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禁宮裡其實就有值夜的太醫,或左院判,或右院判,一人一宿,再加幾個太醫支應著,防著宮裡的大小主子半夜有事。

通常太醫們最怕的便是急癥,一遇上急癥就意味著一個不好就要全傢掉腦袋。所以敢夜宿太醫院的都是醫術過得去,拿得住的大手。

但如孫之鼎這般的婦科大夫卻不在此列,更別提才進太醫院沒幾年,正在慢慢熬資歷的白世周。

所以趙全保要拿著令牌出宮去叫人。數匹快馬星夜出宮,過不一會兒再帶著兩輛掛宮牌的騾車趕回來。不料在西華門回來時就遇上等在那裡的張保瞭。

趙全保一見他就明白萬歲必定是知道瞭。

兩人都沒廢話,點瞭下頭就讓孫之鼎和白世周下車趕緊跟著進去。侍衛在此下馬,七、八個太監有前頭點燈引路的,有抱著藥箱的,匆匆往永壽宮趕。每過一道門,走在最前頭的張保就用他的令牌去叩開大門,以便讓後面的人能以最快的速度通過。

幾人腳下不停,卻顧忌著不能在禁宮內放肆奔跑,隻能拼命小跑。趙全保和張保這等跑慣瞭腿的太監倒罷瞭,孫之鼎與白世周都把袍子撩得老高,跑得呼哧呼哧喘粗氣。

隻恨今天這路怎麼這麼長!

好不容易進瞭永壽宮,個個都跑得衣衫不整,呼哧呼哧站在門口不待整冠,張保和趙全保深呼吸幾下把氣喘均瞭就往裡通報:

“太醫院孫之鼎、白周世候見。”

兩位太醫更加手忙腳亂。

裡面很快出來個宮女來請,白世周認識,立刻彎腰道:“玉煙姑娘。”

孫之鼎本待一齊稱呼問聲好,抬頭卻見這是個嬤嬤打扮的,於是就卡瞭殼瞭。

玉煙顧不上多說,親自打高簾子引他們進去,一面小聲囑咐:“萬歲在。”再對他們說主子的病時,“主子大約是有喜,近日一直身困體乏,今日戌時過半時睡瞭近一個時辰,用過膳後近子時方又入睡,但子時過半時腹中劇痛驚醒。”

孫之鼎和白世周不禁面色一沉。

繞過屏風就看到萬歲就坐在床沿上,還握著貴妃的手。屋裡有用過保胎茶的味兒,再看貴妃雖然是躺在床上,可腰腹處明顯是墊高瞭的。

兩人跪在下頭,叩道:“奴才孫之鼎,白世周參見萬歲金安,貴妃金安。”

四爺沒看他們,隻道:“過來侍候。”

眼見萬歲不打算起身離開,兩人隻得膝行著過去,孫之鼎告瞭聲罪,先扶瞭脈,再請宮女舉燈過來觀貴妃面色,再問過近日起居後,他便退下,換白世周。二人均看過後,四爺也不放他們出去商量,直接問道:“貴妃如何?可要緊?”

幾個太醫一起看癥時,最忌諱說得不一樣。所以多數都是商量過後再一齊稟告。不然你說是脾虛胃火,他說是胃寒腸熱,你說這是聽誰的?斷癥都不一樣,怎麼開藥方?

孫之鼎比白世周資歷老,自然是他先說,不禁額上冒汗,字斟句酌的緩道:“依奴才所見,貴妃有喜大約還不足兩個月。想是過年時在坤寧宮跪得久瞭些,寒浸入體,才使鳳體不諧。”他看著上頭萬歲的臉色,又添瞭句:“貴妃身體康健,所以這病就發得慢瞭些。”

所以她跪瞭八天,今天才不舒服。

李薇聽到最後真不想見人瞭。她還當她真就這麼脆弱,說得也是,這麼多年養尊處優的下來,不說真就能一口氣扛二十斤的米上十樓不費力,但也不至於一下子就成瞭林妹妹。四爺這事大概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的身體之前一直不好,但有心氣撐著。今晚算是被打擊瞭,就一下子撐不住瞭。

不過她很確定,她之後都不會有事瞭。

都說人不要為打翻的牛奶哭泣。她有五個孩子,肚子裡正揣著第六個,比起那打翻的一杯牛奶,倒不如想想這捧在手裡的六個蛋糕?

