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突然來長春宮,叫上曹得意兩人就去瞭後頭的咸福宮,元英自然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說來可笑,一個太監的動靜都能讓她這麼不安。
元英就一直等著,事先也讓莊嬤嬤去問大姑姑,再跟著曹得意去看他們是幹什麼去,可大姑姑來瞭比她還驚訝,道:“回主子,我才一直跟蘇答應一道理庫房單子呢,沒聽人過來告訴我說蘇公公來瞭啊。”然後趕緊問,“莊嬤嬤,蘇公公來是有什麼吩咐?”
至於跟著曹得意的人回話也挺快,說是去瞭咸福宮。
莊嬤嬤就勸她等曹得意回來瞭,必定是要來回話的。“到時主子不必問,曹得意自然就該跟主子說瞭。”
等曹得意回來瞭,沒說兩句話戴佳氏到瞭,她隻好先讓曹得意出去。
不過戴佳氏走後,莊嬤嬤已經把事情打聽出來瞭。
“奴婢親自去瞭趟咸福宮,顧氏已經被挪出去瞭。”她道。
“挪到哪兒瞭?”元英心裡一陣跳。蘇培盛過來就是為這個?專為把顧氏從咸福宮挪出去?
流言的事她知道,隻是永壽宮敢這麼幹,就該知道會有這種後果。偷偷下黑手把人的一雙腿給弄廢瞭,這世上沒這麼便宜的事。
當時她是把當天去永壽宮的人都給罰瞭。連汪貴人都學瞭半個月的規矩,現在還被拘在屋裡呢。結果偏偏就顧氏的腿壞瞭,說不是永壽宮的都沒人信。
可李氏不用讓別人信,她隻要讓萬歲信她就行瞭。
萬歲信不是她,那就不是她,外面的人都說是她幹的也沒用啊。
而且現在萬歲會不會疑心是她呢?她本以為教訓顧氏的嬤嬤是長春宮叫去的,外人一看就知道長春宮不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拿自己的人去陷害永壽宮這也太蠢瞭。
但是,元英分不出萬歲會不會這麼想。
元英的心漸漸揪到瞭一起。
這事如果萬歲真的在心底懷疑起她來,那她要怎麼表白呢?
莊嬤嬤打聽完也沒別的主意,主仆二人一時都沒瞭話。好半天,元英道:“去喊曹得意過來吧。”
曹得意匆匆進來,竹筒倒豆子般把蘇培盛進咸福宮誰的話都不聽就把顧氏給送到瞭華英殿,還道:“奴才瞧他這來意不善,遲疑是有人給咱們長春宮下蛆瞭,剛才就去找給顧庶妃教規矩的嬤嬤。”說到這裡,他一臉的為難。
元英讓莊嬤嬤下去,隻留他一個問:“那嬤嬤出事瞭?”
曹得意悄悄道:“那嬤嬤早上還好好的,剛才說是中午吃瞭一碗酥酪吃壞瞭,才將被送出宮去瞭。”
宮裡遇上這種急病,說是吃壞瞭又拉又吐,但都不敢留在宮裡怕染到主子身上去,何況下人又是貼身侍候主子的,妃嬪等侍候皇上,全都不敢拖延,一經發現都是先挪出宮去養著。有傢的就歸傢,沒傢的宮外也有地方給你待,但是好是壞就難說瞭。
元英沒想到會這麼急這麼快,才打算要問這件事就一個人都找不著瞭。
曹得意趕著把那嬤嬤給送出去才算是能松瞭口氣,那嬤嬤這次能逃出條命也算他積德瞭。
長春宮如此,永壽宮那裡也打聽出消息來瞭。
常青和玉煙分別都有各自的人脈。結果一齊跟李薇說,長春宮今天下午送出去瞭個嬤嬤。常青道:“宮門口有小人的兄弟,時常一起玩耍。”
那就是一起賭骰子的,常青以前在養心殿,現在進永壽宮,都是肥差。爭著巴結他的隻多不少。
“長春宮那邊送瞭人出去,宮門口記瞭名字,小的那兄弟下值後就悄悄來找小的瞭。”他道。
李薇道:“辛苦你那兄弟瞭。”也不問姓名來歷,就讓玉煙給他拿銀子:“平時出去玩手別太緊瞭,你是當哥哥的,就有個當哥哥的樣子,小弟們辦差辛苦,你多照應些也是應該的。”
