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知們一直在說:毀滅人類的,可能還會是人類。
所有的宗教,都在說一件事:人類毀滅之後,世界將何去何從。
世界飛速變化,讓人目不暇接,從機器人到人工智能,再到人工智能進入人們的生活,僅僅用瞭五十年。
人的壽命從平均八十歲,上升到一百歲,醫療和健康服務體系十分完善。每個人不出門,就能盡知天下事,便捷的網絡遍佈每個角落。
我,就是在這樣的世界裡長大的。今年是2050年,我快三十歲瞭。
小時候,我看到的樹木、花朵和雲彩,都消失瞭,取而代之的,隻有高樓大廈和污濁的空氣。人類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隻能躲在傢裡,躲避空氣和水的污染。
城建部門為瞭增加綠化面積,制造出許多人工綠和仙人掌,據說仙人掌可以在任何地方頑強生長,哪怕沒有水,哪怕霧霾漫天。
我時常會懷念兒時的灌木和松樹,那些綠色,現在隻能在網上看到。
仙人掌佈滿瞭北京的三環、四環,和從前的照片對比顯得很滑稽,和兒時的北京也很不同,可每個人都習以為常。
大傢出門都戴著智能口罩和眼鏡,口罩防止灰塵被吸入肺裡,眼鏡時刻連接網絡,人類永遠和萬物互聯,隨時發表評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評分體系,見到任何一個人,首先看到的是對方的綜合評分,在最短的時間裡,知曉他的所有信息。
得知彼此的分數和信用後,接下來才會決定是否還有交流的必要。
世界變瞭,變得太快,變得更符合人性瞭。
每個人都佩戴隱形眼鏡或者鏡框眼鏡,每個人的腦部都植入瞭社交芯片和互聯網芯片,當你不喜歡一個人或者不喜歡一件物品時,隻要輸入屏蔽代碼,就再也看不見瞭。
前幾天,我告訴女朋友有案子要處理,晚上不回傢,由於工作效率極高,竟奇跡般地把工作做完瞭。
凌晨三點,我回到傢,發現傢裡除瞭我女朋友外,還躺著一個男人。
我生氣地撲瞭過去,扒開他們的被子,瘋狂地攻擊那個男人,他們立刻在記憶芯片屏蔽人物那一欄輸入我的名字,把我屏蔽瞭。按照法律規定,當對方把我屏蔽時,如果我還離他很近,將會被警察帶走。
就這樣,我身為一個警察,竟然被警察帶走瞭,被警告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他們。警察告訴我,如果我不是警察,早就“關閉系統三日”瞭。這是這些年才有的懲罰手段,一個人被關掉系統,相當於腦子裡的芯片被抽掉,也就是關禁閉,失去瞭所有和別人互聯的機會,不能與別人交流,看見的全是空白,聽見的全是忙音。這樣三天下來,對人是一種巨大的精神摧殘。
有關部門對這種懲罰手段使用得十分謹慎,因為這種懲罰過於殘忍,有些人往往忍不瞭三天,就會在空白的世界裡做出可怕的事情。
這是一種威懾,畢竟在這個萬物互聯的世界裡,沒有瞭互聯,人幾乎無法生存。
所以,當對方已經屏蔽你瞭,你還持續出現在對方的安全距離內時,這種懲罰就立馬生效,我就是這樣遭殃的。
可是我不明白,這姑娘為什麼這麼對我,我十分生氣。
我不就是工作忙一點兒,事情多一點兒嗎?總有些人要忙碌,要去管理世界上的瑣事。當警察一直是我的夢想,雖然現在網警越來越多,但總歸要有人去保護弱者、抓壞人、管理秩序,除瞭警察,誰來幹呢?
於是,我也屏蔽瞭她,從此,我們就算見面,看到的也是一片空白。因為我屏蔽瞭她,所有和她相關的東西也都慢慢從我腦海中消失瞭。
現在我已經沒法想起過去和她的點點滴滴瞭,所有記憶都從雲端被逐漸清除,慢慢地,我也不難過瞭。
感謝科技,能讓我們這麼快走出失戀。
我是誰?
我的名字叫小柯,是一名警察,真正保護人民的警察。是的,現在我們似乎更需要維護網絡秩序的網警,能刪帖就刪帖,能禁言就禁言,但總有人需要被保護。
人工智能時代降臨後,機器人替代瞭人工,人工智能幾乎進入所有領域,隻有少數人還在工作,大多數人戴著3D眼鏡,整天打遊戲。有時我很佩服他們,也很羨慕他們,但我不能這麼活,每個時代,都要有人去工作、去改變,我要成為這樣的人。
環境已經被破壞得一塌糊塗瞭,所有城市除瞭仙人掌,就是所謂的發達的高科技,而我,小柯,就生活在這個時代。
這些天,我又開始忙瞭,忙於一樁兇殺案。不過同事說有可能不是兇殺案,可能隻是自殺。可是我卻覺得,事情太蹊蹺瞭,蹊蹺得令人恐慌。
2
2050年12月25日,聖誕節,知名作傢、社會知名評論人張峰,從十八樓一躍而下,經法醫鑒定,頭部著地,當場死亡。
張峰今年快八十歲瞭,依舊在互聯網上發表著自己的觀點,他身體健康,文字依舊犀利。
雖然跳樓原因不詳,但我們在死者傢裡搜到瞭一封詛咒信,還有一個大箱子,裡面裝著動物的糞便。
我們在張峰傢裡搜查,迷茫地勘查所有線索,矛盾很快指向瞭這兩項證物。我們先打開瞭那封詛咒信,上面寫著:親愛的公知張峰,對於您近期在網上發表的言論,我隻想說:希望您趕緊去死。
好久沒看到紙質的信瞭,沒想到內容這麼惡毒。我們仔細看瞭看信封,發現郵寄地址是空白的,重要信息都不全,落款姓名寫的是“愛狗的榮榮”。
我問同事小劉:“能找到地址嗎?”
小劉說:“可以從最近的快遞公司開始查,查到送快遞的人,一層層地查,總能查到的。”
我問小劉:“你知道他在網上發表瞭什麼言論嗎?”
小劉笑瞭笑說:“你不知道嗎,消息是我老婆告訴我的,她特別愛狗。”
我說:“我最近幾天心情不好,都沒怎麼上網,到底怎麼瞭?”
小劉說:“之前不是有條狗把人咬瞭嗎,他建議上級成立殺狗小分隊,把所有在外面沒有戴狗鏈的狗全部擊斃。”
我說:“這很有道理嘛。”
小劉趕緊捂住我的嘴巴:“哥,你可別瞎說啊!現在狗的命可比人貴。”
我笑瞭笑說:“你指的是在愛狗協會的人眼中吧?”
小劉說:“可不是嘛,我記得我爺爺那一輩罵人都用狗,現在說話帶狗可是誇人的。”
我笑著說:“還真是。”
這時,我們團隊最年輕的隊員小張走瞭過來,說:“哥,查到瞭,這些糞便都是狗的,寄這份‘禮物’的,以及寫信的這位榮榮,都是愛狗協會的。”
我點瞭點頭,問小劉:“這具體是個什麼協會?”
小劉說:“群眾自發組織的,我媳婦兒也是會員。”
一會兒,小劉收到瞭新的信息。
我問他:“屍檢那邊有最新消息瞭?”
小劉說:“在自殺前一天受過傷,頭部似乎被硬物攻擊過,手腕也似乎被利器刺傷瞭。”
我說:“看來事情不太簡單,他應該有自殺傾向,撞墻、割腕。這樣,小劉,你帶一幫人去網絡辦查查,看看能不能摸出其他的信息。小張,咱們先去見見這位榮榮。”
小張點點頭:“好的,我立刻去查她的地址。”
結果很快水落石出,畢竟,在萬物互聯的世界裡,人也就沒有什麼隱私瞭。榮榮寫這封信時,以為不寫自己的地址,不寫自己的真名,就不會被人知道。
可是她錯瞭。這個世界,雲端為尊。
榮榮的真名叫作蔡榮,今年16歲,在廣西的一所高中就讀。不用幾分鐘,小劉就查到瞭她的完整信息。同時,小劉也查閱瞭她的社交軟件,她在張峰自殺前,連續發瞭三條寫著“張峰去死”標簽的微博,每一條都充滿極端的仇恨。
我們連夜趕往廣西,在一所高中,找到瞭蔡榮。
蔡榮在教室裡,正在上斯坦福大學的公開課,她戴著VR眼鏡,有些打瞌睡,迷迷糊糊地聽著遠程老師的直播。我們到瞭之後,現場老師關閉瞭她的連接,然後用語音提醒她“有人找”,她立刻摘掉眼鏡,激活瞭自己的信息。她清楚我們是警察,於是很驚訝地問:“怎麼瞭?”
我看到她的大眾評分很高,應該是個好孩子,不像是寫那封信的人,至少,沒有那麼邪惡。
於是我先開瞭口:“蔡榮你好,我們是警察,請問,你認識張峰嗎?”
蔡榮聽後有些震驚,問:“哪個張峰?”
小張說:“你寄的信,你不知道?”
我察覺到榮榮有一絲恐懼,並瞬間用儀器捕捉下來。在我們的世界裡,捕捉人的情緒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我說:“是啊,敢寄信,不敢承認?”
榮榮咬瞭咬牙,放下瞭手上的VR眼鏡:“我怎麼不敢承認瞭,那個王八蛋!”
我問:“告訴我們為什麼寄信。”
榮榮說:“我寄信犯法嗎?”
她顯然有些失控。
小張檢測到她的憤怒情緒爆表,對她說:“你別激動,冷靜點兒,說說寄信的原因。”
榮榮說:“我寄詛咒信是我不對,但他怎麼可以那麼說,狗狗是人類的朋友啊!我的狗,米兒,就是因為沒有戴鏈子,被一群流氓殺死,還被拉回去吃瞭肉。狗不戴鏈子就應該被殺死嗎?那人不帶身份證是不是也應該死呢?狗是人類的朋友啊,不就是沒戴鏈子嗎,可是它們從來不攻擊人……”
榮榮說著哭瞭起來。
小張性子急,說:“所以你就殺瞭張峰?”
榮榮立刻擦幹瞭眼淚:“你說什麼?”
我打斷瞭小張,對榮榮說:“你不知道張峰死瞭嗎?和你有關嗎?”
榮榮搖搖頭,露出驚訝的表情:“怎麼會和我有關……我根本不知道……”
榮榮明顯被嚇到瞭。
我繼續問:“你說實話,和你有關嗎?”
榮榮繼續重復:“怎麼會和我有關?”
我說:“那你為什麼在信裡讓他去死?”
榮榮說:“我……隻是寫瞭……不代表我真想讓他死啊!”
小張調出一個資料,用藍牙傳給榮榮:“根據我們的調查,你還發過好幾條讓張峰去死的微博,這怎麼解釋?”
榮榮有些著急:“我沒想真讓他死,我隻是說說而已……”
小張問:“說說而已?還沒真想讓他死?”