她正放松著,就見四爺暗暗瞪瞭她一眼。

瞪她幹嘛?

四爺讓白世周來說,倒也說得相差無幾。於是放這二人下去開方拿藥,速速煎來。

永壽宮自有藥庫,一應藥材都是常備的。四爺偏讓蘇培盛領著人去一道之隔的養心殿藥庫抓藥。雖說那邊的藥大概品質上是會比永壽宮的強一點,但也差不瞭多少。

李薇拿四爺沒辦法,他就保持著‘朕很生氣’的樣子直到她把藥喝下去。

可能在他看來她為瞭吃一點點小醋而把身體弄壞是大過錯。

李薇心裡放開瞭,也就不再患得患失。心道一會兒她裝個不勝藥力,稍稍哄他兩句那這一節給跳過去算瞭。

跟他計較不著。兩人三觀差著幾百年呢,她吃醋行,嫉妒不行。嫉妒到傷身,那更是大錯特錯。

越想越杯具。

李薇這邊藥剛下肚,那邊就以手掩口打瞭個哈欠,一面再‘賢惠’的推四爺:“爺回去歇著吧,叫我鬧得這半夜都不得安寧。”說罷看瞭眼表,都兩點二十瞭。照四爺的行事因,他差不多四點就要醒。

那還睡個P啊,洗漱下用個早膳就直接去太和殿上班吧。

李薇多少有些幸災樂禍,雖然她也隻能在這種地方出出氣,不過阿Q精神拯救人生。她現在就很需要阿Q的安慰。

比如讓你睡別人去,歇不成去上朝啊哈哈哈。她今天倒是可以歇瞭,四爺的脾氣他是絕對歇不瞭的!累死你哈哈哈!

四爺真被她給推得站起來瞭,不過是去屏風後,不多時換瞭睡衣出來,反過來推她道:“往裡面挪挪。”

由於經過診斷,李薇現在已經沒問題瞭,肚子也不疼瞭,也不用把腰和PP墊高來睡瞭,所以她打算滾進床裡,結果四爺喝瞭一聲,嚇住她後,他再兩手托著小心翼翼的把她給挪到裡面。

跟著他再上床,合帳,熄燈。眾人退下合上門。

屋裡雖然安靜又黑暗,很有睡覺的氣氛。不過李薇還是再‘賢惠’瞭句:“爺,你早上能睡到幾點?”

四爺側身抱著她輕輕拍瞭拍,沒答,道:“睡吧,朕陪著你。”

可是二人都無睡意。李薇也是越躺越精神,四爺雖然閉著眼睛,可從他輕輕拍撫的手來看,他也離睡著早得很。

睡不著,就說話吧。

四爺突然道:“皇後那邊一日比一日盯得緊,有她在那裡攪和著,引得弘暉與弘昐兄弟越隔越遠,朕雖深恨她,可國母之重,動之如動搖國本。朕不欲廢她,不止是為她和弘暉,更是為你。”

“如今外面已經有你是奸妃的話瞭,古來天子將寵愛系之一身者常有橫死短命之憂,朕……”他輕輕嘆瞭口氣,“朕不想你如太宗宸妃一樣。”

前有蔣陳錫之流都敢以下凌上,他實在不敢拿素素和孩子們去冒這個險。

他隻願萬無一失。

如果此時傳出他對皇後不喜的傳言,世上絕不會相信是皇後不好,而會把所有的罪過都怪罪到素素身上。

所以保皇後,才是保素素。

有她在那裡站著,素素在她身後才安全無虞。

至於皇後對素素的糾纏,他就讓她嘗嘗搬起石頭砸自己腳是什麼滋味。

他摟著她道:“年氏之事是朕想得不周全,你若是心裡再不痛快,隻管把氣撒出來,別憋在心裡不舒服。朕在這裡,你沖著朕想說什麼都行,朕都不怪罪。”

