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一路疾跑出去,剛到門口,便見李玉昌站在原地,他喘著粗氣,立刻到:“往東都官道方向找!”
李玉昌點點頭,轉過身去,便吩咐瞭外面的人。
沈明正在追蹤路上,得到瞭消息,他思索瞭片刻。
如果秦楠是走官道,他不可能自己獨身上路,這樣太容易被排查,而且也不夠安全,那他隻能隱匿於商隊之往東都前行。
沈明立刻去調來這一日出城的商隊名單。排除瞭秦楠還在辦公的時間以及他發現秦楠失蹤之後的時間,一共有兩個商隊出城。沈明又調瞭這兩個商隊所有人的牒登記,發現並沒有秦楠。
沒有秦楠,那極大可能是他偽造瞭公,沈明也不再遲疑,幹脆帶著人,順著商隊的路就追瞭上去。
當天晚上,他便追到瞭兩個商隊,沈明直接抓瞭人來問,才得知一個叫洛南的人,跟著他們商隊出瞭城門之後,不久就自行上路瞭。
沈明順著消息一路找去,找到一傢客棧,還沒進客棧之,老遠就聽到打鬥之聲,沈明領瞭人沖過去,遠遠看到有一個人從二樓跳瞭下來,在地上滾瞭一圈後,就開始往山林裡狂奔,沈明夜裡眼尖,一眼就看出那人是秦楠,他疾馳而去,從馬背邊上抽瞭箭,彎弓搭箭,連射十餘發,替秦楠阻攔著朝他奔過去的殺手。
而秦楠也來不及看身後,不管不顧,隻是朝著山裡一路狂奔,沈明駕馬追趕上去,同身後人說瞭句:“清場。”之後,便追著秦楠沖進瞭山林。
“秦大人!”沈明追著他,大喊出聲,“別跑,我是沈明!”
然而聽到這話,秦楠根本沒有回頭,甚至跑得更快。沈明暗罵瞭一聲,追著他過去。
秦楠鉚足瞭勁兒跑,沈明雖然比他跑得快,但一開始距離差得太遠,一時半會也沒追上他。秦楠一路沖上山頂,沈明追著他到瞭懸崖邊上,秦楠退無可退,沈明喘著氣,抬手給自己扇著風,站在一邊道:“跑,接著跑。”
秦楠抱著個包裹,面上滿是緊張。
他發冠都亂瞭,全然沒瞭平日那份冷漠自持,沈明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瞭:“你一個官,還挺能跑啊,君子藝還教跑步的?”
秦楠不說話,沈明歇夠瞭,站直瞭身子:“行瞭,跟我回去吧,我不是來殺你搶東西的,你不用這麼緊張。”
“你放我走吧。”
秦楠終於出聲,他看著沈明,目光沉穩:“我不能回去。”
“我放你,你去哪裡?”
沈明直接道:“你以為我們不清楚你拿著什麼?你拿的肯定是證據,傅寶元都和哥說瞭,你拿著千裡迢迢去東都告禦狀,何必呢?哥是好人,李大人也是好人,你把證據交給他們,他們會幫你的。你去告禦狀,今天要沒我,你連命都沒瞭知不知道?”
“你放我走吧。”秦楠顫抖著聲,沈明皺起眉頭,“我知道你不信哥,可我們相交也有一段時間瞭。秦大人,你知道我沈明是什麼人,我用性命擔保,你回去,不會有事。”
秦楠不說話,沈明繼續道:“你可能不瞭解哥……”
“那你瞭解嗎?”
秦楠直接開口:“我不瞭解他,你又瞭解他?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背後站著誰?他有什麼目的,他背後人又有什麼目的?就算我信他顧思,”秦楠頗有些激動大吼,“你又焉知他不是棋子?你知道他舅舅什麼人物?你讓我回去,你才是犯傻!”
“你為什麼對哥有這麼大的偏見?”沈明有些不理解,“江大人是什麼人,我不清楚。可江大人是江大人,哥是哥。我信哥,就是信他分得清善惡是非,如果江大人是錯的,他不會偏袒。你為什麼要把他們攪在一起?”
說著,沈明抿瞭抿唇,他也知道這些話不足以讓秦楠放下戒心,隻是他向來笨拙,也說不出什麼打動人的話,他憋瞭半天,隻能道:“我也和你說不清楚,我們來滎陽也有一段時間瞭,秦大人,你也是看過風雨的人瞭,是是非非,你還不會用眼睛去看嗎?”
