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跟著玉瓶去屏風後換衣服(是的,就算隻是跑瞭會兒馬也要換衣服的),帳篷雖然夠大,但四爺跟她在一個帳篷裡,也就是隔著道屏風更衣。
她見四爺連裡衣都換瞭,就知道剛才跑嗨後他出汗瞭。
他挺愛出汗的,平常人就是微微出汗,他就大汗淋漓。以前的白大夫和現在的黃太醫都說他這是中氣不固的表現。怎麼治不好說,隻能慢慢食補加藥補一起來。
等他們換過衣服出來,帳篷外已經開始備膳瞭。
李薇還是頭一回看到皇上出來玩一趟帶的人有多少,哪怕他隻是到紫禁城後的景山玩個一天,就吃一頓飯,隨行的禦膳班子也來瞭十好幾輛車,並且大大小小的帳篷也支起來瞭,不能支帳篷也搭瞭棚子。
打眼一瞧,少說也有一百來個人在那裡忙活著。
其實她打聽過瞭,膳房帶來的多數都是半成品。像湯羹類的都是用車連爐子一塊運過來。其他的除瞭新鮮的蔬菜是洗幹凈沒有切的以外,別的原料都隻剩下鍋一個步驟瞭。
蘇培盛過來問:“萬歲,您是在哪兒用?”
天氣晴好,四爺舉目望瞭望湛藍的天空,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緩坡道:“就在那裡吧。”
蘇培盛趕緊再讓人去設佈障,鋪地氈,還要準備矮榻等坐具。然後再過來恭請萬歲移駕。李薇想席地而坐,跟四爺小聲提瞭句,四爺點頭說好,讓他們就留下瞭矮桌,原來的椅子等都撤下去。
席地而坐果然更有意境瞭。
他們正對著的就是一片緩緩向下的坡地,坡地盡頭是一片森林。坐在這裡很有一覽眾山小的感受。
李薇正歡樂的數著孩子們的旗都在哪裡,來的時候就說過中午不必特地聚在一起用膳,所以這會兒這群玩瘋瞭的孩子沒一個回來的。
蘇培盛過來問四爺想用點什麼,他愧疚道:“這裡色色不齊,要委屈萬歲跟貴主兒瞭。”
隻是做飯的人就帶瞭一百多,委屈不著的。
四爺挺大度的說:“無妨,在宮裡什麼都能吃著,在外頭就不必講究瞭。”
跟著蘇培盛送上菜單子,四爺挑瞭幾個,問她想吃什麼,她伏首去看:“我隻要一個拔絲蘋果就行。”
四爺點瞭幾個炒時蔬就讓他們照這個上,李薇看那一百多人的禦膳班子,深深的替他們不值啊。特地抬過來的東西隻怕大部分都要再原樣抬回去瞭。
不過,四爺接著也給弘暉他們都點瞭三五道菜,比起他吃的幾樣小炒全是大菜。除瞭給孩子們點瞭,跟著出來的侍衛們也都有份。她聽他特別點出一串人名,好像個個都很熟,她就隻記得安巴,這是弘昐身邊的侍衛。
這是說他把幾個孩子身邊得用的侍衛全都記住瞭。
能當皇帝的都有個好腦子。
賞瞭菜下去,自然還要來謝恩。於是他們用膳時動不動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在沖四爺磕頭。不好打擾主子們用膳,所以謝恩就簡化成在一邊磕個頭。
但也有被蘇培盛親自領上來的,都是弘暉他們幾個身邊侍候的。唯有弘昐是讓安巴過來的。
四爺自己雖然武力不大行,但最愛滿人勇武。
他見跟在蘇培盛身後一個彪形大漢,不由得放下筷子讓他靠近說話。
安巴單膝跪地,道:“二阿哥遣奴才來謝萬歲賞菜,奴才也要謝萬歲特意賞給奴才們的菜。”說罷兩膝跪下,砰砰砰磕瞭好幾個響頭。
四爺笑道:“起來,起來。嗯,朕記得你,你的弓箭好。”
安巴大喜過望,他當年進四貝勒府時可沒想過還有如今的造化!以為這輩子最多也就是侍候個王府世子瞭,沒料到萬歲一朝出淵,竟是一條潛龍。連著他侍候的二阿哥也成瞭龍子鳳孫。
得萬歲垂詢,安巴努力鎮定下來,垂首道:“奴才不敢懈怠,隻是一心侍候二阿哥。”
他這個馬屁拍對瞭,四爺連連點頭,讓人賞瞭他們一甕素酒。
等他走後,四爺還對李薇道:“這是個忠仆。有他在弘昐身邊,朕也能放心瞭。”
當時安巴要是馬上就對四爺表忠心獻殷勤,肯定就得不到這個考語瞭。皇上說的都是金口玉言,安巴有這個忠心的標簽,那就是國傢免檢產品瞭。
李薇也覺得安巴聰明,能在現在的四爺面前還能說出這麼有條理的話可不容易。
就像原來的三爺,現在的誠郡王,自從四爺登基後是各種跪舔。可四爺不買他的賬,就連他最早把女兒送進宮裡,都被四爺說‘毫無慈父之心’。
這就是拍馬屁拍到馬蹄上的。
李薇一直很想給誠郡王點蠟,因為他不知道四爺對他的感觀(四爺都是私底下跟她吐槽的),聽說最近天天給四爺遞一個請安折子,裡面是各種的溢美之辭。
那是因為四爺平時太忙,最討厭有人沒事幹進來找他聊天說閑話。浪費時間!