常青接過銀子,心底小小的籲瞭口氣。
他進來可快一年瞭,趙全保都哄熟瞭,再在主子跟前一露臉就成瞭。這個頭開好瞭,日後才能在永壽宮安安穩穩的待著呢。
玉煙的消息自然是她那幹弟弟給送過來的。
“下午那婆子的屋裡倒瞭幾回馬桶,小太監們都抱怨瞭,後來她讓人給扶出去時還在路上吐瞭兩回呢,抹墻掃地的都罵呢,說又臟又臭。”她吐完走瞭,他們不收拾好可是要挨板子的,長春宮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
晚上見瞭四爺,他還饒有興致的問。這是又把這件事當消遣玩瞭。就跟大學生輔導小學數學作業一樣,各種自信心暴棚。
李薇把常青和玉煙的消息都告訴他瞭,完瞭說下自己的想法:“這嬤嬤看著倒不像急病,像是讓人給下藥瞭。”
四爺又笑瞭,她就知道她又說錯瞭。
他道:“宮裡的藥沒那麼好找,一般小妃嬪那裡都不放藥,就是朕當年在阿哥所時,所用的藥都是有數的,別說能少一盒,少幾顆藥都能查出來。”
四爺既然說不是藥,那她就是真病瞭?
李薇自己都喪氣瞭,果然見著一回陰謀詭計,再看其他人就個個都有鬼瞭。
“那這嬤嬤就真病瞭?還真巧。”她道。
四爺憋著笑,點點頭。他已經猜到原因瞭,隻是怕惡心著她。那嬤嬤應該是喝瞭尿或糞水瞭,這才吐得厲害。
宮裡骯臟,太監折騰人的手段層出不窮,不能下藥也有他們自己的辦法。先帝都說過前朝有一半是亡在太監手裡的。都是人,都長著心眼,少瞭根並不意味著連心眼也一塊切瞭。前明就是以為這人的根切瞭,就能心甘情願當奴才瞭。
豈知這世上沒人會願意永生永世的做奴才。
大清,要永記宦官之禍。
蘇培盛此時進來問主子們要不要用夜宵,曹得意那小子有鬼的事他已經跟萬歲說瞭,萬歲的意思是等著看他能怎麼蹦躂。
讓蘇培盛格外的失望,他都準備好人手準備把曹得意給架過來上刑瞭。不愁問不出東西來。這小子在宮裡多少年瞭,壞事肯定沒少做。把他搞下去,哪怕長春宮再有新人進來也當不起領頭羊瞭。
就他那三板斧還真當自己在西六宮稱王稱霸瞭。
不管萬歲都知道這小子不學好瞭,日後不缺收拾他的機會。
蘇公公按捺得住,他就等著看他的下場。
這事之後,四爺想逗她開心就讓她去春禧殿聽戲。這回就成自傢人的場子瞭,額爾赫和弘昐他們都來瞭,四爺也過來陪著他們聽瞭幾折。
四爺還教她,讓她去請太後過來聽戲。記得悄悄跟太後說。
“太後在那邊不好叫戲過去唱,讓人知道瞭不好。你請太後過來玩,太後心裡會記你的情的。”他道。
東六宮住的都是寡妃,哪怕都除服瞭那邊還是一水的褐色藍色,李薇每回過去都有種孝期還沒過的感覺。
太後也不大愛用鮮艷的首飾瞭,屋裡倒是喜歡擺些鮮花,還愛賞賜漂亮的衣服和首飾給侍候的宮女,說讓她們打扮起來,她看著也高興。
李薇就讓周全給太後送瞭一籠金絲雀掛在屋裡,果然太後喜歡,說活跳跳的看著就逗人。
換句話說,太後其實也有一顆向往青春的心,就是外界條件不允許。她要是在敢寧壽宮聽戲,外面的議論就好聽瞭。
太後為人又是那樣,條條框框管得自己比誰都嚴。
四爺這話是在教她怎麼去討好太後,按說那個給太後送漂亮佈料的點子還是她給他出的,結果人傢舉一反三,反過來教她瞭。
果然她還需要更多的學習才行。
李薇去請太後,十次裡隻能請來三回。
要不是有四爺這個別扭的讓她適應瞭十多年,她恐怕早就以為太後一點都不想聽戲,肯來都是在給她面子。
