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皇貴太妃坐在上首,宜太妃在一邊陪著,她左右看看,好像和稀泥般的說:“咱們原本也不想驚動太多,不過是件小事而已。”
李薇還是稟著‘小輩’的低姿態,親自走瞭一步東六宮。讓她好笑的是真跟太後說的一模一樣,宜太妃仿佛站在一邊,話裡話外把她自己給摘得幹幹凈凈。
她笑道:“讓娘娘們受瞭委屈就是我們的不是瞭。”
宜妃呵呵笑,詢問的看瞭眼佟佳氏,笑道:“什麼委屈?自傢人哪裡有委屈?”她比瞭下承乾宮宮內,道:“萬歲爺孝順,太後等咱們也慈和,哪裡有半分委屈?”
李薇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起來福身請罪道:“還是我們疏忽瞭,沒料到底下人的膽子這麼大,居然敢以次沖好。打量著如今太後娘娘在暢春園修養,我們皇後娘娘又積勞成疾,臥病在床……”
宜太妃笑著聽貴妃往下說。
李薇道:“我又年輕識淺,以為他們忠心耿耿。”
宜太妃聽到這裡就知道這位貴妃這次回來,居然不想借這個機會給長春宮難堪,把年貴人給踩下去。
她居然是來替他們描補的。
上首的佟佳氏跟宜太妃對瞭個眼神,她道:“你在外頭侍候萬歲,孝順太後,還要照顧公主和阿哥們,一個人就是再能幹也不能分成八個人來使。這次的事跟你沒關系,快別說瞭。”
宜太妃道:“正是,皇貴太妃娘娘都這麼說瞭,你快起來吧。瞧你這麼著我都心疼瞭。”說罷竟然起身親自把李薇扶瞭起來,還悄悄暗示的看瞭李薇一眼,意思是‘放心,有我呢’。
果然等李薇再坐回去,宜太妃話裡的風向就轉瞭,她轉過來對佟佳氏道:“娘娘,我瞧著這次也就是內務府那些人在狗眼看人低,他們瞧著先帝沒瞭,以為咱們就成好欺負的瞭,這才敢拿瞭不好的東西換瞭咱們的拿出去賣瞭換銀子。”
佟佳氏敢對著年貴人問罪,也是看出她身上的寵是虛的。但對著這位皇寵加身的貴妃,她可就一點都不想跟她對著幹。見宜太妃這麼說,順著就下來道:“那是他們看錯瞭,萬歲的孝順忠厚咱們最清楚。”
李薇往下都不必開口瞭,宜太妃和佟佳氏一搭一唱的就把罪過從年貴人身上扒下來安到內務府那邊去瞭。
年貴人不能出事的原因是她既是四爺的妃嬪,又是四爺發話替長春宮發份例的人。如果最後變成是她以次充好,那就是四爺存心怠慢太妃們。
這臟水就潑到四爺頭上去瞭。
李薇把年氏拉出來,說是太監們膽大妄為,到底不管是打是殺都簡單得多瞭,影響也小。
何況趙全保一早就把那些背著年氏把東西給換瞭的幾個太監名字給她瞭。
她也不必多問,讓人抄瞭他們在宮外的宅子,逮瞭他們的徒弟和相熟的去慎刑司裡走一遭就什麼都問出來瞭。
今天她到承乾宮來,就連‘犯人’和罪證、口供一齊都帶來瞭。
既然兩位太妃這麼‘聖明’,她這就讓人把慎刑司的口供送上,道:“這些人就是殺一百回也不嫌少,我讓人把他們給押來瞭,娘娘要怎麼處置才能消氣,我都聽娘娘的。”
宜太妃沒想到這位貴妃才回來一天一夜就已經什麼都準備好瞭,可見剛才如果她們還咬著年貴人不撒口,這貴妃隻怕就敢把這些東西拍出來打她們的臉。
好險。宜太妃不免有些心驚。
就算是在康熙朝時,承乾宮裡住過的幾個佟佳氏都不可能一聲號令就讓慎刑司乖乖聽話。何況查問、拿人、審出口供來就一夜的事,可見這位貴妃在這宮裡簡直就是說一不二。
宜太妃把口一閉,扮起瞭啞巴路人。
