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四爺選在一個花廳裡招待的十三。
現在這個季節無法賞花,所以廳裡的大軒窗全是關上的,門口的地方擺瞭一架屏風擋風。廳裡就一張大圓桌,四爺位居上首,十三陪坐在左側下緣。
桌上已經擺滿瞭菜。
四爺叫倒酒侍候的人下去,親自執壺道:“今天咱們哥倆好好喝一杯,就不叫旁人來礙眼瞭。”
十三趕緊起身雙手擎著杯子迎上去,等四爺把酒倒好,他直接幹瞭,連幹三杯後,四爺放下壺,拉他坐下,道:“行瞭,趕緊吃兩口菜壓一壓,你這臉已經紅瞭。回頭回瞭府再叫弟妹罵我。”
他又親自挾瞭一瓣松花蛋,舀瞭一勺鹽水花生放到十三的碟子裡。
十三連忙使勁吃,把嘴塞得滿滿的,胡亂嚼嚼就硬吞下去。
這時,清燉羊腩和炭烤羊腿都送上來瞭,四爺指著十三面前道:“把羊腿給你十三爺放到這兒來。”
十三剛才連灌三杯冷酒,又連吞幾口冷菜,這會兒從喉嚨到胃裡都是涼的,看見清燉羊腩的鮮湯就想喝。可炭烤羊腿擺在面前,他還要馬上把腰刀拿出來,連片幾片烤肉下來,裝作吃得很香的樣子來吃。
幸好,蘇培盛可記得李主子說過的,主子爺用飯前最好先用一碗熱湯暖胃的話。這麼些天下來,四爺自己都習慣瞭。一見羊湯,就示意蘇培盛。
蘇培盛盛瞭兩碗,先奉給十三爺,這是客人,再給四爺端。結果他剛給四爺放下,一回頭就見十三爺已經端起小碗一飲而盡瞭!
四爺喝湯是自傢人的叮嚀,見十三爺意外的也喜歡,親自給他盛瞭碗,道:“喜歡就多喝點。”
見十三點頭應是,四爺心裡也是很高興的,今天十三來的態度他都看到瞭,這個弟弟果然是打心底跟他親近的。老八那邊雖然也給瞭好處,可十三明顯能看出來誰對他是真心,誰是假意。
四爺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沒白忙。這個弟弟懂事,會記情,不是個忘恩負義的。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飯畢,十三終於找著機會說他帶來的禮物瞭,叫人抬上來,拆瞭外面包的木條和油紙,居然是個一人多高的銹跡斑斑的細鐵框,鐵框裡頭鑲著幾色玻璃,拼出瞭個人樣。
四爺看出這是西洋那邊的手藝,走近看,覺得那個抱羊的女人很眼熟。有點像他給素素的那個拉丁文的西洋書中畫的女人,都是抱羊的,看著應該是畫的同一個人。
十三也過來,道:“這是法蘭西商人帶來的,據說是他們那邊廟裡的窗戶,叫他的水手給拆瞭下來帶上瞭船。”
兩人繞著這洋廟的玻璃窗轉瞭幾圈,四爺笑道:“真是難為他們帶這麼大個東西飄洋過海的來,聽說這女是他們神的生母。”
十三也是打聽過的,道:“大概就跟咱們的觀音差不多。聽那商人說,水手是怕在海上風浪無情,才把這塊描著神之生母的玻璃窗從廟裡偷出來的。”
“結果叫他們船主發現給賣瞭?”四爺噴笑。
十三也笑,道:“在商人面前,這也就是個比西洋畫難得點的東西。”
四爺知道十三這是聽說他叫人買瞭些西洋的畫作,這才特意帶來送給他的。他要不收,才會叫十三為難。
他便道:“那哥哥就不跟你客氣瞭。”
十三把禮送出去,才算一顆石頭落瞭地。他本來想要是四哥不收,他就想辦法叫人扮成賣傢,悄悄跟四哥的人談筆買賣,到時一樣能把這玻璃窗送出去。就是要費點事。
他不好意思道:“這東西弟弟也是剛到手,沒顧得上給它擦洗一二。”
玻璃窗四邊的鐵框也確實是難看瞭些,而且銹污也有染到玻璃畫的邊緣的。
四爺當然不會就這麼送到東小院,至少要弄得好看點。而且,這麼抬過去也不好擺,還是應該修修,看能不能弄成上屏風樣的東西。
叫人把這西洋玻璃窗抬下去,兄弟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更融洽瞭。
從花廳換到書房暖閣,叫上茶兩人繼續說話。
十三爺起瞭個話頭:“皇上要去直隸那塊轉轉,四哥是個什麼打算?”
雖然是才過完年,但皇上一年都要出去個幾回,這次也是二月左右出發,隨駕的人還沒定下,但已經有話透瞭出來。
直郡王和太子都是必去的,餘下的幾個兒子就看皇上的心情瞭。
四爺最近也在想這個,反問十三:“你怎麼想?”
