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哄自己的兒子都沒這麼費心的,等把弘昤送走後就讓隨從出去借書。隨從出去前詭異的眼神讓十四自己都感覺不對瞭,估計隨從是從來沒想過他這個當主子的現在還有心情去讀書。
萬歲的兒子跟他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纏!
十四點著燈翻到快敲三更敲時才打著哈欠上床睡覺去,他是打算北巡這一路都花在五阿哥身上的。弘暉一個是太大瞭,二則關於萬歲的打算,他總覺得拿不太準,但也打定主意避著些。
因為如果弘暉真是太子,他避遠點是應該的。康熙朝的太子他都沒湊上去,犯不著到瞭雍正朝反倒不這麼做瞭。
如果他不是太子,那就更沒必要去捧他瞭。
還是五阿哥好,人小,就當他在外頭想兒子瞭,追著他既能跟萬歲面前賣些好,又不用負什麼責任,簡直沒有比這更好的瞭!
……唯一的麻煩就是這小子看得書太多太雜!今天就差點把他給問掉底兒!當叔叔的被侄子給問倒瞭,奇恥大辱!
十四躺下前還想著今天一定要一雪前恥。
然後就扯起瞭呼。
守在門口的太監也打瞭個哈欠,爺這個時間才睡,他是睡不成瞭,他就這麼裹著厚棉袍子靠在避風處等著外頭天亮。這爛地方擠不下太多人,十四爺有屋子歇息,像他這種隨身侍候的就沒屋子瞭。隻好等明天上瞭路在車上補覺瞭。
天邊還沒有泛白,李薇已經醒瞭。
屋裡侍候的人都輕手輕腳的。她和四爺也不敢大聲說話,用過膳後,四爺小聲說:“那朕就先出去瞭,你可以再等一會兒。”
李薇點頭:“我看著孩子,你不用擔心。裹得嚴點再出去。”
越往北就越冷,如果還在京城,快到四月時早就應該暖和起來瞭。
四爺聽她的披上大鬥篷,道:“沒事,就這會兒太陽沒升起來的時候冷,等出太陽就暖和瞭。”她送到門口,看著蘇培盛等人點著燈籠送他出去,漸漸的就看不到燈籠的光瞭。
她回來坐著,玉煙進來悄悄說:“奴婢去看過瞭,小主子們都睡著呢。”
“讓他們睡,不著急。等一會兒要走瞭,沒醒的也不用叫,讓人抱出去就行瞭。”她道。
玉煙應下,嘆道:“二公主的身體還沒養好呢,這一趟出來可是辛苦她瞭。”以前在府裡時,額爾赫也是早睡早起小分隊的一員,她早上比李薇起得還早。
李薇道:“她才生完孩子半年。”女人生孩子都要好好養,不說養太久,一年是至少的,最好這一年別幹重活也別累著。能養好瞭,後半輩子絕對會受用無窮。
屋裡還都是原樣,等他們大部隊出發生,這邊才會收拾好到時再攆上去。說來皇上出巡,最辛苦的就是後勤瞭。
最讓李薇沒想到的其實是弘昤今天也起晚瞭。平時他可是很珍惜早上這一會兒的早讀時間的,因為上瞭車她就不許他看書瞭。
她跟玉煙說:“看來是昨天他跟著十四爺去騎馬累著瞭吧?”
玉煙道:“奴婢剛剛去瞧,五阿哥睡得香著呢。”
沒想到十四居然跟弘昤投緣。四爺的兒子那麼多,以前也沒見十四喜歡哪個孩子。說起四爺的這群兒子,特別是李薇生的這些,好像都沒有出去一亮相一堆人喜歡得不得瞭的。就是十三爺這種四爺的鐵桿,對幾個孩子都好,但問題就在都好上。
一看就是因為跟四爺好,才愛烏及烏的說孩子好。
其它像四爺登基後跳出來的三爺,好像也沒有說專註於刷孩子的好感度。是這裡的人都不怎麼流行刷孩子來攻略大人?
額爾赫起來時慌慌張張的,進來就道:“我起晚瞭!”