我問:“那你解釋一下微博是怎麼回事。”
榮榮說:“我是發過,我看到網上有這個標簽,於是就用瞭,可是我沒有真想讓他死,何況那麼多人發瞭啊,為什麼你們偏偏懷疑是我殺的呢?”
我說:“因為他傢裡隻有一封你寫的詛咒信。”
我看到榮榮眼中,既有恐懼又有好奇,還有許多疑惑浮上眉梢。我不說話,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想要突破她的心理防線。一段時間的沉默後,她大聲地哭瞭:“我沒想讓他死……我隻是覺得我的狗死得好冤……”
我立刻用儀器掃描瞭她的情緒,分析瞭她的表情,系統表明,她是真的難過瞭,並不是因為恐懼而哭。
我點點頭:“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嗎?”
榮榮說:“我說說而已,難道說一說都不行嗎?”
我把小張留瞭下來,讓他查查榮榮是否有不在場證明。
此時,電話響瞭,小劉告訴我,在北京的一傢公司,查到瞭另一名寄糞便的人——宋西的地址,基本確定,寄糞便的是她。
另外,還能確定一件事,她也在微博上發過一條寫著#張峰去死#的內容,我轉身走出校門,當即飛回北京。
學校門口還屹立著幾棵仙人掌,綠油油的葉片上長滿瞭刺,像是要刺傷誰。
3
我見到宋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瞭,她剛剛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傢,被我抓瞭個正著,當我告訴她張峰已死時,她也很震驚。
她說:“我沒想到他會死,我隻是有些憤怒地發瞭那條微博,寄瞭那些糞便。”
我迅速分析瞭從她身上傳導出來的情緒,感覺到瞭一種自責之情。
我們甚至沒法批評她,也沒法制裁她,法律沒有規定不能在網上罵人。
於是,我們控制瞭宋西,直到查清她有不在場的證明,才釋放瞭她。
小劉從網絡辦回來,拿來一堆資料,從信息分析來看,另一個讓人震驚的事情浮出水面:張峰死前,記憶芯片和互聯系統都被損壞,大腦裡的網絡系統被永久關閉,最可怕的是,網絡辦和網警局等所有互聯網機構都不知道原因,破壞是非物理性質的,是通過遠程直接關閉的系統。
我拿到這份報告後十分驚訝,因為從有這條法律到現在,隻把一個人的系統關閉瞭三天,那是一個連環殺人犯,因為罪孽深重,最後系統被永久關閉。張峰不過是發瞭一篇文章,究竟是誰對他發起瞭攻擊,如果系統受到瞭攻擊,那麼,自殺又是怎麼回事?
小劉拿著資料,手一直在顫抖,他說出瞭真相:“如果一個人臨死前系統被永久關閉,那也隻能自殺瞭。”他繼續說,“生命裡除瞭黑暗或者空白,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也不知道,關閉系統後,感受到的是黑暗還是空白,就像活著的人,永遠不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
小劉也有些感慨:“是誰啊,下手這麼狠?”
我說:“小劉,你還要再去一趟網絡辦,去查一查張峰的系統是怎麼壞的,如何被關閉的,或許對方是個技術高手。”
小劉點點頭:“這個應該能查到。”
他走後,我坐在辦公室,打開電腦刷微博,看著那些刺眼的“張峰去死”的信息,我有些不明白,這些人真的想讓他死嗎?難道人的命比狗的命更不值錢?
他們知道張峰死瞭,會高興還是沮喪呢?
這些暴力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邏輯?我嘆瞭口氣,不忍細想張峰系統被關閉後遭受的痛苦。
我從小讀張峰的文章,據說他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作者,也有不少好友,這次陷入網絡暴力實屬偶然。我陷入沉思,決定去一趟停屍房。
醫院的地下一層,安放著剛剛逝去的死者。我一個人走進張峰屍體所在的房間,一位老婦人,衣著光鮮,靜靜地坐在他的面前。我走過去,看到她的眼睛裡飽含淚水。
我問:“這是您的愛人?”
她氣質端莊地抬起瞭頭,說:“他是我的光。”
我有些沒聽懂,但也沒有繼續追問,那人忽然說:“沒想到,這就是最後一面瞭,我竟沒來得及跟您說聲謝謝。”
說完,她的眼淚佈滿盡是皺紋的臉龐。
我看著她,遲遲說不出話。我不知道張峰先生後來經歷瞭什麼,才會多次嘗試自殺,但我明白,當一個人的系統被關閉,就相當於和世界上所有的人、事、物都隔絕瞭,看不到別人的評論,聽不到美麗的旋律,欣賞不到好看的電影,短暫關閉其實就是一種懲罰,但永久關閉、永久損壞,將不可逆轉,人受到的打擊、經受的痛苦,更是無窮無盡。
那一夜,我看著月亮,一直在思考:當一個人發出一條微博,表達對某人的觀點時,到底算言論自由,還是人身攻擊?
忽然間,我明白瞭,所有的人身攻擊都可以理解成言論自由,所有的言論自由也都是對某些人、事的攻擊。
這些年,網絡暴力無處不在,僅僅因為我們沒有任何懲罰機制,即便技術這麼發達,道德竟還未進步,讓人無奈。
我正思考著,小劉忽然給我打瞭一通電話,打斷瞭我的思路,他說:“哥,記者來瞭,通告發嗎?”
我說:“發吧,該怎麼說就怎麼說,說我們正在調查。”
小劉說:“好。”
說完,小劉把警方的聲明發到網上,沒想到剛剛發出去,評論區就炸鍋瞭:
他該死?
你們這些愛狗人士滿意瞭嗎?
警察在幹什麼?為什麼不作為?
他為什麼會自殺?
緬懷一位好作傢。
……
我已經習慣他們如此刷屏瞭,無論我們做什麼,總有人在背後對我們進行攻擊。這世界,做事的,永遠被人唾棄;不做事的,永遠在不停地評價。我打算睡一覺,好幾天都沒有好好睡覺瞭。我休眠瞭系統,進入瞭夢鄉。
睡夢中,我被手機振動驚醒,打開手機,看到大傢都在關註一則熱聞,一位朋友刷出瞭另一條信息:“蓓蕾集團”總裁張蕾得知張峰死訊後,開香檳慶祝,喪心病狂,天理不容!#張蕾去死#。
我的這位朋友是張峰的粉絲,跟我一樣,從小讀他的社會評論,隻是,焦點怎麼轉移到“蓓蕾集團”瞭?到底發生瞭什麼?
我發瞭條微信問她:“怎麼瞭,把大小姐給惹生氣瞭?”
她發瞭一堆資料給我,意圖說明原委。
我打開一看,的確有些震驚:“蓓蕾集團”總裁張蕾,在得知張峰死去的消息後,在微博上發瞭一張香檳的圖,配圖文字是“真好”。
“蓓蕾集團”是傢族企業,致力於房地產開發,兩姐妹高中時多次轉學,最終沒有畢業。兩人至今未婚,每天除瞭花錢,就是研究怎麼花錢。坦白講,中國的房地產,就是被她們這些人炒高的,今天張蕾竟然在作傢張峰去世當天,發出這樣的慶祝語,我隻想說:#張蕾去死#。
另一位網友也義憤填膺地說:“據我所知,張傢的姐妹花從來沒有養過任何寵物,這次站出來說‘真好’,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又不是愛狗人士。實在可笑。”
這些消息都被轉發瞭很多次,朋友跟我說:“房價原來是這幫人炒上去的,總算找到我買不起房的原因瞭,氣死我瞭,我得好好罵她們幾句。”
我看完後笑著說:“你別生氣瞭,生氣房價也下不來啊。”朋友繼續憤怒地說:“其實跟房價無關,主要是因為她的那條微博!”
我又打開瞭張蕾的那條微博,下面的評論已經爆掉瞭,幾萬條,充斥著讓她去死的內容。
我笑瞭笑,搖瞭搖頭:這年頭,怎麼老讓人去死。
想到這裡,我忽然警覺起來:不會像張峰一樣,真死瞭吧?我心想,當然不會,哪有那麼巧。
當晚,張蕾發瞭一條微博:“我沒有想慶祝張峰的死,隻是剛好今天我們收購瞭一傢公司,這傢公司我們一直想並購,今天終於成功瞭。我確實認識張峰,也不喜歡他,但我真沒有這個意思,謝謝大傢對我的監督,占用媒體資源瞭,對不起!”
這條微博發出後,網友馬上看出漏洞:“你認識他,不喜歡他,又發瞭那條微博,還說沒有慶祝張峰去死?”
他們不依不饒:“這算什麼道歉?一點兒也不真誠!什麼叫占用媒體資源?”
還有一些人在翻舊賬:“房價漲上去的事情你解釋一下!”
事情經過一個晚上的發酵後,一篇文章橫空出世,刷爆瞭大傢的朋友圈——《蓓蕾綻放,必刺痛他方》。
文章講述瞭張傢姐妹全部的發傢史,這篇文章作者署名不詳,但和五十年前論壇上的一篇文章——《我轉學的經歷》結構相似,它詳細扒出瞭她們小時候的校園暴力事件。更有甚者,找到瞭她們小時候拍攝的毆打一位小姑娘的視頻,憤怒的群眾甚至沒有給小姑娘的臉打上馬賽克,就匆匆發瞭出去,隨後被瘋狂地轉發,好在那個小姑娘已經長大,沒人知道她是誰。
網絡輿論再次爆炸,無法停止。當夜,#張蕾去死#上瞭熱搜,排名第一。
其實我也見怪不怪瞭,在這個說話不用負責任的網絡世界裡,還有什麼比攻擊別人更有趣呢?
我待在傢,看瞭那段視頻和那些文章,心想,這叫張蕾和張蓓的,還真不是東西。難怪大傢如此憤怒,還好有網友在,能搜索出這麼多信息。
可是,網友的攻擊就一定是對的嗎?
我不懂,也不明白,評價別人確實很容易,但不太好把握。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我夢到瞭一個人,好像是陪伴過我幾年的一個女生,但是她的臉很模糊,我們一起經歷的事情也不大清晰,若有若無。後來,她的臉變得很猙獰,一直拿刀追殺我,和她相遇時,她披著頭發,有兩顆狼牙,一直在咬我的脖子。我從夢中驚醒,看看表是凌晨一點,我打瞭電話給張路。
張路告訴我,之前我刪除過一個人,而且設置瞭程序,扭曲過我們之間的美好,這些碎片,都是通過扭曲腦電波生成的,如果我想恢復那些美好,他可以幫忙。
我問他:“這樣做會有什麼風險呢?”
他說:“會心痛。”
我說:“為什麼會心痛?”