“眼睛會騙人。”秦楠神色認真,沈明輕嗤出聲,“眼睛瞎瞭,心也瞎瞭?”
秦楠微微一愣,沈明見他神色松動,他不著痕跡往前一步,繼續道:“秦大人,東都局勢復雜,你拿著證據回東都,且不說路上就危險至極,到瞭東都,證據落在誰的手裡,又未可知。為什麼不交給……”
話沒說完,沈明猛地往前一撲,秦楠察覺他的意圖,急急後退,他腳下一滑,直接往懸崖下跌瞭下去,沈明撲過去,一把抓住瞭他的手。
“你可真夠沉的。”
沈明拉著他,咬牙出聲來。秦楠仰頭看著沈明,他手裡拿著證據,眼裡露出哀求來:“我不能回去的。”
“老子在,你怕個屁!”
沈明大吼出聲來:“老子帶你回去,就拿命去保你!”
“你保得住證據嗎?!”
秦楠也大吼出聲來:“我除瞭我兒子,其他傢人都藏在永州,你讓我回去,如果他們被王思遠抓住換證據,你讓我怎麼辦?”
“你現在就有辦法瞭?你這麼跑瞭,他們被抓瞭,你還能不回去?”
沈明尋找著一個支撐點,漲紅瞭臉罵著秦楠。秦楠聽到這話,他慢慢笑起來。
“不回去瞭。”
他低喃出聲。
沈明微微一愣,隨後他就明白過來,秦楠抱著的,竟然是舍瞭一傢老小,都要保住證據的想法。
但人非草木,如果骨肉至親真的被用來作為要挾,哪怕抱著這樣的信念,最後結果如何,又未可知。
他怕自己面臨這樣的抉擇,寧願什麼都不知道,千裡奔赴東都,都不願意回去。
“懦夫……”
沈明深吸瞭一口氣,他找到瞭一個支撐點,開始往上拉秦楠。
“哪裡有……”他咬著牙關,猛地將秦楠拉瞭上來,大喝出聲,“一開始就放棄自己傢人的男人!”
話音剛落,秦楠就被他扯瞭上來,猛地摔在瞭地上。
秦楠剛滾到地上,沈明就一把絞住他的手,將他按在地上,秦楠開始奮力掙紮,沈明死死按住他,大聲道:“為這種事放棄自己傢人,你腦子有病嗎?!你以為你去東都就能救傅寶元瞭?你以為你去東都就能扳倒他們瞭?我和哥就是從東都來的,要是我們都是壞人,我們都不能幫你,這天下誰都幫不瞭你!”
秦楠僵住瞭動作,沈明平靜出聲:“我以前也以為天下官都是狗官,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官,便是顧思。你問我為什麼這麼信哥,我沒法告訴你,但是秦大人,我可以答應你。”
“如果顧思真的是你說的狗官,我用性命也會護你回東都告禦狀。”
秦楠沒說話,沈明慢慢放開瞭他:“我也答應你,如果你跟我回去,我一定會去救你傢人,就算我死瞭,也會把他們平平安安帶回來。”
“秦大人,”沈明認真開口,“你可信我?”
秦楠不出聲,他躺在地上,將證據壓在自己身下。
那是他和傅寶元漫長的人生。他看著前方的山崖,那似如他此刻人生,已經走到瞭絕境。
他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見天上的明月。他突然想——
如果洛依水還在,她會希望他怎麼做?
千裡赴東都呈上禦狀,放棄傢人、一人獨身前行,還是回滎陽,信……顧思?
想到顧思,秦楠的手指微微一顫。
他對他有偏見。
他知道,他沒辦法沒有偏見。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依水,怎麼辦?
他暗暗詢問,而那冥冥之,他腦海想起的,卻是洛依水過往最常對他說的話。
懶洋洋的語調,拖長瞭聲音,帶著幾分內斂的張揚狷狂——為什麼不可以?
秦楠,這世上,你想做什麼,想改變什麼,都可以。
可保住傢人,也可以保住朋友與道義。
兩全之法,他可以。
“我回去。”
秦楠終於出聲,他撐起身子,沙啞出聲:“我同你回去。”
“好嘞!”
沈明高興道:“我帶你回去。秦大人你放心,我在,保你傢裡人絕對沒事兒。”
秦楠沒說話,他由沈明扶起來,沈明一路都在說話,似乎很是高興。等進馬車後,沈明高興道:“秦大人,你說你這人也太奇怪瞭。你把傢人放在永州,自己去東都,為什麼不把傢裡人一起帶走?”
