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沒能回府。
四爺想得是回來見見素素和孩子們,隨便用點飯就可以準備回府瞭,人先回去,明天再把行李拉回去。
但李薇睡醒起來天都黑瞭。
她先看到簾子下透出來的外屋的燈光,張嘴喊人還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瞭一跳。
玉瓶一直就守在門邊,聽到瞭就趕緊舉著燈進來,拉開床帳扶她起身,一邊給她拿衣服穿,一邊說:“老爺子已經回去瞭,是爺叫蘇培盛和二阿哥親自去送的,奴婢把主子給傢裡人準備的東西都叫老爺子帶上瞭。”
她起來後人還乏得很,坐在梳妝臺前隻叫玉瓶梳瞭頭,也不上胭脂瞭,頭上隻簡單簪瞭兩個花簪。
玉瓶還笑道:“咱們四阿哥又喜歡老爺子的棍子,剛才還說想跟著去傢裡住呢。”
“這孩子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李薇也笑瞭,前頭兩個兒子跟他一比都很乖。弘時的精力特別充沛,一刻都閑不住。
掀簾子出去,四爺就坐在外屋的榻上。剛才她起來的地方是床,後來他們又挪到裡頭來瞭。
他抬頭笑看她,指著身前的地方說:“起瞭?給你們主子先盛一碗湯來。”
玉瓶趕緊去端來,看來是就在小茶爐上熱著的。
她還沒進屋,鯽魚湯的濃鮮味就飄過來瞭。她禁不住坐直身往前看,湯燉得濃白,裡頭滾瞭幾個鵪鶉蛋大小的魚丸,她吃瞭兩個才發現除瞭魚丸,還放瞭真的鵪鶉蛋。
用過一碗湯後,膳桌才抬上來。
她看四爺是吃過瞭,怕他聞到飯味惡心,就想避到別的屋子去吃。
她剛起身,四爺就抬頭道:“做什麼?把飯吃完再去看孩子。”
“你吃過瞭,再聞菜味不是難受嗎?我去那邊吃。”她說。
他笑瞭下,放下手裡的折子:“我剛才也就用瞭一碗粥,這會兒正好餓瞭,咱倆一塊吃。”
吃飯時,他跟她說瞭皇上把鑲白旗給他的事,說起為什麼要挪回府裡去。因為不但要接旨,接瞭旨後旗下的人都要來拜見磕頭,在園子裡多有不便。
“這下要忙上一段瞭,爺知道你喜歡在這裡住,這次就先委屈你瞭。”他一邊說,一邊眉眼都笑開瞭,就算沒笑得把牙豁子都露出來,來個人一看到他就能明白他有多高興。
“那該有多少人來奉承我啊,收禮肯定能收到手抽筋。”她笑瞇瞇的。
四爺本來正給她挾一塊生滾魚片遞過來,被她這話一說就笑瞭,挾得魚片也掉到桌上瞭,侍膳太監趕緊過來收拾。
他放瞭筷子笑道:“要是你真那麼喜歡,我就叫蘇培盛把找你的帖子全給你拿去。”說完他就一臉認真的要喊蘇培盛進來,嚇得她趕緊說:“不用,不用。”
等他哈哈大笑時,她才知道他是在逗她。
撤瞭膳桌,四爺坐瞭一會兒才起身去寫字,看她鋪上紙站在他身邊,他一面從筆山上挑筆,一面嘆瞭聲:“……這些日子寫得東西太多瞭。”
她開始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後來他叫蘇培盛取來一根條幅筆,另外在堂屋裡備瞭一張長條案,王朝卿不在,四爺就自己挑紙,裁紙,鋪在條案上。
屏氣凝神,然後一氣呵成。
一整個晚上,四爺都在寫狂草,長長的條幅被蘇培盛小心翼翼的鋪在一旁或掛起來,慢慢的整個屋子裡都沒有下腳的地方瞭。榻上、桌上,所有的地方都擺滿瞭。李薇叫玉瓶小心點進來把屋裡的零碎東西都拿出去,好騰出地方來。
雖然四爺寫的字實在太草,叫她必須要連蒙帶猜,但紙上的字幾乎快要騰空而出!大氣磅礴!