他說:“因為你曾經愛過她。”
我笑瞭:“我會愛上一個魔鬼?青面獠牙的魔鬼?算瞭,還是別恢復瞭,我怕噩夢成真。”
張路在電話那邊說:“想的話隨時告訴我,晚安。”
掛瞭電話後,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我接到一通電話,小張告訴我:榮榮和小宋都確定瞭不是兇手,都有不在場證明,而且都沒有破壞對方系統的能力,看來她們隻是想發泄情緒,沒有其他意圖。
我掛瞭電話,十分困惑。這時,小劉還在和網警們追查所有與張峰死亡有關的信息。據說關掉張峰系統的,不是監管部門的合法代碼,而是一組類似病毒般的亂碼,從雲端直接飛來。
他們繼續篩查,第三天,我以為可以睡個懶覺,卻被小劉的一通電話驚醒,我從被窩裡爬起來:“查到瞭嗎?”
小劉在電話那邊說:“哥,還沒有。”
我放松下來:“那著什麼急啊?”
小劉倉促地說:“張蕾自殺瞭。”
這個信息讓我從床上彈瞭起來,我仿佛忽然聽到一聲驚雷。那一秒,我知道,事情開始變復雜瞭。
仙人掌還在恣意生長著,我的後背卻一直發涼。
4
“你聽說過‘蝴蝶效應’嗎?”小劉在屍檢現場問我。
我說:“沒有。”
看著屍體,我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些,我隻知道張蕾是割腕自殺的,她死之前,一直在說“我錯瞭”“我對不起你”。
小劉說:“就是亞馬孫雨林一隻蝴蝶的翅膀偶爾振動,也許兩周後,就會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我說:“你想說什麼?”
小劉說:“兩起命案的關聯,已經顯而易見瞭,是因為同一件事才上的熱搜。”
我點點頭,繼續檢查張蕾居住的別墅,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
小劉說:“都是一些小事,放在互聯網上,就被無限放大,然後民眾就開始聲討,事情就失控瞭。”
我說:“是的,接著都變成瞭人命關天的事,可是,怎麼變成命案的呢?”
小劉的眼神裡透著恐懼,因為是他告訴我,張蕾是割腕自殺,警察進入她的別墅時,血流瞭一地,而我到的時候,隻看到被收拾過的現場和照片。
小劉說:“原來網絡上的世界,就是現實的世界。”
張蓓一直在旁邊哭,哭得稀裡嘩啦。
我看瞭張蓓的筆錄,她說從那天晚上起,妹妹就再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瞭,嘗試用藍牙傳遞信息,她也收不到,就像個活死人一樣,感受不到外面的信息,也無法傳遞出任何信息。
張蓓找瞭醫生和網絡工程師,他們都建議摘除張蕾腦部的芯片,可是摘除芯片意味著從網絡和社會體系中隔離出來,需要得到本人的認可。我們正在討論,嘗試著跟她建立連接,可她崩潰的第三天,就割腕自殺瞭。
我看完檔案,跟小劉說:“還是系統損壞瞭?”
小劉點點頭:“和張峰一模一樣。”
我想起瞭網上的那條#張蕾去死#,忽然,一陣寒流湧進我的心臟,我說:“這一切會不會有關聯?”
小劉說:“還用問嗎?”
一位不怎麼上網的同事問:“什麼關聯?”
我打開電腦,點開微博頁面:“張峰死前的三天裡,他上瞭微博熱搜,標簽是#張峰去死#,現在又是#張蕾去死#,你發現瞭什麼?”
同事說:“都姓張?”
小劉說:“你是有病嗎?再仔細看看。”
同事說:“不會是誰死的標簽排第一,誰就真的要死瞭吧?”
我點點頭:“背後到底是誰在操盤?”
小劉說:“對方好像就是通過代碼關掉瞭他們腦子裡面的系統,強制他們和外界隔絕,讓他們像是身處空空蕩蕩的房間,什麼人也看不見,然後他們就會選擇自殺。”
幾個同事聽得毛骨悚然,小張趕瞭過來,我開玩笑說:“小張,剛才他們說死的都是姓張的。”
小張一臉嚴肅:“哥,別開玩笑瞭,我剛查到,張蕾自殺前,有大量信息從雲端傳入她的大腦,這還是在她完全被信息隔絕後進行的。”
我嚇瞭一跳:“什麼意思?”
小張說:“也就是她被完全隔絕後,還有人給她傳遞瞭大量的信息。”
小張拿出一個U盤。
我奪過U盤,插入電腦,想趕緊看看到底是什麼。
加載後,一些片段映入眼簾,它們由大量的代碼組成,有文字,有視頻,都是張蕾經歷過的事。
我們看到的,全部是她一生中做過的感到愧疚的事情:小時候對別人施加校園暴力,為瞭得到傢產陷害姐姐,故意炒高房價,還有一些商業上的惡意行為,甚至還拆散瞭一個叫周易的男人的傢庭。
有時科技的偉大之處就在於此,當一個人做一件事情、發一段信息時,他充滿內疚,大數據就能精準地捕捉到這段情緒,然後把相應的聯系人和信息加載到雲端,接著可以恢復成圖像信號、視頻信號或者文字信號。
這些信息,政府規定,在臨死前可以選擇刪除,也可以選擇再看一遍。
當然同樣的存儲信息,還有令你開心的、感動的以及難忘的。
張蓓在一旁,看完瞭所有的視頻,她說:“這些信息是真的嗎?”
我答:“是的。”
張蓓說:“她為什麼還要陷害我呢?”
說完,張蓓陷入瞭沉思。
我嘆瞭口氣:“人心復雜,有瞭這項技術,未必是件好事。人們總喜歡遺忘,尤其是對於自己做錯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忽然所有的事情都消失瞭,隻剩下這些讓自己內疚痛苦的事情,不停地回放,還不能結束遊戲,除瞭自殺,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小張點點頭說:“可是這也太殘忍瞭吧?”
小劉說:“哥,咱們再去一趟網絡辦吧,查一查到底是誰在幕後操作。”
我點點頭,和我的兩個助理飛奔過去。
這人一定是個高手。
網絡辦負責公民雲端信息的是我的大學同學張路,他是第一個想到人類的情緒可以放在雲端進行保管的人,他在上大學時,父親得瞭癌癥,檢查出來時已是晚期。
父親沒有選擇化療,而是把母親叫瞭過來,讓母親陪在他身邊,給他講過去的美好瞬間。張路在一旁看著,有時流淚,有時笑,許多細節,母親記不住,父親也想不起來,他們就嘆口氣說:“那就不想瞭吧。”
父親走的時候很安詳,但也有些遺憾。
就在那時,張路想,為什麼不能用大數據為每個人記載那些令人難忘的瞬間?研究生三年,張路和他的團隊一直在開發這個系統,終於,他成功瞭。
後來政府買下這個系統,用作監測犯罪,其他人付費也能使用,但僅限於調用自己的情緒,記錄自己的生活。
張蕾的程序明顯是被別人破解瞭,情緒被他人控制,用消極信息攻擊自身。
可是,這人到底是誰?
我找到張路說明情況時,張路也很好奇,他說:“這不可能,因為所有人都隻能查到自己的信息,政府裡的每個人,也都要有很詳細的備案和程序,才能找到別人,而且不能調用和篡改。”
我說:“我知道,所以才好奇,到底是誰調動瞭這些情緒去攻擊別人,還有,誰有資格這麼肆意破壞別人的網絡系統呢?”
張路問:“會不會是曾經就職於政府部門的人?”
我答:“我不知道,誰有可能呢?”
張路納悶道:“這很難實施,因為系統如果走政府程序打開,審批的程序至少十道。”
我說:“意思是難於登天?”
張路點點頭,打開電腦,進入程序,說:“我看看發生瞭什麼。”
他輸入瞭幾行代碼,當然,我也看不懂,隻聽他忽然喊瞭一句:“糟瞭。”
小劉和我同時問:“怎麼瞭?”
張路繼續敲打著代碼,說:“一周前,我們被黑過。”
這時,小張拿著手機跑瞭過來,一邊跑一邊說:“哥,你看,又來瞭。”
我拿起手機一看,微博熱搜變成瞭第三個人,上面寫著#周易去死#。
5
這些天,我久久不能平靜,事情開始變得錯綜復雜,像有關聯,卻又無從下手,難以控制。
仙人掌在路邊,迎著風生長。
《新聞聯播》裡說,今天沙塵暴,請大傢減少外出。可我依舊沒有辦法躲在傢裡,因為按照規律,周易很可能是下一個自殺的人。
我在網上仔細看瞭一遍周易被黑的原因,果然,他勾引張蕾的故事被發在瞭網上:
在一個飯局上,周易作為房地產大亨,認識瞭當時不到三十歲的張蕾。張蕾那時貌美如花,被周易的花言巧語所騙,並深深地愛上瞭他。他們一次次相約後,張蕾懷孕瞭,她找到周易,想跟他結婚,沒想到周易告訴她,自己早已結婚。張蕾悲痛欲絕,莫名其妙地變成瞭“小三”。於是,她打掉瞭這個孩子,而這個孩子,成瞭張蕾一生的痛,她刪除瞭這段記憶,可是痛苦卻如影隨形。張蕾自殺後,周易不僅沒來悼念,反而在網友的追問下,說自己根本不認識張蕾,這是人做出來的事情嗎?這種渣男難道不應該去死嗎?#周易去死#。
這個故事的傳播力度很大,他的老婆也被扒瞭出來。很快,細心的網友發現,周易每次照相,都沒有和老婆的親密動作,所以,他根本不愛他老婆的事情也被坐實,他就是個人渣。
周易持續待在熱搜榜上,排名第一。
據我們所知,如果到晚上十二點,周易依舊高居榜首,他的系統將被關閉,他的世界也會變成一片空白,從此與世隔絕,第二天還有可能被輸入負面情緒。
可是這個周易到底在哪兒?
我立刻找到張路,問他:“你們還要多久才能破解這個系統?”
張路說:“我不知道……全組的人都拼瞭。”
我嘆瞭口氣,說:“人在一個沒有信號的地方,是不是會安全?”
張路說:“理論上如此。”
我說:“那我現在把他接到防空洞呢?”
張路抬起頭,說:“短時間可以,長時間的話,那……和他被關閉系統一輩子有什麼區別呢?隻要一有信號,就完蛋瞭。”他努力避開“死”這個字。
我點點頭,張路繼續說:“不過,這是緩兵之計,先找到他吧,我們盡快解決技術問題。還有,我今天會讓人把這條#誰誰去死#的標簽從網絡後臺刪除,你們趕緊去找周易。”
張路每次說話,我們隻有執行的份兒,因為他太明白自己和別人要什麼瞭,如果能刪除這條熱搜,事態可能會好一點。
我和小劉、小張找到周易時,他躲在傢裡,頭發斑白,佝僂著背,大屏幕上,辱罵他的信息一條接一條地彈出來。看到我們,他像個孩子一樣跑瞭過來,說:“你看,這世界怎麼瞭,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瞭,是誰扒出來的,寫的細節都不對啊。”
我們沒時間弄清他們的故事,也不想知道那些細節,說明來意後,他竟然馬上安靜瞭,問:“我真的會死嗎?”