李薇笑著讓她好好坐下,道:“晚什麼?一點都不晚。還夠你再用個早膳的。”一邊玉煙早就把早膳端上來瞭。
他們每到一處的早膳都是由當地準備的,今天的小菜裡就有一道仿佛是山裡的木耳野菜的碎蘑菇切碎炒炒,吃起來鮮香滿口。
額爾赫果然也很喜歡這道小菜,就著它喝瞭兩碗粥。她問還要不要?她挺可惜的搖頭道:“不用,上瞭車就不好方便瞭。”
其實也不算不好方便。四爺和她用來北巡的車其實相當大,更近似於一個被拖著走的帳篷型小房子。這麼說吧,在裡面的人是可以站起來的,可以想像它有多高多大瞭吧。
所以裡面擺瞭一張可以坐下他們所有人的榻,榻底是釘在車底上的,榻後則是一個大屏風,裡面有馬桶可以方便。
就是方便一下就要立刻拿出去倒掉,不然帳篷裡的氣味會不太好聞。
主要都是自傢人誰也不會嫌棄誰。
李薇還想再勸一句想方便就方便,別憋著,不過還是轉口道:“這小菜不錯,我讓人裝瞭幾罐子,到時上車後餓瞭就著餑餑吃。”
額爾赫還是喜歡這種小菜才不想離開膳桌的。
她這麼一說,額爾赫就笑瞭,一副有點不好意思的小女兒樣。
李薇疼愛的摸瞭下她的頭。
等外面傳來遠遠的‘起駕’聲時,他們這邊也要開始準備出門瞭。她和額爾赫都披上鬥篷,弘昤和弘昫都沒睡醒著,由大太監抱著走。
太監們侍候主子是從小練成的功夫,抱起來又輕又好,就算是弘昤這麼大瞭,他的大太監一個人抱著,兩個人在旁邊跟著,格外穩妥。
等上瞭車放上榻,車都動瞭,弘昤才剛剛醒過來。
額爾赫看著弘昫,她來這邊給弘昤擦臉。熱燙的毛巾在他的臉上抹瞭兩把,他才算是清醒瞭,一醒來就不自在的按下她的手說:“額娘,我能自己來。”
李薇讓開:“那你就自己來吧。”
玉煙在後面收拾東西還沒跟上來,她也沒讓其他人進車裡侍候。弘昤便自己洗漱起來,越看他洗臉的動作越覺得像四爺,一舉一動都顯得特別的板正,好像機器人設定瞭一整套動作,左右各洗三下,再掏掏耳朵,抹抹脖子。
等他洗完用早膳,隔水保溫的砂鍋裡粥還是滾燙的,龍眼小包子、春卷、羊奶餑餑等也都是隔水保溫。
弘昤剛吃完,外面趙全保就進來仿佛十分為難的說:“十四爺讓人過來問,想請五阿哥去他那邊玩……”
李薇囧瞭下,看趙全保也是一臉的不明白,額爾赫直接問弘昤:“你跟十四叔約好瞭?”
十四叔跟他們傢關系有這麼好嗎?
弘昤仔細想瞭想,誠實的說:“昨天在十四叔那裡看書,十四叔的確說過他有空會再讓人來接我。”這算約瞭?他當時也客氣瞭句‘謝謝十四叔’。
趙全保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去前頭問問?”
問四爺……也沒這個必要。說白瞭都是自傢親戚,李薇問清見他也想去,知道跟額娘和姐姐還有小弟弟在一塊玩遊戲沒有跟別人一起讀書強,就讓人給他準備下,送他過去瞭。
“讓人跟緊點,不能放阿哥一個人。”她道。
趙全保傳話下去,於是十個大太監並四十幾個侍衛護著弘昤過去瞭。
之後她也讓趙全保去給四爺說瞭聲。
龍輦裡,四爺聽到蘇培盛說的就嗯瞭聲,繼續跟張廷玉等說折子上的事。
蘇培盛出來跟趙全保道:“萬歲知道瞭,行瞭,你回去吧。”
趙全保謝過轉身要走,裡頭又出來個侍候茶水的小太監,才七、八歲大,道:“蘇爺爺,萬歲爺說讓趙哥哥等一等。想是一會兒還有話要問他。”
大約過瞭一盞茶,裡頭兩位大人就都出來瞭,小太監再出來喊趙全保進去。
四爺端起茶潤潤喉嚨,讓趙全保把事從頭到尾說一遍,弘昤怎麼會一大早的就去十四那兒瞭?不過聽完後心裡有瞭底,也更不明白瞭。
十四這是跟弘昤投緣瞭?他這麼怕麻煩的還能去陪弘昤玩。弘昤那個習慣,坐在那裡能跟人把一本《昭代叢書》從頭問到尾……
四爺不由得笑起來,放下茶道:“來人,把朕這裡這部《昭代叢書》給十四貝勒送過去。”
足有一百五十冊的書送到十四爺那裡時,蘇培盛還特意說這是萬歲爺賜的,十四出來看到一車書,臉都黑瞭,從心底認為這是萬歲爺在整他。而跟他一塊坐車裡正聊得開心的弘昤看到這一車書就是另一副樣子瞭。
他開心又激動的對十四說:“十四叔!我能來你這裡借書看嗎?”
