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瓶和玉朝等人的屋裡,一個嬤嬤正在坐著抹眼淚。她是侍候二格格的嬤嬤,從二格格剛落地就被內務府分來瞭。
“姐姐,我一直用心辦差,從不敢懈怠。待二格格比待我親生的還好,這忽然說要叫我回傢……”她哭得眼睛都腫成核桃瞭,對玉瓶道:“姐姐,你幫我給主子求求情,我在府裡也有十年瞭,早把府裡當成自傢瞭,叫我走,我是真舍不得二格格……”
玉瓶親熱的給她端瞭杯茶放手裡,握著她的手,拿自己的帕子給她拭淚,勸道:“主子也是為你著想。你進府十年,回傢的日子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你的小閨女都六歲瞭吧?一天都沒吃過你的奶,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她?”
說到親生的小閨女,嬤嬤的眼淚更是湧個不停。
“主子想讓你回傢見見親人孩子,這都是主子待你的恩德。再者說,主子賞瞭不少東西叫你帶回去,日後你也能帶你的孩子來給主子磕頭謝恩。你待二格格忠心,主子心裡有數。”
玉瓶費瞭半天口舌才把嬤嬤勸走,臨走還被嬤嬤硬塞瞭一個荷包,打開一看,五個金錠子,至少有十兩。
她回屋倒瞭杯茶一口氣喝幹,玉朝這時施施然進來道:“好姐姐,可是辛苦你瞭。”
玉瓶翻瞭個白眼,道:“我就不信沒人來求你。”
玉朝嘻嘻笑,一點不藏私的伸出手腕子,一個韭菜葉子寬的金鐲子正戴在上頭,她晃晃手腕笑道:“求啦,好幾個呢。塞什麼的都有,還說要把她大兒子說給我的,都快把我笑死瞭。給鐲子這個是下瞭血本的,隻是還比不過姐姐得的好東西多。”
玉瓶連喝三杯茶才解瞭渴,道:“咱們主子不愛管人,你收東西可以,心別偏瞭就行。”
玉朝像被刺瞭一下似的,幾乎要跳起來,怒道:“別看不起人!丁點東西就想讓我背主?瞎瞭他們的狗眼!”說著氣哼哼的把鐲子擼下來往梳妝臺上一扔,也不管瞭就轉身摔簾子出去瞭。
玉瓶急道:“你個死丫頭!還不過來把你的東西收好!回頭再丟瞭看你哭不哭!”
玉朝遠遠的道:“丟瞭就丟瞭,反正也是白得的,姑奶奶才不可惜呢!”
到瞭正屋,玉盞守在外屋,見她進來兩人也隻是對瞭個眼神。西廂裡,李薇正和二格格說話。弘暉在宮中的事,也被她拿來教二格格。
二格格也想不出好招來,反問她:“額娘,你說該怎麼辦?”
李薇兩手一攤道:“這個啊,我也不知道。你回去可以慢慢想,總有什麼時候,會有人借一些你無法反抗的人來壓制你。比如你身邊的嬤嬤們。”
按理說,教弘暉的先生和諳達都是奴才,他們怎麼敢公然欺負皇孫?是仗著身後人的勢?隻怕未必全是如此。
隻拿二格格身邊的嬤嬤們來說,她們可沒什麼勢能仗著,卻也把二格格管得密不透風。
李薇道:“嬤嬤們都快回去瞭,你那屋裡亂沒亂?”
二格格嘟著嘴不快道:“亂倒沒亂,就是吧……”她朝外看瞭一眼,湊到李薇耳邊小聲道:“我覺得跟嬤嬤們在時沒什麼兩樣。”
嬤嬤們一個個離開,二格格有種翻身做主的感覺,真是連屋子都大瞭不少。她也沒打算把屋裡嬤嬤們立的規矩都改瞭,隻是不想嬤嬤們還像小時候那樣事事管著她,額娘都把她當大人瞭,嬤嬤們還是從頭管到腳,這是把她當小孩子啊還是她們就是打算一輩子這樣?