小劉點點頭。
周易說:“你們想聽真相嗎?”
我搖搖頭:“沒時間聽你的故事瞭,快跟我們走吧。”
周易收拾好一些隨身物品,乘坐我們的無人駕駛機車來到接近河北的六環外,在一個廢棄的停車場地下三層,車子停下來。那時剛好十二點。
在地下停車場,我們四個人都沒有信號,所有信息立刻停止瞭更新,我下達命令:“周易,我負責陪著你。小劉、小張,你們立刻去調查一下,是誰發佈瞭那篇攻擊周易的文章。”
小劉、小張離開後,我蹲在周易旁邊,點瞭一根煙。周易忽然哭瞭起來,我看瞭他一眼,沒說話,畢竟誰遇到這種事情都會害怕。何況現在終於不用暴露在互聯網下,情緒和信息都不會被收集瞭,可以放心大哭瞭。
周易一邊哭一邊說:“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現在我都有孩子瞭,怎麼還被人扒出來,無不無聊啊,是誰想害我啊?”
我把手搭在他的背上,輕輕地拍著。
他繼續說:“我其實想過跟張蕾結婚,打算和老婆提離婚,可是我能怎麼辦?張蕾跟我在一起的第二天,就要跟我談公司的股份,我受不瞭啊!我老婆已經是這樣的人瞭,我何必還要再找個這樣的人呢?我和她溝通過幾次,聊感情,不聊工作,她呢,索性把我屏蔽瞭。”
我問他:“張蕾的死跟你有關嗎?”
周易哭得更兇瞭:“她死瞭我當然難過,可我不能在公開場合說啊!我是有婦之夫,況且我也很久沒見她瞭。”
我點點頭,雖然沒有信號,無法測試他是否說謊,但說實話,我相信他所說的。
周易繼續說:“張傢雙胞胎,從小就飛揚跋扈,從不知道謙讓,也不懂得愛人,她們隻知道自己夠強硬的時候,一切手到擒來。這樣的姑娘,滿眼都是利益,我根本沒法徹底愛上她。”
他忽然站瞭起來:“這些文章,到底是誰發的?到底是誰啊!”
我遞過去一根煙:“你冷靜點吧,暫時也沒什麼辦法,至少你的命保住瞭。”
周易撥開我的手:“我現在哪有心情抽煙啊,警官,我在這裡還要待多久啊?”
我沒說話,繼續看著他發神經。他繼續憤怒,像整個世界都在與他為敵。
的確,如果系統被關閉,整個世界一定會與他為敵。
因為他的世界,瞬間就崩塌瞭。
我走出停車場,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其中一個是張路的,我撥回去,張路問:“在停車場?”
他永遠知道別人在做什麼,也能及時幫助我。
我說:“嗯,怎麼樣?”
張路嘆瞭一口氣說:“我們刪不完,因為每天都有人在網上說讓誰去死,關鍵詞無法鎖定,我們刪除瞭周易去死,又會有王易、李易去死,就算我們一直刪,在最後一秒還有可能繼續發,這樣反而會破壞對方的遊戲規則。”
我說:“什麼遊戲規則?”
張路說:“每天誰去死排在熱搜榜第一名,會被關掉互聯系統。”
我倒吸一口涼氣:“所以周易完瞭下一個是誰?”
張路說:“不知道,網友們總能找到新的對象。”
我說:“那怎麼辦?”
張路說:“抓緊找到幕後黑手吧,你們先保護好周易。”
我點點頭,掛瞭電話,此時,小劉的電話打來瞭,我連通視頻,屏幕那邊,小劉旁邊坐著張蕾。我嚇瞭一跳,往後退瞭一步,大喊:“小劉,你去陰曹地府瞭?”
小劉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仔細一看,那人和張蕾有些區別,我問:“這不是張蕾吧?”
小劉答:“這是張蓓,她們是雙胞胎。”
我嘆瞭一口氣,進入正題:“你說吧,怎麼瞭?”
小劉:“我們查出來瞭,網上那篇文章是張蓓寫的,她知道瞭遊戲規則,懷疑是周易發的文章陷害瞭張蕾,於是找瞭網絡水軍,從張蕾的記憶庫中篩選瞭這個片段,然後將這條消息公之於眾。”
電話裡張蓓大怒:“他就該死,竟然用這種下三爛的手段……”
我問張蓓:“你怎麼知道是他呢?”
張蓓說:“我當然知道,蕾蕾一輩子隻拉黑過一個人,就是他,不是他還會有誰!我一定要讓他得到應有的報應!”
小劉告訴我,張蓓一直在哭,一邊哭一邊說:“我們還是不夠狠,早就該收拾他瞭……”
我不知道這個狠瞭一輩子的姑娘最後會怎樣,可是我開始明白,她為瞭維護內心的秩序,不惜把世界的秩序弄亂。
我讓小劉、小張立刻把張蓓控制起來,然後盡快來找我。
接著,我走進地下車庫,看見周易躺在車裡。
周易正在閉目養神,看樣子是睡不著,在車裡輾轉反側。我打開車門,說:“你要是睡不著,咱倆聊聊天。”
周易睜開眼,目光呆滯地看著我,說:“你問吧,我現在就是個活死人。”
我說:“網上那條攻擊張蕾的微博,是不是你發起的?”
周易說:“我幹嗎發那個?何況我一個人怎麼可能發動那麼大的輿論呢?”
我忽然明白瞭什麼:“有沒有可能,那條微博是有人栽贓張蕾,故意攻擊她?”
周易答:“不知道。”
我問:“她平時還和誰有仇呢?”
周易坐瞭起來,靠近我說:“和她有仇的人多瞭。”
他繼續說:“你知道她從小到大多嬌生慣養嗎?你知道她小時候幹過多少壞事嗎?你知道她小時候欺負過多少人嗎?”
我點點頭:“我還真知道。”
周易有點害怕:“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你覺得你在我面前,還能有隱私嗎?”
周易知道我們能窺見他經歷的所有事情,於是不再說話,側瞭個身,繼續睡覺,而我靜靜地走瞭出去。
我在外面點瞭根煙,重新連上網,閑得無聊,打起瞭遊戲,在我遊戲結束時,周易也死瞭。
有時候我覺得是我殺死瞭周易,但回想起來,其實也不是。一個人一輩子犯下的罪惡,如果在某個時期,忽然被提起而導致自殺,我又能有什麼罪呢?
當夜,周易從車庫偷偷離開,他受不瞭一個人在一個空間裡待著,更害怕我知道瞭他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或許是我打遊戲的動靜太大,或許是我的煙味吸引瞭他,或許他想到瞭什麼……
他走出車庫,剛有信號,系統就被永久關閉,大量的負面信息輸入他的大腦,他痛苦鉆心,崩潰自殺。
張路調出他腦海裡的信息,問:“你要看看嗎?”
我搖搖頭:“算瞭,我就不看瞭,誰還沒有點令自己崩潰的事情呢?”
張路說:“不看也罷,他的過去,確實令人恐懼。”
我倒不是不好奇,而是已經看膩瞭,誰還沒幹過幾件錯事呢?可是這些事情,任意一件被放在網上,都會引發群體暴力。
我對張路說:“要不,這些信息,咱們都刪除瞭吧?”
張路問:“不用跟人傢傢屬說說嗎?”
“讓他們看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張路點點頭,盯著電腦:“讓遊戲繼續吧。”
6
網絡像一個大熔爐,什麼人都可以發表自己的看法。也像一個火鍋,所有人都在裡面下著自己的菜。
誰也不會去管火鍋底料和湯汁的味道變瞭沒有,隻要每道菜都有自己的味道就好。
網絡讓每個人開始擁有言論自由,也讓話語權逐漸趨於平等。
可是,平等的話語權和自由的言論到底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世界越來越自由,還是意味著有些人的言論越來越不負責?
我不知道。
但誰也沒想到,兇手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一個一直在捍衛言論自由的情感作傢,她的名字叫劉濤。
劉濤從前是個網紅,我也是看著她的文章長大的,原來她主要寫愛情故事,我記得她的那句話:我有酒和藥,你有故事嗎?她和丈夫肖洋的故事曾經感動瞭很多人。後來,肖洋在一場車禍中去世瞭,司機酒駕,應負全責,但司機是一個有錢、有聲望的人,所以一直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
從此,她的文風變瞭,開始涉及大量的社會題材。我記得有一次她還和張峰在網上吵得像烏眼雞,後來,因為話題過分敏感,她一次次被封號,又一次次崛起。因為文風變瞭,所以她和搭檔小六也分道揚鑣,直到今天,隻有她自己,一個人,一臺電腦,還在試圖捍衛言論自由。
小劉告訴我,前面三起命案中,劉濤的名字一直在熱搜榜上,並牽引著輿論,隻不過不是第一位。
當大傢確認是命案時,就去“人肉”這個一直在熱搜榜上的人。
人們發現,她不過是想多蹭一些流量,嘩眾取寵而已。
當天,劉濤被爆出軌一位比自己小三十歲的小鮮肉,引起眾多粉絲和讀者的攻擊。
我一開始也沒搞清楚,問小劉:“她不是單身嗎?何談出軌呢?”
小劉說:“網友認為她永遠隻屬於她筆下的那個人,叫肖洋吧,好像……”
我有點驚訝:“那不應該是她的私事嗎?網友們管這個幹嗎?”
小劉說:“是的,可是……大傢說……她是個公眾人物,應該做好表率。”
我剛準備說話,小張開口道:“別問為什麼瞭,趕緊救人吧。”
在路上,我繼續追問:“她為什麼總在熱搜榜上?”
小張說:“據說是為瞭蹭熱度,還有人說……他們都認識。”
我問:“事實呢?”
小張答:“我怎麼知道!”
的確,誰能知道呢?車輛在路上飛奔,我一看表,現在還是中午,還有十二個小時,來得及。
於是我飛快地趕到瞭劉濤傢,她坐在電腦邊,瘋狂地回復著這些謾罵。她年過七十,看上去依舊十分健康,頭腦靈活,她看見我進來,警覺地問:“誰?”
我說:“警察。”
她離開電腦,把我迎瞭進去。
我給她講明所有事情,以及這場遊戲的規則,她麻木地看著我,眼睛裡透著暗淡的光:“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問:“你說什麼?”
她說:“我現在年過古稀,有時候隻想遺忘一些事情,隻可惜,兒時的事情無法用技術處理掉,永遠存在心頭,所以,總想抓緊遺忘,可是現在看來,該想起來的,都逃不掉。”
我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於是說:“其實每個人都有些不堪回首的事情,我來不是為瞭讓你回想起來,而是讓你活下來。”
劉濤起身,不停踱步,有些焦慮:“已經死瞭三個人,有兩個我都認識,有一個還是我的朋友,看來兇手是找上我瞭。”
說完,她嘆瞭口氣:“如果我死瞭,我覺得下一個可能是張蕾的姐姐張蓓。”
我說:“首先,我們來瞭,你死不瞭;其次,你怎麼知道是她?”