四爺聽蘇培盛在那裡說:“當時咱們五阿哥別得多高興瞭,十四爺看著也是挺得意的就答應瞭,還說這書他府裡也有,平時也愛看得很呢。”
四爺笑道:“正好路上不讓弘昤看書,就讓十四好好給他講講吧。”
於是一直到承德時,弘昤都跟他十四叔相當要好。李薇有些小雞肚,不過四爺說他沒功夫,弘暉那邊也有差事天天都不得閑,十四閑著沒事做,就讓他陪陪弘昤。
“十四的功課還是可以的。”四爺相信以十四的學問來說,雖然可能會扛不住弘昤東問西問,但在路上教教弘昤應該是沒問題的。
十四爺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成瞭弘昤的先生之一,四爺還正兒八經的問過他後,讓他日後進宮當差。
十四此時方明白過來:他這下由武轉文瞭。
他在‘萬歲心眼真多!’和‘這樣也不錯’中間猶豫瞭幾天,最後也高高興興的去給弘昤當先生瞭。
弘昤有瞭先生,又下瞭車,終於能開心讀書瞭。可惜他的新先生十四貝勒不是個喜歡在屋裡孵蛋的人,何況承德雖美,他卻沒來過幾次。而且以前來老掂記著跟哥哥們爭先帝的寵,沒好好玩過。
現在沒什麼好爭的瞭,萬歲使喚人也挺有一手的。十四覺得安心當個先生也不賴,當然就有閑心遊覽承德的美景。
他們來的時候還不到四月,正是乍暖還寒時分。山林鬱鬱叢叢,太陽雖大卻一點都不熱,小風一吹挺恣意。
十四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為由把弘昤拐出去,承德附近山多,各有奇峰,他就今天帶弘昤去爬這座山,明天去爬那座。玩得不亦樂乎。心道要是萬歲不喜他帶著五阿哥這麼‘不務正業’說不定還能把他這個先生給抹瞭呢。
那他就擔一虛銜,也不用天天進宮當差給五阿哥當先生瞭。
……先生要每日三更時分進宮。
累哭。
四爺對李薇笑道:“如今怎麼樣?有十四帶著,朕與你都不用擔心弘昤日日在屋裡坐著一個勁讀書瞭。”
她也沒想到十四爺還有這個作用,真是歪打正著。她猜十四爺的本意肯定不會是擔心弘昤在屋裡坐久瞭身體不好所以才拉他出去爬山的。
再看四爺,仿佛有幾分失落?
她湊過去給他捏捏肩,順瞭一會兒的毛之後,四爺果然嘆瞭句:“要不是朕現在太忙瞭,抽不出空閑來。朕也可以帶著孩子們出去,也不會放弘昤一個人悶在屋裡隻能讀書。”
想當年他還能帶孩子們去爬山呢,還去莊子上騎馬,每到春秋兩季都要去幾次莊子,夏季時還去莊上避暑,墾田播種,春種秋收。
現在都多久沒這麼做瞭?每年也隻在二月親耕禮前去扶扶犁,圓明園的織耕園現在也多是太監們在照顧瞭。他上次去看也就是帶素素掐瞭一籃黃瓜回來。
四爺嘆道:“弘時和弘昤,這兩個孩子朕都有些對不起他們啊……”
李薇認為他想太多,不過一日三省,這也是四爺的習慣。
為瞭安慰他,她拿弘時的來信念給他聽。
上次明明說要帶弘時來北巡的,沒想到這次這麼不湊巧。弘昐那邊的差事添瞭弘昀,而弘昀又把弘時拉過去當幫手,在四爺看來自然是兒子們這麼友愛的湊在一起比出巡更重要,所以才一並把他們都給抹下去瞭。
弘時受瞭連累也算很快就想明白瞭,他本來就是給弘昀打下手的,做得都是些寫寫算算的活兒。
十四爺帶著軍隊在外面一跑一年,戶部撥下去的各地錢糧可真不是個小數目。
但現在開始總結瞭,才發現不少地方都有多撥糧的好習慣。戶部說你撥二百石就行,那地方糧庫可能是擔心將士們在前頭吃不飽?一口氣撥出瞭二百八十石!
但同時軍隊裡也有管糧草的官兒,人傢是實收實錄,收多少錄多少。你說你送瞭二百石?我這邊怎麼隻接瞭一百八十石啊?