佟佳氏早看到瞭宜太妃的反應,顧不上在心裡罵她,隻能先顧著把這事給瞭解瞭。
她沒想到這個李貴妃會這麼強硬。自從進宮後,她也沒見過李貴妃做瞭什麼瞭不起的事,年貴人在宮裡狐假虎威這麼久,她都沒半點反應。沒想到此時對著她們這群太妃,她竟然真的一點面子都不給。
她現在把口供和犯人拿出來就是在跟她們示威,告訴她們這次是她們運氣好,要是再有下回,丟臉的就不知是誰瞭。
李薇端著笑看著二位太妃。
半盞茶後她從承乾宮出來,趙全保一直跟在她身邊,她讓他去把那幾個負責發放東六宮太妃們份例的人都給處置瞭。
趙全保笑瞇瞇的道:“奴才這就去。”
讓他去也是為瞭替永壽宮揚名。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要有個鎮山太歲,長春宮倒下後,永壽宮隻能趕緊頂上。不然像這次太妃們的這種事就會層出不窮。
承乾宮裡,宜太妃緊跟著也告退瞭。
臨走前她跟佟佳氏道:“貴妃倒是個識大體的人。”
佟佳氏默默點頭。這件事裡那貴妃但凡有一點想看長春宮或年貴人的好戲,她就不會出手相助。
雖然她們的盤算落瞭空,但宜太妃卻沒多少失落感,她反正就是想看個熱鬧而已。她還對佟佳氏道:“我看貴妃這樣倒像是先把咱們給安撫住瞭,再回去處置自傢人。不知她會拿那年貴人怎麼辦?”
人人都想看好戲。年貴人是長春宮的狗,貴妃在長春宮面前不管多恭敬,處置個年貴人還是輕輕松松的。以前是沒拿到年貴人的小辮子,現在她們親手把小辮子送到貴妃手上瞭,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抬抬手就能把她按死,何樂而不為呢?
說完,宜太妃就輕飄飄的走瞭。佟佳氏的嬤嬤不甘道:“娘娘,您何必聽她的?您看她現在這副樣子,倒好像這全都是您一個人的主意!”還不是她折騰的!
佟佳氏搖搖頭,“不怪她。”
是她自己心裡不甘。做太妃的日子甚至還不如那些宮女、嬤嬤們有奔頭。這才幾年?她竟然比之前老得多瞭。
所以宜太妃一來說她就忍不住瞭。如果真的能讓她在太後出宮後代管東六宮……或者至少隻讓她管著太妃們的事,她都能再活過來。
她不想再枯守在承乾宮裡過這日復一日的生活瞭。
李薇回到永壽宮就讓人收拾行李準備回圓明園。
玉煙嚇瞭一跳,“主子,事情都辦好瞭?皇貴太妃和宜太妃就沒……就沒再說點什麼?”
李薇在這宮裡住瞭一天都快要受不瞭瞭。一眼望去就是這巴掌大的天和宮殿,住在這裡就是讓人沒有一點的鮮活勁。
她道:“她們還能說什麼?年氏又沒有親眼去庫房一一查看發到太妃那邊的份例都是什麼樣?她照著規矩把牌子發下去,太妃們讓人去領份例時,那些太監故意把好的換下來,拿舊年的東西沖頂。發份例的,管庫房的,記賬的,替他們把東西偷運出宮的都抓出來瞭,也都問清瞭。”
李薇覺得這事真查起來就是一會兒的事,太妃們是借題發揮。她們未必不知道這裡頭年氏能起的作用有限。
她們隻不過是借著年氏和這次份例的事求些好處罷瞭。
可惜,四爺不會給她們好處。
玉煙去讓人收拾行李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不過她很快就想開瞭,主子都親自回宮瞭,那些人背著主子還能弄鬼扯皮,當著主子的面自然就沒這個膽子瞭。
結果她剛剛吩咐下去,永壽宮裡侍候的宮女太監竟然都悄悄過來問:“主子真要走瞭?”
