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
李薇在課本上就學得這一首記得最牢固,她記得應該是寫作文佳句一百摘抄時,老師重點強調:寫草原風光一定要有這一句!
這個頑固的印象就這麼戳在瞭她的腦海裡,跟著她穿越瞭時空,回到幾百年前都沒忘瞭。
敬愛的語文老師,您欣慰嗎?
李薇內牛滿面中。
六月中旬,起因好像是四爺的一封請安折子引發瞭皇上的慈父之心,皇上就表示四兒子啊朕好想你,快來陪阿瑪避暑吧。
於是,四爺就打包行李,帶著她在三·伏·天裡趕路去熱河‘避暑’。
隻要邏輯沒問題的人肯定就能發現這裡的問題!
沒發現問題的也可以在她悶在車廂裡吃瞭半個多月的土後趕到熱河,在背上、屁|股、大腿甚至胳肢窩裡都長瞭一大片汗疹的時候發現真相。
真相就是三伏天坐馬車趕路真蠢蛋也。
四爺當然也很慘,雖然他沒有直說,但比起她在車廂裡還能松快點(沒人的時候穿單衣,再熱可以把扣子適當解開幾個),在外面的四爺不但要頭頂烈日,跟他的馬相親相愛,而且他還穿瞭兩層衣服。
下車前才需要把衣服穿好的人每次都能看到他那濕透兩層衣服的慘狀。
幸好,因為有上次他在戶部值守的前例,路上洗衣不便,她早早的就叫人準備瞭一車的衣服給他替換。不是誇張是實指。
隻要停車休息,蘇培盛都會趕緊給四爺從裡到外的換一遍。
並非是他太嬌慣,而是大熱天整天騎馬,汗又多衣服又厚,這種種條件相乘在一起隻有一個結果。
李薇悄悄說:四爺的那裡醃瞭。
紅紅的一大片,說是汗疹,更像汗疹連成片起瞭水泡。
第四天就發現瞭,晚上休息時四爺先避開她叫瞭隨行的白大夫,之後白大夫出去找瞭一套幹凈的剃刀(……)拿進去,再然後四爺晚上就沒跟她一起歇瞭。
她又隔瞭兩天才知道。四爺是絕不肯叫她看到他那裡是什麼樣的,是她先猜著瞭,試探的叫蘇培盛多給四爺換衣服,咱帶瞭一車呢。後來可能是他認為她知道瞭,那也無所謂瞭,就過來給她交瞭個底。
到熱河前在驛站裡他們做最後的休整,以期用最好的面目面見聖上。
四爺把她叫來再三交待,然後兩人躺下休息,第二天早上她就看到瞭。
看到後她想說紅紅的看著好可憐。
他拿衣服蓋住,推她:“去穿衣服,該走瞭。”
她依依不舍,他沒辦法,安慰她:“不疼,就是有點蜇。”
汗水一泡可不就蜇嗎?
她想給他撲點粉,止汗,他說不用,撲粉會糊住。= =
所以到熱河後她沒有感嘆這風景是如此的壯美!穿越這麼久終於跑草原上溜一圈瞭!而是擔心四爺到瞭以後還要去見皇上,萬一再參加個宴會什麼的,等他回來那醃的就更厲害瞭!