十三不想去,可這事輪不到他做主。前幾年都是他跟太子一塊陪皇上出去,結果皇上和太子打擂臺,都拿他過招。
想起就叫他又怕又煩,他嘆道:“……聽意思,皇上大概還是會叫上我。”
四爺不說話,半晌,十三試探的說:“我看皇上的意思,倒像是叫咱們兄弟自己上折子自請。”
老爺子擺出讓你們獻孝心的架勢,誰想陪朕去就上折子,要麼親自來跟朕說也行。
這個,四爺也看出來瞭。過年那幾天在宮裡領宴,皇上說瞭幾句‘你們都大瞭,皇阿瑪想帶你們出去玩,就怕你們自己的事情多,不樂意跟朕出去’。
下面的兄弟們當然是拼命說都非常想跟皇上出去,隻是怕皇阿瑪嫌棄他們笨,不會說話雲雲。
但當時是這麼說,下來後幾個兄弟心中都自有思量。
至少三爺是很明確的說他不去。
“我這一到冬天就恨不能在屋裡待著,地還沒化凍呢,出去我受不瞭。”
當時他沒說話,老五看神色也是不想去,他就是不想趁這個熱鬧。老七說的是腿不好,就不去給皇上和眾兄弟添亂瞭,到時玩也玩不好,大傢還要照顧他。
他說完,跟著老八等人走在前頭的十四回頭笑瞭笑。
四爺當時就皺眉很想罵他一句。他這笑不就是指老七腿腳不好,皇上壓根也就不會帶他出去嗎?
在一堆兄弟中間,老七出門的次數確實是墊底的。連排行很靠後的十三和十四都比他出去的多。
但說人不揭短。看老七的樣子是裝著沒看到十四的那個笑,但走在後面的幾個哥哥誰又是瞎子?十四是顯擺聰明來瞭還是招恨來瞭?
老三就在十四轉過頭去後也笑瞭笑,那嘲諷勁叫四爺都想跟著臉紅。欺負哥哥往公瞭說是以下犯上,往個人品性上靠,足見十四不是個有容人之量的。
出瞭宮門,老七就先走瞭。四爺也隻能略帶歉意的拍拍他的肩送他走。有時說破更傷人,倒不如糊塗著來。
現在,四爺就是猶豫要不要順著皇上的意思表一表孝心,遞個折子上去表示他也願意奉皇上去直隸?
十三也沒指望一次就把四爺說動瞭,他自己是橫豎不敢獨個一人再跟著皇上和太子瞭,更別提今年還有直郡王。這群神仙打起來,他這個小鬼還不夠他們一指頭捏的。
他能看出四哥是動心瞭。那他就先告辭瞭,四哥是不能催的,說得越多他越不會去。
十三走後,四爺看看表,還不到弘昐和三阿哥從校場回來的時間。這時,中午跟十三喝的酒的酒勁上來瞭,有瞭困意。可在書房睡不安穩。
去東小院吧。
東小院裡,李薇正在歇午覺。四爺進來時,她也差不多該起來瞭。結果他脫瞭外褂坐下道:“不用起來,我也躺一躺。”
那沒話說瞭。玉瓶進來侍候他脫靴倒水,她給她使瞭個眼色。四爺這一躺不知道躺到什麼時候呢?等四阿哥醒來,弘昐他們差不多也該回來瞭。她不能出來照顧他們,隻好交給二格格瞭。
玉瓶點點頭就出去瞭,臨走還輕輕合上瞭門。
裡外屋就剩下他們兩個瞭。
李薇說是睡夠瞭,可躺下也是一會兒就睡著瞭。四爺腦子裡轉著十三、皇上和一堆兄弟,睡意沒這麼好醞釀的,結果被這一室的靜謐和身邊人睡得正香的的節奏給帶跑瞭,不知不覺就睡熟瞭。
一覺安恬。醒來時,四爺有種比睡瞭一夜睡得還踏實,還要飽足的感覺。
而且他大概是真睡著瞭,一醒來才漸漸聽到孩子們的聲音其實就在隔壁。隔著一道簾子,素素和三阿哥都在說話。
“這個燒起來真容易啊,特別好點火!”三阿哥道。
四爺在屋裡想瞭會兒才想起他叫蘇培盛送些麥秸桿過來,早上素素說的,他也是一時興起就想叫他們見識見識。
二格格跟著說:“這不是草嗎?怎麼能燒啊?”
素素給孩子解釋:“草就能燒啊,有話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說完李薇覺得好像不太對?
