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從浜松工廠回來後的第二天，入間就打來瞭電話。原來他跟伊丹社長談完，對方很爽快地請他介紹兩傢認識。於是佃馬上預約瞭下周一上班時間見面。
“幽靈傳動的評價還不錯。”
隨後召開的營業會議上，江原匯報收集來的信息。
“他們於五年前創業，現在已經做到年銷售額超一百億瞭。社長說完我也去看瞭一下，從公司外表還真想象不到有這麼厲害的業績。”
“一百億……”佃忍不住與山崎對視一眼，“有這麼多嗎……好厲害啊。”
江原的匯報還沒結束。
“雖說營業額超百億，不過幽靈傳動並沒有自己的制造工廠。也就是說，營業額近九成要支付給外包和下包廠商，實際營業額可能隻有十億日元左右。”
盡管如此，佃還是覺得短短五年就把公司做到這個地步很瞭不起。
江原繼續道：“社長伊丹大，還有副社長兼技術部負責人島津裕，都是帝國重工出身。伊丹大進入帝國重工後，一直在機械事業部負責策劃，後來跟研究員同事島津共同離職，創建瞭幽靈傳動。”
“離開帝國重工建立創業公司，那兩個人很瞭不起啊。”殿村也開始感嘆，“這個公司雖然規模小，但技術水平屬於業界一流。支撐他們技術實力的人是島津，據說這個人在帝國重工被譽為天才工程師。”
“天才工程師？”這句話可能激起瞭山崎的競爭意識，他又小聲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天才。”
“先不管那人是不是天才……”江原苦笑著繼續道，“幽靈傳動這個公司就是由島津負責設計變速器，伊丹社長管理的經營部門向市場供應。一開始他們好像吃瞭不少苦頭，三年前總算拿到瞭愛知汽車旗下小型車的訂單，讓業務走上瞭正軌。公司雖然還需要進一步發展，不過他們手握技術實力，經營模式也很優秀，或許是最適合我們去聯合的對象。”
江原介紹完，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給出瞭結論：“社長，這次請您務必把事談成。”
一個細雨連綿，讓人有些煩心的午後，佃、山崎和營業部部長唐木田三人，帶著江原的期待拜訪瞭幽靈傳動。
他們坐著唐木田駕駛的面包車來到幽靈傳動門前。天空宛如用墨暈染，招牌已被從早上下到現在的細雨打濕，這棟老舊的房子已融入略顯無趣的小鎮中。
“打擾瞭。”
拉開面朝大路的玻璃門，一股機油味撲鼻而來。那是佃熟悉的氣味。
上回隻是在外面看瞭一眼，這次進來看，才發現裡面跟想象中臟兮兮的城鎮工廠截然不同。佈局整齊，幹幹凈凈，巧妙地利用瞭此前工廠的結構，又煥發出新銳辦公空間的生機。
佃報上名字，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走過來，把他們領進瞭會客室。
這人臉上毫無笑意，寸頭，看起來有些呆板。他體格健壯，會讓人聯想到工匠，一雙眼睛目光銳利，穿著印有幽靈傳動公司名稱的外套，外套手臂部位的工具袋裡插著兩支圓珠筆。
“我是社長伊丹。”
交換瞭名片，伊丹請佃一行坐到沙發上，自己則重重地坐在瞭扶手椅上。
進入會客室又仿佛從昭和時代直接跳到瞭現在，裡面擺著黑色皮沙發，還有兩把放著白色蕾絲靠墊的扶手椅，可以說是一間“正統”的會客室。
“這房子是您自己的嗎？”
佃知道這樣問有些失禮，但還是忍不住說瞭出來。
“是我傢。”對方的回答讓他十分意外。
“您傢？”佃驚訝地追問，“您傢以前是經營工廠的嗎？”
“我老爸以前搞過機械加工。”伊丹說，“當時這裡叫伊丹工業所，不過十年前他去世瞭。”
“您沒有繼承令尊的公司嗎？”佃問道。
“沒有。他為大公司做二次外包，沒什麼技術含量，也沒有像樣的設備。員工們都老瞭，唯一的競爭力就是租金便宜。”
伊丹說得一本正經，佃也十分認同，這也是眾多微小企業的現實狀態。
“母親也年事已高，我就算回來瞭也是被拖死。結果伊丹工業所就隻做到父親那一代，他堅持瞭三十年，最後隻剩下三個員工。公司關閉時這座房子沒被收走已經算很好的結局瞭。”
有很多公司是想關也關不掉，因為欠下的債就算把公司和房子都賣瞭也還不上。
“父親晚年時，公司裡可謂捉襟見肘，盡管如此，他還是直到最後都守護著自己的員工。環境雖艱苦，他卻還是把欠的債都還清瞭，還留下瞭一筆足夠支付員工退職金的錢。他從不享樂，也不怎麼去旅行。這樣的父親是我的驕傲。”
伊丹直視著佃，毫不掩飾地道出瞭心裡的想法。佃感覺他是個很不錯的人，頓時喜歡上他瞭。
“伊丹先生短短五年就把公司做得這麼好，實在是讓人佩服啊。”
這並非奉承，而是佃的真心話。
“不，現在還算不上走上正軌。”
他在自謙嗎？
“三年前幸好愛知汽車把訂單發給我們，才好不容易抵銷瞭創業赤字。現在隻能算站到瞭起跑線上。”
透過會客室的玻璃墻，能看到辦公室裡有大約十名員工。看著大多數人衣著隨便，佃猜測可能都是技術員。
“我聽說貴公司沒有工廠，那是怎麼研發變速器的呢？”
“研發由我們這裡的島津帶頭。費用可嚇人瞭——啊，這不，說誰誰就來瞭。”
眾人轉過頭，看見一名女性站在辦公室門口，正在甩傘上的雨水。
她看起來三十出頭，身材圓潤，頭發束到腦後紮成個丸子，穿著淡黃色的無袖上衣和五分褲。
山崎驚得瞪大瞭眼睛，唐木田也咧著嘴，甚至忘記瞭怎麼眨眼。佃跟他們同樣驚訝。
不過對方似乎對佃一行人的驚訝見怪不怪瞭。
“啊，你們好，歡迎啊。”
女性瞅瞭一眼會客室，像見到老朋友一樣打瞭聲招呼，然後轉頭問伊丹：“我也進去嗎？”
“來吧，這幾位客人來自佃制作所，搞閥門的。”伊丹說。
“哦，好的，好的。請等一等。”
她隨手放下小提包，轉身不知去瞭哪裡。佃瞥到敞著口的包裡露出揉成一團的針織衫和手機，包上有個可愛的動物圖案，正抬頭看著佃。
過瞭一會兒，島津拿著名片回來瞭。
“我叫島津，島津裕。請多關照。”
她雙手放在膝上，行瞭一個禮。
佃與她交換瞭名片，看向上面的名字——島津裕。
原來“裕”不讀作江原那天開會時說的“Hiroshi”，而是念“Yu”[1]。
他們都以為是個男人，沒想到——天才工程師是一位女性。
還是一名隨處可見的普通女性。
註釋：
[1]兩種讀音都可以對應漢字“裕”，前者是典型的男性名，後者性別感較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