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和太子都出瞭京,各部的大人們就忙起來瞭。直郡王難得窩在府裡,府門緊閉,誰來門房都是一律擋駕。
貼子可以收,但什麼時候回不好說。要見郡王爺?抱歉,我們郡王爺這會兒沒空啊。要見福晉?福晉歇著呢,說瞭眾位親朋都擔待些,等她好瞭再親自向各位致歉。府裡大格格?去親戚傢瞭,大阿哥?在宮裡念書呢。
不約而同的,京裡各府的貝勒爺都閉門謝客瞭。
提著豬頭都摸不著廟門,各路等著套近乎拉關系的地方大員、豪紳拿著名貼都送不進去。
這時就體現出門下奴才的好處來瞭。
主子們不見外人,不會不見自傢奴才。各府的爺們雖然是閉門謝客中,但手裡的忠心奴才卻反倒多瞭不少。
當不成奴才的隻好玩命送禮,還不到六月,今年的冰敬就送到各府門房,紅包等也是使勁往門房下人的手裡塞,隻求這些看門的祖宗把金銀好處往懷裡揣的時候,不忘在主子面前提一句他們的名字。
早年聽說某大人千辛萬苦走通門路送瞭某位爺一份大禮,隻因沒附上名貼,門房把東西送進去管傢錄上名字時,趙志敬記成瞭趙志京。偏這位爺對禮物十分滿意,從當年走關系通門路的吏部考評名單上真找出瞭趙尉,人傢字志京。就把這位的考評記瞭個優等,升到一個魚米之鄉去當父母官瞭。
真趙志敬隻得瞭個中平的考語,不但沒升官,連官位都沒保住,平調到瞭個土地貧瘠,滿鄉刁民的地方當官去瞭,下一次考評時更慘,因為窮山惡水出刁民的緣故,他當然也沒撈著錢,不但沒瞭進京尋門路的銀子,連給上峰的銀子都沒給夠數。上峰一見此人如此無用,直接找理由免瞭他的職,換瞭個更機靈懂事的上去。
有這麼個血淋淋的教訓在前面押著,找門路的那些人都快練著狗鼻子瞭。這時誰要能在各位爺跟前遞上一句話,那就是他們的親爹!
此時在李傢,李文璧正在準備出京的事。吏部的調令已下,他這就要包袱款款當官去也!陪著他去的有他的兩位老師,現在領著他給的銀子成瞭他的師爺。但李文璧還是當人傢是先生敬的,就那一年二十兩銀子,怎麼可能留下像兩位先生這樣的人才?
除瞭兩位馬師爺和杜師爺,還有自從傳出他要當官後前來自薦的一群文書啊,清客啊共十九個人。各各都有一手絕活兒,其中一個叫方瞻的,他的絕活就是喝酒如喝水,喝多少都不醉。李文璧本來覺得這人是來騙吃騙喝的,可覺爾察氏認為日後出去吃席幹嘛的,方瞻可以用來擋酒嘛。很有用的。
還有,打算跟著兒子出去過老封君這等享福日子的李老太太一枚,怕他出去後勾搭小妾的太座覺爾察氏一個。大兒子李藝提前一步走瞭,他要去打前哨。在老爹老娘沒到之前,找到房子,租下,打掃,雇人,再打聽下當地的護官符都是哪幾傢,先套個近乎再說。
小兒子李英還沒娶親,覺爾察氏怕他人小不在父母身邊再被人哄騙,帶著一起走。
於是整個李傢隻留下瞭老二李蒼和老三李笙。
小時候李薇抱怨過,怎麼就她的名字最復雜?阿瑪你知道一條街的小姐妹們繡手帕我最費線嗎?
大弟也抱怨:“姐,我們的名字都是從你起的,我才最該抱怨吧?我是長子啊!”然後被覺爾察氏拍巴掌,“不許跟你姐沒大沒小的!”
