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回瞭府,八福晉一直在等著他,連忙迎上去侍候他換衣服,問:“這事,你去給四哥說能行嗎?”
戶部欠銀的事,去年八爺就得到消息瞭。他管著內務府,宮裡花銀子大小都從他手裡過。幾年下來,八爺和光同塵,自己撈瞭不少以外,對朝中其他用銀子的地方也都大概有數。他在這個位子上,打聽消息也靈便。
去年年中時,皇上從直隸離開就去瞭塞外,見瞭不少蒙古王公,大把的銀子也都灑出去瞭。而且從那時起,京中已經得瞭消息說皇上回京時,會帶著科爾沁和博爾濟奇特的人一起回來。
人傢雖然是來送聘禮的,但照朝廷一慣的做法,肯定好處會給的更多,朝廷要的是蒙古的態度。
盧部一早就把嫁公主的銀子給留出來瞭,幸好這兩年沒什麼大事需要花銀子,戶部才能騰出手來花錢。
在皇上去年回京前,戶部已經大概估算出去年收瞭多少,要花多少,還剩多少。這一算就嚇瞭人一跳,裡外折進去將近八十四萬兩銀子!
戶部兩位尚書,滿尚書凱音佈,漢尚書李振裕,兩人當時就嚇得手腳冰涼。馬上就到年末瞭!這時才發現欠瞭八十四萬四千六百六十二兩的銀子?!
兩人趕緊把戶部所有人都抓來,大傢一齊在戶部過瞭個年,把所有的細賬全都找出來盤瞭一遍,這八十多萬兩總算能對上瞭。
能對上是好事,可賬上還是折瞭八十萬兩啊?
兩位尚書隻好一起上瞭道折子,結果從過年到如今也有兩個月瞭,那折子就如泥牛入江,沒動靜瞭。
凱音佈還好說,正黃旗人,姓伊爾覺羅根,祖上有從龍之功。這罪問不到他身上。
李振裕就沒這個底氣瞭,他是康熙九年的進士,今年已經六十二歲瞭。六部輪轉,他經過工部、刑部,戶部算是他待過的最麻煩的一個地方瞭。但凡是跟銀子掛勾的,就沒有幹凈人。
前兩年皇上要修太和殿,他得瞭個‘工成費省’的贊譽,算是在皇上面前掛瞭號。這也隻是說他用小錢辦成瞭大事,裡外兩面光,叫皇上高興瞭而已。
可這八十萬兩銀子就光不起來瞭。
李振裕已經打定主意,熬過這關他就撤。橫豎在這個位子上已經待得夠久瞭,最遲明年,他非要離瞭戶部不可。
但怎麼走得幹凈漂亮不留後患,李振裕從得知有這八十萬兩起就費盡瞭思量。見凱音佈擺出瞭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他心裡明白,凱音佈已經打算拿他當頂罪羊瞭。
銀子是皇上批的不錯,可有人敢問皇上的罪嗎?
借銀子的是滿朝同僚,誰又有那個膽子去單挑一朝文武?
凱音佈不敢,理借條時他還借瞭七萬兩呢。李振裕不介意被同僚陷害一把,但他要所有人都記他的情,不能白白被陷害吧?
