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四爺就歇在瞭暢春園裡。亂糟糟的一天過去,明天初二還要接著過年,像十三、十四這些不必回京的,李薇把他們分成兩部分,跟太後和四爺關系親近的她就受累在暢春園給他們找個地方先睡一夜,其他關系不是太親近的,比如弘晰兄弟,那就送他們回圓明園。
因為那邊的一切都是現成的。
所有人都乖乖的回到屋裡休息瞭,有洗漱的熱水,明早的早膳也都準備好瞭,那個忠心一片守著炭庫死活不肯開門最後被綁起來的太監也給撒開瞭,李薇讓趙全保和陳福親自去給他松綁,賞他一桌好菜,讓小喜子陪著用,再賞瞭銀子,誇他能夠不畏強權堅守崗位,幹得好!
康熙爺是在清溪書屋殯天的,到現在那裡都鎖著,隻留瞭幾個太監打掃院子。
四爺也是這麼多年頭一遭在暢春園過夜,李薇猜他極有可能會去清溪書屋轉轉,緬懷先帝,所以一早就抽出空來吩咐人把清溪書屋給打開,撣撣灰擦擦地。再把陳舊的帳幔和枯死的花木都清理幹凈,來不及現栽就搬幾盆花進去。就是窗紗沒來得及換,還是舊的。
她在凝春堂陪太後的時候就聽玉煙說四爺去清溪書屋瞭。等她最後巡視一遍,各處都妥當瞭,回到無逸齋時,四爺已經回來瞭。
他背著手站在屋裡,看到她進來回頭沖她一笑,她滿身的疲憊就都煙消雲散瞭。
他伸手給她,拉著她的手在無逸齋轉過來,小聲道:“朕以前也在這裡讀過兩年書。”
康熙二十幾年時正是康熙爺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就是在那時暢春園被重建,後來康熙爺待在暢春園的時間比在宮裡還多。就跟四爺現在住圓明園一個樣。
隻要住過紫禁城,脫去那份神秘和激動後,紫禁城真不能說是一個宜居之地。也就不怪兩代帝王都更喜歡住在園子裡。
四爺慢慢走過一間間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道:“以前朕,直郡王,還有太子,老三,都在這裡待過。”
他皺眉回憶瞭下,笑道:“好像隻有老五不常過來。”
“當時朕和兄弟們也不太喜歡跟老五玩。他滿語說得不好,蒙語比誰都溜。當時隻有太子的蒙語比他好。而且佈庫時我們都摔不贏他。”
四爺仿佛今晚很有談興,李薇就順著他道:“連理親王和直郡王都摔不贏他?”那五爺夠牛瞭。
“一開始是直郡王能把他摔倒,也要費上半身力氣。後來老五應該是回宮跟寧壽宮的蒙古侍衛學瞭幾招,再出來連直郡王也不是他的對手。但過瞭半年,我們就都能摔過他瞭。”四爺搖搖頭,“我們都覺得老五這是故意讓著我們,還跟他生瞭一場氣。”足有半個月去哪兒都不理老五,後來還是被康熙爺發現瞭,挑瞭個錯把他們兄弟幾個一齊按倒打瞭一頓板子。
“皇阿瑪的意思是讓我們知道,我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所以一人犯錯,所有人都要挨打。
當晚,四爺隻是這麼抒發瞭一場後就洗洗睡瞭,半點沒提到底在圓明園發生瞭什麼事。
因為第二天還是很忙,李薇也不急著非要打聽這個,何況她也實在是很累瞭。隨著四爺逛瞭逛無逸齋,回去就歇下瞭。
躺下一挨著枕頭她就睡著瞭,早上起來時玉煙悄悄說張保從圓明園過來瞭。
“剛才張保來傳話,萬歲爺就出去瞭。”玉煙小聲道。
李薇嗯瞭聲,問她太後起來瞭沒?