劉濤多瞭一絲淡定:“這一切,都開始於一起校園暴力。”
劉濤在講這個故事時,我感覺她的情緒一直在劇烈地波動,大量的回憶被存儲在雲端,而這個故事,卻深深地保留在她的腦海裡。
她是個講故事的高手,這些年的寫作,讓她能講出源自內心深處最細膩的故事,何況,這是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每一個細節,都格外生動。
她講完後,我久久不能平靜:“所以,你覺得這一切的黑手都是亭亭玉立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韓曉婷?”
她不說話,像是在思考著什麼。許久,她說:“我和這個女人之間,有太多的瓜葛,數不清瞭,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我說:“好,那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在我們找她前,您就待在車庫裡,哪裡都別去。”
我轉身跟小張說:“小張,你帶劉濤女士去地下車庫,記住一定不讓她出來,還有,打電話讓人把張蓓也帶來。”
我看瞭一眼劉濤,說:“你們老朋友也應該見見面瞭。”
劉濤沒說話,很安靜地坐在一旁,回想著,思考著,我能看出她情緒的波動。於是,我決定不打擾她,轉身出門,直奔“亭亭玉立”。在路上,我接到瞭張路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張路一陣狂轟濫炸:“小柯,我們破解程序瞭!”
我驚奇地說:“不容易,你再破不瞭第四條人命也快沒瞭。”
張路說:“整個加密雲端被修改瞭,和微博的熱搜聯系在瞭一起,在十二點自動清零,排名最高的人網絡系統會被自動定位然後永久損壞,從網絡世界裡消除。而第二輪攻擊是重現此人所有悲痛、後悔的經歷,然後無限循環。”
我打斷張路:“說人話,能不能說點我們能聽懂的?”
張路仿佛沒聽到我的話,繼續說道:“除瞭兩輪攻擊外,系統顯示,還有第三輪攻擊。”
我驚訝地說:“什麼?”
張路說:“也就是說如果此人扛過兩輪攻擊,到瞭第三輪,是扭曲所有美好的記憶,將它變成最痛苦的記憶。”
我問:“什麼意思?”
張路說:“就是你的美麗女朋友,可能變成青面獠牙的怪獸。你拿到畢業證時的歡呼,可能變成荊棘滿天的細雨……”
聽到這裡,我久久不能平靜,因為我知道這個技術,而且我正在使用。於是我問:“這表示一定要殺死對方瞭?”
張路說:“是的,暫時不知道還有沒有第四輪攻擊。”
我說:“有解嗎?”
張路說:“對方的技術能力十分強大,除非找到他,讓他自己破解。”
我問:“能定位出他在哪兒嗎?”
張路說:“我們正在想辦法,他的位置也是加密的。”
我有些憤怒:“我不管,今天之前,必須把所有的內容給我調出來,不能死第四個人瞭!”
張路聽見我發火,應瞭聲“好的”,就掛斷瞭電話。
我知道他盡力瞭,也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更明白,我們遇到高手瞭。
我趕到韓曉婷公司樓下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我算瞭算時間,她們應該到瞭。進門前,小劉告訴我,劉濤剛剛被護送到地下車庫,張蓓也到瞭,兩人都安全。
我掛瞭電話,忽然一條信息映入眼簾,我驚奇地發現,微博的熱搜第一,竟然變成#韓曉婷去死#。
我站在韓曉婷公司的門口,看瞭看表,心想:這回壞瞭。
來不及瞭。
7
世界瞬息萬變,稍不留神,就物是人非。
就在我走後,劉濤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她想起自己曾經遭受的職場暴力,想到這一切可能是韓曉婷在背後捅刀。她拿出筆記本電腦,迅速寫瞭一篇文章,直指韓曉婷公司曾經對輿論和文化的破壞。
她有一個粉絲群,信息很容易傳播。
的確,自從韓曉婷公司上市後,資本求快的步伐讓他們的許多廣告語越來越露骨,有些僅僅為瞭吸引眼球就喪失瞭底線。
公司越來越大,韓曉婷也逐漸失去控制,有些廣告語崇洋媚外,非常惹人煩,卻掛在地鐵、公交等顯眼的地方。
可是,一直沒有人以反對的姿態去認真評論,抨擊她的公司或者她本人。
這篇文章引起瞭很大的反響,她從韓曉婷的角度出發,寫瞭一個隻知道賺錢的女商人如何破壞傳統文化的故事。
文章反響很好,許多人轉發並評論,讓熱度迅速轉移。
劉濤的粉絲們也知道瞭遊戲規則,有些人為瞭幫助劉濤活命,就不停地轉發,刷熱度,攻擊韓曉婷,轉移熱度。劉濤發完這篇文章,就被我們藏在瞭地下停車場。
可是,韓曉婷卻來不及瞭。因為再快,一個小時她也到不瞭那片沒信號的土地,而此時,她上瞭熱搜。
我到達韓曉婷公司時,那棟樓裡燈火通明,據說這傢公司從創立到今天,一直是這樣,永遠運轉著。
前臺把我帶上五樓,在一間很小的辦公室裡,我見到瞭頭發斑白的韓曉婷。她抽著煙,像沒事一樣,十分冷靜地看著電腦。
我講明瞭此次到來的理由,並告知她遊戲規則,還談到瞭劉濤的文章。她聽完,竟沒驚慌失措,隻是抬起頭,淡淡地問:“是嗎?”
她很冷靜地摘掉老花鏡,沒有一絲恐懼的感覺。
我有些著急:“是啊!我能跟你開玩笑嗎?”
韓曉婷抽瞭口煙:“如果是這樣,說明我和劉濤的恩怨還沒有結束呢。”
她說得十分輕松。
我情緒有些激動:“我不管你們有什麼恩怨,我現在需要立刻把你帶走!”
韓曉婷看瞭看表:“還來得及嗎?”
我說:“來得及,我們安排瞭直升機,趕緊走吧。”
韓曉婷叫來秘書汪苒,她也是個頭發斑白的女人。這麼多年,她們像姐妹,也像親人,韓曉婷的每句話,汪苒都十分清楚她的潛臺詞。
她給韓曉婷打包行李,而我在一旁焦急地催促,汪苒正在收拾時,韓曉婷忽然說:“算瞭,別收拾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有些事,該到頭瞭。”
我看著韓曉婷淡定的樣子,以為是裝的,於是用情緒探測器測試,卻發現她無比鎮定,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汪苒在一旁,流著眼淚。
我問韓曉婷:“你真的不怕你的世界裡滿是過去的痛苦嗎?”
月光照射在韓曉婷的臉上,她看起來很慈祥,就像早就知道自己插翅難逃一樣,許久,她回答我:“我現在還不夠痛苦嗎?”
我不知道她這一輩子經歷瞭什麼,但我清楚地知道,事業成功的背後,是她一輩子沒有結婚、一輩子沒有孩子的孤獨。她一輩子都不開心,她沒有愛情,沒有親情,隻有一個帝王一般的公司和永遠花不完的錢。可是,她卻十分痛苦和孤單地過著每一天。
我看著表,再抬頭看看韓曉婷,她忽然笑瞭:“我覺得,我們誰也逃不過這些暴力。”
那時,我還沒懂那些暴力指的是什麼,但第一次見到她,卻被她的沉穩深深折服。
她叫來幾個高管,簡單地交代瞭公司的發展方向,並且授瞭權,簽瞭字。
她給瞭汪苒一張卡,說:“妹妹,謝謝你陪瞭我這麼久,這張卡,夠你花瞭。”
汪苒此時已經淚目,依依不舍,一次又一次地鞠躬,隨後被我們拉出瞭房間。
接著,我陪韓曉婷回到瞭傢,她靜靜地靠在沙發上。
她的傢裡,到處是美麗的月季和薔薇,沒想到,在這個時代,竟然還能有這番美景,令我目不暇接。
她請我把桌子上的照片拿給她,我走到桌子旁,看到一位隻有一隻手的女士的相片,她笑得很慈祥,和韓曉婷很像,想必,這就是她母親吧。
我把照片遞給她,坐在她旁邊,陪著她,等待十二點的到來。她抱著照片,微笑著,這是我今天第一次見她笑,笑容溫暖。
時鐘的指針旋轉著,時間到瞭,我再看著她的眼睛從明亮到無神,然後倒在地上。
我知道她什麼也看不見瞭,她所有的連接系統全部被損壞,接下來,她會經歷無盡的空白,然後所有痛苦的回憶會接二連三地前來攻擊她。
我無能為力,於是讓團隊的人把她送往醫院並控制起來。
我請張路把這些記憶遠程記載下來,隻是想知道,她的一生到底經歷瞭什麼,最後的微笑,又代表著什麼。
幾天後,韓曉婷還是離開瞭人間,準確來說,是腦死亡,身體還活著,卻無法再和我們講話瞭。
她死的時候,嘴角帶著微笑,很幸福的那種,誰也不知道發生瞭什麼。
我忽然在想,是誰害瞭韓曉婷,是劉濤,是那個背後黑手,還是每一個網民?
或者,其實大傢都是施暴者和受害者。
後來,我調出韓曉婷雲端的資料,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告訴我,她是個苦命的人,從小經歷校園暴力,父母在她小的時候都沒瞭,一次又一次的感情受挫,讓她一輩子不再相信愛,不再相信感情。她的記憶都是灰色的,沒有笑,似乎死前的那段日子,是她最美好的時光。
在她的記憶裡,那些魔鬼般的人,都是孩子,本應該天真無邪的孩子。我不知道具體發生瞭什麼,但那些苦痛,似乎是一輩子的。
我隱約猜到瞭,是校園暴力或者性侵,但我不確定,直到我看到後面,才慢慢發現,她唯一的遺憾,就是有些曾經欺負過她的人,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
看完她的故事,我十分感慨。的確,對於未成年人犯罪,我們欠缺更完善的法律去制止這些可怕的行為,也沒有相應的科技與制度去抑制這種可怕的人性,直到今天也沒有。
這就是為什麼現在網絡上還會流傳那些校園暴力視頻的原因,明網和暗網上都有,雖然大傢都在痛罵,卻依舊沒有辦法,沒有科技和制度去制止。所有的痛罵不過是發牢騷,本質上無濟於事。
就好比這害人的網絡暴力,不也是一樣嗎?
誰能為此負責呢?
張路告訴我,韓曉婷之所以在笑,是因為她遭受瞭第三波攻擊,所有的美好都被扭曲瞭。
可是她一輩子,也沒遇到美好的事,那些被扭曲的,反而變成美好的回憶,所以,在那個世界裡,她反而笑瞭。
張路問我:“你說,一個人臨死前不停回憶的事情會是什麼?”
我說:“最後悔沒做的事情?”
張路點點頭:“如果是這樣,她最後悔的事情,應該是沒有愛過吧。她被扭曲的所有情景,都是溫馨的,美好的,善良的。”
張路還說:“她一輩子沒有愛情,她很渴望愛情,卻從不允許任何男人碰她的身體。”
我問:“為什麼?”