還有個小宮女,偷偷揣瞭她攢下的銀子,送給玉煙求著能跟主子一起去圓明園。
“嬤嬤開恩,讓我跟著主子侍候吧!”
玉煙拿他們沒辦法,隻好沉下臉來道:“還有沒有規矩瞭?不管是在宮裡還是跟在主子身邊,那都是主子的人。我就不信你們在宮裡還有人敢欺負你們?”
來求情的不是一二個,其中一個壯著膽子說:“自然沒人敢欺負永壽宮出去的。隻是咱們也是想侍候主子……”不跟在主子身邊,不混個臉熟,落在宮裡熬一輩子就是這樣瞭。隻有出去瞭,跟著主子才能有好前程。
玉煙冷笑,知道他們敢一齊過來就是打著法不責眾的意思。隻怕還想著人多好逼她把他們給帶到主子面前去。他們也太小看人瞭,想近身侍候主子的人有多少?她要能被這十幾個人給拿捏住,那她也不必在主子跟前當嬤嬤瞭。
底下人隻聽玉煙嬤嬤冷冰冰的說:“你們要是嫌永壽宮廟小裝不下你們瞭,隻管出去,我絕不攔著。要是心裡還念著主子待你們的恩情,那就都出去跪著!好好想想你們的錯!”
屋裡擠著的人面面相覷,過瞭一會兒就都紛紛出去尋太陽曬著比較暖的地方跪著瞭,還有幾個有心眼的故意跪到能被窗子看到的地方,盼著裡頭的貴妃看到瞭能叫他們進去問一兩句。
殿內,李薇看到庭院裡跪著的人,等玉煙進來問她道:“是咱們宮裡的?不老實嗎?”
玉煙輕輕笑道:“都盼著能跟主子去園子,在那兒鬧呢。我讓他們跪一跪醒醒神。”
“園子裡的侍候不能隨便進。”李薇道。自從毒酒事件後,能在園子裡侍候的無不查過祖宗八代,就算是她也不願意帶不熟悉的人進去。
永壽宮裡在收拾行李的消息很快傳瞭出去,當聽說外面已經在安排車馬時,連東六宮的宜太妃都吃驚瞭:“她竟然就這麼走瞭?”
還真是隻來問一聲太妃們份例的事的。
宜太妃幾乎要笑壞瞭,對侍候的親近嬤嬤道:“沒有比她更會打人臉的瞭。我還猜她要拿那年貴人怎麼辦,結果人傢壓根沒把她看在眼裡。進宮來就去長春宮磕瞭個頭,到承乾宮問瞭聲好,把中飽私囊的太監們拿瞭,事辦完人傢就要走瞭。”
嬤嬤一邊替宜太妃拍背順氣,怕她笑岔氣瞭,一邊笑道:“這才是貴妃的品格呢。那些跳梁小醜般的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瞭,豈知她們在主子的眼裡什麼都不是。”
話傳到各宮去,永壽宮裡再次擠滿瞭來請安問好的人。
李薇聽說武氏、宋氏等人又來請安瞭,道:“請去偏殿,我陪他們用杯茶吧。”
之前不見是沒功夫,現在要走瞭,見一見也是應該的瞭。
偏殿中,李薇坐在上首,宋氏坐左下,武氏坐右下,再有耿氏等人也都能有個座。年氏也趕來瞭,可讓人攔在瞭殿外,道:“貴人,貴主兒正跟人說話呢。您跟這兒磕個頭,盡瞭心,奴才一定稟給貴主兒知道您的孝心就行瞭。”
年氏看著咫尺間的宮殿大門,從窗戶裡絕對能看到她就在外頭,可裡面的人沒一個人有反應。
她期待的站瞭一會兒,那小太監也不攆她離開,仿佛她樂意站多久就能站多久。
突然,她看到瞭武氏的宮女過來,連忙期待的看著她。
可那宮女眼皮都不抬,跟著人就進去瞭。
殿裡,汪氏坐得離貴妃實在是遠瞭點,她前傾著身想湊近說話,可幾次都沒找到插嘴的機會。再有,她也有些害怕瞭。
