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爺府。
十三爺一身酒氣的回來,直接去瞭福晉的院子。十三福晉兆佳氏趕緊叫人去煮解酒湯,扶住他道:“爺是坐車回來的還是騎馬回來的?喝瞭酒再吹風,明天頭該痛瞭。”
十三爺坐下道:“不用忙,倒碗濃茶來就行瞭。”
兆佳氏道:“大晚上的,喝瞭濃茶該睡不好瞭。爺先漱漱口,換瞭衣服,解酒湯一會兒就好。”
用過解酒湯,十三爺換瞭衣服與兆佳氏坐在榻上,道:“我是從四哥那裡回來,為瞭十三妹妹的事,今天四哥幫我把折子遞上去瞭,隻是……皇上當時沒批,這一拖就不知道拖到什麼時候瞭。”
兆佳氏擔心道:“那可怎麼辦?爺,要不我回娘傢想想辦法?”
十三爺搖搖頭,馬爾漢雖然是兵部尚書,議政大臣,但他現在也見不著皇上。見著瞭,也必定是公事。叫馬爾漢怎麼把話題轉到十三公主的封冊折子上呢?他一個兵部尚書管這個也太不搭界瞭。
十三公主的事,隻能以傢事來論。由他或上頭的哥哥們,或後宮的妃母們,最好是宜妃來開這個口,畢竟她養過十三妹。
可是……宜妃待十三妹也不過是面子情,他與五哥、九哥都不熟,怎麼才能說動宜妃開口呢?
一夜輾轉反側,早上起來後,十三打定主意去求十四。兩人排行挨著,交情其實不差。也就近幾年大瞭以後略有些疏遠,但比起旁人還是要好些。
求十四去走九哥的門路,再把話遞到宜妃處。
他顧不上在兆佳氏這裡用早膳,去書房寫瞭貼子叫人給十四送去,道:“跟你十四爺說,就說我在前門大街羊頭楊那裡請他喝湯。”
前門大街口熱鬧非凡,來往行人小販往來如織,各種車馬騾轎擠得水泄不通。
十三騎馬到此,前面侍衛攆開人和攤販,再守住門口等十四爺來。十三先進店,店老板和小二早就把食客都給請走瞭,打掃幹凈恭請十三爺坐下。
店老板哈腰道:“今兒個一早喜鵲就叫呢,原來是十三爺您到瞭。昨晚剛宰的小羊,才四個月,一身奶膘還沒褪,正是肥嫩的時候。您用點什麼啊?”
十三道:“先來碗清湯,再切盤肉,來兩籠包子。一會兒你十四爺也來,他愛吃點味重的,你看著上吧。”
店老板連聲應道:“哎,哎,這就上來!”
小二麻利的把一大海碗奶白的羊肉清湯端上來,騰起的熱氣幾乎要把人淹瞭。十三拿筷子一攪,碗底有半碗的羊筋。這算是老板送的,一點小奉承。
再來一大盤剛從鍋裡撈出切片的鹵羊肉,切成半寸的厚片,上面澆瞭老板特制的鮮醬。
兩籠包子一籠十二個,個個都有拳頭般大,咬開一口,肉汁順著嘴角往下淌,粉紅的嫩肉餡裡一絲蔥薑不見,這傢的包子蔥薑都是絞出汁來拌進去的,去腥解膩還吃不出來。
當年他和十四剛出宮到這傢來吃,頭回見到那麼大個的包子別提多吃驚瞭。他們在宮裡吃的包子,個個都是精致小巧,哪裡見過臉那麼大的包子?
他埋頭吃得正香,十四來瞭。他進門就喊:“我沒來你這就吃上瞭!”
放下鞭子坐在十三對面,拿個包子就咬瞭一口,十三道:“吃吧,老板昨晚才殺的羊。”
十四兩口才吃瞭包子的一半,一臉挑剔道:“是蒙古羊不是?”
十三白瞭他一眼:“你吃不出來啊?”
這時,老板把給十四單做的香辣羊蹄、香辣羊尾、香辣牛尾給端上來瞭,抹汗道:“十四爺您先用著,鍋裡還有羊蠍子呢,那個費點功夫。”
十四拿筷子點著老板說:“聰明,知道你十四爺來,特意給爺做的是吧?”
老板賠笑道:“都是十三爺的吩咐,小的哪有通天眼,知道您今天也來光顧小店啊?”