不管圓明園出瞭什麼事,她要做的就是把這個年給過好。
因為從初一到初五這幾天最重要,很多昨天從園子裡離開的人為圖省事,多數都會歇在京郊的自傢莊子裡。
這樣他們今天再到園子裡來就不用趕個大早瞭。
李薇先去太後那裡磕頭問好,在太後早膳時象征性的侍候兩筷子就可以退下瞭。出來一面吃早飯,一面聽陳福、趙全保、常青三人的匯報,確定今天從園子門口的路,到席面上的炭,再到膳房裡的禦膳全都準備好瞭才能放心。
趙全保主要就是盯著膳房這塊,他道:“昨晚上膳房的人一夜沒睡,東西都備齊瞭。”
之前不少東西都是半成品,最多的就是蒸碗和各種各樣的餑餑,因為這些東西方便,隻要放到爐子上蒸熱瞭就能端上桌。
李薇問清就讓他們下去繼續盯著。
這時弘昐進來請安瞭,他是趁著客人還沒到趕緊過來的。
李薇這才想起昨晚忘瞭把兒子叫過來問問瞭,招手把他喊過來,不忙問,先道:“用過瞭嗎?”
弘昐裝可憐道:“沒呢,就想到額娘這裡來吃口熱的。”
李薇心疼瞭,連聲叫人去膳房再空出個灶來現炒兩個菜上來,“這裡有粥還有現包的包子,你先吃著。”
弘昐不是假裝,他嫌粥碗小不過癮,讓人給他換瞭大碗,就著粥連著幹掉一整籠包子才緩過氣來,李薇看著都急瞭,給他挾瞭個花卷道:“不夠再讓人拿一籠來。你昨天晚上回去沒吃?”
“吃瞭。不過要睡覺不敢吃多,隻喝瞭一小碗粥。”弘昐是真餓急瞭,當著額娘還有什麼好客氣的?吃完才覺得自己剛才太不像樣,連忙解釋。
李薇給玉煙使瞭個眼色,見玉煙把人都給帶下去,她問:“你來是有事?”
弘昐早就打好瞭腹稿,他來主要是兩件事,一是今天這席上的事還交給他是不是不太合適?昨天他算是臨危受命,不過常青跟在他身邊,前頭席上有點什麼事都來回他,無形中就把弘暉給晾在那裡瞭。
李薇當時是怕席上有些比如席位擺得不對這樣的問題沒人處置,這才交待弘昐盯著些。說白瞭全都是小事,這才覺得使喚弘昐比弘暉更順手。當然她之後也覺得不對瞭,但臨時為這個事再去改口交給弘暉就更不對瞭。
昨晚上她先是跟四爺請瞭罪,說都是她一時急著安排不周,再說她也覺得讓弘暉來處理這類小事有些大材小用。問四爺今天要不就讓弘暉盯著吧?今天肯定比昨天要順利,能出的問題昨天都出瞭,也都解決瞭,今天不過是一切照舊,讓弘暉出來領跑正好。
結果四爺道:“既然托瞭弘昐,那就讓他幹到底吧。臨陣換將是為不祥。”
李薇搞不清他最後一句是開玩笑還是什麼別的意思。
“你阿瑪說還讓你管,你就接著管吧。反正今天應該不會再出事瞭。”她道,弘昐點頭,她囑咐延:“敬酒時你退半步。”
此時唯穩而已。這些細枝末節的小頭就不要去爭風頭瞭。
弘昐道都知道瞭,他要說的第二件事就是昨天為什麼突然一起跑到暢春園來瞭。
“開席時皇阿瑪就一直沒過來,大概晚瞭有一刻鐘左右。之後出來時竟然連衣服都沒換,兒子看著就是平時在屋裡穿的常服。當時跟著皇阿瑪一起出來的還有張廷玉和十三叔。”
弘昐記得很清楚,當時外面的大人們都已經入席瞭,他和弘暉一眾兄弟們充作小輩招待諸位大人。後來皇阿瑪大步出來,連太監都沒來得及通報。
“皇阿瑪出來後敬瞭大傢的酒,然後就開始追憶先帝,說起當年曾經沒有來得及給先帝盡孝心。”