李薇看到宋氏有些唏噓,她刻意多說瞭些宜爾哈和紮喇芬的事。宋氏笑道:“多謝娘娘掂記著,上回三公主進來侍疾,也特意去看我瞭。”說起女兒,宋氏的眼睛裡難得的有瞭神采。
武氏難掩嫉妒的說:“你就好瞭,還有兩位公主。我現在就隻能拿我屋裡的小丫頭當女兒養瞭。”她一邊說一邊把站在她身後的一個小宮女扯過來道,“瞧瞧,這孩子在我那裡叫我給養得多好?天天沒上沒下的四處折騰。”說著疼愛的點瞭下這小宮女的額頭。
小宮女確實看起來相當的好,身上的衣服一看那料子就是武氏的份例,倒是武氏自己穿的是舊衣服。
小宮女也一點都不怕生,竟敢輕輕瞪瞭一眼武氏,道:“我們娘娘怎麼勸都不聽,有好料子隻肯放著積灰,我們勸得嘴皮子都破瞭也不肯裁兩件新衣裳。”
武氏沉下臉佯怒道:“我放著積灰,最後不都穿到你們身上去瞭?得瞭便宜還賣乖!”
本來就沒什麼話可說,換過一盞茶,李薇就送客瞭。
臨出宮前,她讓人開瞭永壽宮的庫房,把一些早年得來的佈匹和首飾賜瞭下去。宋氏那裡就多賜些金銀寶貝,她有兩個女兒,收瞭好東西也能讓她替宜爾哈和紮喇芬攢著。
武氏那裡就多送些新巧時興的佈料首飾,她沒孩子,愛哄著小宮女玩就由著吧。
另外東六宮這次隻有佟佳氏和宜太妃吵出來,但受害的肯定不止這兩個。她們兩個敢跟年氏叫板,那也是因為她們二人有底氣。那些沒底氣的先帝妃嬪們連吵的勇氣都沒有,受多少委屈都自己咽瞭。
李薇不能保證這宮裡一個奴大欺主的下人都沒有,她隻能在知道以後盡力補救。
一下子永壽宮的庫房空瞭兩個半。
趙全保的心都在滴血,李薇卻覺得送出去這麼多好輕松!都是好東西,可她的好東西太多,又不可能全都擺出來天天看,隻能放在庫房裡積灰。
果然施比受有福。送東西確實能讓人心情好。
會有自己是個大好人,是個特別大方的人的滿足感。
她送上瞭癮,永壽宮裡上上下下留守的太監宮女都得瞭好處。玉煙去發賞時就見那些跪著的人此時也都對主子感激涕零瞭,主子來瞭又走產生的不滿也都消減瞭。
顧不上用午膳,李薇的車駕就出瞭宮。她歸心似箭。比起這座空曠冰冷的皇宮,圓明園才更像是她的傢。何況弘時、弘昤和弘昫就在園子裡,她還怕她走瞭的這兩天一夜裡,這些孩子在園子裡不會又鬧出什麼事來吧?
聽到貴妃的鳳駕已經出宮瞭,咸福宮裡的年氏僵坐在屋裡,外面是一片歡聲笑語。
貴妃臨走前大賞後宮,幾乎人人都得瞭好處。就連‘受瞭委屈’的年氏也得瞭賞。現在那賞賜就擺在她這屋裡的榻上。
年氏看著那鮮亮的刺目的五匹佈和一匣子金釵玉佩,簡直像是一口氣噎在心口!
挑香也得瞭好東西,可她寧願躲在別人的屋裡跟人說話也不肯回去。
別的小宮女問她:“你怎麼不回去?說不定你主子也要賞你呢。”
“就是,年貴人多好的人啊。”
挑香有苦說不出,聽旁人顯擺:“這是寧娘娘賞給我的。”
“娘娘也賞我瞭!”
挑香也得瞭寧妃賞的一對金魚戲蓮花的金鐲子,此時就戴在她的手上。
比起年貴人,還是寧妃娘娘更像個主子。
挑香心裡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