張路說:“每個人都有秘密,但看起來,傷害她的,不是愛情,而是暴力。暴力傷害瞭她,而她忘不瞭暴力,這就等於傷害瞭她第二次,而以暴制暴,就是第三次傷害。”
我開始心疼韓曉婷,這個外界看起來富裕、成功、瀟灑的女人,卻有著這樣令人嘆息的人生,這個苦命的女人,令人嘆惋。
但我沒時間為她沮喪,因為,下一場遊戲又開始瞭。
8
民眾真的憤怒瞭嗎,還是僅僅在刷存在感?
網絡暴力和言論自由的界限在哪裡?
我們真的知道真相嗎,還是隻是借此泄憤?
當這些問題浮出水面時,我們應該何去何從?
這些問題是張路問我的,而我無從回答。
四起命案,都成瞭無頭案。
第五個對象,終於輪到我們警察,你沒聽錯,是我們,不是我。
四次無解命案的出現,加上媒體煽風點火,終於使我們上瞭熱搜,從無能為力,變成網友口中的無所作為。
這一次,上熱搜的變成瞭群體,因為微博上的標題是#警察去死#。
公眾不知道我們做瞭什麼,他們隻看結果,隻知道自己納瞭稅,就有罵人的權利。忽然間,和警察有關的人,人人自危,我們在網上組織反擊,卻無能為力,因為總有第一名,而許多人又不忍心讓其他人完蛋。
分歧產生,輿論四起,這件事情驚動瞭高層,領導要求所有部門必須重視起來。
韓曉婷死後,劉濤和張蓓回到瞭自己的傢,繼續過著小日子,可是接下來,那個地下停車庫恐怕要成為我們所有警察的瞭。
那可不就人滿為患瞭嗎?
想到這裡,我有些難過:這些年,我們飽受誤解,也堅強地活著,有時候我的心也會很涼,但能怎麼辦,既然選擇瞭前方,就風雨兼程吧。
中午,當我們看到自己上瞭熱搜,著實嚇瞭一跳。因為這一次,我們坐實第一,雲端“警察”關鍵詞啟動,接下來和警察有關的所有人,都會有危險。
甚至有可能是當過警察的人、喜歡警察的人、傢裡有警察的人,總之任何和警察有關的人……
有人在群裡說,學習劉濤找個替罪羊出來,把熱搜沖下去。但這個聲音,很快被消滅瞭。
畢竟我們是警察,是人民警察,而不是流氓。
於是,留給我們的,隻有一個辦法,抓緊破案。
當天小張對我說瞭一句話,戳到瞭我的心:“如果我們都沒瞭,這世界將會黑暗成什麼樣?”
說到這裡,周圍好幾個兄弟都抹瞭眼淚。
網絡辦組織瞭專案組,要攻克這個難關。
當天,我們也開發瞭許多沒有信號的地下室,可願意進入裡面的兄弟寥寥無幾。
我們永遠是這樣,奮戰在一線,不求回報,隻可惜有些害群之馬,臭名遠播,鬧得我們名聲都不好。
而我一直陪在張路團隊身邊,希望他能破解出這背後的黑幕,可是,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雖然,我們可能會離開這個世界,但又如何呢?至少我們問心無愧。
夜幕降臨前,我們把身為獨生子女的警察、女警察、老警察都送進瞭沒信號的位置。
而其他人,一直等到晚上,等著世界的變化和所有人共同的命運。
夜幕降臨,月亮劃過夜空,變得又大又圓;仙人掌袒露疲倦,似乎準備睡去,而我們打起精神,誰也不敢眨眼,因為今晚,可能是我們的最後一夜。
9
時鐘指針過瞭十二點,夜空中飄浮著幾片雲彩,我們恐懼地睜開眼睛,提心吊膽地摸摸對方,然後看看周圍,調試腦子裡的設備。
沒有人敢相信自己還活著,大傢摸完對方,再摸摸自己,有些人甚至狠狠地掐瞭自己一下,感到鉆心地疼之後,才高興地跳瞭起來。
可是,這種高興隻持續瞭一段時間,大傢馬上警覺起來,因為誰也不知道,悲劇何時會發生。那一晚,許多人都徹夜未眠,母親守護著孩子,妻子陪伴著丈夫,網絡上一直更新著祝福,人們都沉浸在恐懼中。
直到天亮,大傢依然警覺,太陽照耀著每個人焦慮的臉龐,我們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到生命的可貴。
我想起小時候,爸爸帶我看過的電影《遺願清單》,裡面說如果今天是我人生的最後一天,我會怎麼辦?想到這裡,我有些後悔,自己還有那麼多沒有做的事,我還沒有去追那個喜歡很久的姑娘,又為什麼要和一個好兄弟絕交……
後悔的東西太多,可我還有機會彌補嗎?
如果再給我一周,不,三天,不,哪怕一天,我也要去做這些事情,絕對不再拖延。
正在我糾結難過,悔恨到無法自拔時,張路在一旁大叫一聲:“太好瞭!”
我嚇瞭一跳,問:“什麼太好瞭?”
張路的電腦屏幕一直亮著。
小張和小劉定睛一看,看到張路電腦上寫著一個英文單詞:stuck。
小張英文好,馬上看明白瞭,說:“卡住瞭?”
張路點點頭:“是的,昨天人數太多,雲端系統卡住瞭,不能同時下達這麼多命令,對方的系統亂碼瞭。”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問:“什麼意思?”
張路笑著說:“意思就是你們活下來瞭!”
我隻聽懂瞭“活”這個字,一拍大腿,瞬間,人一放松,困意襲來。畢竟一個晚上沒睡覺,全靠著意志堅挺著。
張路繼續說著:“還意味著,對方是誰,將會浮出水面瞭。”
我再次醒瞭過來,馬上問:“有消息瞭?”
張路說:“對方系統亂碼癱瘓,一定會從雲端下載插件去安裝,我已經鎖定瞭這行代碼,隻要對方開始下載,我就能追蹤他的位置,然後鎖定犯罪嫌疑人。”
我說:“太好瞭!終於要把這傢夥抓到瞭!”
小劉有些氣憤,剛從死亡線上掙紮出來,難得激動地說:“等我抓到這傢夥,非要殺瞭他不可!”
小張繼續說:“我也在網上發一個他去死的標簽,讓他也感受一下恐懼。”
我沒說話,一直盯著電腦,無數的代碼一條條地更新著,我後悔上大學沒好好學習網絡課和編碼課,什麼也看不懂。忽然,張路大叫瞭一聲:“出來瞭!”
小劉、小張立刻湊瞭過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位置,清晰地定格在一間小屋,放大來看,地址上清晰地寫著三個字:海南島。
我立刻轉身跟小劉說:“小劉,你帶一隊人,立刻去海南島實施抓捕,記得一定要保密。小張,你去和宣傳部溝通一下,先不要給媒體透露任何官方信息。”
我和張路繼續等待,看看下一步進展是什麼。
小劉離得遠,先離開瞭辦公室,我讓他和我隨時保持聯系,他很清楚地知道,我們這一行的危險和責任。
小劉剛出辦公室,我在張路破解的屏幕上,看到瞭一系列英文,字幕拼接成幾個詞:the games continue。
小張在一旁說:“遊戲繼續。”
說完,他也立刻執行任務瞭。
我嘆瞭口氣,因為我實在不能明白,為什麼我們這個世界可以允許這麼多人犯罪,可以讓這麼多人實施沒有代價的網絡攻擊。我一氣之下,給局長打瞭個電話。
電話裡,我有些激動地講述瞭最近發生的事情。
局長聽完,非常冷靜地說:“小柯,你想讓我配合什麼呢?”
我情緒激動:“我想讓局長你,立刻關閉微博!讓微博停運一天!”
局長說:“小柯,你是不是瘋瞭?你覺得在這個民主的世界裡,有可能嗎?”
我說:“局長,要不然今天又要死一個或者一群人瞭!”
局長在那邊半天沒說話,嘆瞭口氣,說:“試試吧。”
我說“好”,然後掛瞭電話。
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幾乎要失去希望。我不太敢奢望什麼,因為有些事情,越希望,越失望。
中午,我終於等到瞭局長的電話,我知道他盡力瞭。
他問我:“你有三億美元嗎?”
我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他說:“有還是沒有?”
我說:“沒有。”
他說:“那就閉嘴吧,別說瞭,咱們誰也賠不起。”
我有些憤怒,對局長說:“難道……錢比人命還重要嗎?”
局長說:“你打給更上層吧,隻要把所有網絡都關掉,誰也別說話,不就沒有網絡暴力瞭嗎?”
說完,他掛瞭電話。
在資本面前,難道人命都不重要瞭嗎?我質問道。
可是,渺小的我能做點兒什麼呢?
一種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我坐在傢裡,對著電腦發呆,看誰會成為下一名受害者。直到小劉打來電話,他告訴我:“哥,我們已經鎖定犯罪嫌疑人瞭。”
我關掉電腦,立刻前往網絡辦找張路,事情已經到瞭最關鍵的時刻。
10
海南三亞,曾經是一個美麗的小島,如今卻因過度開發,周圍海水被污染,隻剩一些仙人掌還屹立在那裡,曾經的綠色早已不復存在。
在一間小屋裡,小劉鎖定瞭那股信號,據傳來的照片看,小屋很破,不像有人長期居住。
我讓小劉立刻實行抓捕,張路在一旁說:“不要。”
我問:“為什麼?”
張路給我打開一堆代碼,說:“如果他啟動這個,我想我們都完蛋瞭。”
我沒看懂是什麼,張路說:“這是一個能破壞雲端的程序,一旦啟動,整個雲端會被破壞。”
我說:“這傢夥是個天才嗎?”
張路點點頭,說:“一定是的,而且經驗豐富。”
於是,我讓小劉團隊在那裡蹲點,仔細探望,切勿輕舉妄動。
而此時,無知的網民們又發起瞭一次遊戲,這次的攻擊對象,是一個直播平臺的女主播,因為她編瞭一首歌去諷刺窮人。
她的詞很嘩眾取寵,甚至有些傷人。我聽完這首歌時,竟然也脫口而出:“弄死她吧。”
這句話嚇瞭張路一跳,說:“為什麼?”
我說:“我怎麼感覺在嘲諷我?”
張路說:“那也不能弄死她啊,不該弄清楚原因嗎?”