因為他沒時間換衣服。
李薇還是叫蘇培盛帶上瞭幾件裡褲和藥水,要是四爺去方便的時候可以順便換下。
她就在帳篷裡。熱河雖然有避暑山莊,但皇上住在裡頭,他們都住在外頭。四爺來得太晚,一時半刻沒有現成的好房子配得上他的身份:未來的王爺,鑲白旗旗主。
所以四爺來的時候隻有先請他住帳篷瞭。
帳篷並不小,準確的形容是佈搭的宮殿或大房子更合適。正中一個大帳給四爺的,旁邊數個小帳。一個是她的,還有一個是給她的侍女的。還有給蘇培盛等人的,後面還有放行李的帳篷,外圍是侍衛們的。
整一個帳篷群。
她到的時候帳篷裡已經準備好瞭洗澡的熱水,浴桶前還擺著屏風。行宮也給她派來瞭侍候的人,宮女、太監、嬤嬤、姑姑都有。蘇培盛還把名單遞進來給她閱看,共八十九人送來給她和四爺使喚。
李薇就不考慮這些人用不用得瞭瞭,這些人都有各自的職位,全都是技術工。她隻需要記住幾個主要人物就行,跟他們打交道的是她身邊的玉瓶和趙全保。
洗去一路的塵土,她坐在帳篷裡晾頭發,玉瓶送來熱河特有的蒙古奶茶,說晚上還有正宗的蒙古烤羊吃。
“主子,他們說這裡有溫泉呢。”玉瓶興奮道。
在她的心裡,這次四爺帶她們主子出來就是玩的,熱河哪裡有好玩的,肯定要去逛一逛。何況四爺現在風光瞭,他們也能揚眉吐氣瞭。
李薇還掂記著四爺的屁|股,聽瞭隻是走瞭下神:溫泉治不治這個?泡泡會不會好點?
當晚,四爺留在皇上那裡用瞭頓飯,沒回來。而李薇這裡也並不寂寞,她還晾著頭發的時候,就有人前來拜訪瞭。
太子的兩個妾,一個劉氏一個范氏都過來磕頭的。非常不巧的是她正在晾頭發,偏偏又是太子傢的。她隻好先把濕發挽成髻,客客氣氣的請進來見過後,等她們走瞭再拆瞭發髻繼續晾。
然後就再也安生不瞭瞭。
隨駕的幾個阿哥傢的人都來瞭。誰叫人人都是帶著格格或妾來的,就四爺帶瞭她。
三爺傢的是李氏(……)和朱氏。八爺傢是王氏,李薇還驚瞭下,她沒聽過這個人物啊。聽說給八爺生孩子的是張氏。但王氏的年紀卻不小瞭,目測與八福晉差不瞭幾歲。聽她說的也是出宮前就侍候八爺瞭,她猜這個王氏跟她和宋氏一樣,是給八爺在成親前練身手的。
王氏的氣質很好,溫柔純善。等四爺回來,她著重誇瞭這個王氏幾句。
四爺聽她感嘆大傢都是一界的人,她遇上他過得這麼好,王氏那麼好的女人卻被八爺辜負瞭,真是太可惜瞭。
他想笑,可現在這副姿勢實在是不適合笑的。
李薇舉著扇子時不時的幫他扇扇。白大夫都說瞭,他這個就是悶著瞭,不透氣的時候太久。除瞭用藥,最要緊就是保持透氣性,隻要不再出汗,皮是很容易長好的。
所以四爺就這麼M字開腿躺在榻上,晾PP。
帳篷裡彌漫著苦苦的藥味兒。
這一幕應該是很搞笑的,可她卻一點都不想笑,隻擔心:“你明天怎麼辦啊?能不能跟皇上說你一路上累著瞭,先歇兩天?”
四爺把她的臉扳過來,她老往那邊看,他不樂意給她看吧,她還發現瞭。反正兩人也是夫妻多年,這種醜態別人看不得,她看見瞭也無妨。
說實話,有時他也想被素素寵一寵。
“這不行,我來見皇上心裡是十分欣喜的,怎麼能累著呢?不但不能累,還要精神百倍。”他用委婉的話來告訴她這個道理,所以明天一早,天不亮他就要趕去行宮候見。最好能在皇上沒起床就站在宮門外,以表達他迫切想見到皇父的心情。
李薇也沒堅持,就說:“那你今天就這麼睡吧。”光PP睡,晾一夜。
看她又沖那邊探頭,他再把她的頭扳過來:“陪我說說話。”
李薇古怪的看瞭他一眼,她才不信他喜歡聽她說那些兄弟的妾室過來給她請安的事呢。剛來也找不到新鮮的話題,在她想話題的時候,四爺松瞭口氣,支起脖子也想看看那裡怎麼樣瞭。
恰在此時,帳篷外蘇培盛傳話:“爺,八爺求見。”
帳篷外,八爺見蘇培盛這個四哥的貼身太監都不進去,想瞭下記得王氏說四哥是帶著側福晉一道來的。
皇上傳召,他還有心情帶上側福晉。
再看看現在的天色,這還不到睡覺的時辰呢。他可是一直等著,四哥一從皇上那裡回來,他就趕來瞭。
這麼點功夫,四哥就跟側福晉摟在一起瞭?
