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李薇捧著戲本子打發時間,玉瓶悄悄進來跟她說:“十三爺現在還沒出宮呢。”
自從十三爺回京後,隻要他來就會被四爺留一天,一起看奏折,一起用午膳。所以她才會閑得打蚊子。玉瓶他們也不習慣,隻好天天盯著看十三爺什麼時候走。
一直到黃昏時分,張德勝過來請瞭,永壽宮上下這才像龍點晴一樣活起來紛紛折騰著給她更衣打扮。
李薇謝絕瞭玉瓶的好意,沒塗脂粉就走瞭。
天氣越來越熱,殿中陰涼還好說,平時哪怕隻是走近殿門口,那一股股的熱浪就撲面而來。就算太陽落瞭以後再出來,地上都烤得人難受。
塗上脂粉就像糊住瞭臉上的毛細孔。自從四爺說她不塗顯小後,她就再也不肯上粉瞭。
女人對能年輕一點總是抗拒不瞭誘惑的。
養心殿裡,四爺看到她進來就放下瞭手裡的書,笑道:“快過來。”當她聽話站到他面前時,他執著她的手輕輕嘆瞭聲:“倒像是好久沒見你瞭。”
也沒多久,三五天而已。
李薇來的時候帶瞭個團扇遮陽,此時拿在手裡扇,他接過來道:“這扇子不好,十三帶來瞭一些好扇子。”說著就喊蘇培盛去把裝扇子的箱子抬過來。
六個半人高的箱子一溜排開,她不免驚訝的想這全都是十三爺從江南帶回來的扇子?
蘇培盛在一旁道:“奴才想著屋裡地方小,就隻挑瞭甲字頭的頭六箱抬過來。”
四爺點頭,讓人開箱。
箱子打開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扁匣,每一個匣上都有黃封。小太監們把匣子捧出來,拿竹刀把黃封完整的挑下來,再打開後托到主子們面前。
扇子多是成雙成對的,材質也不一而足。
四爺給她挑瞭好幾柄,先把她手上的這個給換下來瞭。其實這柄也是今年他才拿給她用的。
不過這些東西就是賞玩的,沒有電視電腦和報紙,人隻能在衣食住行上鉆研。特別是一輩子都被圈在宮裡的女人,不享受這個又享受什麼呢?
李薇順著他的意,每一柄都拿起來用給他看,最後挑瞭一把象牙柄的絹底花鳥扇。等她拿著這把扇子在他面前扇風瞭,他方才滿意點頭,讓人把這六個箱子全都送到永壽宮去。
李薇攔道:“萬歲何不留著賞人?”
四爺擺擺手,蘇培盛帶著人抬著箱子下去瞭。“好東西自然是要留下來使的,你放心,賞人的朕都另外有。”
他手裡拿的是把折扇,正反各有一面字,李薇看著不對,按住他的手翻過來瞧。這背面不是他的字。
他就笑:“看出來瞭?這是朕跟十三一同寫的扇面。”
看來他們兄弟關在養心殿,也未必是都在說正事,這不挺有閑情的嗎?
西五間那裡能看到有幾個小太監在忙來忙去,李薇看到還有人抱著被褥出去,就猜到這幾日十三爺肯定留宿養心殿瞭,說不定還跟四爺抵足而眠。
她在這邊走神,四爺卻是忙瞭幾天後憋著一肚子享樂放松的心。他把素素喊來養心殿後,見著人仍覺不足,突然起身道:“隨朕去禦花園走走吧。”
說罷他已經先走一步瞭,李薇隻好趕緊跟上。
在禦花園東遊西轉瞭半天,還進萬春亭喝瞭盞茶,她才從他說的要不是時間不夠,更想去景山轉一轉,又說等圓明園修好就好瞭等等話裡,猜出他是忙夠瞭想看看景色,結果紫禁城走到哪裡都是房子的地方無景可賞。
比不上圓明園裡一抬頭就能看到碧波萬頃。