李薇往下四個弟弟生的非常平均,挨個都差瞭一歲到一歲半。李傢老太太都說是李薇帶瞭個好頭,才一口氣給李傢牽出來四個弟弟。
最絕的是,個個長得都不如她。
所以老太太從小就愛說李薇:“這丫頭最鬼瞭!瞧瞧她自己個長得,再看她下頭幾個弟弟長的。可見好東西她都留給自己瞭,不但自己最早蹦出來占瞭先,還把她阿瑪額娘的好東西全摟自己身上,一丁點沒給幾個弟弟留啊。”
李薇:“我要冤死瞭!求包青天!”
小時候大傢坐一屋子裡,她和老太太總這麼一逗一捧的惹滿屋子的人笑。她笑完看下頭坐著的四個弟弟一模一樣的咧開嘴傻樂,心疼的想,怎麼個個都長得跟乍開的蘿卜紅薯似的?跟著摸摸自己的臉,再看看坐一旁的李文璧和覺爾察氏。
李薇:這對夫妻絕對是真愛!
李文璧看覺爾察氏確實是哪兒哪兒都好,他還給她取字‘嬌娘’,李薇六歲時聽到過一回,整個人都炸裂瞭。
但他是真心去欣賞覺爾察氏的。
李文璧是這麼想的,他覺得自己不能狹隘的用平原人的眼光去看覺爾察氏,而應該用滿人的眼光!所以,覺爾察氏個頭低骨架子大才是美的,因為這樣才能在寒冷的草原,在逐草而居的族群裡活得好,所以這樣的覺爾察氏正是他們本族的美人!
她的手關節粗大,這是為瞭好幹活,趕羊殺羊剝羊皮全都要靠這樣的一雙手。膚色黑更是為瞭適應那沒有一棵樹的草原。
所以覺爾察氏才會有那麼多的追求者。
相比之下,李文璧覺得自己完全不符合滿族人的審美。比起那些膀大腰圓的滿人蒙古人,他太瘦弱瞭。
他遺憾又擔心的對覺爾察氏說:“嫁給像我這樣的人,讓你受委屈瞭。”
覺爾察氏:“……”他不是在說反話吧?不對,他這人沒這種腦子。
李文璧嘆氣:“唉,我太沒用瞭。”不會騎馬,不會拉弓,不會放羊,傢裡連把腰刀都沒有。
覺爾察氏:“……”有時是挺沒用的。
他還努力學習拉弓騎馬,也是想讓自己變得有用一點。覺爾察氏卻隻想讓他更健康點,知道他的願望是練到能上馬拉弓射中百步之外的兔子後,就拒絕他再朝這個方向努力瞭。
沒有結果的。
這樣的丈夫,她怎麼可能放心讓他一個人去外面當三年官?反正兒子都大瞭,女兒也嫁瞭,老人也可以跟著走。覺爾察氏才不會留下看傢呢。
於是,李薇的二嫂就來看望她瞭。
李薇的大嫂是早就看好的,是李文璧老友傢的閨女,兩傢是通傢之好。早在李薇沒選秀,前程未卜時,兩傢就商量好瞭他們的親事。李薇前腳進四爺的後宮,李藝後腳就成親瞭,前後隻差瞭半年。
還是因為之前傢裡都在忙她選秀的事抽不出空來,她的前程一定,李傢就能舉全傢之力忙李藝瞭。
李薇熬瞭十年才升成側福晉,之前跟傢人信息不通。兩個弟弟成親都沒顧上伸把手,別說去吃席瞭,叫人帶聲恭喜都沒機會。
幸好大傢也都理解,而她身在高位,有些人情上的欠缺大傢也都能包容。
李藝是早定好的親事沒辦法,輪到老二李蒼時,李傢大門都快被踏破瞭。有個在宮裡嫁給阿哥的姐姐,這日後前途還用說嗎?那時雖然還看不出李薇在宮裡混得如何,就連李傢自己都不清楚,外人更不知道瞭。