這就該扯皮瞭。那邊說我們來來回回撥瞭好幾回糧啊,庫存是前年核的,撥完糧今年再一核庫存,那就是少這麼多嘛。所以當然就是撥給你們瞭。
這邊說少胡扯!少一成你還能說是路上灑瞭的合理損耗,中間差一半呢!你肯定倒賣瞭!
那邊也跟著罵:肯定是你收瞭二百八十石隻記瞭一百八十石!中間是你吞瞭!
於是打成瞭一鍋粥。
這些打嘴仗的折子四爺交待全都封存,給弘昐的命令是出庫的核一遍,現有庫存核一遍。軍隊那邊賬上記得接多少核一遍,吃瞭多少核一遍,剩下多少核一遍。
另外現在還有一萬來人在奉天紮著呢,這吃吃喝喝也不是一件小事。
四爺不急著現在就把這裡頭弄鬼的人抓出來,先都調開,看住嘍一個也不許他們畏罪尋死,等他騰出手來再一個個收拾。
有蔣陳錫在前,他算是知道什麼叫人為財死瞭。
弘時的來信中抱怨的也多是‘一個個都不說實話!前一封折子還是這個數,後一封折子就敢說上一次寫錯瞭!你寫錯一個怎麼這麼容易啊!’,四爺看瞭總要笑,道:“弘時這脾氣啊……”
李薇接道:“像你。”
四爺就承認說:“是,像朕,像朕。”
他批弘時的來信比批折子還認真,每次都能寫好幾頁寄回去。
同樣一封信,李薇看到的就是弘時抱怨太累瞭,活太多,她就跟四爺說:“這算賬的差事能不能找人來做?要是怕有人看到這上頭的秘密,可以隻把數字抄下來,讓人來算?”無非就是加加減減。
四爺一面批折子一面道:“心疼兒子瞭?這點兒活累不著他們。”
李薇過去替他磨墨,小聲說:“你累瞭我也心疼啊……”
四爺還寫著呢噗哧下笑瞭,手一抖幾滴朱砂滴上去瞭。他當時就道:“壞瞭。”一面趕緊拿綿紙來吸,無奈這紙的吸水性是一流的好,已經印上去瞭。
李薇記得以前用過立可白,道:“要不拿白顏料來塗?”
四爺還認真想瞭下可行性,反應過來就哭笑不得道:“別再把朕給帶歪瞭,不成,就這麼著吧。”
等他寫完她看瞭眼,見他居然還加瞭句‘此乃朕不小心滴上去的’。
李薇:“……”
這種認真到可愛的個性怎麼破?
等隔瞭幾日,她說要學著刻章,四爺就讓人把他的藏石拿出來隨她挑,不過囑咐她一開始別用石頭來,怕她指力小,不小心再劃著自己瞭。讓人尋瞭不少軟木來給她練手。
問她想刻什麼,要不要他給她打個底子?
她道:保密。
然後他每日在那裡批折子,她就坐在他對面拿著把刻刀在那裡嚇死人的削。四爺好幾次看不下去,按住她的手教她:“不能往裡剜,容易削到自己。”
“別向下削,會割到你的手的。”
四爺最後都急瞭,道:“朕來給你刻,你就不要刻瞭。”
可看素素非要自己刻,他猜到這刻出來大概是送給他的,不得不放手讓她來,但時常就站在旁邊看著,道:“你就不要非要刻出個樣子來瞭,隻要能把字刻出來,朕也一樣用。”
最後還是她想瞭個辦法:刻小的太危險,也刻不好,幹脆刻個大的。
終於讓她給刻好瞭,連四爺都松瞭口氣,伸手道:“可算是刻完瞭?拿來給朕試試。”
那章就是直接用軟木刻的,當木章好瞭。大概有二寸見方,比平常見過的印章都要大得多,上面除瞭字以外,還很有心的加瞭一些道道。
就是四爺看不出加一些像是佛像的光出來幹什麼?
特意取瞭張好紙來試這個章,一蓋下去,上頭就兩個字:認真。豎排,周圍一圈長短錯落的豎線。
四爺看不懂,但大概明白這是在表現這兩個字的氣勢。
他便點頭說好。
李薇不敢說這章其實刻出來是開玩笑的,不然她也不會加放射線。可看他這麼喜歡又覺得這樣不好。偷偷憋著又給他刻瞭個更好的,不加放射線,上面的字寫得是‘朝乾夕惕’,這四個字都快刻死她瞭。
四爺果然也很喜歡,捧著誇瞭很久。不過事後她發現,他還是更愛那個‘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