她看得心都快蹦出來瞭。
四爺放下筆,深深的吸瞭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喚人來把這些條幅都收起來,墨跡沒幹的都要小心些拿出去。
跟著他就看到素素站在一幅字前,兩手團著拳頭抵在胸口。他走過去把手搭在她的肩頭,還差點把她嚇得跳起來。
“怎麼瞭?”他把她摟到懷裡,看那幅上寫的是‘恨天高’三個淋漓的大字。
恨天高!!
不管是字形還是字意都太直白瞭。
四爺皺瞭下眉,他剛才寫的時候隻顧著宣泄瞭。這幅字就這麼裱起來肯定不行,叫人看到就說不清瞭。
蘇培盛把其他的都收完瞭,隻有這條還擺著,本來隻有李主子一個人看,後面四爺也跟著瞧。
李主子您要是想拍馬屁,趕緊拍好瞭好叫奴才們辦差啊。
蘇培盛試探的看瞭眼李薇。
李薇醒過神來,看四爺皺眉盯著這幅字,解釋瞭下:“……我就是看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蘇培盛:……李主子,你牛!
這種拍法還是頭回見。
四爺卻像是沒聽見,他親手把條幅拿起來,重新鋪到條案上,叫蘇培盛:“去拿幾個小碟子,再取石黃、石青、石綠、赭石、朱砂和太白過來。”
本以為主子們都要開始休息瞭,玉瓶幾個已經在準備鋪床和洗漱水瞭,結果一看四爺貌似還要作畫,隻好先停瞭手上的活去準備顏料等物。
四爺調好顏色,在紙上試過後,在那幾個字的上頭添瞭一朵花瓣圓潤,層層疊疊的大花,花後描出綠意,葉葉伸展,葉下再伸出枝桿。
李薇到此時才看明白瞭:“茶花?”她在繡花樣子裡見過這種花,好像叫:“六角……恨天高?”
這茶花據說長不高……
她捂著嘴忍不住笑瞭,叫四爺這麼一改,原來挺有氣魄的字馬上變瞭意思。
將字改畫,意思也改得不倫不類後,四爺總算是滿意瞭。但他也不打算把留著這幅瞭,放下筆就道:“拿走裱瞭之後就收起來吧。”
李薇發現瞭,馬上說:“等等,給我好嗎?”
四爺沒應瞭她,洗漱後兩人上瞭床,他道:“那幅字跟你的屋子不合,日後我再寫一幅給你。”
晚上她做瞭一個怪夢。夢裡她要去參加中考,結果七點起來後她還在傢裡慢吞吞的吃早飯,一直拖到七點四十才出門。
騎上車她就想要遲到瞭,拐到菜市場前的那條拐角時,她還要先去學校拿準考證。然後她想抄近路,先從她的小學裡面穿過。這時孩子們都已經打第二節上課鈴瞭,她從小學教學樓那邊往外跑,想著再抄個近路,結果跑上瞭二樓。
從小學出來,她想再抄個近路吧。又穿過瞭她的大學,還是東角側門。她從東門進去,穿過舊操場後面的那條小過道,穿瞭過道又跑到瞭大學傢屬院那邊。這樣越繞越遠瞭啊,她在夢裡很著急的想。
最後,她想還是從小學那邊穿更近,她又繞回小學,這時已經黃昏瞭。
她艱難的從夢裡醒過來,窗外還是黑的,四爺睡得正香。她看到他就想,對瞭,她再也不用考試瞭。頓時整個人都輕松瞭,再倒下去就瞬間睡著瞭。
早上起來已經想不起來這個夢瞭,坐車回府時才回憶起來,然後就囧瞭。
她怎麼會現在還做考試趕不上這個夢?以前做這個夢都是快要考試前,論文沒寫完啦,跟男友分手前啦(是她甩他!)。
……難道要回府見到福晉能給她這麼大的壓力?