想起會被嬤嬤們這樣管一輩子,日後嫁人瞭也是說句話不對嬤嬤們都要在旁邊咳嗽一聲,二格格就覺得受不瞭。
比起嬤嬤們,她更喜歡屋裡從小侍候她到大的丫頭們。以前是有嬤嬤顯不出她們來,現在嬤嬤們走瞭,她正好可以提拔一兩個能幹又喜歡的丫頭上來。日後就是嬤嬤們回來瞭,也有人給壓制嬤嬤,教訓她們不要太過份。
可是她發現嬤嬤們走歸走,丫頭們還是跟嬤嬤們在時一樣分成你是跟這個嬤嬤的,我是跟那個嬤嬤的。
而且比嬤嬤們在時還更厲害瞭。
上次她聽到丫頭們拌嘴,白梅就跟白芯道:“你別狂,等嬤嬤回來有你好瞧的!”
這是怎麼回事?二格格原本以為嬤嬤們走瞭,丫頭們會跟她一樣感覺輕松,至少也有想要上進的吧?就沒一個想過把嬤嬤擠下去自己上位的?
怎麼現在丫頭們反倒比以前更在意自己是哪個嬤嬤的人瞭?
換句話說,二格格覺得丫頭們比以前對嬤嬤們更忠心瞭。
她有點無力,更鬱悶。
說著說著,二格格就靠到李薇身上瞭,刻意避開額娘的大肚子,她摟著李薇的胳膊道:“額娘,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李薇笑道:“這很正常啊。像這東小院的人,都是聽我的,不聽你的。因為跟你比,我的權力更大啊。”
二格格騰的坐起來:“那額娘跟嬤嬤不一樣啊!嬤嬤是奴才!”
李薇還是一臉‘太正常瞭’的說:“所以,在丫頭的眼裡,嬤嬤跟你比,是嬤嬤權力大。”
二格格氣得臉都紅瞭,張嘴:“那!那!那……那群狗奴才!”
李薇就是想教她這個,道:“這就叫奴大欺主。雖然嬤嬤和丫頭都是侍候你的奴才,但一個是管你的,一個是侍候你的。連你都要聽嬤嬤的話,長久下來那些丫頭怎麼會聽你的?”
二格格畢竟才十歲,不樂道:“那怎麼辦?是不是沒辦法瞭?”
李薇擰瞭下她的鼻子道:“傻丫頭,你是主子,你跟她們生什麼氣?不聽話就攆出去。你跟額娘不同,你身上流著愛新覺羅的血,是天生的主子。回去把不討你喜歡的人都攆走,連句話都不必跟她們說。”
她見二格格還有些放不開,鼓勵她道:“你是主子,拿出主子的派頭來。不必去收服那些不聽話的人,等著侍候你的奴才排隊能繞咱們府三圈。不管是那幾個嬤嬤,還是一兩個小丫頭,不喜歡就攆走。”
二格格才這麼小,李薇當然不會從小教她怎麼當主子剩下的人全是你的奴才隨你怎麼糟蹋都行——她又不是變態!這麼養閨女能養好嗎?
肯定全是真善美啊。二格格是出府見瞭其他府裡的女孩才感覺到東小院與正院那種微妙的不和,以及開始同情她這個額娘。想起之前二格格怕她會觸怒四爺還想維護她,就讓李薇恨不能把好女兒抱到懷裡好好的親一頓!
先建立瞭正確的三觀,學會尊重人後,再教她怎麼當主子,怎麼禦下,這樣二格格日後就算黑化也會有個底線。如果倒過來,先教她當主子再教她尊重人,那她會不會把奴才當人看都是一個問題。
過日子不能隻靠小聰明,二格格跟嬤嬤在一塊時是沒吃過虧,一是她聰明,二是李薇看得緊。但是二格格和嬤嬤之間必須要分個主次出來。
二格格必須為主,嬤嬤隻能算她手中的大將,卻不能做主子的主。
日後,嬤嬤們勢必還是會回來的。二格格身邊不可能不放嬤嬤。在這之前,李薇必須要讓二格格學會怎麼當主子。
二格格有瞭額娘支招撐腰,回去就把白梅等幾個嬤嬤的死忠攆走瞭。李薇叫玉朝過去盯著,趙全保帶著人,叫二格格身邊的太監動的手,有一個算一個,好好出去就算瞭,不想出去還要哭要鬧的,堵上嘴拖走。
結果攆完人,二格格就躲到李薇屋裡來瞭。
晚上,四爺過來看到她這樣,心疼的摸著她的小腦袋道:“阿瑪的額爾赫這是怎麼瞭?”