我嘆瞭口氣,無奈地笑瞭笑,知道我也被情緒綁架瞭。
張路說:“其實情緒誰都有,抱怨一下就好,你發泄在網上,事情總會被放大,無法控制。”
就在這時,小劉告訴我,他們用無人機偵查瞭那間房屋。屋裡沒有人,隻有一個發射器。
我讓小劉團隊立刻去那間屋子,查看那個發射器。小劉沖進那間屋子,屋子裡有一臺很復雜的發射器,還有一杯咖啡,咖啡微熱,小劉說:“人沒走遠。”
與此同時,小劉發現,這間屋子還有個地下通道,通往海邊。
他留下一部分人,負責傳輸信息給我,自己和其他人去追這個惡魔般的天才。
我們通過遺留下來的汗漬、頭發等DNA,一邊查閱這人的信息,一邊讓張路團隊立刻攻克整個系統。
張路在一旁,不停地敲擊鍵盤,他的團隊成員自信地說:“有瞭那邊的信息,這次一定能破解這套密鑰瞭。”
而我焦急地等待著,看著微博上熱度不停地飆升,我心痛至極。人們為什麼不長記性呢?
可是,我們能做的,除瞭去保護這些人,別無他法。而一些民眾,竟然已經認為這是規則,既然是規則,那遵守就好。真是可笑。
中午的盒飯到瞭,我們卻茶飯不思,一直盯著電腦,牢牢關註著網上的趨勢。
此時,小張跑瞭過來,他拿著一個U盤,大聲喊著:“哥,查出來瞭!”
小張手上拿著的,是通過DNA獲取的那人的信息:“這人名叫劉欣欣,原來是‘亭亭玉立’公司技術部總監,後來辭職創業。”
我打開文件,信息傳入我的大腦。我明白,這人曾經參與某地的多個網絡項目,相關經驗豐富。2020年,為瞭消滅所有的計算機病毒,他發明瞭阿爾法程序,卻因有些人下載盜版軟件,修改瞭細節,代碼出現問題,使得許多網絡系統出現漏洞,導致計算機癱瘓,那一年,他飽受爭議,成為年度熱議人物。
看完資料,我隱隱約約想起瞭那一年的事情,那時我還小,隻記得爸媽經常說什麼新一輪的“千年蟲”來瞭,我問爸媽什麼是“千年蟲”,他們說:“是一種病毒,一旦染上,整個電腦系統都會癱瘓。”
我記得爸媽還說:“現在竟然還有人在研制這樣的病毒。”
小張問我:“哥,什麼是飽受爭議?”
我說:“說白瞭,就跟現在這些人一樣,受到嚴重的網絡暴力。”
小張2020年還未出生,所以他問我:“那時已經有網絡暴力瞭嗎?”
我嘆瞭口氣,說:“每個年代,都有自己的暴力。”
張路在一旁,忽然抬起頭:“所以,他做這一切應該是報復瞭?”
我點點頭:“有可能,能調出2020年所有關於劉欣欣和阿爾法病毒的資料嗎?”
張路打開電腦,調出瞭所有資料,資料上寫得很清楚:
2020年1月,阿爾法病毒開始使用,旨在消滅所有的病毒。
2020年3月,因盜版橫行,阿爾法病毒失控變成真正的病毒。
2020年4月,多處電腦、互聯網受到損害,民眾怨聲載道,輿論四起,矛頭直指劉欣欣。
2020年5月,劉欣欣發文解釋病毒和自己的產品無關。
2020年5月,有關部門開始調查。
2020年7月,有關部門發表聲明,稱現在的病毒與正版無關。
2020年8月,有關部門查封瞭阿爾法病毒。
網頁翻頁後,我們嚇瞭一跳,最後一條寫的是:2020年12月聖誕節,劉欣欣自殺。
我看著那一年的報道,倒吸瞭一口涼氣。我讓張路再幫我搜索劉欣欣的相關信息,張路說:“2020年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裡,雲端裡也沒有他的信息。”
我再次嘆瞭口氣,說:“三十年,隱姓埋名,隻為瞭報復世界啊。”
張路說:“你是覺得他偽造瞭自己的死亡?”
我說:“還有其他可能嗎?”
大傢都沒有說話,小張問:“劉欣欣和死去的幾個人有什麼聯系嗎?”
我說:“不知道,查一查吧。”
我打開電腦,開始查閱人脈網。
小張說:“除瞭就職於韓曉婷的公司,其他的都查不到。”
張路一邊吃飯,一邊對著電腦,忽然,他的筷子掉在地上,他大喊一聲:“壞瞭。”
所有人圍攏過去,看到信息的剎那,我們的腿都軟瞭。
11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張路的辦公室裡擠滿瞭人,每個人都在關心著自己的命運。
張路的那句“壞瞭”意思是說,這裡的許多人都逃不掉瞭。
經過一周的努力,張路和他的團隊破解瞭整套程序,但留給我們的,不是喜悅,而是滿滿的恐懼。
原來每天隻死一個人,而今天的名單上,足足有三百萬人,密密麻麻的,讓人目不暇接。
所有人看著名單,張路環視四周,說:“你們知道這些人是誰嗎?”
大傢搖搖頭。
他說:“這三百萬人,是曾經參與‘誰去死’活動的普通網民。”
這一句話說完,所有人都啞口無言。
張路繼續說:“有些是醫生,有些是學生,有些是老師,還有些是警察以及蹭熱點的普通人,隻要他們曾經參與瞭網絡攻擊,今夜,他們的系統就會被立刻關閉,而且會連續遭到三次攻擊,或許……”
我說:“或許什麼?”
他說:“或許還會有第四次。”
小張問:“第四次是什麼?”
張路說:“不知道……”
忽然間,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安靜下來,偌大的辦公室裡,除瞭鍵盤聲,就隻剩大傢的呼吸聲,清晰得讓人恐慌。
小張再次確認:“每個參與的人嗎?”
張路說:“每一個。”
我吸瞭口涼氣,說:“你搜搜有沒有劉濤。”
張路在鍵盤上搜索,說:“有,而且還靠前,她多次參與。”
我說:“那個小姑娘榮榮呢?”
張路:“蔡榮?”
我說:“是的。”
張路繼續搜索,然後說:“有。”
小張在一旁,緊張得說不出話,我看瞭他一眼,問他怎麼瞭。
忽然他跟張路說:“你搜搜我。”
張路驚訝地看瞭一眼小張,還是搜索瞭。結果出來後,張路點點頭,轉身說:“你怎麼也參與這種事情?”
小張低下瞭頭說:“我傢就是買不起房子……”
我們都知道他罵瞭誰。
接著,整個辦公室都亂哄哄的,像炸瞭鍋,有些人要求查自己,有些人要求查朋友,有些人的聲音很大,有些人嘀咕著,我突然有瞭緊迫感,在亂糟糟的辦公室裡,幾近崩潰。
這時,張路大喊一聲:“行瞭!別再說話瞭!”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張路喊著:“參與過網上謾罵的,誰也跑不掉!系統根本不是為瞭殺那幾個人,是為瞭報復所有參與網絡暴力的人,每一個人!”
張路說完,全場鴉雀無聲。有一位同事忽然抽泣起來:“我當時為什麼要圖一時之快啊?我發這個幹嗎啊?”
我走瞭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是啊,你為什麼要在網上讓人去死呢?”
他哭得更狠瞭,說:“我……以為沒有代價,我隻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想法……”
張路盯著電腦,所有人在一邊嘆著氣。
我問張路:“怎麼辦?”
張路說:“從技術上看,無解。劉欣欣實在是高手,是前輩,有幾十年的互聯網功力。”
我叫來一個小夥子,讓他立刻通知媒體來報道,並組織疏散,配合媒體讓這三百萬人立刻轉移到無信號的地方去。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瞭。
小夥子點點頭。此時,所有人都拿出手機,在微博上發出瞭這條信息。
有時候,微博的信息會成為遺言,會成為自己在世界上最後的記錄。
至少那一晚,對這三百萬人來說,就是如此。
記者很快趕到我們的辦公處,無數媒體開始報道這件事情,自媒體鋪天蓋地地發著信息。
輿論再次嘩然,有人質疑我們的技術,有人質疑當年為什麼要讓大傢安裝這套系統,也有人宣泄情緒,更多的人希望我們抓到那個叫劉欣欣的人,隻是,再也沒有人用××去死的標簽瞭。
所有人隻想去解決問題,當一個人說瞭臟話,開始有瞭謾罵聲後,大多數人都提醒他趕緊刪除。
那些曾經在網上罵過人的網友,都瘋狂地刪除著過去的言論。
當網絡暴力有瞭代價,所有人的言論都開始收斂瞭。
當有瞭規則和制度,所有人的交流,即使是在網上,也都規范起來。
可是這一切,是不是已然太晚?
記者還在狂轟濫炸,群眾已經開始焦慮騷亂,當天下午,小劉告訴我,他已經鎖定瞭劉欣欣。
這個消息我對誰也沒有透露。我讓小劉務必保密,然後一個人,當天偷偷飛往海南三亞。
12
我到三亞的時候已經是夜晚,和小劉的團隊是在一傢餐廳裡遇見的。小劉期待地看著我,希望我能帶來破解技術的消息,而我隻能無奈地搖搖頭,說:“現在隻能靠我們瞭。”
小劉說:“要不就抓捕吧,抓瞭再說。”
我說:“有用嗎?就算抓瞭,他打死不招怎麼破解代碼又能如何呢?”
小劉無奈地說:“唉,也隻能這樣瞭。”
當晚,我們包圍瞭劉欣欣住的賓館,我多次撥通電話,他多次掛斷。他很警覺,很快發現行蹤已經泄露,自己被包圍瞭。
他給我剛才撥號的手機發瞭一條信息:就算抓瞭我,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我給他回復: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希望你再受傷。
也許是這一條信息打動瞭他,也許是他想告訴我什麼,一分鐘後,他竟然發短信約我見面,並且隻讓我一人前往。
信息能流露情緒,我能感覺到,他是個受過傷且沒人愛的孩子。
他在一傢賓館裡。走進去前,我設想瞭好多種自己死掉的方式,甚至想到瞭各種變態的死亡方法,不禁毛骨悚然。
我沒有坐電梯,因為沒時間等,賓館西邊從一樓到三樓有一個安全出口,我走樓梯上去。可我每次抬腿,腿都像灌瞭鉛。
雖然很久沒有爬過樓梯瞭,我卻絲毫不敢喘氣,直到敲響瞭那扇門。
門自動打開,一個人背對著我,從背影看來,他是個將近八十歲的老人,卻能嫻熟地面對電腦打字。他聽到我進門的聲音,停瞭下來,安靜地等待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我關上門,關閉瞭通信設備,我知道這是他讓我做的最基本的兩件事情。我也知道,如果不這樣做,憑借他的技術能力,也能查得出來。
我不敢說話,因為不知道說什麼。
許久,他張口瞭:“想說點什麼?”
我說:“我隻是想和您聊聊天。”
那人頭也沒回:“可以聊聊天,可你又能解決什麼呢?事情已經發生瞭。”
我反駁道:“不,我們還有希望。”
他淡定地說:“你們沒有希望瞭,世界都沒希望瞭,技術都瓦解瞭,人心都崩潰瞭,所以才有瞭我!”