“路上危險。”秦楠平淡道,“我母親身體不好,受不得顛簸,而且人太多,也帶不走。隻能藏起來。”
“你不怕你去東都後證據還是交在瞭歹人手裡,傢裡人還在永州沒瞭?”
“東都有陛下。”
秦楠出聲後,沈明撐著下巴,有些奇怪道:“歸根到底,你還是不信哥,那你怎麼又決定回去?”
“我不信他。”秦楠抬眼,看著沈明,認真道,“但我信你。”
沈明愣瞭愣,片刻後,他有些不好意思直起瞭身子,他擺擺手,想說點自謙的官話,又不知道怎麼說,最後就拍瞭拍秦楠肩膀,高興道:“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的。”
秦楠看著他高興的樣子,勉強勾瞭勾嘴角,算作笑瞭,沈明見他努力擠出個笑容,突然想起來:“這麼算起來,秦楠,你是把我當朋友瞭?”
“你與我不應當是同輩。”
秦楠提醒他,沈明立刻道:“年齡算什麼?重要的是你把我當朋友看待。秦楠,”沈明說著,認真起來,他一字一句承諾,“你既然信瞭我,我便是用命,也會償還這份信任。”
秦楠沒說話,過瞭許久後,他才有些幹澀地慢慢出聲道:“謝謝。”
沈明領著秦楠回瞭滎陽,這一路上,便已是三波截殺。好在沈明武藝高強,一路廝殺著將秦楠帶瞭回去。
等第二天正午,沈明領著秦楠回到縣衙,李玉昌和顧思聽聞沈明回來瞭,趕緊領著人去接沈明和秦楠。兩個人都滿身是血,格外狼狽,沈明一回來就一副累趴下的模樣道:“不行瞭不行瞭,天大的事兒也得先讓我們睡一覺。”
李玉昌點點頭,顧思轉頭便讓人安排瞭洗漱,沈明見顧思去安排,叫住顧思道:“哥。”
顧思頓住步子,沈明立刻道:“我要住在秦大人隔壁。”
顧思愣瞭愣,隨後他便領悟過來,沈明應當是想護著秦楠,他知道秦楠對他們一批人都有敵意,也就沈明勉強讓他信任。於是顧思點點頭,便回去安排。
秦楠聽到沈明這麼安排,便知這個一貫大大咧咧的人,是真的費心去實現他的承諾瞭。
他心裡暗暗舒瞭一口氣,李玉昌平靜道:“秦大人傢人呢?”
聽到這一聲詢問,顧思和沈明才便明白過來,如今秦楠開不開口,他傢人的安危是十分關鍵的問題。沈明想瞭想,走到秦楠面前,小聲道:“我去幫你傢裡人接過來吧?”
秦楠皺瞭皺眉頭,顧思走上前道:“秦大人若沒有絕對的把握藏好傢裡人,還是放到府衙來,讓人日夜保護比較好。”
秦楠猶豫瞭片刻,沈明斟酌著道:“還是聽哥的吧?”
秦楠抿緊唇,片刻後,他讓沈明低下頭來,小聲和沈明報瞭一個地址。
沈明點點頭:“我明白瞭,你先去歇息,我去接人。”
“你一個人去。”
秦楠吩咐,沈明點點頭:“明白,我一個人去。”
秦楠得瞭沈明的回復,終於安心下來,由侍從領著離開。沈明得不到歇息,同顧思和李玉昌打瞭聲招呼,便直接出瞭門。臨到出門前,顧思張口道:“我同你去吧?”
“不必,”沈明擺擺手,“小事,我自個兒去就行瞭。”
“你一個人去,是不是有些太托大瞭?”