這可跟先帝那會兒完全不同瞭。以前乾清宮尚書房(當時不叫這個名兒)候見的人能多得擠到門外去。
雖然這麼等著也未必能見到先帝,但先帝還是給人能見著他的希望的。她記得以前四爺就常常去候見,但常是候上一天就落下一句‘今天萬歲不見人瞭,諸位請回吧’。
四爺則是壓根不讓人來瞭,每天候見的多數都是來述職的,他見一見,問下履歷,聊一聊看看這人的品性,然後就讓人回去等消息,看是把人往哪裡放。
他還給人考評,中上,上上,中下,下下等。
李薇聽說外官四品以上他都要見過後才能給人派官,就覺得他不累死誰累死?這擺明是人事部長,副總經理的活。他應該隻需要確定下總經理,副總經理,然後把活安排下去就行瞭。他的主要任務是喝著咖啡跟他的團隊說‘我覺得大豆現在不錯,咱們做一筆吧’這樣。
制定目標,把握方向才是他該做的,日常小事就不要管瞭。
可這種話她不能跟他說,隻好天天像念經一樣問他這種小事都要由你來做,那些大臣都是吃幹飯的!
她這麼半真半假的抱怨,他也不生氣,笑著說:“朕不看一眼不放心。”說完嘆氣,“這放出去就是一方父母,萬一疏忽瞭,放出去的不是能吏,是個刮地皮的,那裡的百姓就要吃苦瞭。”
拔絲蘋果送上來,四爺好玩的也去挾瞭一塊,拖出瞭長長的糖絲,李薇在旁邊給他拍手,結果他挾出來喂到瞭她的嘴裡,糖絲一直拖到瞭前襟上。
她吃得開心,一面也慶幸今天出來衣服帶得夠多。
菜涼瞭以後,絲就拔不起來瞭。但外皮甜香,蘋果微酸的口感讓她愛不釋口,四爺看她把一盤都快幹掉瞭,趕緊讓人端下去:“你喜歡,回去再讓人給你做,這裡是外頭,落灰。”
可就剩兩塊瞭,不吃可惜啊。
四爺看她的眼睛還掛在蘋果上,祭出殺手鐧:“這個太甜瞭,吃瞭會發胖。”
他伏在她耳邊小聲這麼一句,就叫她對那兩塊蘋果徹底沒瞭興趣。
看她喪氣的樣子,他還樂得哈哈大笑。
然後塞給她一串炸鵪鶉蛋,笑道:“吃這個吧,剛才就見你吃那盤拔絲蘋果瞭,正經菜沒吃幾口。”
各種串串今天也跟著出來瞭,大概是這麼著實在是很方便,李薇就在侍衛手裡見著瞭下面有根棍棍的大餅和餑餑。很像以前學校裡賣的棍棍面包啊。
他們管這個叫面串,可能跟肉串是相對的。
除瞭面串,當然也有豆腐串,菜串,餅夾菜也流傳出去瞭。今天跟出來的侍衛要是沒時間去吃飯的,手裡不是餅夾菜就是串串。
聽說四爺在養心殿幹活時,見被他‘連累’的眾位大臣們連出去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就讓人做瞭餅夾菜過來,還有雞蛋灌餅。
用過膳後,四爺喊人把孩子們都叫回來瞭。馬上就該回去瞭,他解下身上帶的玉佩當做彩頭,讓大傢來賽馬和比射箭。不管是奴才還是主子都混到一塊比瞭。
弘暉他們就把自己身邊射箭最好的侍衛給喊出來,跟主子們編成一隊。
遠處的樹林裡早就讓禦林軍過去瞭,這邊一聲令下,那邊林子裡就開始往天上打炮,把林中的鳥都驚瞭起來。
這邊立刻是一片的引弓向天,嗖嗖嗖一排箭就射出去瞭。
這時就能看出差距來瞭。