康熙爺最後幾年身體是每況愈下,但消息瞞得死緊。後來就避居圓明園中,連宮裡侍候瞭多年的妃嬪一個都不肯帶,身邊侍候的全都是年輕的小妃嬪。
那種情況下,四爺他們就是想盡孝心也沒機會。連給康熙爺侍疾嘗藥的可能都沒有。
李薇點頭,這一部分她知道。弘昐接著說:“跟著,皇阿瑪就說子欲養而親不待,太後還在世,而他平時也少有機會在太後身邊侍候,盡孝心,跟著就說要到暢春園來,下頭的大人們就都說皇阿瑪孝感動天,他們也要跟著一起來……”
好扯……
不過這倒是能看得出來,這件事確實出得相當急,相當快,讓四爺都措手不及。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快把圓明園給清空,然後讓人……
“關門捉賊……”她輕輕道。
弘昐輕輕點頭,他緊張的放在膝上的手都在不自覺的握成拳。他更加小聲的說:“那時太亂,兒子也沒顧得上看清楚,但兒子記得到暢春園後沒看到張廷玉大人。”
是張廷玉有鬼?弘昐不禁這麼想。
但李薇記得張廷玉好像到乾隆朝都是很有名的大臣,所以他應該沒有犯什麼大錯才對。
“也未必,或許是他發現瞭什麼,你阿瑪才先把他保護起來呢?”她這個說法是弘昐之前沒想到的,他從昨天就一直在猜。不過他是把張廷玉當成瞭罪魁禍首,額娘的說法也有可能。
看弘昐貌似在鉆牛角尖,李薇拍瞭他一下道:“別想瞭,現在咱們知道的太少,就算猜也很有可能會猜錯。先放一放。”
初二這天也順利的過完瞭。太後很高興,之前都是她去圓明園,雖然四爺特意讓她住在牡丹臺,但還是不如四爺帶著人到暢春園來得好。
此時,她才有自己真的成瞭太後,這個位子坐得更穩的感覺。
兒子學會尊重她瞭。
李薇今天在太後身邊陪著,因為四爺半中腰跑回圓明園瞭。
她聽說的時候,四爺已經走瞭瞭,張起麟被留下來給她當幫手,他把這個消息告訴皇貴妃時,已經有準備被皇貴妃逼問或者拖出去賞兩板子瞭。結果皇貴妃隻是愣的時間長瞭一點,跟著就問:“萬歲身邊帶的人夠嗎?”
張起麟忙道:“在萬歲爺身邊侍候的人跟過去瞭一多半,貴主兒放心就是。”
他跟皇貴妃說,萬歲爺說瞭,他今天就在皇貴妃身邊侍候著。
“萬歲道他出去的事不必驚動太後娘娘。”
就是說要先瞞著。
李薇想瞭下,讓張起麟去清溪書房前站著瞭,什麼都不用他幹,偶爾進去送杯茶就行瞭。
太後問起,她就說萬歲沒告訴她。
太後嘆氣道:“老四是個重情的人,先帝走前他沒見著最後一面,想必是一直記在心裡難過呢……”
李薇配合的低頭也嘆瞭一聲。
前頭,弘暉一直沒看到皇阿瑪過來,暢春園又不比圓明園。他在圓明園好歹也住瞭幾年,有消息也好打聽。在暢春園裡可抓瞎瞭。
趁著休息的時候,他悄悄問弘昐。
弘昐也不瞞他,坦然道別的不知道,就是聽人說看到張起麟在清溪書屋。不過晚上去跟額娘請安時才知道張起麟在清溪書屋外凍瞭一天是他額娘的主意,他阿瑪一早就回圓明園瞭。
弘暉讓人去打聽過來也松瞭口氣。
……就是這心裡還是一陣陣的不安翻湧上來。
初一那天,皇阿瑪真的是因為突然想起先帝,想起太後,才臨時起意到暢春園來的嗎?