可她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好沉默。

最後四爺徐徐嘆瞭口氣,起身出帳子把燈又給點上瞭。外屋的燈也隨即點亮,但守夜的宮女和太監卻都不敢進來。

李薇擁著被子坐起來,四爺披衣坐在床沿,就著燭光望著她。仔細打量,仿佛眼前是個陌生人。

半是緊張,半是眼前這氣氛讓她無所適從。她垂頭把枕頭扶正,枕巾鋪好,邊邊角角都鋪得平整。這一套動作她做得認真細致,一絲不茍。

四爺再嘆一聲,握著她的手輕聲道:“素素,看著朕。”

李薇不得不轉過身來,但還是不肯看他。

“素素,跟朕說,你想要什麼?”他溫柔的問她,見她半晌不答,提道:“不如……朕封你為皇貴妃?”

他是認真的。

雖然是在問她,可她聽得出來他話裡的意思。如果她點頭,他真的會開始準備封她為皇貴妃。

不知不覺她已經抬起頭,迎向他還是帶著幾分驚訝的目光。

“你不要?”四爺看出來瞭,素素一點都沒有驚喜、期待,她滿臉都是拒絕之意。

李薇的心在狂跳,她好像剛才想到瞭什麼。她努力鎮定下來仔細思考瞭下,從理智上來判斷這個皇貴妃之位的得失。

不過腦子裡實在是亂成瞭一團。

她還是順著自己的心意說:“不要,現在這樣就很好瞭。”

四爺竟然躊躇瞭,有些失措。

李薇卻抓到瞭她剛才一閃而過的思緒。

——確實是價值觀的不同。

四爺更看重地位,所以他一直在用地位來詮釋對她的重視。在西山時那句評價年氏的話並不是他隨口的敷衍。

——不過是庶妃,都歸你管著(隨你要打要殺,朕皆不在意)。

就如當時她對著還是福晉的皇後時感受到的天然的地位壓制,那時真是有種小命都攥在別人手心裡,隨別人的心意來決定生死的恐懼。

當人的生命都托賴於旁人的一怒一喜時,那膝蓋怎麼能直得起來?所以她當時對著皇後跪得無比心甘情願,連一絲怨恨都不敢有。

同理,四爺把那群庶妃的命運置在她的手下,任她施為處置。在他看來這就是他給她最好的證明和保障。就像他那麼高興的拿來給她看的帝陵的圖紙,那兩口大棺材。

所以他才覺得奇怪:朕都對你這般瞭,你怎麼還會為一個庶妃氣成這樣?

所以他才提議給她皇貴妃。他以為她的不安是可以用升位來填平的。

他不是不喜歡她,也不是不看重她,隻是兩人價值觀的不同——或許讓她領會錯瞭他的意思?

李薇的心再次狂跳起來,幾欲跳出心口。

四爺有些苦惱的看著她,長嘆道:“素素,朕待你的心,你半點也不在意嗎?”

李薇敏感的發現瞭他這話的意思。如果照他的想法走下去,他很可能以為要取悅她隻能用太子位或皇後位瞭。

就像他的思考走直線,皇貴妃之位都無法滿足,那下一站隻能是太子位和皇後位瞭。

怪不得四爺從很久前就一再的跟她解釋!她覺得不明白的如為什麼不封側福晉,為什麼給她看棺材和墳地的圖紙,這都是他在向她表示:朕的心裡你是這個地位的,但是朕一時滿足不瞭你,所以隻能這樣補償你。

天知道她根本不是這麼想的!!

四爺的眉頭皺得很緊,他本想今年九月份就給弘昐開府,隔半年封個貝勒給他。既然素素這樣,不如開府暫緩……或者先封貝勒再開府?