但李蒼做為一個潛力股還是很受歡迎的。
李文璧作主瞭大兒子的親事,早就說下面的都放權給覺爾察氏。想讓她自己挑喜歡的兒媳婦。結果覺爾察氏就給李蒼挑瞭個六親死絕,隻有兩箱嫁妝,還半數是舊衣的媳婦來。
隻是這姑娘就是有一百樣不足,僅一樣就能補齊。
她姓佟佳氏。
這姑娘雖然姓佟佳,但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呢,她這一支也早不知道偏到哪裡去瞭。佟佳起源與遼東,是遼東巨族。孝懿皇後那邊大約是嫡支,要跟二嫂扯上關系那就必須翻族譜瞭。
不然二嫂一傢也不會死光瞭都沒有搭理她。
托瞭她的好姓,附近鄰居一是看她可憐,二是想結個善緣,自她父母親族全掛完後一傢省一口把她給養大。到瞭可以成親的年紀,一堆人就搶啊。
李薇是第一次跟這位二嫂聊天,見她風趣得很,就留她吃飯多說一會兒。
二嫂笑道:“那時,還真有人打算把我騙走呢。有個大娘,先是說尋親,到我傢裡來借水喝,打量瞭我好幾眼走瞭,出去找瞭我們那地兒的地保,回來就說是我額娘的堂弟媳婦,七轉八繞的幾乎沒把我繞暈過去。她在我傢住瞭兩個多月,待我親熱又體貼,還給我買瞭好多東西。四鄰街坊都知道我傢來親戚瞭,要把我領走。當時真是差一點就被她騙走瞭。”
李薇好奇的問:“那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二嫂調皮一笑:“當時我就騙她來著,其實我額娘的幾個堂弟都沒留住,養大的就三個堂姐。她要說是我堂姐傢的親戚,說不定我還真被她說動心瞭呢。我又不指望過好日子,有吃有穿就行。”
李薇:呵呵二嫂好聰明。說得也是哦,傢中沒大人自己一個人撐到嫁人,還挑瞭李傢這門算經濟適用性的親事。這雙Q能一般嗎?跟二嫂一比她就成渣渣瞭。
兩人聊著又說起瞭今年的選秀,誰知二嫂又有故事。
“當年我也想去拼一把的,誰知被人把名字給抹瞭。第一關就刷下來瞭。隻好回傢。”
李薇總覺得二嫂這時的表情讓她印象深刻。
晚上,四爺過來後就問:“聽說你傢裡人今天來瞭?”
半個月前他就叫人通知李文璧可以收拾行李,等調令一到就出發。誰知杜如海送來的消息是李傢打算全傢都跟去,就留兩個兒子在這裡。
他想李傢也差不多該進來給素素說一聲瞭。
李薇侍候他換上衣服,道:“是我二嫂來的,阿瑪接瞭吏部的調令,昨天各色手續都辦好瞭。十七日是吉日,宜出門。阿瑪他們這天就走。”
說到這兒,她抱著衣服嘆道:“這一走,又不知道幾年能見面瞭。”
四爺轉過身,一把抽走她手裡的衣服扔給玉瓶,逗她道:“又揉爺的衣服!”
李薇這才發現又揉皺瞭一件,略尷尬道:“爺要不要來杯茶?”
玉瓶早早就準備好瞭,四爺問:“哦?又是你說的那什麼烏梅甘草茶?直接給爺來碗酸梅湯吧,別糟蹋爺的茶葉瞭。”
李薇最近喜歡做各種甜茶。蜂蜜柚子茶沒有,但陳皮也可以拿來試試。檸檬紅茶找不到檸檬,她隻好拿山楂、烏梅等酸的一個個試過去。誰讓六月沒桔子呢?