她這麼堅持請,太後來的這三回其實也看不出有沒有被討好成功。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太後喜歡看什麼戲。就算翻以前升平署的戲單子也看不出來——太後以前沒有點戲的資格。
多悲摧。怪不得都說女人要靠兒子呢,太後跟先帝過瞭大半輩子,連個點戲的資格都沒混上。
李薇發現就連戲單子看著都特別的有內涵,她還跟四爺說,四爺也跟著看得津津有味。
升平署在先帝一朝唱戲的機會還是很多的,因為先帝很喜歡請人看戲,也喜歡大臣傢裡有喜事,他賞宮戲去給人助興。
而且,李薇發現一個先帝跟四爺一模一樣的地方,她因為這個笑得不得瞭。
先帝,也是一個無微不致的人。
但凡是他賞的戲,連唱哪一出戲,第幾折,用誰的鼓、誰的鑼,誰的本子,哪個旦,哪個武都說得清清楚楚。
四爺竟然被她說愣瞭,照她說的把先帝點過的戲折子給拿過來看,越看越吃驚。
——他完全沒想到!
“我算知道爺這毛病像誰瞭。”她笑得趴在他背上,她也見過先帝批的折子,上面要多簡潔有多簡潔,很少長篇大論。跟四爺完全不是一樣風格的。
結果在這上頭這父子倆真是一樣一樣的。
四爺一手扶著她,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倒是李薇看出來瞭,跟著面對面都看愣瞭。
四爺居然……傻笑。
就是那種‘我跟女神求婚成功瞭!’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傻笑,整個人像是在冒粉紅泡泡,坐在那裡,慢慢,慢慢的綻開瞭一個笑。
然後嘴角就咧到耳朵根子。
李薇都想替他配音:嘿嘿,嘿嘿,嘿嘿嘿~
大概四爺也發覺自己失態瞭,收瞭笑清瞭清喉嚨,把她從他背上抓下來抱到懷裡,一開口嘴角又咧開瞭:“唉,真是沒想到。朕居然……”
——朕居然也有跟先帝這麼像的地方。
就好像在這一刻,他才真的確信先帝在遺詔上寫下他的名字,並不是因為沒有人可選瞭。
他一直擔心,先帝選他會不會是不得已而為之。特別是在蔣陳錫那件事後,他前所未有的覺得,他還有很多事不明白,很多事都一竅不通。
可他後來也想,先帝登基時也是諸事不順,那時先帝才八歲,順治爺給大清開瞭個好頭,卻在局勢最復雜的時候撒手而去,丟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給先帝。
當時先帝不也是走過來瞭嗎?
他比當時沖齡登基的先帝要年長二十幾歲,至少先帝留給他的是個已經穩固的大清,而不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大清。如果他不能讓大清更進一步,那他根本就沒臉去下頭見先帝。
四爺用這個信念逼著自己從頭開始學怎麼當一個皇帝,怎麼跟臣子們周旋。他已經明白,臣子們比奴才要大膽的多。他們敢明目張膽的騙你,敢光明正大的跟你對著幹,甚至還敢拉幫結派的威脅你。
這些都是他要重新適應的。
因為他既然不想做一個暴君,就不能像對待奴才那樣一氣之下就讓人拖出去砍瞭。
現在他明白,蔣陳錫砍早瞭。
當時十三勸他勸得對。蔣陳錫事小,重要的是山東一帶的民心。
他摟著素素,看著那戲折子說:“……朕果然是先帝的兒子。”
李薇心道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太後要知道您這麼說,非氣得把你給揍一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