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唱瞭一天,聽得人頭昏腦脹,但唱的確實不錯。從春禧殿回永壽宮瞭好半天,她都還在不知不覺的哼著。
晚上見瞭四爺還在哼,不等她說他就問起瞭今天戲看得怎麼樣?跟著就笑道:“當是不差的?”
她道:確實挺好的。
太後最後看到大團圓時都落淚瞭,太妃們也都在擦眼角,說是這戲唱得太好瞭,然後紛紛叫賞。太後賞瞭主演的女旦兩匹今年的貢緞,演段秀才那個就賞瞭二十兩銀子。
然後往下太妃們也都不落於後的賞瞭。
李薇做為小輩反而是賞的最少的。可她覺得她是這裡頭最有錢的。
她跟四爺說:“我倒覺得宜太妃她們都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戲後比臺子上還好看,刀光劍影,高手過招全都藏在瞭臺面下,個個面上笑著,底下出狠招。
就說太後賞的那兩匹貢緞和二十兩銀子,宜太妃幾個都說不敢給太後比肩,所以一人賞瞭半匹尺頭和兩個銀角子。
其實也不算少瞭。銀角子她知道最小的是五錢一個的,大的是五兩一個的。從那荷包大小看來,該是五兩的。
她都覺得這是太後在讓宜太妃等人出血的。
四爺卻聽笑瞭,道:“就該治治她們。”
他瞭解太後,一開始太後肯定沒想著要把太妃們帶過來,該是宜太妃那幾個擠兌得太後不得不松口,所以太後心裡也不痛快,幹脆就暗整她們一把。
放在以前,太後肯定是有委屈就自己吞瞭。現在卻是比以前痛快多瞭。
看著太後的脾氣都變瞭,四爺就知道前兩年他是個什麼樣瞭。登基後,他想的全是終於一切都能照他想的來瞭。他很確信他想的是對的,他的做法也是對的,以前不得不避讓隻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能力。
現在他什麼都能做瞭,卻發現有時情勢所逼,連他也不得不讓步。
不過聽到太後整治別人他也能出出氣,他也高興啊。
太妃們寧可讓太後不高興也要到西六宮來不過就是想逼一逼他。除服前不許他們的兒子進宮看她們也算有道理,現在都除服大半年瞭,太妃們都想見見兒子們,卻還不見宮門口遞牌子進來。
她們說不動太後。
這時,四爺開始覺得太後的習慣真是不錯。不管什麼人在她身邊怎麼使勁,太後都不會為他們說半句話。以前是先帝,現在是他。
他在前頭忙著,當然不願意後面自己人再來拖後腿。
誠郡王和淳郡王現在都跳出來瞭,他就等著看其他人是不是真的還能這麼坐著。到時別的太妃都出宮瞭,隻有他們的額娘還留在宮裡,別人就算會說他這個皇上為難兄弟,但就不會罵他們沒用嗎?
老五,老八,讓朕瞧瞧你們能坐到幾時。
李薇就見四爺一個人越想越樂,然後對她說還想不想聽別的戲啊?想聽就讓升平署給你演,他們排瞭好多戲呢,你以前也很少看宮戲吧,讓他們挨個演給你看吧。然後就點瞭一長串的戲名。
她聽他不歇氣的就說瞭十幾折戲,想這是想讓她天天聽,聽上一個月?那就不是享受,是折磨瞭,連忙推辭說才除服呢,天天聽戲不像話,而且都像今天似的,本以為隻是聽個戲,結果把全宮的人都引來瞭。
“太後跟咱們是自傢人,太妃們就是外人瞭。”她實言道。
她實在信不過太妃們。
雖然她相信,太妃中未必都是壞人,也不是個個都憋著跟四爺過不去,偶爾順手給他下個絆子還說得過去,天天都想著怎麼使壞那就不科學瞭。
現在她們連她們兒子和傢族都被攥在四爺手心裡,做什麼都要三思而行的。
但她可不想去賭這個,都知道大傢不可能親如一傢瞭,就別再互相為難非要扮成一傢人瞭吧。
四爺笑她實在,也愛她實在,就道都隨她。
“不用顧忌那麼多,想聽瞭就叫兩個人過來唱唱。”他道,“今天你的好事讓她們給鬧瞭,不如明天讓升平署再來給你唱一次?”