圓明園,正大光明殿。
外面星月滿天,殿中燈火通明。
四爺站在殿中,身後跪著張保:“一共逮住瞭二十六個人。”
“二十六個……”四爺輕輕笑瞭聲,“果然人為財死啊。”園子裡才清理過幾年,就能冒出來二十六個人來。
雖然這裡頭不少都是收瞭銀子卻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幹些放風的小事。不過既然收瞭這銀子,那脖子上的腦袋就不用想要瞭。
他看著殿上的正大光明匾。
這些人連禦璽都想撬開看看瞭,卻沒想到遺旨是藏在匾額後的。
他記起曾經跟薇薇玩遊戲,兩人比誰會藏東西。
薇薇雖然輸給他瞭,卻振振有辭的說瞭一通大道理。
最明顯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反而不會被人懷疑。
“呵呵……”四爺不禁笑出瞭聲,在空曠的殿中回蕩。跪在下頭的張保不免把頭往下又低瞭低。
半晌,他才聽到萬歲爺說:“把張廷玉放出來吧。”
既然這些人哪裡都翻瞭,險些連地磚都撬開看瞭,卻沒動那塊匾,這就說明這事不是張廷玉漏出去的。
張保連忙道:“是,奴才這就去。這兩天一直有人陪著張大人,沒有讓人委屈他。”
“嗯。”四爺道,“送張廷玉去暢春園。”
張保應聲,遲疑道:“要不要奴才……”交待張大人兩聲?
四爺搖頭,笑道:“不必。張廷玉知道怎麼說。”
京城裡也是一派過年的喜慶勁。
但在五格傢就完全是另一種樣子瞭。今天一大早,五格福晉就坐上車回瞭娘傢,回來後說累瞭,晚上吃飯根本沒出來。
剛安也不知道跑到瞭哪裡。
自從丟瞭承恩公的爵位,五格一夜之間就老瞭。此刻看著這貌合心離的一傢子,杯裡的酒就越發的苦澀起來。
他陪著孫兒們坐瞭坐就叫散席瞭。等人都走瞭,屋裡更顯空曠寥落,空蕩蕩的院子裡,隻有幾盞昏黃的燈點著。他不想回去看福晉的臉色,就坐在書房裡等剛安回來。
結果一直等到三更都敲過瞭,才聽門房的人說剛安回來瞭。
“叫他過來。”五格道。
不多時,剛安就過來瞭。五格攢瞭一晚上的話,在看到剛安瘦削的臉,冷漠的站在那裡時就都咽回去瞭。
……是他對不起兒子。
他問:“去哪兒瞭?這麼晚才回來。”
剛安直視著他,竟然不隱瞞,笑著道:“兒子跟著何先生去八爺府裡磕瞭頭,又跟何先生去參加瞭一個文會,還見瞭佟傢二爺。”
五格一時不知是被兒子的話驚住瞭,還是應該為兒子好像不瞞他而難過。
剛安這不是坦誠,他隻是不怕他瞭。他對他這個阿瑪沒有敬畏瞭。
“……佟二爺?佟佳玉柱?”五格很快猜到瞭是誰。
剛安怔瞭下,不想阿瑪一猜就猜著瞭。
父子二人回到屋裡,下人送上茶。
靜坐半晌,五格道:“你想做什麼?”
剛安道:“我不想被人當棄子。”
棄子?
五格奇怪的看著他。在剛安走後,他仍舊坐在那裡想兒子的話裡是什麼意思。
……難道,剛安嘴裡的棄子指的是大阿哥?
五格想起他卸下承恩公後,大阿哥好像馬上就讓人傳瞭富昌。
這也是他沮喪的地方。
烏拉那拉傢真的不是非他不可。大哥星輝能在搬出大宅後靠自己成都統,他卻沒這份信心。就連大阿哥,也對他和剛安沒有留下幾分香火情。
剛安,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