八爺實在不相信四哥是這麼一個急色的人,何況這位側福晉跟瞭四哥也有十幾年瞭吧?
等他踏進帳篷後,聞到沒有散去的藥味就恍然大悟瞭。再看四哥,這麼短的時候已經穿戴整齊,連靴子都穿上瞭。
李薇還是第一次見八爺,這個多少人說過的溫潤如玉的人。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圓臉白胖紙。但看著確實十分的溫和。
八爺對著四爺行過禮後,又對她見禮。
他微微一笑,非常恭敬的道瞭句:“四嫂安。”
李薇頓時就蕩漾瞭下。等蘇培盛上瞭茶,她就跟著一道退下瞭。回到給她準備的小帳篷裡,她才把剛才見到的八爺拉出來細細品味瞭一番。
有句話說男人之美,在於說謊說得白日見鬼。女人之美,在於蠢得無怨無悔。
在八爺面前,就算你明知他隻是在客套,可能隻是隨口哄你的。但還是叫聽得人無比的入耳,願意蠢那麼一回。
換句話說,八爺願意對所有人表現男人之美,哄遇到的每一個人。這幾乎就成瞭他的條件反射瞭。
她相信,哪怕她和福晉一起出現在八爺面前,他肯定也能哪個都不得罪,還叫人都覺得在他面前是特別的。
等四爺送走八爺,叫蘇培盛叫她過去。
她進去時他正在喝茶,衣服還沒脫。
“八爺找你有事?”她問。
“沒有。”四爺搖頭,還在沉思。
“爺一會兒還要出去嗎?不出去就把衣服脫瞭吧。”她又想起他的PP瞭,真叫人著急啊。
四爺愣瞭下,起身讓她脫。
她把他從頭到腳剝光,隻給他留瞭件大背心。光著兩條腿遛鳥的人上瞭床,她拿著藥水過來看要不要再塗一次藥,免得剛才都蹭到衣服上瞭。
四爺:“剛才見到老八,你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薇想瞭下,隻有一句話:“八爺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哪怕明知他不可能對四爺安好心,對她這個四爺的側福晉也不可能抱有善意,可剛才那一面,她對八爺的印象還是很好。
不止是那句‘四嫂安’,還有他的態度,好像他是非常認真坦誠的。
四爺冷笑:“他可不是隻是會說話。”戶部欠銀的事交到他手上之後,可是有不少人都記著瞭八爺的恩情。
太子現在如大廈將傾,更有人冒出來認為隻有八爺這般德行才堪配太子之位。
雖然隻是零星的流言,但也叫人煩心。
見她好奇的等他繼續往下說,他道:“現在外面說他好話的人可不少。”
李薇道:“說說而已,未必是真心的。”她一直覺得施恩聚攏來的人心是不牢靠的,人心多變,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不在少數。
隻肯受恩,不肯報恩的也多得很,更有受恩就如結仇一般。她大學時有同學當助學人,一路當到工作後,沒有得到一句謝謝,反而有人追著要錢的也不是一兩例。她當年也跟同學一起掏過錢,但不像她是一對一幫助,她是隻捐物,買瞭東西遞過去,要書買書,要衣服買衣服。但不給現金。
就算是做善事,也希望付出的能得到最大的利用,而不是送給郭某某之流瞭,或者成瞭別人不勞而獲的理由。
反正,她不相信那些人會因為八爺施恩就成瞭他的人瞭。
四爺來瞭談興,問她:“怎麼說?”
李薇道:“爺沒聽說過?升米恩,鬥米仇。”
四爺笑起來,搖頭說:“老八可沒那麼傻。他真能給人一鬥,就能收回來一石,甚至百石。”
那些人支持老八,都是希望能得到一個比皇上更寬厚的太子。一個曹傢已經叫人眼紅瞭,老八這是給瞭所有人都能成為曹傢的希望。那些人敢不效死?