最讓他沒想到的是素素有瞭身孕。他原來是打算著三月初帶素素去南巡,一路上讓她高興些,弘昐開府的事再慢慢告訴她。現在出巡的事都已經定下來瞭,她有喜又不能伴駕,朕也不能不去直隸……

不如在直隸見過李文璧後,讓他帶著他福晉先回來一趟。說來素素已經多年不曾見過父母,到時讓他們都去圓明園面見,無人打擾也能好好敘一敘。

四爺打定主意,一抬頭都快三點瞭。他這會兒就是躺下也睡不瞭多久,但還是先陪素素躺一躺,她一向睡得快,等她睡著瞭他再走。

他握著她的手道:“這事是朕做錯瞭,日後再不會瞭,晚瞭,先歇瞭吧,朕去熄燈。”

才要走,素素拉住他的手。

四爺就又坐下,溫聲道:“都是朕的錯,素素要是還沒出氣,朕都由著你。”

素素呆怔怔的,握著他的手卻在用力到隱隱發抖,她尖細而顫抖的說:“胤禛,我不想做皇貴妃,我也不在乎那些東西,我隻要你隻有我一個人。”

四爺半晌沒說話,最後脫口道:“荒唐。”

李薇當然知道荒唐。特別是在說出口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荒唐得不像話。所以說完後她也沒有再看四爺的神色,隻是真說出來瞭,就瞭瞭自己的心願瞭。

——好歹她說瞭。總比一直憋在心裡憋到死的強。

四爺匆匆去熄瞭燈,屋裡又重歸一片黑暗中。

帳子裡尤其黑。

良久,四爺長長的嘆瞭口氣,用很小心,怕驚嚇著她般的方式說:“朕……打算讓弘昐明年開府。”

然後又是一嘆,解釋道:“朕本想早點跟你說的,可是回來後的事情太多,就一直沒顧得上。”

李薇實在摸不準他的脈,此時說這個幹什麼?

四爺繼續詳細解釋著:“孩子們都還小,如今朕是不欲旁人影響他們。弘昐出府方是正途,一來這樣旁人再也不會盯著他,朕也能放手讓他出去歷練。二來……”他仿佛是猶豫瞭下,壓低聲音道:

“朕本意是在明年選秀時替弘晰挑選福晉,不過此事一直密而不宣,就是怕那些小人如蠅逐臭般圍上來,不但壞瞭朕的好意,也耽誤瞭幾個孩子們的前程。”

他的眉頭皺得很緊,話裡的孩子也指向模糊。不知是單指弘昐兄弟,還是包括弘晰等人。

就是李薇不明白他突然跟她說這個是為什麼……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李薇發現四爺的腦回路她真的理解不瞭。

不過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所以她幾乎是不用思考就說:“爺,我都聽你的。”

好想扇自己!

四爺怔瞭下,帳子裡是黑洞洞的,於是他摸出瞭個夜明珠……

一匣十二個,就放在床頭的小格子裡。是他給她玩的,平時兩人在床上時胡鬧也常尋它照亮。

就著一匣的夜明珠,雖然襯得人面色有些陰森,但四爺還是看清瞭素素的神情。

——她確實沒生氣。

四爺的反應快,李薇反應慢。她還沒明白過來,他竟然有些不解和奇異的說:“……這種事你不生氣,卻為朕翻牌子的事氣得肚子疼?”

他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簡直就像看到一個大傻子。翻譯下臉就是‘我的貴妃不可能這麼傻’。

在他看來當然是弘昐出宮開府更要緊。不信問問長春宮,如果他此時敢說讓弘暉出去開府,皇後大概能嚇得跳起來。

……可李薇真覺得,開府的事她早就猜到瞭,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對她來說他翻牌子找別的女人反倒如晴天霹靂一般。

這就是價值觀的不同。

不過她也覺得如果此時說失寵才是她害怕的事,四爺不找別人她就心滿意足瞭,好像也很幼稚?

於是她也不知該如何對四爺解釋。

二人在夜明珠青白詭異的映照下互相對視,發瞭半天的呆。

最後四爺把她摟到懷裡,有些發燙的臉貼在她的額頭上。他輕輕吻瞭吻她的額角,清瞭清喉嚨說:“睡吧。”說著拍瞭拍她的背,“……朕,不曾幸過年氏。”

他道。

李薇窩在他懷裡,聽著這句解釋,反倒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她沒有答話,隻是往他的懷裡鉆瞭鉆。