李薇搖搖頭,以前在府裡聽戲時都是叫兩個府戲就在院子裡站著唱,隻唱段子,不唱全折,所以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全折戲瞭。
鬧得頭疼。
聽她這麼說,他就伸手給她按頭,那手指用力的跟上刑似的,她被他按得靠在他懷裡唉唉叫,他還笑:“真有這麼疼?”然後他的手勁就漸漸放輕,等她說不疼瞭,他更要笑瞭:“這還哪有用啊。”
反正也不是真疼,不過是鬧著玩罷瞭。
跟著換她給他按,她的手指都快按斷瞭,他還是嫌手勁不夠大。
李薇一點都不相信,她的手指都按得發白瞭。
四爺坐起來笑道:“其實以前你給朕按肩,朕都覺得你沒使勁。”
……
“真……真的?”李薇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瞭都。
他把她拉過來抱著輕聲說:“不過素素手勁再小,朕也知道那是素素關心朕,所以再累,再不舒服,一見著素素就好瞭。”
李薇聽得高興之下,也覺得最近四爺都快用甜言蜜語把她淹死瞭,好像他突然變坦誠瞭。以前就見他在給十三爺寫信時各種發散,沒想到現在她也有這待遇瞭。
這應該是件好事吧。
看瞭一天戲都沒有他這句話說她開心,連著好幾天都覺得心情好得很,連玉煙悄悄跟她說顧氏的腿跪廢瞭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李薇想瞭下才想起顧氏是誰。
“腿廢瞭?”她覺得這事不對頭,問玉煙:“從哪兒打聽出來的?怎麼廢的?看大夫瞭嗎?”
玉煙的消息自然是從她幹弟弟那裡來的,後面的就隻能搖頭說不知道瞭。
顧氏的腿跪廢這事還隻是在小范圍內流傳,而且能確定的是讓人給暗害瞭,腿是在被嬤嬤教訓時跪廢的。
“聽說是沒給叫大夫,隻是說不能走瞭。”玉煙一聽這消息就不對!她跟主子說之前先去找瞭趙全保,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罵,才知道原來也不是他下的手。
“是誰幹的?!”趙全保幾乎要跳起來瞭。他是想過要整顧氏,但那根本不是用這麼蠢的辦法!顧氏這腿一廢不就明擺著是永壽宮下的手嗎?
他打的主意是等萬歲喊顧氏時,他買通張德勝在禦前給她點苦頭吃。太監們坑人才全是技術活兒呢,隻要在禦前給她喝幾次冷茶,偷偷開窗讓她吹上半晚的冷風,就能要去她半條命。
既不動聲色還不引人註意,事後保準她連找都不敢找養心殿太監的麻煩。
趙全保打算得好好的,這種事就是要秋後算賬才好,隔個半年一年的,保準都疑不到永壽宮身上。
可顧氏現在這樣一來,他就不好再動手瞭。日後顧氏出一點點的事,都會被人算到永壽宮身上。
“讓爺爺知道瞭,非要瞭這孫子的小命不可!”趙全保恨得咬牙切齒。
但目前確實是永壽宮站著讓人打,還沒法兒還手。
養心殿裡,四爺正在問常青。顧氏的事他自然也聽說瞭,心知永壽宮私底下的人要真敢這麼做,趙全保和常青就都成睜眼瞎瞭。素素自己是不會這麼做的,他要連她都信不過,那這世上也沒什麼人能信瞭。
這種手段明擺著是拿顧氏當餌,目的就是害永壽宮。
他現在沒管是想看看,到底後面站著誰。如果是皇後主使,那是弘暉有孩子的事又讓她不安分瞭?
想到這裡,四爺的眼睛不免瞇瞭起來,他輕輕摸著手腕上的佛珠:“常青先回去。”
蘇培盛沒聽到萬歲的吩咐,隻好繼續站著。心裡也在想這事要怎麼瞭局,看著是貴妃跟長春宮的過節,說白是瞭皇後在跟萬歲過不去。
皇後啊皇後,讓他說什麼好呢?