顧思皺起眉頭:“秦大人讓你一個人去,是因為他不信任其他人,怕有奸細混在當。可你一個人去,若是被人跟蹤,到時候怕你一人難敵。我陪你去,要是出事瞭,也有人幫忙。”
“算瞭吧。”沈明立刻道:“若真如你所說,要是出事瞭,得我們一起栽在那兒。”
“那我給你個信號彈,”顧思又道,“我準備好人,若是出瞭事,你立刻放信號彈。”
“行。”
沈明點點頭,接瞭顧思的信號彈,同他道:“我走瞭。”
顧思見他出去,便去點瞭人,然後時刻準備著。
沈明一路朝著秦楠說的方向疾馳而去,他困得不行,隻能在困的時候努力掐自己一把。
秦楠將傢人藏在郊外一個小村裡,沈明到瞭他說的村子,便開始沿途問路,等他好不容易找到瞭秦傢的地方,他敲響瞭大門。
敲瞭兩下,沒有人應,沈明覺得有些奇怪,想瞭想,他跳上墻頭,往裡一看,就立刻驚住瞭。
庭院裡還留著新鮮的血跡,整個院子裡明顯剛剛打鬥過,但打鬥得不算激烈,周邊幾乎沒什麼動靜。
沈明趕緊進瞭院子,四處翻找起來,他尋到瞭那些人綁人撤離的方向,心裡又急又惱,趕緊發瞭信號彈,一路朝著痕跡追去。
對方明顯是隻比他來得早一點點,應當走得不遠,沈明一路追蹤過去,他在外面追人的手段瞭得,而對方也明顯不是省油的燈,等到瞭天黑,對方也不耐煩瞭,幹脆留瞭幾個人停下來攔住沈明,將人劫走瞭去。
顧思到的時候,沈明正被幾個人圍毆,他渾身是血,顧思領著人沖進來,那些人掉頭就跑,沈明大叫瞭一聲:“抓住他們!”
無需沈明多說,顧思便令人沖瞭上去,然而對方卻是十分狠辣,在被抓到的一瞬,他們便當場咬破瞭毒囊,幾乎沒給顧思任何審問的時間,就直接成瞭一具屍體。
沈明見這些人倒在地上,轉頭就往密林深處沖去,顧思叫住他:“沈明!”
沈明不管不顧,往前沖去,顧思沖到前方一把抓住他,他見沈明狀態不對,立刻道:“你去做什麼?”
“追人。”
沈明急急往前,顧思緊跟著他,立刻道:“他們和你糾纏多久瞭?”
“半個時辰。”
“你有追蹤的線索嗎?”
“沒有。”
“那你還追什麼?”
顧思冰冷出聲,沈明抬起頭來,怒喝道:“那就不追瞭嗎?!”
顧思沒有說話,沈明轉身朝著密林深處去:“我看見他們往這個方向去的,我要繼續追,我答應過秦楠,我得保住他傢人,我絕對不能讓他們走,我……”
“沈明!”
顧思拉住他:“你冷靜點!”
“我答應過他!我答應過他!”
沈明大吼出聲:“這輩子第一次有人把命交給我,”沈明看著顧思,他渾身是傷是血,整個人仿佛是血水裡撈出來一般,滿是血絲的眼裡含瞭淚光,“我不想辜負他。”
顧思沒說話,沈明聲音低啞:“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做成過什麼事。大傢都說我沖動,都覺得我傻,我知道。”
“這是第一次有人期待我,哥。”他認真道,“我拼瞭命,也不想辜負他。”
“這不是你的錯……”
“他們是跟著我來的!”
沈明抓著刀,茫然四顧:“我再小心一點就好瞭……我路上再多繞幾道彎,再多警覺一點,再……”
“沈明,人能力有極限,”顧思皺著眉頭,“你不是神,你能力有極限。”
“那我怎敢答應他?”
沈明看著顧思,終於顫抖出聲:“如果我做不到,我怎麼能答應他?”
顧思沒有說話。
山明月高照,初秋寒風呼嘯而過。
而秦楠一覺睡醒過來,他坐在飯桌面前,喝瞭一口小米粥,問身後侍從道:“沈大人可回來瞭?”
侍從沒有回應,他走上前來,從袖遞瞭一個盒子到秦楠面前。
“秦大人,您的信。”
秦楠看著那個盒子,面色很平靜,甚至帶瞭一種通透的瞭然。
他苦笑瞭一聲,打開瞭盒子。
盒子裡放著他母親的發簪,那是她從不離身的發簪。
“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侍從站在他身後,聲音很平和,“大人說,您心裡應該清楚。大人還說瞭,秦老夫人身體欠佳,是因獨自一人撫養秦大人半生太過勞苦所致,還望秦大人銘記生養之恩。”
秦楠握著發簪,手微微顫抖。
“他想做什麼?想要我手裡的東西?”
“大人知道你手裡有什麼東西,”侍從平靜道,“等傅寶元處斬後,大人會派人協助您去東都告禦狀。”
“告什麼?”
“顧思和李玉昌拒收證據,故意殺害朝廷忠臣,這不值得秦大人親赴東都告禦狀嗎?”
侍從輕笑起來:“秦大人,沒有人能清白一輩子,二十年瞭,您和傅寶元,也該成為永州的官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