四爺在書房也喝到瞭她的新式茶,閑著沒事時喝幾口消遣消遣,總能引他發笑。
可素素親手給他捧上一碗茶,然後就躲到外面去瞭。
他當她又在弄什麼新東西,就歪在榻上等著。
結果,不過一會兒,先是聞到一股淡淡的青香香味兒。青香香如其名,色蒼青,聞之如處竹林樹蔭之中。一般講究些的琴師都愛用這味香。
他有瞭預感,果然屏風後傳來裊裊的琴音。
《竹下曲》。
四爺閉目聽瞭一會兒,忍住笑起身來到屏風後,見她正認真的端坐在琴前,旁邊的玲瓏香爐正冒出絲絲白煙。
隻是素素的神色嚴肅認真,細觀殺氣騰騰,與《竹下曲》的悠然格格不入。
而且他來之後,素素更僵硬瞭,硬是把《竹下曲》彈出瞭幾分殺氣。
他站到她身後,戴上玉瓶奉上的琴指,伏下|身把雙手放在琴弦之上,略一沉氣幾手亂撥,再一變調就是一曲傲骨錚錚的《竹下曲》。
李薇被這沉重的急弦激得心都跳得快瞭!就跟聽現代低音炮那種心臟也跟著一起咚咚跳的感覺。
然後他十指一轉,輕撥琴弦,弦音輕緩動人。她這才聽出這還是《竹下曲》,剛才她的手都被嚇停瞭,現在聽起來,他倒是故意把幾段音留給她來補。
她試探的和上去,四手連彈。被他帶著,她彈出瞭從來沒這麼好聽過的琴曲。
一曲終,她就跟完成一件大事一樣滿足。
轉身激動的摟著他道:“再彈一曲!再來好不好?”
四爺笑看著她:“這又是你的新主意?彈琴給爺聽?”
李薇耍賴的埋在他懷裡,不好意思的說:“我彈得不好,一直不敢在你面前彈的……這次也是練瞭很久才敢試試。”
他摟住她笑道:“你啊,沒長這根弦就算瞭,何必難為自己?”一邊抓住她的手說,“還騙爺說是紙劃的,虧你能想得出這個理由。”
前幾天她練琴,指尖被弦割瞭一下,四爺問起她就說是紙劃的。結果他就讓玉瓶把東小院的紙都切成毛邊,連她的戲本子都沒能幸免。
他在她的額頭上親瞭一下:“爺都被你哄住瞭,你這壞東西……”
李薇趕緊轉移話題,她沒想到四爺的琴彈得這麼好,好奇道:“爺彈得真好。”
他伸手撥瞭下弦,笑道:“以前你沒進門前還彈過,後來漸漸就沒這個功夫瞭。”今天倒是被素素提起瞭興致。
他坐下,重新換瞭一爐香,靜靜的彈起來。
李薇第一次見這樣的四爺,看起來有些出塵。她竟然不敢湊上去撒嬌瞭,就坐得遠些靜聽,讓玉瓶去告誡院子裡的人都不許喧嘩,避著點西側室這邊。
琴聲傳出東小院,正院裡福晉聽到隱隱的琴聲,閉目細聽瞭陣兒,問道:“這是哪兒傳來的?彈得真不錯。”
莊嬤嬤出去看瞭看回來道:“是東小院。”
福晉怔道:“沒想到側福晉的琴這麼好,以前倒是沒聽她彈過。”
莊嬤嬤笑道:“聽說爺剛過去,大概是彈給爺聽的。”
福晉品品琴音,點頭道:“琴音婉約纏綿……好琴。”
另一邊屋裡,大嬤嬤讓人把窗戶和門都打開,叫屋裡的丫頭不許出聲說話,捧茶賞琴,嘆道:“有幾年沒聽過瞭。”
一曲一曲又一曲,四爺痛快的彈瞭一下午的琴。整個人都像是被滌凈瞭一樣,神清氣爽。見他起身,李薇趕緊取下琴指,見指關節都被勒紅瞭,心疼得拿藥來擦。
他心情正好,見素素如此關切,安慰她道:“別管這個,爺彈得好不好聽?”
李薇趕緊用力點頭,非常可惜的說:“好聽!很好聽!”就是不能錄下來!穿越時要能帶個手機就好瞭!
“好聽怎麼還皺眉?”四爺哪會看不出。可惜什麼呢?
她嘆道:“就是……我想常常能聽到就好瞭……”求手機……不必太好,聯想還是清華同方幾百塊的就OK,最重要是能錄音啊。
誰知四爺噴笑著摟著她道:“好,好。爺一定常彈給素素聽。”說完低頭看瞭她一眼,略帶驕傲的虛點點她:“真是爺的小醋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