興沖沖出門去,掃興回到養心殿,四爺就道:“這幾日太熱瞭,等下場雨涼快瞭,朕帶你去景山。”
可第二天,他等不及下雨就非要帶著一群人去景山跑馬。
李薇坐在車裡時都想,他這性子真是越來越急瞭。掀開車窗簾看出去,四爺正和十三爺騎馬走在大太陽下,景山地界確實涼快點瞭,但隻看這二位都曬得一臉通紅,就知道肯定熱得不輕。
十三爺比四爺要黑兩個色度,露在外面的脖子臉全是黑紅色的。而且,跟他比一旁的四爺反倒被比成瞭個胖子。
比方一下,十三爺像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四的,四爺像一百六的。
雖然隻胖那麼一點點,但顯然四爺比十三氣色好,人也更豐腴。
兩兄弟不知說瞭什麼,四爺拿馬鞭的手往前一比,兩人均縱馬跑瞭出去,身後跟著的侍衛也都呼啦一下都跟上去瞭。
李薇今天根本沒換騎裝,頂著大太陽跑馬,她真的敬謝不敏。而且四爺對十三爺的熱情勁還沒過,這些天粘弟弟粘得厲害。
到瞭地方,帳篷已經早就提前紮起來瞭。李薇從車上下來就能直接進帳篷,隻是外面涼風習習,她帶著玉瓶在周圍轉起瞭圈。
大概是因為她來瞭,所以十三把兆佳氏也帶出來瞭。隻是兆佳氏才出月子,柳嬤嬤把她補得過瞭點,現在人胖瞭些,稍稍動一動就是一身汗,看著就辛苦。李薇讓她先回帳篷休息,她去看看孩子們,把兆佳氏勸回帳篷後她才動身。
百福、造化都被帶出來瞭,永壽宮地方小不夠它們跑的,從剛才一撒下車就歡樂的跑起來。小喜子緊緊跟著它們。
看到李薇,兩個小傢夥都跑過來圍著她,她挨個拍拍頭,說聲:“去玩吧。”它們才跑走,但都是跑遠一點就回頭看看她,像是要記住主人在哪裡。
李薇囑咐小喜子:“今天來的人多,小心別讓它們跑丟瞭,看到侍衛騎的馬要趕緊的避開。”
“奴才都理會得,貴主兒放心。”小喜子忙道,見狗兒們跑開瞭就趕緊去喊。
蘇培盛過來道:“貴主兒,這會兒太陽大瞭,奴才侍候您回去歇著吧?”
李薇猜他大概是有事不能在外面說,搭在他手上回瞭帳篷,坐下後等她洗漱完,蘇培盛才說四爺和十三爺跑得不見影瞭,午膳大概不再回來用,剛才傳話來說膳房班子不用動,從這邊做好瞭送過去就行。
“那就照萬歲說的辦。”她道。
蘇培盛看瞭貴妃兩眼,見不像說假的,等瞭會兒也沒別的吩咐就出來瞭。出來瞭還嘀咕,貴妃不跟著過去?萬歲在外面,她就這麼留在這兒瞭?
沒有四爺,沒有孩子,李薇突然覺得渾身都輕松瞭。她也不想再坐在帳篷裡,讓趙全保留下看攤,她帶著人去山裡溜溜。
等蘇培盛去傳完話過來,就見貴妃的轎子和人都沒瞭!就留瞭個趙全保,這小子還呵呵道:“我們娘娘出去散散。”
蘇培盛心道你騙誰啊?貴妃一準是去找萬歲瞭。跟著又一想,不對啊,萬歲是騎著馬跑的,除瞭十三爺和身邊帶的侍衛,現在他都不知道萬歲在哪兒。貴妃想坐著轎子追?那是白日做夢。
貴妃別是把景山當成圓明園瞭吧?這地方大著呢!
蘇培盛想過會兒就能看貴妃失望而歸瞭,不由得嘿嘿笑起來。
趙全保看他這一臉不安好心的樣子,故意上前道:“蘇爺爺想什麼好事呢?”
蘇培盛回神,忙拍拍他道:“放心,你爺爺有好事一準忘不瞭你。”
趙全保笑道:“那小的就等著瞭。”哄誰啊?
另一邊,李薇走累瞭就上轎讓人抬著,坐煩瞭就下來走著,還跟玉瓶說忘瞭把馬牽過來瞭。玉瓶說:“主子要是想騎,這就讓人去牽來?”