侍衛們多數手中一次就拿瞭幾支箭,也有一口氣射雙箭或三箭的。弘暉他們就是規規矩矩的一次一支箭的射,隻是要從腰上的箭壺裡拿箭就要比侍衛們慢上數息。時間一長,這個差距越來越大。
李薇發現四爺並沒生氣,隻是輕輕搖瞭搖頭,“還差得遠呢。”
這些阿哥們不是靠武藝吃飯,他們練弓箭也隻是表示沒有丟掉滿人的尚武之風而已,說白瞭都是花架子。
連李薇都能看出來,弘暉他們的姿勢全都完美無缺,就是太完美瞭,追求的方向錯瞭。現在不是讓他們擺架子做射箭教學,而是射天上的鳥。
在鳥落下來前,箭壺裡的箭必須射完,不然這臉就丟大瞭。
侍衛們都是圖射得又多又快,兼顧準頭。
其中有幾個侍衛一看就是下過戰場的,多餘的動作幾乎沒有,看著仿佛很輕松很氣定神閑,但射得一點都不慢。
侍衛們的箭射完瞭就先退下來瞭,弘暉他們也在鳥落下前把箭射光瞭。
李薇不由得松瞭口氣,她剛才就擔心弘時落後。
四爺讓人去拾箭和獵物,少頃,等人回來後,箭一支未少,獵物以弘暉和他的侍衛中的最多。
這個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
四爺把玉佩賞給弘暉,其他人都各得瞭一副新弓。
今天的郊遊算是圓滿結束瞭。
回到宮裡後,她想回翊坤宮洗漱整理。今天出去外面玩瞭一整天,肯定是要趕在太陽落山前沐浴的。
結果四爺拉著她:“隨朕回養心殿,那邊什麼都有。”
在什麼都有的養心殿裡,他們各占一個屋洗瞭澡,出來都是披著三尺長的頭發。坐到榻上喝著茶,她身後站著玉瓶和玉盞,四爺身後是兩個太監,一起給他們弄幹頭發。
這個真是個大工程。天熱不能用熏籠或火盆,隻能慢慢用幹佈吸幹水分。
李薇自覺這是她嫁給四爺後最狼狽的一面瞭,以前哪怕是生孩子後見他,那都是穿戴整齊,臉上化淡妝的。
可今天她是濕著頭發出來的,臉上什麼都沒塗。
四爺一看居然說:“瞧著像小瞭好幾歲。”
李薇摸瞭下臉,心道那要不日後當著他的面就不化妝瞭?
兩人都坐著沒事幹,於是他批折子,她看戲本子。天漸漸暗下來後,屋裡點上瞭燈。
四爺道:“晚上你想用點什麼?”
李薇捧著的這個戲本子是個苦情戲,大傢小姐跟窮秀才。這會兒兩人正擠在一個四面透風的破屋子裡,大傢小姐問苦讀的秀才想吃點什麼?窮秀才懷念的說:“當年喝過我娘親手做的一碗面湯,現在想喝也喝不著瞭。”
面湯值什麼?
大傢小姐褪瞭手上一隻三兩三的金鐲子(敗傢啊!),去跟隔壁鄰居換瞭半袋面(太敗傢瞭!),回來給窮秀才攪瞭一鍋面湯,兩人就著咸菜幸福的喝完瞭。
就喝面湯?好歹來個饅頭啊。
所以四爺這麼一問,她就說:“雞蛋面湯吧,再做個炒饅頭?”
四爺怔瞭下,說:“要不要炒兩個菜?”
蘇培盛在一邊都聽不下去瞭,拿金碗喝面湯,貴主兒就是牛。
最後端上來的當然不可能隻有面湯,還有八寶粥、綠豆百合薏米粥、核桃粥、糯米紅棗粥、山藥粥等等。
還有四爺說要讓她吃個夠的拔絲蘋果。
吃飯時,四爺問她這次的戲本子好不好看。她捧著的這本是這次最喜歡的一本,用文藝點的話說,作者是個有生活的人。
四爺好笑:“哦?這是怎麼說?”