隻怕皇上都沒想到把戶部交給老八會這樣吧?
第二天,四爺一早的就出去瞭,臨走說李薇可以自便。想出去轉轉就帶齊侍衛和隨從。想去城裡逛也行,坐轎子去,晚膳前回來。若是一個人無聊,也可以叫人來陪。
李薇也嫌坐在帳篷裡發呆太浪費這大好風光,正打算出去好好欣賞一番,用過早膳就有人來請安磕頭瞭。
昨天來的是四爺一輩的兄弟傢的,今天來的都很客氣的說,想您昨天剛來沒有空,才沒趕來磕頭,側福晉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等晚上天暗下來時,四爺回來後見她正靠在榻上叫玉瓶扇扇子,一副累癱的樣子。
“這是怎麼瞭?”怎麼比他在行宮一天還累?
李薇看他精神勃發,眼睛亮,腰背挺直,心道這不公平,他身上還有傷,結果忙瞭一天還這麼有勁。
四爺聽說她今天一天都叫人堵在帳篷裡見人,笑道:“你說一句不見,難不成她們還敢闖進來?”
“是不敢啊……可是叫她們白跑一趟不是不好嗎?”李薇也很怨,“要是我出去瞭倒好,在帳篷裡卻推說不見人,這也太過分瞭點。”
四爺在屏風後自己換瞭衣服,單衣單褲的出來,輕輕拍瞭她的腦袋一下:“那以後你還不累死?日後來求到你跟前的人會更多,你能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停的見人嗎?”
李薇轉瞭個腦筋:四爺這是說他日後會比現在更風光?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她過去把他的褲子剝瞭,先看傷處,鮮艷的紅色已經發暗瞭,但邊緣還有一點紅潤潤的。她上手摸瞭下,大片的地方都發硬瞭,這是傷口已經開始收口瞭。
“終於快好瞭。”她給他塗上藥,也不叫他穿褲子瞭,拿單被給他蓋著,端熱水來給他擦身。這樣也不能泡澡瞭。
吃晚膳時的時候,四爺坐在那裡,大腿上搭一件單衣,端著一碗綠豆粥喝,面前的桌上靠著他擺瞭一盤涼拌白蘿卜絲,李薇面前的是一盤咸水鴨,早就說好的羊肉就不能端上來瞭,他這樣最近要涼血清火,不能吃燥的。
來熱河後,四爺幾乎天天都去皇上跟前侍候著。隻有皇上不叫他的時候,他才回來帶她出去。他的PP來瞭以後不用騎馬,四天就好瞭。
總得來說,四爺的心情相當不錯。十三爺更是恨不能一天跟他的好四哥請個十回八回的安,雖然他不太能四處亂跑,李薇也是才知道十三爺現在更像是監視居住的狀態,去哪裡都要請示皇上,不可能四處亂跑。
但也不是完全不叫他見人,至少他可以每天跟幾個哥哥打聲招呼,請個安問個好。
十四爺就像是專業撩閑的,偶爾過來趟,要麼三四天不見人影,也可能一整天都長在四爺身邊,從用早膳開始一直到用過晚膳還不肯走。
三爺跟四爺倒像是完全不見面瞭,至少她就沒見四爺特意去拜訪過他三哥。
太子一直跟皇上住在行宮裡,不具參考價值。
連李薇都覺得四爺是來刷存在感經驗值的,雖然他也很深刻的跟她說,這是皇上怕他在京裡跟直郡王鬧得太厲害,主要是直郡王太像一條瘋狗(原話),聰明的人都不會跟他認真。所以才把他叫出京來,叫直郡王自己在京裡撲騰去吧(原話)。
大概樂極隻能生悲。
四爺感冒瞭。
晚上他回來有點小咳嗽,摸額頭也真的有點熱,臉也紅得厲害,眼睛水亮水亮的。問他,他說白天在外頭出瞭一身汗,又在風裡跑瞭一陣馬,大概是著涼瞭。
所以晚上他隻喝瞭一碗粥,叫來白大夫號瞭脈,白大夫皺眉說一時看不出來,抓瞭點大青葉、連翹、板藍根和草河車,熬瞭叫他用瞭,說可以治風熱感冒。
“先這麼看看,明早奴才再來請脈。”白大夫道。
四爺換瞭衣服躺下後一會兒額頭就摸著燙手瞭,李薇摸瞭他的屁|股,熱呼呼的好像快化瞭。
他邊咳嗽邊笑著拉開她的手:“你這是把爺當成弘時瞭?”