跟著,弘昐回憶半天說:“額娘,這是哪位詩人或詞人所做?我都沒讀過……”
……好像是太祖。
李薇隻好呵呵。
四爺此時掀簾子出來,他現在也習慣自己穿衣瞭,睡醒起來也不叫人進來侍候。這時出來特別有震撼意義,他先無奈的瞟瞭她一眼,跟著對弘昐道:“大概是你額娘沒事時自己想的,意思還是不錯的。”
弘昐瞬間明白他揭破額娘的短瞭!馬上狂拍馬屁:“這兩句氣勢驚人!”
太祖嘛,那當然!
李薇挺自豪的謙虛微笑,露出睥睨之態。
叫四爺更沒撤瞭,沒見過這種被孩子當面拆穿還自得的人。他哭笑不得的過來轉換話題,道:“這是麥子的桿,種地的老百姓拿這個當柴燒,比再去山上砍柴還方便些,這東西也好燒,點火快。”
話題終於轉回來瞭,孩子們和李薇都專註的聽四爺說。
蘇培盛在外頭看到主子們圍著地上的麥秸桿說話,頓覺自己這一天的辛苦都值得瞭。早上四爺叫他準備麥秸桿,他去哪裡找?府裡不用這個啊!說白瞭,城裡都沒人用!隻好快馬從郊外的田莊上背來兩捆,再叫人把頭尾都切瞭,帶刺的都剪瞭,過粗過細,賣相不好的都挑出來。
於是整理出這麼半捆整齊幹凈又好看的麥秸桿給主子們玩。
屋裡,他聽李主子還贊嘆呢:“這切口多齊啊,都是一邊長。我見過他們割麥子,刷刷刷可快瞭!倒下來的麥子都特別整齊!”
蘇培盛搖頭偷笑,還見過割麥子呢,這是他們拿刀剁的!不一樣齊才怪瞭。
跟著,二阿哥也道:“這就是熟能生巧吧?”
蘇培盛繼續偷笑。
最後,四爺道:“所以,那些農民也都是很厲害的。這世上,任何人專精一門時,都會有不小的成就。你們也要記得時刻懷著敬畏之心,不要小看哪怕是一個百姓。”
蘇培盛:……
主子爺說的就是有道理。
李主子突然又蹦出來一句:“這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蘇培盛:……
呸,讀書人都要被這話氣死瞭。
屋裡,四爺叫孩子們繼續燒麥秸玩去,把也想去玩的素素拉住,道:“你啊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李薇沒反應過來,他想她也不是故意的,但這話說出去就不好聽瞭,何況素素現在身居高位,本來就該更加謹慎言行。
可話說出口,就完全不是這個味瞭。
他道:“你現在是主子瞭,老說這些民俗哩語未免不合適,下回就別這麼說瞭。”
那就是盡量多掉書袋唄。李薇想像下自己滿嘴子曰的樣子,被腦補逗樂瞭。
四爺見她又莫名其妙樂起來,雖不明原因,也被她給帶笑瞭。
算瞭,反正她也見不著外頭的讀書人,偶爾見客也不會說錯話。在自己傢裡就叫她自在些吧。
晚膳時,桌上是清一色的大米粥,一盤對半切開的咸鴨蛋,一盤燉豆腐,一盅山藥燉排骨,還有醋溜白菜和香菇燉五花肉。
李薇看著這一桌如此傢常風的菜懷念死瞭,這才叫吃飯。要不是身邊的人全古裝,桌子盤子都太精致,她真覺得自己回現代的傢瞭。
對這一桌全是養胃的菜和粥,四爺微笑瞭下,算是心懷感激的接受瞭。他先拿瞭個咸鴨蛋,當著孩子們驚訝的目光用筷子把蛋白蛋黃全剜到粥碗裡,這種吃法他可是從來沒當著孩子們的面做過。
李薇排第二,她給四阿哥把咸鴨蛋弄碎拌在粥裡,免得他一口吃太咸,還催其他幾個孩子:“快吃,快吃。”
二格格和弘昐面面相覷,也都伸瞭手。
一頓飯吃完,孩子們都告退瞭。四爺剛才睡得足,這會兒精神就好。李薇抄完四爺給她寫的字貼後,無所事事的坐在榻上,他還在練字,突然對她說:“皇上這個月去直隸,你想不想去?”
李薇抬頭:“?”這個邏輯是怎麼回事?
寫完最後一筆,他過來坐下道:“回頭我上折子,到時帶你一起去吧。”
公款旅遊帶傢屬。
這七個大字砸入她的腦海,比起去馬爾代夫,直隸也行啦!
直隸是哪兒?
從落地沒出過北京城的李薇有些搞不清這古代地名指的都是什麼,可她又不好直接問,總覺得這也顯得她太沒文化瞭。
但四爺看出來瞭,貼心的解釋說:“就是保定府。”
保定府她有印象,馬上道:“是座古都吧?”
四爺道:“宋人時就有瞭,也有七、八百年瞭。”
李薇突然覺得,她是身處歷史之中沒錯,可站在清朝,離前面的唐宋卻也有上千年的距離。跟它們比,清朝也隻是個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