睡著前她想,四爺不知是被她‘別找別人’這話給嚇到瞭還是想起瞭別的,給她拍背拍得從來沒這麼差勁過。拍兩下,忘瞭,半天不拍,突然想起再拍兩下。

她都要睡著瞭卻被他又給拍醒瞭。

最後幾時睡著的也不知道。

早上起來時四爺已經走瞭,聽玉煙說是寅時過半時走的,那大概就是她剛睡著後不久。

“萬歲道您今早不必過去瞭,就在屋裡歇著。太醫院左院判黃升今天一早也被叫進來瞭,跟孫太醫和白太醫一齊在那邊角房裡候著。”玉煙不讓她起來,洗漱後先請三位太醫過來扶脈,還是以孫之鼎為主,白世周從旁輔助,黃升把脈開方都退在後面,看來隻是過來壓陣的。

太醫們看過後才把早膳端上來。

李薇用膳時,玉煙道二公主早上特意請瞭萬歲的旨意,今天留下來陪您。剛才太醫請脈沒敢進來,問要不這會兒把公主喊進來?

李薇連忙放下筷子:“快叫她進來。”

額爾赫進來時還帶著笑,可是坐下後就能看出昨晚上沒睡好,眼裡還帶血絲。

李薇握住女兒的手說:“昨天沒什麼大事,吵到你瞭吧?嚇壞瞭?想著不打擾你就沒讓人過去,你放心,額娘這裡一切都好。”

額爾赫開始並不知道出瞭什麼事,正殿這邊的消息沒那麼容易透出去,哪怕是她的人也打聽不出來。她的宮女見點瞭燈也把她給叫起來瞭,但額娘是宮妃,額爾赫早在府裡時就被嬤嬤教導過,額娘的屋子不能亂撞,更不能亂問。

因為很有可能皇阿瑪就在額娘的屋裡。

她讓人不要點燈,註意著正殿的動靜。等到聽人說皇阿瑪來瞭之後才放瞭心。隻是又過瞭一陣,清河看到瞭白大夫!

額爾赫知道後就想去正殿,被清河給攔下瞭。

清河道既有萬歲在,想必不會有大事,公主去瞭萬歲與貴妃有些話反倒不好說瞭。

而且清河與嬤嬤們都以為此事必是貴妃的盤算,公主過去瞭極為可能打擾貴妃。額爾赫不以為意,她知道額娘不會裝病乞寵。但一時半刻也想不出額娘是得瞭什麼急病,明明今天在寧壽宮時見到還是好好的。

索性也快到早上瞭,額爾赫就這麼熬瞭一夜。直到四爺離開時,她才敢過去。

見著皇阿瑪瞭,她小心細觀皇阿瑪的神色,不見驚怒或擔憂,反倒一見她就笑得十分和煦,還解下他的鬥篷披到匆匆出來的她身上,讓她先回去歇著,說額娘沒事,孫之鼎和白世周都在,一會兒皇阿瑪還會叫太醫來看著。

額爾赫此時才放瞭心,不管昨晚上到底是什麼事,皇阿瑪這樣就表示現在一切都好轉瞭。

皇阿瑪親眼看著她回屋才離開,還交待她的嬤嬤看著公主回屋補眠。

額爾赫不得不被嬤嬤壓著睡瞭一小覺,大約是放松瞭,所以睡得很沉,醒來時已經九點瞭,趕緊問額娘那邊如何,得知額娘也醒瞭才趕過來。

李薇聽她說完笑著放瞭個大炸彈:“額娘沒事,沒生病。隻是……大概八月時就要給你添個弟弟或者妹妹瞭。”

額爾赫半天才反應過來,一下子高興的都要跳起來瞭!

