你也累瞭。”

顧思不語,他系好衣服來到柳玉茹面前,從旁邊提瞭燈,替她掌著燈道:“走吧,我同你過去。”

兩人提著燈走在長廊上,往葉世安的屋走去。柳玉茹感覺這個人走在身邊,為她擋著風,她心裡突然就放開瞭許多,她突然很想和顧思說說話,說她心裡的難受,焦慮,不安。可她一貫忍耐,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顧思察覺旁邊人情緒湧動,他轉頭看瞭她一眼,見她低垂著眉目,便伸出手來,握住瞭她的手,平和道:“天塌下來,我總是在的。”

柳玉茹一陣鼻酸,她低著頭,帶著鼻音,應聲道:“我知道。”

兩人走進房裡,葉世安還躺在床上,葉韻躺在另一張床上,兩人到瞭之後,柳玉茹坐到旁邊位置上,靜靜看著葉世安。

若此時是一個人看著葉世安,她大約會害怕。她其實膽子並不大,也並不夠堅強,她害怕面對生死別離,隻是這老天要逼著你面對時,避無可避,那也隻能迎頭上來。

然而如今她還有一個人,顧思站在她身後,靜靜陪著她,她驟然感受到瞭一段感情所帶給人的慰藉和力量。

葉世安高熱得有些迷糊瞭,他斷斷續續喊著許多人的名字,他爹,他娘,葉韻,他叔父……

他含糊著說著什麼,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她突然很想和顧思說些什麼,她苦笑起來,低聲道:“他這個人啊,一輩子就是活得心思太重,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小時候就這樣,長大也沒變。”

顧思坐下來,柳玉茹靠在顧思邊上,顧思身體僵瞭僵,片刻後,他抬起手,搭在柳玉茹的肩上。

柳玉茹慢慢道:“你知道以前我為什麼想嫁給他嗎?”

“為什麼?”

“因為小的時候,他每次出遠門,都給葉韻帶禮物,我羨慕極瞭,我也想要這樣一個哥哥。我同葉韻說瞭這事兒,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之後他隻要出遠門,總記得給我帶一份禮物。”

“我那時候覺得,這個人對人太好瞭,我若嫁給他,應當是極好的。”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柳玉茹聲音有些哽咽。

雖然相交不深,然而在她年少時光裡,這個恪守禮節的少年,卻是為數不多的光彩。

顧思或許難以明白,對於一個感情貧瘠的人而言,所有感情都多麼珍貴。葉韻給過她一顆糖,她就能牢記在心;顧思為她過個生日,她就能生死相隨。

其實她也明白,葉世安於她,不僅是故交,還像她年少時的某些標志。顧傢北遷,柳傢流亡,葉傢傢破人亡,揚州已不是她記憶的揚州,大榮也不是她以為的大榮。

亂世所帶來的惶恐與不安,一直埋藏在她心底,她始終克制忍耐著這些情緒,卻終於在逃亡十幾日、自己差點死去、葉世安生死不明、葉韻昏迷不醒時,統統爆發出來。

她內心翻滾,她怕葉世安第二天睜不開眼,可這種害怕,不僅僅是對葉世安這個人的感情,更多的,若是葉世安死瞭,柳玉茹的過去,或許也就徹底沒瞭。

她其實很想和顧思說這些,直接說我害怕,我惶恐,我難受。

可她說不出口。

太漫長時間裡教會她的沉默和偽裝,讓她無法將內心那些東西直訴於人。她隻能撿點她腦海的東西,與顧思慢慢訴說。

說著說著,她心裡終於慢慢平和下來,這時候她才察覺,顧思一直沒有回應,她有些奇怪,抬頭瞧他:“為什麼不說話?”

“為什麼要說話?”

“我心裡難受,”柳玉茹苦笑瞭一下,言語輕描淡寫,似是無事“就想同你聊聊天。”

顧思沉默著,他似乎有些抗拒這些話題,然而他抬眼,看著那姑娘琉璃一樣的眼,他突然就明白瞭她此刻的感覺。

她累瞭。

她害怕。

顧思心軟下來,他嘆瞭口氣,過瞭很久,他努力開口道:“我小時候很討厭他,因為我爹總拿他和我比,我又比不過。”

柳玉茹聽到這話,輕笑出聲,顧思抬眼看著前方,慢慢道:“我希望他好好的,今夜別出事。”

“那是自然的。”

“不然,我真的就一輩子都比不過瞭。”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瞭愣,她抬頭看他,顧思垂下眼眸,繼續道:“你也別擔心瞭,你靠著我睡吧,等一會兒,若是他醒瞭,我叫你。”

柳玉茹應瞭聲,她靠在顧思肩上,感覺顧思的溫度從衣衫透到她身上,她靜靜靠瞭一會兒,終於是睡瞭過去。

《長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