“爺沒事,你回去歇著。明天過來。”他推著她道。
李薇不想走,說她把他當弘時也不算錯。他現在這樣,叫她到旁邊的帳篷裡,這裡都交給下人們侍候,她實在是不放心。就跟當年二格格生病時一樣。
四爺見她答應得好好的,一轉頭就在屏風外的榻上歇瞭。他的喉嚨裡就像吞瞭一把羽毛,咳得止都止不住。白大夫說咳得很瞭容易傷喉嚨,叫他不要用力咳,但也不能使勁忍著,順其自然。
有她在外頭躺著,他這心確實是放瞭一半瞭。不然晚上有點什麼事,蘇培盛不好做主時,有她就方便多瞭。
他叫來蘇培盛,叫他們先派人去行宮告罪,就說明天大概不能去給皇上請安瞭,請皇上不要怪罪。也請皇上放心,有大夫照料,他不會有事。
叫人去瞭之後,四爺就一直等著行宮的回話。等蘇培盛回來後卻沒有帶來皇上的隻字片語,也沒有賜醫、賜藥。四爺的心裡多少蒙上瞭一層陰影。
面上不顯,他對蘇培盛擺手叫他退下,咽下喉中的癢意,強迫自己入睡。
半夜,李薇是猛得驚醒的。
蘇培盛已經往帳篷外沖瞭,她跳下榻就往裡跑,一股惡臭混和著酸腐的氣味彌漫在帳篷裡。繞過屏風,昏暗的帳篷裡,四爺正伏在榻上嘔吐,他扶著榻沿的手臂青筋直跳。
她顧不上多想,走過去跪在榻上用力把他撐起來,看來他都快滑下去瞭。
他不停的嘔,好像要把胃袋給吐出來。
她沒發覺自己已經嚇哭瞭,隻能輕聲哄他:“沒事,爺,吐幹凈就行瞭,吐幹凈就不難受瞭。”
他抓住她的手,吐得脖子臉通紅,脖子好像都大瞭一圈。他晚上就喝瞭一碗粥,吐幹凈後就全是黃色的水。
白大夫被蘇培盛扯進來瞭,李薇也被人扶下來,太監們架住四爺,把地上和榻上的污物都清幹凈。玉瓶和玉盞扶著李薇繞過屏風,裹上鬥篷把她給扶回到小帳篷去,一邊拿衣服給她換,一邊急切的安慰她:“主子別擔心,爺肯定沒事的。”
換好衣服她還要往四爺那裡去,玉瓶攔住她道:“主子,您現在去也幫不上忙,等會兒白大夫就該過來找您回話瞭。”
李薇愣瞭下,腦子雖然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是推開玉瓶道:“我過去看著,有話直接問白大夫。”
玉瓶沒擋著她,急得跺腳。
其實李薇明白玉瓶是在替她擔心。四爺這病來得急,是好是歹不好說。但根據一般的慣例來看,主子生病,侍候的人都跑不瞭。對她來說,可能蘇培盛他們才是侍候的人。可對皇上一級的人來說,她也在這一行列中。
明白歸明白,可她想瞭下,要是皇上責問她沒有侍候好四爺,拖她出去打板子,一二十板子還是能挨得下來的。
進瞭帳篷裡,大概是已經用上瞭熏香,惡臭、酸腐味和濃烈的香氣混在一起,形成瞭一種更為惡心的味道,幾乎叫人窒息。
白大夫和蘇培盛都圍在四爺榻前,看著是已經收拾幹凈瞭。榻下的地毯已經撤走瞭,隻剩下光禿禿的地板。
見她過來,兩人都讓開瞭。
四爺躺在那裡,看著還算有精神,就是就算在黃色的燈光下看,他的臉色也呈現一種青白色。
見她過來,他伸手過來握住她的。
她坐下後先問白大夫能不能不熏香?換成醋熏,再抬些木炭進來吸吸帳篷裡的味兒。
白大夫怔瞭下,馬上說:“這個是可以的,可以的。”
不等她再吩咐,蘇培盛馬上去辦瞭。
白大夫深吸一口氣,道:“主子爺這個病,奴才現在還是看不準……”
是看不準,還是不敢說?