“額娘,額娘……”她輕輕的趴在被子上,道:“太好瞭,真的太好瞭。”

額爾赫陪她用過膳,又說瞭會兒話才出去。期間四爺讓蘇培盛來瞭兩次,一次是問她起來沒有,一次是給她送瞭四盆冰雕。

不是花鳥蟲魚,也不是壽祿壽喜等常見花樣人物,而是《洞蕭歌》中的大傢小姐與窮秀才。

相遇,定情,分離,相聚。

舊年他送來的冰雕不知凡幾,最讓她動容的隻有第一次和這一次。第一次是意外與驚喜,這一次是感動莫名。

蘇培盛還在等她的回話呢,她半天想瞭下,最終還是決定酸一酸。

反正‘隻要你有我一個’這種話都說瞭,也不排斥再酸一把。

於是她剪下一縷頭發,配上一把梳子放進荷包裡交給蘇培盛帶走瞭。

太和殿東暖閣內,四爺過來醒酒,順便接見下臣子,偶爾再批幾本折子,議兩句事。蘇培盛捧著托盤進來時,閣中尚有張廷玉等人在。

蘇培盛自然就轉到後頭去瞭。

過瞭會兒等閣中的大人們都退出去瞭,自有小太監來喊蘇培盛。他才趕緊捧著托盤出來。

四爺先喝茶潤潤喉嚨,剛才席上酒喝得多瞭些,又說瞭一會兒話,此時口幹得厲害。

他放下茶盞,先傾身盯著托盤中的荷包看瞭陣,才有些遲疑的小心拿起。

手指一摸就能摸出裡面是什麼。

四爺摸到瞭一把梳子,不由得清清喉嚨,讓屋裡的人都先退下。

“朕小憩一會兒。兩刻鐘後再來叫朕。”他道。

蘇培盛便領著所有人下去,並輕輕的掩上門。

等屋裡沒有旁人瞭,四爺才打開荷包。

一把半月形的檀木梳子,上有鑲嵌的一蔓素馨花,大大小小四五朵盤在梳子上。

另有一縷玉環扣住的烏發,柔韌如絲,冰涼如玉,托在手裡像一團雲霧般輕。

四爺托在手裡發起瞭呆,這數十年如白駒過隙,一一在他眼前閃現。直到屋外蘇培盛悄悄喚道:“萬歲,該起瞭。”

他這才把梳子和發絲放回荷包裡,配在腰帶上,道:“進來吧。”

蘇培盛帶著人進來侍候,洗漱梳頭的傢什一應俱全。

但看榻上被褥未亂,萬歲的腰帶都沒解開,辮子也都沒亂,蘇培盛就看出萬歲剛才根本沒睡覺。

可剛才屋裡也沒聲音啊,萬歲難不成幹坐瞭兩刻鐘?

連桌上的書紙筆墨都跟之前一樣,分毫未動。

洗漱和梳頭都省瞭,蘇培盛便侍候著萬歲換套衣服再出去。等佩戴香包、腰帶等物時,萬歲道:“還用那個荷包。”

蘇培盛連忙答應著,不用小太監動手,他親自跪下給萬歲系上這個荷包。

……然後再系另一個放著薄荷丸的。

這個荷包一看就是他剛才從永壽宮捧來的,裡面不知道貴妃放瞭什麼,但肯定不是薄荷丸等解酒清腦的藥丸子。

打理整齊後,萬歲往太和殿去。蘇培盛喊人去前頭預備著給萬歲開路,卻見萬歲動身前托起貴妃送來的荷包低頭看。

蘇培盛不敢去催萬歲,隻管低頭等著。

等萬歲走瞭之後,張德勝這孫子巴結著過來擔憂道:“師傅,我看萬歲爺隻怕是剛才飲得有些多瞭,不如後半晌換成米兒酒吧?玉泉酒太烈瞭,怕會傷身啊。”

蘇培盛可還沒忘瞭昨天晚上的事呢,沒好氣的白瞭他一眼:“少瞎咧咧,你怎麼就知道萬歲爺有酒瞭?”

張德勝趕緊哈腰賠笑道:“那不是……我見萬歲都歇瞭這半晌瞭,出去這臉還是紅的,這不是喝多瞭嗎?”

蘇培盛這白眼都快翻到天邊瞭,斥道:“去!主子的事要你多嘴?就顯得你有眼色是吧?”

說罷踢開張德勝快步跟上去瞭。

張德勝不敢再跟,不過想想就算真拼得惹惱蘇培盛,他也不後悔昨天晚上跳出來。

切,等我上去瞭,非讓你給我端茶倒水,叫師傅不可!

《清川日常(卿卿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