十四又得意又滿意的看瞭眼十三,一句話沒說,挾瞭根粗壯的牛尾就啃起來。
十三叫老板給十四端湯,再拿幾個燒餅過來,推到他面前道:“慢點吃。”
十三比十四大兩歲,十三進阿哥所時,十四也被德妃給送進去瞭。德妃想的是往下十五、十六兩個一是年紀差得更多,而且生母王氏是漢人。比來比去,還是叫十四多跟十三一起更好些。
在阿哥所裡,十三一是年紀比十四大,二是他的額娘章佳氏不過是個庶妃,十四卻是永和宮主位德妃所出。所以十三就一直照顧著十四。
兩人痛快吃瞭一頓飯,也都不急著回府。牽著馬叫侍衛們跟著,就在街上遛起彎來。逛瞭半條街,兩人都買瞭不少東西。不知不覺就逛到瞭中午。兩人卻都沒找地方再合夥吃個午飯的意思。
叫人把東西送回府,十四看十三多問的是傢具擺設,還叫好幾個藥店給他留瞭好藥,想起十三公主的事,拉著他問:“咱妹妹現在怎麼樣瞭?要不要我叫我傢的進去看看?”
十三搖搖頭,道:“宮裡有娘娘看著,沒事。”說完就嘆瞭聲氣。
十四想瞭一下才明白他指的不是德妃,而是宜妃。十三公主是長在宜妃宮裡的。頓時不忿道:“靠那位?她要真有那個心,咱妹妹也不會被指那麼遠。”
十三道:“咱們到底不能常常進宮,有娘娘看著還是好一點的。”
“不是親生的,能好到哪兒去?”十四冷笑道。
理是這個理,可話不能這麼說。十三本來就不好的臉色這下更壞瞭,看他如此,十四也覺得自己說錯瞭話,忙道:“是我胡說的,其實翊坤宮那邊還是不錯的……不然我去找九哥說說?”
十三遲疑瞭下,他本來就是打算求十四幫這個忙的。
十四一見,馬上拍胸脯道:“你放心,我這就找九哥去說去,立逼他進宮好不好?”
十三連忙拉住他道:“你先別忙,我有別的事托你。”
十四怔瞭下,反應過來道:“什麼事?”他早知道今早十三突然叫他出來吃飯肯定是有事,不過剛才兩人說得開心,他就給忘瞭。
十三把給十三公主請封的事說瞭,道:“我想早些給定下品級,再督著內務府辦理,省得他們一拖二拖,到最後隨意糊弄。”
十四點頭道:“是這麼回事,內務府那幫孫子都是看人下菜,什麼龍子鳳孫,他們壓根就不看在眼裡,改天小爺非抽他們一頓不可!”今年內務府送到十四府上的東西就有些缺斤少兩的,特別是炭,有三分之一都是潮的,一點就冒煙。
當時十四就氣得也跟著差點冒煙,跳腳要闖內務府,找他們的堂官過來給他十四爺磕頭賠罪。被八爺幾人勸下來,八爺掏腰包從外面買瞭炭給他送去,免得這個弟弟真跑去找內務府叫板。
不就是看不起爺隻是個光頭阿哥嗎?等爺領瞭差事有瞭爵位,非把你們的狗眼給挖出來不可!
十四想起這個就咬牙切齒的。
他道:“這事我應瞭,我先去跟九哥說說,回頭再給你信。隻是老九那個人你也清楚,嘴賤。要是他這邊非要架個姿態等你去求他,你想想到時能不能低下這個頭吧。”
十三平靜道:“額娘就給我留瞭這兩個妹妹,為瞭她們別說低頭,就是叫我給人磕頭,我都磕得下去。”
十四擺擺手,上馬道:“不至於到這個地步。你先回去等我的信兒吧。”
兩人分開,十三回瞭府,剛進門就被書房的管事攔著道:“主子爺,早上您剛走,四貝勒府就送瞭信來。”
十三轉道去瞭書房,拆信一看,猶豫起來。他求的是十四,走宜妃的路子。四哥給他想的招是走三爺的路子,去求榮妃。
而且公主回朝探親也是件好事。
這下叫他為難瞭。
小太監剛上瞭茶,他茶也不喝,叫人再去牽馬。鬥篷還沒收起直接披上,出門碰上兆佳氏那裡的太監,道:“主子爺這是往那兒去?主子叫瞭瓜爾佳氏格格帶著大格格,等著陪主子爺用膳呢。”好不容易您回來瞭,那邊可都餓著肚子等著呢。
十三爺府上的大格格剛兩歲大,昨天一天沒見著阿瑪,在屋裡鬧騰,滿府就她一個寶貝蛋,十三也是真疼這個女兒,聞言不由得站住腳。
他想瞭想,還是往外走,道:“叫瓜爾佳氏先陪著大格格和玩,等爺晚上回來再去看她們。”
出門上馬直奔四爺府。
四爺府上,這時正在用午膳。四爺想著早上給十三送瞭信,他上午沒來,中午可能就該到瞭。也沒回東小院,帶著弘昐和三阿哥在前頭用。
三阿哥掂記著滑梯,吃飯時都坐不住。
四爺在上頭坐著,時不時的盯他一眼。三阿哥規矩一會兒,又忍不住瞭。四爺道:“三阿哥,明日叫先生給你講范仲淹的《嶽陽樓記》,一會兒先叫你二哥給你通讀一遍,下午記得溫習。”
弘昐趁四爺沒註意,在桌子下踩瞭三阿哥一腳,三阿哥一聽晚上還有功課要溫習,那晚上就不能回東小院瞭,瞬間像打霜的花草一樣蔫瞭,沒力氣的應道:“是,阿瑪。”
弘昐見此,又踩瞭他一腳。
三阿哥腳往後一縮,不解的看瞭眼二哥,再看看上面的阿瑪,總算規規矩矩的吃飯瞭。
這邊四爺一放筷子,弘昐拖著三阿哥就告退瞭。回瞭弘昐的院子,他用力點瞭點三阿哥的額頭:“你個大笨蛋啊!阿瑪都生氣瞭,你聽不出來嗎?”