於是,李振裕就揣著戶部這本小賬找上瞭八爺。
八爺知道這事後,自然明白這是一個機會。都說亂世顯忠臣,幹事的不怕事,事越多越能顯出他的本事來。
他跟李振裕一番詳談,收下瞭這本賬。事後,又悄悄找著瞭凱音佈和李振裕遞上去的折子,這折子確實遞到瞭禦前,隻是被留下瞭。皇上是不批,還是根本沒看,還是看過後壓下來瞭都不知道。
八爺自己擔不下這件事,他還沒這麼自大。找下頭的兄弟也不現實,目前參過政事的隻有上頭的幾位哥哥,從他往下的老九、老十他們全都是混吃等死的。自從出宮建府後,皇上就跟忘瞭還有這幾個兒子似的,不見封賞,不見派差事。
像十三、十四年輕氣盛還有上進的意思,老九、老十就隻剩吃喝玩樂瞭。他們兩個一人靠著郭羅絡,一個靠著鈕鈷祿。傾一族之力供兩上皇阿哥享受人生還是沒問題的。
就連戶部欠銀中,這兩人也各自都有十幾萬兩的賬掛著呢。
叫他們來,不說出主意,不搗亂都不錯瞭。
所以八爺一開始就沒打算拉上他們。
往上看,直郡王忙女兒的事,不會有空來管這種閑事。太子在宮裡,也沒用。三哥打嘴炮可以,幹實事不行。而且這人學問不怎麼樣,卻養瞭一身的文人酸氣,自己不幹也見不得別人幹。拉上他耳根要受罪的。
五哥、七哥都是躲事的人,隻求平安度日,不見有什麼大抱負。
挑來看去,竟然隻有四哥。
四哥為人嚴肅,但也是想在皇上面前表現一番的。這點與八爺是不謀而合的。
八爺一時還想不起四爺會不會跟他爭功勞,他現在隻掂記著把這事給攥到手裡,不能就這麼輕飄飄的叫人給蓋住瞭。
聽瞭八福晉的話,他坐下嘆道:“一時半刻還看不出四哥的心意,這也急不來。他要是想管,總要去打聽的。”
他把消息透給四哥,就是要看他去不去打聽。他去打聽瞭,這事就成瞭一半瞭。
四爺回瞭府,叫來戴鐸,八爺說的事叫他心裡也跟涼水下油鍋似的,亂得很。
戴鐸來瞭見他好像在沉思,就端瞭碗茶在旁邊坐著。
過瞭好一陣,四爺才回神,嘆道:“先生可聽過戶部借銀的事?”
戴鐸馬上笑道:“當然聽過,學生還遇上過一位同年。”
數年前,話說有這麼一位地方官終於能進京陛見,皇上一番溫言寬慰後,見他的官袍和靴子都有些舊瞭,就問他是不是銀子不夠花?地方官說俸銀夠用,傢中隻有老母老妻,一兒一女,他不納妾,不蓄婢,日日沐浴皇恩,幸福得很呢。
就是這一趟進京路費花得多瞭些,傢中老車不堪驅使,半路壞瞭走不成,臨時又買瞭輛車帶一馬,這才平安進京面見陛下。
於是皇上就批瞭一百兩銀子給他,叫他去戶部領。
四爺像聽說書似的,笑道:“真有此事?”
戴鐸搖搖頭,笑著說:“學生也沒有親眼見過這位大人,隻是道聽途說罷瞭。”他頓瞭頓道,“不過,人都言道這是聖恩浩蕩,體恤下官。”
四爺悠悠嘆瞭句:“聖恩浩蕩……”
戴鐸就不敢說瞭,閉嘴喝茶。
待四爺把八爺說的戶部去年折瞭八十萬兩銀子的事告訴戴鐸後,他卻並不在意,隻笑著問四爺:“敢問主子是怎麼想的?”
四爺心裡一時半刻還真說不清是什麼念頭。
戴鐸道:“學生以為,這並不算什麼大事。”
四爺正是找不清思緒的時候,願意聽聽戴鐸的想法,就道:“怎麼說?”
對戴鐸來說,可能八千兩銀子都比八十萬兩更叫他吃驚,前者他有感覺,後者聽起來就是一個數字而已。
他把這話說瞭,四爺不是很明白,對他來說,當然是八十萬兩更有印象,八千兩不過是府上一年的花銷。
戴鐸不強求這個,他隻是說:“在學生這裡,八千兩比八十萬兩更重。可在主子眼裡,八千兩不值一提。那學生鬥膽,這八十萬兩,在……”他向上一抱拳,示意九天之上的萬歲,說:“……的眼中,隻怕跟主子的八千兩也相差無幾瞭。”
四爺如醍醐灌頂,混沌的腦海已經清明一片瞭。
在他看來,八十萬兩確實很多,而且全是叫朝中官員借去瞭。可在皇上眼裡,是臣子的擁戴更重,還是這八十萬兩更重呢?一切不言而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