李薇笑道:“嚇著瞭。”今天一天二格格都是躲到她的榻上,縮在她身後。
四爺不解,也不多問,隻管一下下拍著二格格的背,拍得二格格扭頭鉆阿瑪懷裡瞭。弘昐和三阿哥好奇的看著姐姐撒嬌,被兩個弟弟看的二格格都要不好意思瞭。
李薇拍手道:“你們兩個過來,額娘摟著你們。”
三阿哥歡快的踢掉靴子爬上榻,倒是弘昐不好意思的往後退瞭一步。李薇正要把他也拉上來,四爺拍拍弘昐的肩道:“弘昐是哥哥瞭。”
弘昐有瞭阿瑪的鼓勵,正色道:“我大瞭,額娘抱弟弟就好。”
二格格被四爺摟著,聞言也不好意思的要坐起來,被四爺摸瞭摸小腦袋說:“額爾赫是姑娘傢,不必在意這個。”
很有哥哥氣質的弘昐就去找百福玩瞭,三阿哥見哥哥走瞭,也掙紮著下來去追哥哥。二格格在額娘身邊賴瞭一天,見到阿瑪還被阿瑪抱,也恢復過來瞭,理理頭發跳下榻去找弟弟們瞭。
孩子們都很有眼色的閃人,李薇真不知道該不該誇他們懂事。
見四爺也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她都有點尷尬瞭。心裡道這群小人精!
給四爺上瞭茶,他問她道:“額爾赫這是怎麼瞭?”
李薇把今天的事說瞭一遍,笑道:“頭一回攆人,都是天天相處的貼身丫頭,看她們被攆出去的樣子嚇著瞭。”
四爺聽瞭道:“這麼做是對的,也該練練膽子瞭。”想起弘暉,他就有些可惜。不知道現在給弘暉練膽子還來不來得及?說起來以前出去跑馬,也是每次都叫他們放箭,兔子狐貍殺瞭不知多少,按說這膽子也該練出來瞭。
他想起小時候跟皇上去草原,頭一次拉弓射瞭隻狐貍,侍衛把獵物提過來時,那隻狐貍還在蹬腿呢。他的心砰砰跳,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那麼威武。
不過,也不能怪弘暉。當年他是皇上的兒子,見到皇上還要膽怯。弘暉隻是皇孫,又是頭一次進宮,對著先生膽氣不足也情有可原。
這次送他進去前,他已經提醒過他,可以跟弘晰近一點。弘暉隻要做到這個,當不會再被欺負瞭。
晚上,李薇特意叫二格格帶著百福睡。弘暉被嚇壞的事她知道後,更加註意幾個孩子的心理健康。這個世界可沒有心理醫生,真嚇出個好歹瞭可沒地方治。
有百福陪著,二格格迅速恢復過來瞭。攆走白梅等人後,剩下的丫頭們仿佛一夜之間都變聰明瞭,個個在二格格面前表忠心刷存在感。
二格格意氣風發,出來進去都帶著一堆人,前一段時間的沮喪和不自信都不見瞭,用李薇的話說,她閨女這叫有氣勢瞭!還叫丫頭們給幾個弟弟做瞭各種小玩意。百福和造化也得瞭好幾件小鬥篷。
她使喚丫頭使喚得越來越順手,李薇看著也高興。見二格格這邊差不多算收拾好瞭,她打算下一個就輪到弘昐。
隻是動弘昐身邊的人,需要跟四爺說一聲,先打個報告。
李薇的肚子已經七個月瞭,現在正是八月間,伏天最熱的時候。她不能出去轉圈,隻好在屋裡打轉。
四爺進來時就看到她扶著玉瓶和玉朝的手,繞著堂屋中央放冰山的銅鼎散步。
他走過來揮走玉瓶兩個,親自扶著她。
“懷的這個累不累?”他問。
李薇一手在下面托著肚子,搖頭道:“不累,這都第四個瞭。”她是真習慣瞭,現在已經開始算預產期瞭。這個孩子懷得時間還算好,生的時候是在十月,那時天就涼快下來瞭,坐月子時是十一月,正是空氣幹燥的時候,不容易捂汗,月子也坐得輕松。
散著步,李薇就想起弘昐的事瞭,她也不鋪墊一二,直接就對四爺道:“有瞭二格格當例子,我想給弘昐身邊也理一理,爺您看呢?”