我堅持說:“我調查瞭您所有的故事,也瞭解您的過往,您分瞭兩次手,每次都刻骨銘心。您之前假死,都是為瞭今天。”
他說:“往事不要再提瞭,說說現在吧。”
我逐漸把“您”變成“你”,讓對話平等起來:“你也經歷瞭幾次網絡暴力,但我明白,其實都和你無關。”
他說:“不,和我有關,所以我來教育他們。”
我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都該死嗎?”
他忽然回頭,大喊一聲:“他們該死,全部都該死!”
我看到他扭曲的臉,他戴著一副眼鏡,臉上有一塊明顯的胎記,就在他發怒失控的瞬間,我打開瞭臉譜掃描設備,搜索出他的真名,他竟然不叫劉欣欣,而叫王橙宇。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劉欣欣的名字,時間太短,我也沒辦法理解他們之間的故事,但我能感覺到,網絡暴力同樣也傷害瞭他。
他繼續憤怒地嘶喊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該死,都該立刻被處死!因為他們都是暴民。”
他情緒激動,話語中帶著哭腔,這一切給瞭我更多的時間,讓我掃描瞭他的臉譜和表情。我立刻傳輸給小劉,小劉在外邊第一時間搜索出他的信息給我。
當真相浮出水面時,我後背發涼,吃瞭一驚。
這些年,這個人為瞭名聲,為瞭錢財,一直背叛自己,強逼自己喜歡韓曉婷。當他發現自己陷進去時,又被韓曉婷無情地傷害。他像行屍走肉,不停地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比劉欣欣厲害,證明韓曉婷把他裁掉是個錯誤。
他一生都在努力和那個叫劉欣欣的比拼編程技術,隻要劉欣欣發明瞭什麼,自己就一定要做出一個更優質的系統,直到劉欣欣發明瞭阿爾法病毒,徹底擊垮瞭他。他設計出bug,在網上毀壞阿爾法病毒,可沒想到,這竟然引發瞭網絡暴力,導致瞭劉欣欣的自殺。
他以為自己有機會和劉欣欣較量一輩子,可是,網絡暴力奪走瞭劉欣欣的生命,從此,他一無所有。
他厭倦瞭暴力,痛恨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於是他決定以暴制暴,用暴力的程序,結束所有曾經施暴的人的生命。
於是,這三十年,他一直隱姓埋名,隱蔽在海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用不同的程序,發明並完善這套系統,僅僅是為瞭報復,消滅所有傷害過他的人。
他知道韓曉婷一直在讀張峰的文字,也知道韓曉婷喜歡張峰,而張峰擁有巨大的影響力,所以他的第一個目標,就鎖定瞭張峰。他在張峰最受爭議時打開系統,發起進攻,開始遊戲。
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是他在操作,他深知警察一定會找到自己,於是化名為劉欣欣,在網上留下的所有信息——指紋、頭發、汗漬都是為瞭誤導,讓警察以為是劉欣欣做的,那個死於三十年前的人。
他感覺到我在掃描他的情緒:“就算你知道瞭真相,制止我,抓住我,殺瞭我,世界會變嗎?不會!永遠不會!隻有我在,隻有替天行道,世界才能變得更好。”
我關掉瞭系統,畢竟當他知道還有其他人監聽時,溝通就不自然瞭,對話也就不真實瞭。
果然,他平靜瞭不少,慢慢地說:“小柯警官,這些天辛苦你們瞭,跟我玩瞭這麼久,想必你也知道我的過去瞭。”
我說:“不辛苦,我們隻想知道背後這個天才到底是誰。”
他說:“我不是天才,我是上帝。”
他說得很自信,像是在告訴世界,隻有他才能主宰萬物。
我說:“你怎麼會是上帝,你隻是個孩子,一個被欺負的孩子。”
他已經快八十歲瞭,卻依舊單身一人,沒有愛情,隻有功利,沒有事業,隻有追逐,就像一個聰明卻不懂事的孩子。
他笑著說:“孩子?我都快八十歲瞭。”
我又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瞭幾步,很慢,我害怕刺激到他。
他手上拿著電腦,似乎看出我在朝著他的方向謹慎前行,他說:“你坐過來吧,我不怕你們殺掉我,因為如果我死瞭,系統會加速啟動。”
於是,我迅速走過去,坐在他身旁。
通過他的溫度,我感受到他的虛弱。
我看到他戴著厚厚的眼鏡片,電腦裡密密麻麻的圖標都是我看不懂的程序。他的呼吸很慢,真的像一個孩子。我說:“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他小聲地問:“這世界上有好人嗎?”
我還沒說話,他又說:“人性永遠是復雜的,所以,別說什麼好人壞人瞭。”
我問他:“為什麼這麼悲觀?”
他說:“我沒有悲觀,世界本就是如此。”
我說:“所以,你就要讓這世界更加悲傷?這就是你的解決方案?”
他不解地看著我:“隻有這些暴民都死瞭,世界才會安穩,所以,我不是上帝嗎?”
我聽懂瞭他的潛臺詞,他開始闡釋的一剎那,我已經對他的行為產生瞭懷疑。於是,我反駁道:“殺掉他們,世界就會好嗎?”
他看瞭我一眼:“難道不會嗎?”
我喊瞭出來:“不會!當然不會!殺瞭他們,會有更多的人活在仇恨中,更多的人會傷心、會痛苦、會報仇,他們要更多的人去死!你的系統還會殺更多的人!我們不是要殺人,而是要救人,去救更多的人!”
我越說越激動,仿佛要把這些天的不滿都喊出來。
隨即,他也喊出來:“我殺瞭這些人才是為瞭救人!”
我聲音更大:“不是的,不應該把人殺掉,而應該讓他們變成更好的人,你知道那個罵張峰的小女孩嗎?她還是個孩子,她還能學習,還能通過努力讓自己變善良,可你就要關閉她所有的系統,你要殺瞭她嗎?她可能還會有愛情,可能還會有更好的事業,可以幫助更多的人。我們應該推進規則,而不是魯莽地以暴制暴,這樣解決不瞭問題!”
我繼續扯著沙啞的喉嚨說:“以暴制暴的結果,隻能滋生更多的暴力。”
他仿佛被我說動瞭,看瞭我一眼,緩緩地說:“真的嗎?”
我拼命點頭:“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他們對你施暴,你不就開始對世界施暴瞭嗎?”
他咬瞭咬牙,說:“好,就算我錯瞭,可也來不及瞭,因為如果我不是上帝,那我就是撒旦!我就是來摧毀這個世界的,我不會改變任何決定,我就想讓他們死,哪怕我錯瞭。”
我大喊:“你沒錯!”
他有些震驚地看著我:“什麼?”
我說:“他們才錯瞭,他們該被懲罰,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就因我們沒有嚴格的法律限制這些,網絡謾罵沒有代價,所以人性才如此散漫,暴力才如此普遍……你沒錯。”
他繼續喊著:“我就是錯瞭!”
聽到他這句話,我禁不住流淚瞭:“你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他聽到我最後那句話,忽然,聲音有些哽咽,但他還堅持說:“就算我錯瞭,也要繼續下去,我走投無路瞭……”
我說:“你沒錯。”
他說:“我錯瞭!我就是錯瞭!”
我繼續說:“你沒錯。”
他爆出撕裂般的吼聲:“我錯瞭,我就是錯瞭……”
我走過去,摟住瞭正在哭泣的他,不停地說:“你沒錯,你沒錯,你沒錯……”
當我摟住他時,耳邊是他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我懷抱裡的他,不是什麼天才,隻是個孩子。他感受到瞭我的溫暖,那溫暖,是機器永遠無法給予的。
13
仙人掌的刺,是很容易刺痛人的。人和人之間,就像人和仙人掌一樣,需要一個安全距離。太遠容易冷,太近容易疼,那天,我和我的團隊拯救瞭這個世界。
在網上太久,人容易冷血;習慣瞭仇恨,人容易冷漠。
最後解決問題的,還是人性,也隻能是人性。
十二點時,世界上什麼也沒發生。
王橙宇禁止瞭自己書寫的程序,含淚放棄瞭自己設計三十多年的作品。在那個房間裡的故事,除瞭我們,誰也不知道。
當我發信息給領導,說一切安全,嫌犯已經放棄繼續使用程序時,他們歡呼雀躍,世界安全瞭。
領導在視頻裡問我:“你們抓到這個人瞭嗎?”
我說:“劉欣欣是個假名,沒人知道真人是誰,但破解瞭程序。”
小劉在一旁說:“是的,這個名字在電腦裡也早就消失瞭。”
我沖著小劉笑瞭笑,他也給我偷偷地豎瞭大拇指。
領導嘆瞭口氣說:“好,那就通知網絡辦的同事,立刻填補所有的系統bug吧,不要讓這種事情再發生瞭。”
我說:“好的。”
領導問:“小柯,這件事情的後續,你有什麼建議嗎?”
我想瞭想,說:“建議趕緊建規立法吧。”我繼續說,“所有的暴力邊界都應該有明確的法律規定,比如什麼是合理懲罰,什麼是校園暴力;比如什麼是職場教育,什麼是職場暴力;比如什麼是言論自由,什麼是網絡暴力……”
領導說:“好,那你負責寫份材料,我們遞上去,咱們一起讓世界變得更好。”
張路在旁邊說:“如果可以,我還希望能夠設立一套更全面的網絡打分系統,用科技和法律的規定,去制止網絡暴力。”
領導點點頭,關視頻前,他最後說瞭一句話:“小柯,世界有你們,會越來越好的。”
回北京的路上,小劉問我:“哥,為什麼不抓那個叫王橙宇的?”
我說:“抓瞭有什麼意義呢?掀起新的一波網絡暴力?”
他笑著點點頭,我們在飛機上,開瞭一瓶啤酒。
仇恨隻能滋生仇恨,隻有愛,才能打破惡性循環。
如果明天是生命的最後一天,我們還會這麼憤怒地在網上咒罵陌生人嗎?我們是否會更加珍惜所愛的人,著手於自己想做和必須做的事?
我不知道。但我的腦海裡忽然想到瞭一個姑娘,那個姑娘的臉龐逐漸清晰,我和她之間似乎發生過什麼故事,好似刻骨銘心,但又被深深遺忘。
小劉說:“哥,回傢後把記憶打開吧,無論她做瞭什麼,那都是你最珍貴的記憶啊。”
我笑著點點頭,我已經知道瞭,那張模糊的臉,是我的前女友。
從飛機上,我看著地面上綠油油的仙人掌,那些赤裸裸的刺中,竟然長出瞭一簇花。
小劉告訴我,這是我們目前為止擁有的唯一花園,據說我們爺爺奶奶小時候見過的花都在這裡,隻可惜,現在隻有這些瞭,而且都包圍著仙人掌的刺。
我忽然明白,花之刺不稀奇,刺之花才動人。
刺上盛開的花朵,才格外美麗。
就像用愛終結暴力的人,沒有以暴制暴的人,都令人敬佩。
每個壞人,其實都是孩子;每個好人,在沒有約束時,也都會變成壞人。
想到這裡,我的眼裡噙滿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