李薇都忍不住想感嘆,她沒想到在她的內心深處,福晉居然能帶給她這麼大的壓力。
車裡搖搖晃晃的,她突然很想嘆氣。掀起車窗簾子往外看,四爺騎著馬走在最前面,她覺得連他的背影都霸氣側漏起來。
成為鑲白旗的旗主,對四爺來說真是很激動,很高興吧……
玉瓶看她長長的嘆瞭口氣,想瞭下明白瞭,笑著勸她:“主子別擔心,回去還跟以前一樣,咱們把東小院的門一關,外頭誰來都不理,不就行瞭?福晉再厲害,也管不到咱們東小院裡來。”
李薇不是很有信心的點頭:“……嗯。”
回到東小院後,趙全保上來行過禮就連珠炮般的說起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有多少張帖子、多少份禮物,還有多少人等著來給她磕頭。
“咱們主子爺掌瞭鑲白旗,這些天來磕頭的人可不少呢!”趙全保走路都有風瞭,扶著李薇坐下後,玉盞送茶過來,也叫他接過放到她手邊,繼續道:“門房的人都說咱們主子爺不在府上,還有人就對著大門磕頭呢。”
趙全保長出一口氣,他是昨天下午送老覺爾察後就直接回府的。他回府時府門外還堵著不少人,這份熱鬧勁可比當年四爺管內務府、管戶部時還要風光啊。
李薇很想叫自己也高興起來,可她就是沒什麼勁,道:“行瞭,一回來就聽你說個不停……”
趙全保這才看出她面色不快,趕緊就要跪下請罪。
“去叫他們都收斂些,高興歸高興,但不許壞瞭規矩。不然……爺升瞭旗主,咱們這板子也跟著漲數。以前犯錯都是一人十板子,從今天起一人二十板子。有扛得過的盡管試試。”
她發瞭一通邪火,卻把院子裡的人都嚇到瞭。趙全保幾乎是彎腰九十度的退出去的,玉瓶也趕緊把人都囑咐瞭一遍。
到晚上四爺過來還有些沒想到,他本想叫蘇培盛過來替東小院緊一緊弦,見這院裡人人都謹言慎行的樣子,滿意的對蘇培盛道:“看來倒是我小瞧你李主子瞭。”
蘇培盛連忙趁機拍馬屁:“這也是李主子跟爺想到一處去瞭。”
見四爺含著笑意緩緩點頭,他就知道這馬屁拍到點上瞭。
李薇從回府後就一直低氣壓,見瞭四爺也壓不下火,晚上兩人在床上妖精打架,她抓得他背上都是道道。早上他起來穿衣服,一伸胳膊就抽氣,李薇趕緊掀開衣服看,見他背上縱橫交錯跟抱著野貓睡一個被窩似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瞭。
“瞪什麼?都是你撓的。”四爺一點不生氣,他還覺得有意思。
李薇赤腳跳下床,去梳妝臺下翻藥,拿瞭白藥上來就給他塗。一陣涼意撲上後,背上頓時就輕松瞭,他更有心笑話她瞭:“好久沒睡這張床瞭,看來素素也是想得很。”誰知他話音未落,就感到屁股上叫一個小手拍瞭一下。
他回身去抓這小東西,她連滾帶爬的躲到床角。
四爺看看鐘表,時間實在是已經晚瞭,不得不指著她說:“真是越來越膽子大瞭,等晚上爺回來再治你!”
叫人進來洗漱梳頭,用過早膳他就匆匆到前頭去瞭。
臨走前不忘交待她:“這些天登門的人有不少,來瞭你就見見,要是嫌累就叫上幾個女孩子,也叫他們認認小主子。”
蘇培盛早就送來瞭一摞鑲白旗下需要註意的人傢的姓名和傢族,說是四爺叫她在見人之前先看看。
李薇就開始認真做功課,到瞭吃午膳的時候都還記著剛才背下來的人名和親戚關系等等。滿人就是這點不當,親戚七串八繞的。
吃過午膳,她叫玉瓶給她拿來紙筆,她畫起瞭樹狀圖。
以前考試時背年代和人名她就是靠腦補這全是恩怨情仇熬過去的,然後考完就萌上瞭歷史拉郎。
雖然這樣慢瞭點,但至少她的腦子裡更清楚瞭。等下午弘昐三人回來後,看到她做得整齊有序,一目瞭然的樹狀圖,三個兒子全驚呆瞭。
李薇難得驕傲瞭一把,從這三個小子開蒙後,她就在他們的學問面前被虐成瞭渣渣。
這不公平!咱們來比賽背元素周期表看誰贏!
至於四書五經這真的不是她擅長的領域。
弘昐拿之前還問她:“額娘,我能看嗎?”
