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

那個帶著他養的狐貍上佈洛涅森林公園的男人的確是個好人。他認為這隻小狐貍喜歡散步。這隻狐貍也許陪伴他度過瞭戰場上的時光,他馴服它適應瞭可怕的爆炸聲。狐貍的主人像遛狗一樣把他的俘虜系在鏈子的一端,他忽視瞭露天環境可能喚起狐貍對它出生的森林的記憶。這是一個失落無助的靈魂,一隻被遺忘深深地蒙蔽的野獸,各種各樣的氣味讓它陶醉,它隨時可能跳躍、攻擊或逃跑——但它的頸部被鎖鏈套住瞭……拋開這些細枝末節,可愛的小狐貍喜歡主人,服服帖帖地跟著他,低低地拖著腹部和烤成面包色微黃的尾巴。它笑容可掬——狐貍總是在笑。像其他所有的狐貍一樣,它有美麗柔滑的眼睛,除此之外,我倒也沒有什麼好描述的。

那個帶著喂養的雞的主人也是個好人。他將近十一點半時從奧特伊地鐵站出來,肩上背著一個黑色的袋子,很像流浪漢的那種粗革皮袋子,邁著沉穩的步伐踏進奧特伊寧靜的森林。第一次見到雞的主人時,他把那個神秘的包放在長凳上,等著我牽著我的母狗離開。我寬慰瞭一下他,他謹慎地晃晃他的包,裡面露出秋日般的紅彤彤的雞冠和羽毛,一隻公雞和一隻母雞立即開始啄食新鮮的青苔和森林的腐殖質。我沒有問無聊的問題,雞的主人告訴我:

“我每天中午帶著它們出來。在公寓裡養雞……也挺不錯的,你說呢?”

我恭維說公雞非常美麗,母雞充滿活力。我接著說,我也知道那個下午帶著大烏龜來“玩”的小女孩兒,還有那個帶著狐貍的男人……

“我不認識這個人。”雞的主人說。

但,命運讓狐貍和雞的主人出現在同一條路上,他們擔心公園裡的警衛和那些撒野的狗,孤單地由著他們的狐貍和雞領著來到這條路上。剛開始,狐貍的主人並沒有馬上靠過去。他坐在樹叢中,從狐貍蛇形般扭曲的身軀中部抱著它,狐貍全神貫註,身體僵直,主人有點兒憐憫這隻狐貍。狐貍緊張地笑著,露出瞭健壯的犬齒,它的牙齒因為閑暇和柔軟的食物已經有點兒微微泛黃,白胡須平平地貼著臉頰,看上去像是化的妝。

幾步之遙,公雞和母雞吃飽瞭谷物後在沙子裡沐浴著陽光。公雞用鐵喙梳理著翅膀上的羽毛,母雞蓬松得像顆雞蛋,看不見它的腿和脖子,它正朝自己身上撒花粉一樣的粉末。公雞發出瞭一聲輕微的被驚擾的叫聲,警醒瞭它。母雞抖抖身子,疑惑地走過去,仿佛在問它的丈夫:

“你說什麼?”

公雞打瞭個手勢提醒它,母雞沒有爭辯,和丈夫一起緊緊地貼近袋子——袋子是一個安全的監獄……

而雞的主人有點兒驚訝,他安慰著這兩隻寵物:“佩蒂特,佩蒂特!”嘴裡發出熟悉的擬聲詞。

幾天後,狐貍的主人相信讓他的小野獸享受這種饑渴的快樂是好的,並認為應該誠實地揭示他和狐貍的存在。

“啊!它好奇得像一隻野獸。”雞的主人說。

“而且聰明,”狐貍的主人補充道,“它一點兒都不壞,即使你把雞給它,它也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但小狐貍震顫著,那震顫難以覺察,它的皮毛下冒著一股興奮,公雞和母雞聽到友好舒緩的聲音放下心來,在狐貍天鵝絨般的眼睛下啄食閑談。

兩個動物愛好者攀談起來,就像人們在佈洛涅公園或浴池裡那樣很快變得熟絡。他們碰頭,閑侃,講各自喜歡的故事,向對方傾訴兩三個別的親密朋友也不知道的秘密——然後在16路電車站告別,沒有向對方提起自己居住的街道和地址……

小狐貍,即使是傢養的狐貍,在雞旁邊也會遭到精神折磨。它的體重減輕瞭,夜裡嘰嘰咕咕,在夢裡發出聲響。狐貍的主人望著鼻子瘦削的、狂熱的狐貍轉身離開牛奶碟子,他發現在他的腦中,在奧特伊灰暗的叢林深處,一個模糊蒼白但已顯得醜陋的想法出現瞭……那天,他跟雞的主人友好地聊瞭聊,心不在焉地把狐貍的鏈子放松瞭一點兒,狐貍邁出一步——或許我應該說滑出一步,它既沒有露出爪子也沒有擾動草叢——朝向母雞。

“嘿!”雞的主人說。

“哦,它不會亂來的。”狐貍的主人說。

“我知道。”雞的主人說。

狐貍不露聲色。它縮回來,靜靜地坐著,閃閃發光的眼睛裡一片空白。

第二天,這兩位朋友在交換他們對釣魚的看法。

“如果便宜點兒,”那個雞的主人說,“我就去‘上湖’搞個手續。可惜太貴瞭,那兒的鯉魚比列阿萊的還貴。”

“但還是很值得,”狐貍的主人說,“有天早上,有個人在湖邊釣到瞭二十八條鯉魚和一條比我的手還寬的鯛魚。”

“倒也是!”

“而且,不是我吹噓,我也有幾手。我給你看看怎麼拋魚線……揮動手腕,你知道的,就這樣……”

狐貍的主人站起來,松開狐貍的鏈子,手臂靈巧地卷著魚線。草叢裡冒出一團紅色,黃母雞的方向傳來一陣瘋狂的掙紮,雞的主人像箭一樣拔腿沖瞭過去,隻聽到傳來一陣沉悶的吠叫。狐貍回到主人的腳邊,躺瞭下來。

“就差一點兒……”雞的主人說。

“這簡直太讓我驚訝瞭!”狐貍的主人說,“小東西,還不趕緊向先生道歉?這是怎麼回事,這?”

母雞的主人直視著他朋友的眼睛,讀出瞭對方的秘密,以及那醜陋的、模糊蒼白的想法……他突然咳嗽瞭一聲,吐出滾熱憤怒的鮮血,幾乎朝狐貍的主人跳過去,而狐貍的主人還在心裡念著:我會搞定他,搞定他和他的雞……後來他們兩人都費瞭不少力氣,努力回歸正常生活,他們都低著頭,永遠避著對方,要不是他們謹慎的好人心態,他們差點兒就要變成謀殺犯。

《面具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