李薇不好判斷,她猜也猜不出來。剛才她在小帳篷裡換下來的衣服中還有一些糞便,四爺這是又拉又吐,而且很急,叫他根本來不及喊人下榻。
聯想到他下午的發熱,說是急癥也真是很快,但也不能保證這個病不是前幾天就染上瞭,這幾天都在潛伏中,今天發病。
她轉頭問四爺:“爺這幾天在外頭吃什麼東西瞭嗎?肉或他們的茶湯一類的?”要是腸胃炎就好瞭,吃壞肚子,拉幹凈吐幹凈就行瞭。
四爺搖搖頭,對她笑瞭下,轉頭對白大夫就換瞭副顏色:“白世周,爺心裡有數,你照方抓藥,治吧。橫豎爺若出不瞭熱河,你一傢子就到下頭去侍候爺吧。”
白世周撲通一聲就跪下瞭,看他的神色,再聽四爺剛才的話,李薇的心一下子就揪緊瞭!她瘋狂的轉著腦筋,四爺這病莫非是急性傳染病?需要用抗生素的那種,她在網上看過到說冰箱裡長綠毛的肉上就能提煉出青黴素。現在怎麼辦?喂四爺吃點長綠毛的肉?
回神時她的手正被四爺緊緊握住。
四爺看她像是嚇傻瞭似的都快哭瞭,使勁抓她的手引她回神,笑道:“怕什麼?有爺在呢。”
他連笑的力氣都沒有瞭。
白大夫已經退下去開方熬藥瞭,蘇培盛悄悄進來,送來的成筐的木炭擺在帳篷角落,茶爐上放著盛滿醋水的小鍋,滾沸的醋化為蒸氣,消除瞭帳篷裡難聞的氣味。
李薇想起大蒜也能殺菌,讓蘇培盛去問白大夫,四爺現在吃大蒜會不會有好處?
蘇培盛看四爺,心道李主子這都開始說胡話瞭,叫她這麼瞎指揮可不行。
結果四爺含笑看瞭李主子一眼,對他點點頭。
蘇培盛隻好去瞭,這爺都能供著李主子胡鬧,他操得哪門子閑心?
但白大夫聽瞭卻點頭說:“可行。”還嘆氣,“一遇事反倒糊塗瞭,多虧李主子想著。”
蘇培盛都愣瞭,難不成李主子還瞎貓撞到死耗子瞭?