“能啊,你們拿去看吧,不許拿走哦。”她爽快道,這幾個小子馬上就拿著一本去一邊看瞭,她還能聽到他們在那邊討論的聲音。
“……這樣方便多瞭。”
“咱們也照額娘的法子試試?”
……
哼。李薇聽兒子們不停的‘誇’她,美的都要冒泡瞭,順手一拿下一本,攤開一看:略過前頭千篇一律的賀辭,尾部的具名叫她的心狠狠抽瞭一下。
子,年羹堯。父,年遐齡。叩首百拜,謹奉主子安康,吉祥。
弘昐舉著她畫的樹狀圖過來,“額娘,你能教我們畫這個嗎?”
李薇反射性的把手上的帖子扔到背後,深呼吸幾次後,擠出笑來叫人把桌子清空,然後認認真真的教孩子們畫樹狀圖。
樹狀圖並不難,可以說非常簡單。先找準一個條件能把需要的資料串起來,然後從上到下來畫就行。她以前混圈是最愛畫樹狀圖,年代和傢族關系都能標註的清清楚楚。
基本上幾個孩子都是一教就會。可她還是堅持教瞭他們一下午,結果到四爺晚上過來時,她的那堆名錄還是上午看的那幾本而已。
他進來就看到她還坐在名錄堆裡,炕桌上、榻上放的都是名錄。他撿起幾本看,發現她居然連前幾年的送禮帖子都翻出來對照瞭(畫樹狀圖)。
“用不著這樣,叫蘇培盛送這個給你看是想叫你事先心中有個數,不至於見著人瞭不知道誰是誰。”四爺都要笑瞭,一點小事叫她這麼緊張。
揮手叫人把這些都收走,坐下看到她的眼睛都看紅瞭。他有些生氣的說:“真是叫爺一點都不能省心。不過是群奴才罷瞭,值得你這麼小心?算瞭,等來瞭人不管你怎麼樣,爺都不說你行瞭吧?”
他抬起她的眼睛看瞭一會兒,吩咐玉瓶:“叫膳房給你主子做一份金針菇枸杞湯來。”
“這幾天都不能用眼瞭,好好緩緩。”他又盯著她的眼睛,半天嘆瞭聲:“以前生二格格時,你在月子裡哭瞭好幾次,現在想想都叫人後悔。你現在也註意些,別做那些費眼的事。像這種帶字的,叫額爾赫或弘昐、弘昀讀給你聽,正好也叫他們多認識點人。”
李薇靠到他懷裡,此時也覺得眼睛幹澀,心裡還特別的不舒服,所以一晚上都粘著他,連他去屏風後換衣服她都跟著進去瞭。
“這是怎麼瞭?嗯?一晚上魂不守舍的。”到瞭床上,他摟著她輕輕親著問她。
“……我就是怕明天給爺丟臉。那麼多人,我都不認識。”她忍不住想明天年傢人會來嗎?
“多大的事?”想想素素是後宅小女子,沒經過大事,有些惶恐也是常理。何況她這是怕壞瞭他的事。
四爺心中一片柔軟,抱著她親瞭又親,最後耐不住解開她的扣子壓下去:“爺明天叫人來跟著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伸手要抱住他,被他捉過來按到枕畔:“可不敢再叫你撓瞭,今天背上癢癢瞭一天。”他伏在她的脖子根,舔著她的耳朵眼兒低聲說,“叫爺的心裡也跟著癢癢瞭一天……”
於是,第二天他就把蘇培盛送過來瞭。
蘇培盛見瞭她一臉的苦大仇深,李薇再不安都要叫他逗笑瞭:“蘇公公,你別生氣,過兩天我一定跟爺說叫你回去。”
蘇培盛笑得比哭都難看:“能侍候李主子是奴才的福份呢,您可千萬別這麼說。”
他掃瞭李主子一眼,見神色確實不如在園子裡暢快。難不成李主子真的這麼憂心?
好主子,您有什麼可憂心的?爺叫我來的時候都說瞭,說您精神不好不能累著,要是有那不長眼的,奴才在外頭就擋著不叫進來瞭。不然爺幹嘛非把奴才派過來?不就是奴才跟著爺的時候長,臉夠大嘛。
蘇培盛暗地裡搖搖頭,就李主子這小樣兒,叫爺放到心坎上也疼不夠,她還有什麼可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