“蘇培盛。”四爺突然說道,“去把貴妃接過來。”
李薇來的時候心裡還有幾分忐忑。這事說白瞭挺惡心的,就跟玉瓶一下子就懷疑上瞭趙全保一樣,她也難保不是什麼想巴結討好她的人幹的。幸好永壽宮人手少,又大多是熟人,所以一番自查倒是大傢都幹凈瞭。
但難保四爺不會這麼想,他可能不會疑心她,但她身邊侍候的卻保不準。
剛進去時,就見四爺沒坐在榻上,而是在裡面的書房裡批折子。
她站在屏風前面行禮,他也沒放筆,就沖她笑道:“快過來,就坐在那裡。”他揚下巴指瞭下,那是書桌一側的一張新擺的小榻。
她坐過去,見榻前小幾上已經擺好瞭她的戲本子和串珠子的八寶盒。她拿起戲本子翻開看,見都是她最近還沒看完的。
四爺在一邊筆下不停,道:“朕沒拿錯吧?看你這兩天都在看這幾本,也沒看完,剛好就在這裡陪著朕看吧。”
她看著他手上很快批完一本,仔細再讀一遍才放到一旁,然後再拿過來一本,翻開道:“朕這幾本很快就批完瞭,一會兒你跟朕說說前兩天看的那出戲,朕還沒看過呢。”
四爺拿過來的這幾件折子都還算簡單,都是簡單的請安折。但他記著這些人的差事,在折子上都多說瞭兩句。批完放下筆,轉頭就看到素素正偷偷擦眼淚。
“這是怎麼瞭?”他一下子就笑瞭,手都顧不上洗就坐過去,捧著她的臉看眼晴果然紅瞭。
李薇怎麼能說她是被他的溫柔給感動的呢?這也太蠢瞭。
不過突然遇上這種事,還是實打實的陷害,比起她在府裡經過的那些小動靜簡直是天和地的差距。不過想想三爺府上還死瞭幾個孩子呢,所以不是宮裡太復雜,而是府裡太幹凈瞭。
顧氏那邊她算是洗不清,這個壞名聲怎麼洗幹凈她也沒主意。此時她才發現,她天天覺得四爺登基後中二瞭,原來她不但中二,還傻白甜。
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她明明以前並不蠢,在學校裡被人在背後傳流言也不過是直接堵到寢室去打瞭一架算拉倒。
可是現在怎麼好像動手能力為零瞭?
在聽玉瓶說過後,她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找四爺。
這真的天真的想讓人去死。
可她除瞭找四爺外,居然想不出第二個主意。
她現在看著他,心裡隻想到一件事:他真的把她養廢瞭。
或許她能理解他的大部分思想,能跟他交流,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有瞭跟他一樣的能力。相反,她變成瞭眼高手低,紙上談兵的活樣板。說起來頭頭是道,幹起來就傻眼瞭。
李薇現在真的不知道自己下面的路該怎麼走瞭。
她好像已經離瞭四爺就什麼都不行瞭。以前想像中的英明神武,其實都是狐假虎威而已。她借著他的勢,用著他的人,就好像什麼都能幹瞭。現在讓她自己想辦法去查是誰陷害她,去把那個害她的人給抓出來,把顧氏這件事給從根本上解決掉。
她居然能一點頭緒都沒有。
李薇這幾天都在想用什麼辦法解決顧氏,想來想去就兩個,一個是給顧氏反潑污水,一個是隨便在西六宮找個人,比如汪貴人,就說是她害瞭顧氏。
還有一個辦法是她從一開始就斃掉的,那就是把事算在長春宮頭上。
其實長春宮是最名正言順的,就連她直覺中也是長春宮幹的。但一旦把長春宮拉下水,事情就復雜瞭,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場。
但一想到要做這些事,她就惡心。好像有一條線橫亙在她面前,明晃晃的告訴她越過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瞭。
她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弘昐他們,就算是為瞭他們,她都應該勇敢放手去做。不是說嗎?母親為瞭孩子敢犯下這世上最大的罪行。
她有什麼不敢的呢?
可是想得再好,要越過心底的那條線對她來說也並非易事。
常常是上一刻決定瞭,喊來趙全保就能做瞭,下一刻又遲疑瞭。
她給自己定瞭個時間,今天之前一定要做出決定。這種事多拖一刻,都會帶來更大的隱患。
可是一見到四爺,她建立起來的信心全都消失瞭。
她靠到他懷裡像個傻子一樣把她的計劃全都說瞭,然後埋到他懷裡說:“胤禛,我不敢做,不是因為我不愛弘昐,而是我怕這樣下去,我會有一天變成李四兒那樣的人。”
人對自己總是寬容的。這一刻覺得不可能接受的事,當真的做瞭之後,人會很快的原諒自己,並找來各種理由來替自己開脫。這是潛意識的自我保護機制。
如果她這次真的做瞭,然後嘗到瞭陷害人的甜頭,一切困難在她面前都將迎刃而解。
她可以陷害長春宮,陷害皇後,陷害弘暉。
陷害擋在她面前的第一個人。
她知道四爺信她,所以她會連他也騙,直到再也騙不下去的那天。或許到那天她會變成皇後一樣的人,站在四爺的對立面,成為他的敵人。
這一點都不奇怪,對嗎?
隻有邁開一步,那前面就是一條通往唯一終點的路。就像下坡,你永遠不能靠自己停下來。
所以她連她的計劃都告訴四爺。
她需要一個剎車。
一個在她告訴自己穿越女無所不能後,還能遏制她的野心的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