少頃,蘇培盛端著一碗大蒜粥過來瞭,白大夫說四爺又吐又拉,現在肯定腹中空虛,用碗大蒜粥也是可以的。不過要是四爺沒胃口也不用勉強。
李薇接過來,先叫四爺嘗瞭一勺,道:“爺,有胃口嗎?想吃才能吃,不想吃就最好不要吃。勉強吃下去隻會給身體增加負擔。”
蘇培盛悄悄看瞭李主子一眼,這跟白大夫說的倒是如出一轍。
四爺咽瞭一勺等瞭會兒,點頭說:“想吃,拿來我喝瞭吧。”他也怕吃下去馬上再吐出來,幸好胃裡沒造反。
一碗熱粥喝下去,剛才還打寒戰,渾身冷汗,現在就好多瞭。胃裡暖洋洋的舒服,四爺推瞭一把還守在榻旁的她,“回你的帳篷歇著,明天白天還有得忙。”
他病瞭,她肯定是要在這裡侍候的,明天來看的人估計也有不少,都要靠她去招待。這會兒熬瞭夜,明天肯定就沒精神瞭。
李薇這時一點睡意都沒有,“等你喝瞭藥我再去歇著。”
白大夫端藥進來,先自己喝下一碗,再給四爺解釋說這藥還是調理脾胃,止瀉,退燒的作用。
“爺,時疫並無良方,隻能按癥下藥。奴才學藝不精,不敢擔此重任。奴才賤命一條,主子爺卻是龍子鳳孫,懇求主子請皇上賜下太醫醫治,以策萬全。”白世周端著藥最後還是不敢往上遞,直接跪下瞭。
他是真不怕自己這一條命,自從進瞭四爺府,哪回不是提著腦袋在幹活兒?但他怕因為自己一個人,害瞭一傢,甚至一族的性命。
四爺沉吟,道:“明日一早,爺會去求醫。”
白世周感激涕零,連蘇培盛都一副感動的要哭的樣子。
李薇吃不準自己是不是也要跪,才要起身就叫四爺按住瞭。白世周這才膝行著把藥遞上來,她幫著喂四爺喝瞭,停瞭一刻不見有什麼不良反應,白世周才松瞭口氣退下瞭,說他就在帳外侍候。
李薇也沒再回她的小帳篷,還是歇在瞭屏風外。
此時已經是凌晨四點瞭,她最多就躺瞭半個時辰就起來瞭。洗漱時四爺又叫蘇培盛扶著用瞭一次恭桶,白世周叫人把恭桶拿出去看,她也想去看,叫四爺給拉回來瞭。
“你去看什麼?都是穢物。”他道。素素雖然不嫌棄他,可那種臟東西還是不能叫她去碰。
用早膳時,李薇想讓人再給他做一碗大蒜粥,結果四爺和白大夫都說不必,等太醫來瞭再做處置。她想起聽四爺提過,宮裡治病不給吃飯的規矩,擔心從今天起他就要餓肚子瞭,還是叫人做瞭,端上來看他想不想用?
四爺本來一直撐著,結果求見皇上求醫求藥的人一直到中午還沒回來,他就把那碗粥給用瞭。暫時還是用著白世周的方子。
白世周比四爺還緊張,他怕擔責任,不到一天就好像瘦瞭一圈。
李薇不明白,四爺的帳篷離行宮並不遠,是什麼耽誤瞭這麼長時間?
一直到黃昏,才由八爺把太醫帶來瞭。八爺並沒進帳篷,隻是在外頭跟四爺喊瞭幾句話,蘇培盛和李薇都出去瞭。
八爺溫言道:“皇阿瑪聽說瞭四哥重病,十分焦急,還想出宮來探望,隻是叫大人們勸住瞭。特地賜下太醫四名,另有藥庫由著四哥取用。日後每日都要將四哥的脈案和藥方上呈禦覽,以安聖心。”
要是太醫能在上午送來,李薇肯定會在感動的。但現在都一天瞭才把太醫送來,她實在是想問皇上那邊就缺這四個太醫?別以為她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皇上出巡時至少要帶走太醫院一半的太醫,最好的幾個都會在皇上身邊。
剛才那四個從服色上看,院使、院判都沒有。
她擠不出來笑,隻好僵著臉。帳篷裡四爺叫人扶著跪在榻上叩謝聖恩。
太醫們驗過藥方,看過脈案,重新給四爺改瞭個藥方,到瞭晚上睡前,他身上的熱度好像是下去一點瞭。
結果又是半夜子時左右,四爺上吐下泄,體溫飚升到燙手的地步。李薇在旁邊扶著他都像是挨著個火爐,連他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人卻在不停的打寒戰。
太醫們圍在一起討論方子,她在榻邊陪著換過衣服,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的四爺。
四爺是不會死的。
她心道,他會當皇帝,他是雍正。
四爺沒有聽到聲音,伸手往旁邊一摸抓到她的手,再往上一摸,一手的濕意。
“……”不哭。
他輕輕拍拍她的手。
爺不會有事,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