李薇擺手說不用,快到午膳點瞭,要是想騎下午再騎。
正走著前頭傳來陣陣馬蹄聲,隨行的侍衛趕緊迎出去百十米。主子們進景山來多是騎馬的,貴妃卻是步行。要是前頭來的人沒看清直接撞過來,不說撞著貴妃,撞著她身邊的人也是一樁麻煩事。
李薇被護在後面,到現在也隻聽到兩隊人馬匯合的聲音,馬蹄聲越來越多,卻根本看不清來的是哪邊的人。
她想起侍衛身上都帶著旗,忙讓身邊的人看旗。
前頭一個侍衛回來說:“是萬歲。”
果然接著就看到瞭高高豎起的明黃旗。
四爺那邊在看到過去的侍衛頭領時就明白是素素瞭,他轉頭跟十三說:“是貴妃的人。”
十三也看到貴妃的金黃旗瞭。
景山裡現在就這兩個黃旗,一見就知道是誰。
他連忙下馬:“臣弟給貴妃請安。”
四爺擺手:“不用多禮。”他策馬過去,前頭的侍衛紛紛跪下給他讓路。
李薇看到他騎馬過來,也蹲身一福。
四爺在馬上沖她伸手:“上來,朕帶你過去。”
她看到十三爺就在四爺背後沖她行禮,連忙抬手讓他平身,然後才搭著四爺的手,他伸胳膊把她給抱瞭上去。
側坐在馬上,十三爺也從後面騎馬跟上來瞭。
四爺笑道:“正往回跑呢,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你瞭。”他看到素素身邊帶著轎子,就知道她是過來散步的。
回到營地裡,人們看到明黃旗早早的就出來跪下迎接瞭。
趙全保也看到瞭貴妃的旗,立刻就帶著人迎瞭上去。
四爺先下馬,再把她抱下來,道:“把孩子們都叫回來,一會兒一塊用膳。”
她就讓侍衛們上馬去分別傳話,不一會兒就見到二十多支旗向營地聚攏。然後就看到一隊隊的侍衛護衛著阿哥們策馬而來。
等到用膳時就熱鬧瞭,營地中央好大一片地都用地氈鋪滿瞭,四爺居於上首,李薇坐在他身後,面前是張小桌。十三爺坐在左首第一位,落座時辭瞭很久,四爺堅持讓他坐在那裡。
弘暉帶著弘昐等坐左列,弘晰等坐右列。
額爾赫也是個小桌,卻坐得比弘暉還靠前,離四爺的桌子也近。
弘昤由太監領著也有他一張桌子。
一場野餐吃得像個大場面。
四爺卻很高興,上桌後頻頻賞菜,說弘晰愛吃這個什錦菜卷,豆腐皮裹著的放著綠豆芽金針菇等,讓人給他端過去。說弘晟愛吃毛豆,弘晉愛吃大拉皮,弘曙愛吃燉豆腐,等等。好像每個阿哥的口味都被他記在心裡瞭。
他每點一個人,那人就要趕緊起立謝恩。比起自傢親生的孩子,他對兄弟傢的侄子倒是更疼愛。
李薇的桌上也有盤拔絲蘋果。
她吃的時候就想,四爺確實細心體貼又周到,當他是皇上之後還肯付出這份心意就讓人動容。這兩次她見到的弘晰等人,除瞭弘晰看起來一樣恭敬之外,往下如三爺傢的弘晟,七爺傢的弘曙,對著四爺時就沒那麼誠惶誠恐,不敢說不敢坐,什麼都不敢瞭。
現在弘晟就在跟弘曙拼酒,舉著盛著米酒的酒斟豪邁的幹杯。
四爺在上面看到瞭還笑,讓人給他們再提兩甕去,道:“隻管喝,喝倒瞭汗阿瑪讓人把你們抬上車去。”
弘晟笑嘻嘻的說:“謝汗阿瑪!”然後還要過來找弘暉喝。弘暉強不過,勉強喝瞭三杯。
晚上,四爺對她嘆道:“十三真是朕的肱骨之臣。”
炕桌上的笸籮裡還擺著雍正錢,他拿起一枚嘆道:“治大國如烹小鮮,真是一絲一厘都不敢錯啊。”他把這枚錢扔回去,發出清脆的當啷一聲。
“這些雍正通寶都收起來吧。”他木然道,“等寶源局把新錢送來,朕再拿來給你玩。”
李薇雖然還是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但也點點頭。“那這個就叫人挪出去吧。”她指著擺在東五間裡的那個百枚雍正錢編的大錢串子。
一串五枚,四串一股,看著雖小卻十分的沉。四爺硬是讓人弄瞭個紅木架子來掛它。
四爺看著那一大串錢,半晌才道:“……不必,就這麼擱著吧。”
也讓朕時時看著,日日自省。
隔瞭幾日,李薇讓人收回宮裡散出去的雍正通寶。去年四爺把這錢給她後,她就拿這個來賞人。永壽宮上下也都愛在打賞時用雍正錢而不是金銀角子瞭。
有她帶頭,西六宮裡雍正錢打賞成瞭時興事。特別是過瞭一個新年後,太監宮女們吃酒耍牌鬥骰子,用的都是雍正錢。
四爺的態度改變,她自然也要變一變。讓人拿銀子把雍正錢都給兌回來。
這一兌,她才知道雍正錢出瞭什麼事。
趙全保苦笑道:“奴才久不出去,倒不知道這行情瞭。”他去兌錢是按照公價來兌的,一兩銀子兌一千枚錢。
“那兌出來的是多少?”她問道。
趙全保把剩下的銀子掏出來,道:“現在大概隻能兌出七百多。”
李薇倒抽一口冷氣,這就少瞭三成?
趙全保忙道:“也就宮裡是這樣,京裡能兌九百多呢,不少瞭。”
玉瓶也說:“夠使,我當年在傢時兌錢也是兌個八九百,總要給人傢一點好處的。”
再見到四爺時,她嘖道:“沒想到宮裡的錢這麼貴?”
四爺冷笑:“不是錢貴,而是他們拿不出錢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