三阿哥嘟嘴坐到榻上說:“我就是想玩滑梯嘛……昨天回去時天都快黑瞭,沒玩多久就不叫玩瞭。今天我想瞭一早上呢。”
弘昐找出《范文正公文集》,也不理他,叫他坐好就開始誦讀,讀到‘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時,三阿哥就嚇到瞭。
讀完,弘昐再逐句解釋,看三阿哥這下是全明白瞭,他合上書道:“要是你再這樣掂記著那個滑梯,不好好吃飯,不好好讀書,叫阿瑪知道瞭,隻怕就再也不會讓你玩它瞭。”
三阿哥緊張的原地轉圈,拉住弘昐道:“二哥!我錯瞭!我知道錯瞭!怎麼辦?”
弘昐把《范文正公文集》拍他手上,道:“趕緊讀吧,阿瑪說瞭明天叫先生給你講這篇,等先生講完,中午阿瑪有空肯定會考你的。你先溫習一遍,有不懂的就問我。”
兩人讀瞭兩刻鐘的書,太監進來道:“阿哥們歇一會兒吧,下午還要去校場呢。”
鋪好床,三阿哥也不回自己的院子瞭,他現在常跟弘昐一塊起臥,阿瑪額娘也不管。收瞭書,兩人躺下,太監查看到窗戶有無關嚴後就退到外屋,道:“阿哥要是想要水或要方便,就叫小的,小的就在外面守著。”
他剛出去,三阿哥就爬起來打開窗戶,弘昐小聲道:“你幹嘛?”
三阿哥道:“剛才他關窗戶時我看見有人來……”
兩個小腦袋一起擠在窗戶縫那邊看,果然見到蘇培盛領著人進瞭書房。遠遠的看不真切,但從服色上看,也是別的府裡的主子。不然幹嘛勞動蘇培盛親自去迎接帶路?
弘昐道:“不知道是哪個叔叔。”
書房裡,四爺叫十三坐下,聽說他沒顧上吃午飯就過來瞭,就叫蘇培盛去膳房看看有什麼現成的就趕緊送來。
一會兒四涼四熱兩燉品兩湯品八樣面點就擺瞭好大一桌子。
十三心裡存著事,隨便吃瞭點就說飽瞭。東西撤下去,他就把早上請十四吃早飯,想走宜妃門路的事說瞭。
四爺先是不快,可細想這樣也好。老三那邊的榮妃到底跟十三公主沒有牽扯,宜妃是個現管,她出來開口是名正言順的。
“這樣倒是周到。”他道,“隻是老九那人是個狗不理,再好的事叫他一辦,也會給辦糟瞭。不如下午你隨我去一趟你五哥的府裡,請他說項。”
十三來的路上就想過四哥可能會生氣,誰知道四哥沒氣他自作主張不說,還替他繼續奔走。
他心裡難免感動,低頭平復瞭下,道:“我都聽四哥的。”
四爺聽瞭心裡舒坦多瞭,面上一柔,笑道:“你五哥是個實在人,話不虛。咱們求到他門上,好不好,他都會給咱們個準話。”他想想,起身道:“你在這裡坐一坐,我去你小嫂子那裡問她拿點禮物。”
十三心知這小嫂子必定就是四哥府上的側福晉李氏,忙跟著起身道:“怎麼能叫小嫂子破費?我這就叫人去府裡取。”
四爺按他坐下,道:“你小嫂子跟你五哥府上的瓜爾佳氏交好,讓她準備禮物比咱們貼心些。”
另外,他還想看素素知不知道老五府上的一些事,撞鐘也要敲對廟門啊。
東小院裡,李薇正在問計。宅鬥的事她是十竅隻通瞭九竅,覺爾察氏遠在天邊不說,李傢也沒地方叫她額娘長宅鬥本事啊。
幸好她還有個柳嬤嬤。柳嬤嬤,宮鬥大學畢業的高才生啊。人傢在宮裡住瞭一輩子,不管有沒有親自實踐過,聽得看得總比她多。
用過午膳,李薇就隻留柳嬤嬤一人侍候,開門見山的說:“嬤嬤到我這裡來後,一直盡心盡力。從二格格到四阿哥,每個孩子都是靠著嬤嬤才保我們母子平安的。我信得過嬤嬤,就不在您面前說虛話瞭。”
柳嬤嬤激動啊,道:“主子,您有什麼吩咐,奴婢肝腦塗地,絕無二話!”主子你終於用得著我瞭!