她這裡想起一出是一出,虧得四爺反應也快,馬上明白瞭,點頭道:“你看著辦吧。不過弘昐身邊也就兩個奶娘還留著,嬤嬤不是早就攆回去瞭?”
當年弘昐往前院搬的時候,四爺就說不必帶那麼多人,因為有弘暉搬傢帶太多人的事,四爺的話說的就有些重,李薇索性一氣把人全擼瞭,就留瞭兩個奶娘和四個丫頭看屋子,弘昐是光桿司令搬到前面去的,身邊的人一個沒帶。
李薇這才把她的盤算說瞭,這次她不是想整弘昐的奶娘和丫頭,而是他身邊的太監們。
四爺一怔,她繼續道:“弘昐搬過去時才三歲,現在也有三年瞭。雖說六七歲不算大,可也不小瞭。我聽說那幾個太監給弘昐的哈哈珠子臉色看……”
就是下馬威而已。弘昐身邊八個太監,四大四小。大的當保鏢,小的當玩伴。哈哈珠子們一來就搶瞭小太監們的活。弘昐當然更樂意跟哈哈珠子玩,雖說都是奴才,但太監們是在府裡侍候的,哈哈珠子卻可以跟他到外頭去。
日後哈哈珠子們長大瞭,就是他的臂膀。
再說四個哈哈珠子在自己傢也是從小開蒙讀書,當小少爺捧大的。跟弘昐更有共同語言。
李薇從趙全保嘴裡聽說弘昐身邊的同福等四人聯合起來欺負哈哈珠子,同福他們在府裡人頭熟,哈哈珠子雖然是弘昐的奴才,傢卻在別處,而且這世上能看得起太監的人還是少數。他們被欺負,往輕瞭說會跟弘昐身邊的太監不對付,往重瞭說,說不定就會對弘昐有什麼心結。
她怎麼可能看著不管?
再說同福四人的手段,同喜等四個大太監幹看著不管,未償不是打著一箭雙雕的主意。弘昐漸漸長大,同福四人伴著阿哥長大,慢慢的就能把同喜幾人擠到一邊去。畢竟同福他們是陪著弘昐玩大的,論感情肯定是他們跟弘昐的深。
同喜他們想當忠臣,就要把同福四個打成奸臣。
弘昐年紀小看不出來,李薇到底跟玉瓶和趙全保他們打瞭十多年的交道瞭,自認還是能看清這群下人心裡的盤算的。無非就是一樣:主子身邊就留他一個就行,就信他一個人,別的統統滾蛋。
李薇說到最後還小小的刺瞭四爺一下,道:“爺身邊隻留一個蘇公公,我可不想弘昐身邊也隻能留一個人。”
四爺還在想回去好好審一審蘇培盛,怎麼弘昐身邊的這個事沒報上來,聽她這麼說,輕笑著拍瞭她的手一下,道:“調皮,敢拿你傢爺開玩笑瞭。你身邊也隻有一個玉瓶,怎麼不見你著急先把自己身邊的人也理一理?”
李薇笑瞭。真是當主子當久瞭就知道,下頭人分好幾個頭反而太復雜,天天替他們斷官司就斷不完瞭。隻留一個,讓他總轄下頭所有人,既輕松又方便。隻要主子不糊塗到真把這一個當心肝看,有瞭他就不聽別人說什麼瞭就行。
何況一個玉瓶,一個趙全保,他們互相就打不完瞭,再分一個隻會讓玉瓶和趙全保先聯手把第三個人壓下去。
四爺道:“既然你有瞭主意,就這麼辦吧。幾個奴才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就算真辦錯瞭也不要緊,奴才是使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