李薇拿著戲本子給他講:“寫這戲的人肯定過過苦日子。”簡直太門清瞭。
他不但寫瞭好幾次大傢小姐在窮秀才的指點下去哪裡哪裡挖野菜,窮秀才還因為大傢小姐把蘿卜葉給扔瞭而心疼的痛哭流涕(小姐你找這人圖什麼?)。
她問四爺:“像您這樣的就肯定不知道蘿卜葉子能吃。”她就不知道。
四爺咽下嘴裡湯,慢條斯理的說:“朕怎麼不知?朕還吃過涼拌蘿卜葉呢。”
李薇馬上回憶她有沒有給四爺吃過。不過不對啊,她給四爺吃的都是她吃過好的,蘿卜葉子她沒吃過,肯定沒給他介紹。
四爺就說起他在康熙三十六年去河南時,那一路上吃不著新鮮的蔬菜,他就吃瞭不少的野菜。這蘿卜葉子廚子也是煞費苦心的,先拿水滾過,再拿花椒水、辣椒水、蒜茸等拌來除澀味,還滴香油來提香。
他嘆道:“就算是這樣一盤廚子費盡功夫做出來的,朕當時吃著都覺得拉嗓子。”
說是那盤菜讓他認識到他是一個多麼嬌生慣養的阿哥也不為過。
在京裡認為這天下沒有什麼難處能難到他,出發後一盤菜就讓他嘗盡瞭苦頭。要是沒有素素當時弄出來的速食調料塊,他都不知道這一路是怎麼過的。
他這麼感嘆過後,等晚上膳桌撤下去,他居然不去看他的修仙書,湊過來跟她一起看這個戲本子。
窮秀才最後當然是要去考試的,考瞭三年。大傢小姐就留下來看著那個破房子,順便苦守寒窯。她還有段唱詞,說以前隻是吹吹風丫頭就緊張得不得瞭,在太陽下站一站也不行,每天起來都要貼花黃,著羅衫,金銀珠玉數都數不完(李薇認為大傢小姐有一滴滴的後悔,姑娘你總算沒傻到傢!)。
現在卻是手越來越粗,臉越來越老,段郎啊,等你回來就該不認識奴瞭。
然後窮秀才回來確實一開始沒認識這位頭發枯黃,雙手長滿凍瘡和傷口,弓背彎腰的大傢小姐。
“大娘,”他這麼開口,“住在這裡的我媳婦,您知道她去哪兒瞭嗎?”
大傢小姐自慚容顏不在配不上秀才瞭,就說大傢小姐死瞭,還給秀才指瞭個墳頭。秀才把包袱一扔,嗚哩哇啦的去哭墳瞭。等他哭瞭一天一夜後,才發現這墳頭至少是十年瞭。這才想起剛才那大娘好眼熟,啊,必定是我的娟兒。
而這邊,大傢小姐本來是想自殺的,然後也哭瞭一天一夜的戲,哭她和段郎有緣無份,下輩子她變花變鳥變露水都要再來見段郎一面。
然後段郎來瞭,兩人抱頭痛哭,HE。
這算是沒有一個JP的好本子瞭,雖然還是女神愛廢材的老套路。所以才讓李薇再三捧著讀。
等兩人合看一頁,費事的看完後,她正想跟四爺討論一下,就見他雙眼含淚!
李薇=口=瞭。
四爺掩卷嘆息,感慨道:“這王如娟就如素素一樣。”
她才沒那麼蠢好嗎?四爺您是頂級高富帥啊。換成窮秀才那樣她是絕不會腦殘去倒貼的。四爺您怎麼會覺得那窮秀都跟您有一咪咪的相同點呢?
完全是兩個物種嘛。
然後四爺說瞭她半晚上的好話,嘆來嘆去都是說他就像那段譽(這名字真好聽),她就是那心甘情願倒貼的王大小姐。
她以為他嘆完就算瞭,結果第二天,他讓蘇培盛把這一本送到升平署,讓他們就照這個排戲,等過瞭孝期他要與貴妃共賞。
他還回頭對她說:“到時朕與素素一道去看。”
李薇:“……呵呵。”她一定會笑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