李薇比瞭下正院,道:“那位主子現在脾氣變瞭,看我是越來越不順眼。我知道自己的分量,這輩子有這個側字就到頂瞭。我也不求別的,能跟孩子們安穩過日子就行。隻是那邊不依不饒,她又站著大義、名分……”
李薇慎重道:“我想問嬤嬤,我能怎麼辦才能叫那邊……克制些?”
柳嬤嬤在肚子裡把話繞瞭幾個圈,品瞭又品才敢道:“主子要是不嫌奴婢冒犯,奴婢就實說瞭。”
李薇坐直身:“您說。”
柳嬤嬤道:“那邊說到底還是心底虛,您這日子過得越紅火順心,她那邊就越不安心,就越想把您給壓下去。”
李薇點頭,就是這樣!
柳嬤嬤見此放瞭一半的心,把主意說瞭:“依奴婢看,您不如就先低個頭。您也說瞭,側字您就到頂瞭。日後再往上就是靠阿哥們給您掙臉面瞭。如今阿哥們還沒長成,您要是為瞭阿哥們好,不如就先低低頭。”
李薇心裡馬上不舒服起來,面上卻未變,小聲道:“您這意思是……叫我去服她的管?”
柳嬤嬤人精子,聽話聽音,馬上道:“真服假服,能哄住那邊就行。叫她對您放心,別老拿捏您不就行瞭?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日後的變數多著呢。您這邊三個阿哥,依您的寵,後面有幾個還說不準呢。”
她見李薇不像高興的樣子,想想還是把實心話說出來瞭,道:“奴婢說句冒犯的話:她是主子,她在上頭坐著。咱們低低頭……本就是應當應分的。”
李薇靠在枕上,道:“嬤嬤能把這話說給我聽,那就是我的知心人。隻是這頭,我低一低沒事。從她進府,這頭我就一直低著呢。可……她那邊不止要我低頭,還要弘昐幾個也低頭。”
柳嬤嬤怔住,李薇沉重道:“……所以為瞭他們,這個頭我也不能低。”
柳嬤嬤猶豫瞭下,勸道:“您別怪奴婢,大阿哥在上頭,咱們的二阿哥這頭低不低的,由不得咱們。”
李薇搖搖頭,“你誤會我的意思瞭。當弟弟的給哥哥低頭無妨,這是應該的。可能做弟弟,卻不能做奴才。”
柳嬤嬤嚇得起身離座撲通一聲跪下瞭,哆嗦著就要磕頭。
李薇淡淡道:“嬤嬤起來吧。嬤嬤回去幫我想想,這做弟弟不做奴才,這個頭該怎麼低……”
柳嬤嬤退出去,剛出門就看到四爺站在門前,膝蓋一軟又跪下瞭,不及出聲求饒,四爺就掀簾子進屋,壓根沒理她。
屋裡,李薇背對著門坐著正在想心事,不妨身後伸來一隻手摸到她的肩上!
“啊!!!!!!!!!!!!!!”她嚇得大叫!
一回頭,四爺也被她嚇得心險些從喉嚨口跳出來!
她捂住胸口道:“天啊……你嚇死我瞭……”
四爺剛才先是在門前被她和嬤嬤的話驚的回不瞭神,進屋又被她這一聲驚叫嚇得不輕,再聽她這麼說,頓生這人惡人先告狀之感!
他嚴肅的瞪著她,半天才道:“你才要把爺給嚇死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