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有個哥哥叫觀潮,他比我大一歲,雖然是同一個爹媽生的,但我倆一點都不像。他從小就比我聰明。小時候我的玩具是積木,他的玩具是變阻器和安培表,我還在學乘法口訣,他就已經開始背元素周期表。他和老師討論運動的電荷產生磁場是否違反能量守恒定律,我在旁邊連標點符號都聽不懂。
我不止一次地懷疑他長瞭兩個腦子——把我的那個搶走瞭。
小時候我最羨慕的就是獨生子女,觀潮跟我從小打到大,而且他從來不讓我。去年我表姐生瞭二胎,大兒子悶悶不樂,吃滿月酒時觀潮眉開眼笑地跟人傢說,恭喜啊,以後做錯事可以找她背黑鍋——可見我小時候過得多麼悲催。
002
小時候觀潮總欺負我,不帶我玩,還搶我零食。那時我比他胖得多,在打架上有壓倒性優勢,搶不贏我就動粗。但這廝是個演技派,我拳頭還沒舉起來,他看到媽媽走過來就立刻倒地,抱頭,趴在地上痛苦哀嚎,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於是我被媽媽暴打一頓。
當然我也有聰明的時候,媽媽教我們寫字,我自己的名字沒學會,倒學會瞭寫他的,在吃完的雪糕柄上寫“觀潮之墓”,然後端端正正地插在瞭我傢的花盆裡……
於是又被暴打一頓。兄妹應該有很多類型,相親相愛型,情同手足型,兩看生厭型,我和觀潮屬於從小打到大型。
觀潮的嘴賤是天生技能,打娘胎裡就有。小時候的我是個貨真價實的胖子,冬天媽媽怕我倆冷,給我們穿好多衣服,觀潮穿多少都不顯胖,而我就變身成一個圓滾滾的球。
觀潮擔憂地說:“以後你結婚瞭怎麼辦,別的新娘穿婚紗是公主,你就是個包子……”以至於我經常做惡夢,夢到夜禮服假面娶我,我們在教堂宣誓,神父說,現在新郎可以吻新娘瞭。
夜禮服假面緩緩揭開我的面紗,發現裡面是個豬肉白菜包……
讀書之後我莫名其妙的瘦下來,保持至今幾天稱體重,十分得意地給他發照片:“看,不到九十喲~”
他回:“體重不過百,不是平胸就是矮,你都占瞭耶~”
003
我讀書讀得早,小學和初中都跟觀潮一個班。觀潮很聰明,不聽課也能考第一,我一直以為我哥是無敵的——直到讀高中時遇上F。
這兩人跟命中相克似的,每次考試F都能比觀潮高那麼一點點。觀潮表面不在乎,其實內心耿耿於懷。
他們首次交鋒是某天放學,我在操場等觀潮打完籃球一起回傢。F來找我,好像是因為我把他的書帶走瞭。
球場上的觀潮不知出於何種心理,賤嗖嗖地跑過來搭話。我在旁邊翻書包,聽到他倆對話如下:
“要走瞭?”(明顯沒話找話)
F沒回他,滿臉“你是誰”的表情。
“我是9班的觀潮。”(自報傢門,自信滿滿)
“誰?”
“你不認識我?”(大為震驚)
F面無表情地搖頭。
“我們一起上過奧數特訓班,我是班長,你不記得瞭?”
F繼續面無表情。
“你真不記得?每次考試我都坐你後面(我們考試是按名次排座位的)。第一次月考我比你低五分,第二次是八分,上一次我差一點反超,就差一分,”
F繼續無辜地看著他,我猜他肯定是想說點什麼化解尷尬,但這個任務對他來說真的太艱難瞭,他想瞭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你再接再厲。”
然後從我手裡接過書,揮揮衣袖飄然遠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觀潮。
004
小時候有個記者來傢裡采訪,好像是因為觀潮得瞭個什麼獎。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記者的樣子,特別裝模作樣,先是要觀潮幫媽媽捶背,然後又讓觀潮輔導我做作業。他在旁邊咔嚓咔嚓地拍照。
開什麼玩笑,觀潮根本不會教我做作業,他的作業都是我在幫他做好嗎?
後來記者說要拍觀潮的獎狀,可能在他的心裡三好學生傢裡的墻都是用獎狀糊的。可我們傢真沒有,觀潮的獎狀獎杯拿回來都隨手扔。
那天最精彩的環節是快要結束的時候記者問:“能給大傢分享一些你的學習經驗嗎?”
觀潮想瞭半天,說:“沒有。”
“那你為什麼每次都名列前茅?”
他老人傢脫口而出:“因為別人都太笨瞭唄。”
005
觀潮特別自戀,整天沉浸在“我最帥”的臆想中,女生多看他兩眼他就覺得人傢喜歡他,在他心裡,看他的都喜歡他,不看他的是性格靦腆不好意思看他。
他打小就是個禦姐控,以前暗戀我們傢一個遠房表姐,表姐是個美貌的不良少女,高中沒讀完就退學瞭,在同年齡的女生還都灰頭土臉讀書的時候,她已經學會瞭化妝泡酒吧,觀潮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的。他不止一次的對我說:“胸大才配叫女人,你呢?”他嫌棄地上下掃我一眼,“頂多隻能算是個雌性。”
我被他氣得吐血。
006
F君很少用微信,朋友圈更是萬年不更新,難得發張照片,內容是:加班,忙
下面迅速有人回復:
同事A:F少還在加班嗎,嫂子看到會心疼的
回復A:她睡瞭。
同事B:你居然主動發照片!
回復B:恩。
同學C:你這是要用青春搏明天啊。
回復C:沒。
同學D:我們班就你最有出息,靠你光宗耀祖
回復D:不敢。
觀潮:出差?
回復觀潮:恩。
觀潮:我妹呢?
回復觀潮;在清邁。
觀潮:你放心她一個人去玩?小心老婆被人拐跑
回復觀潮:沒事。
觀潮:你太寵她瞭,她會順桿往上爬的
回復觀潮:沒有。
觀潮:靠,你能不能多回我幾個字?!
回復觀潮:不能。
觀潮:算瞭,我下個月來北京,你把時間空出來陪我喝酒
回復觀潮:好。喬一回復觀潮:好啊好啊,我去接你!!喝酒叫上我!!!!
回復喬一:你怎麼還沒睡。喬一:睡不著啊,在床上躺瞭兩小時瞭,想去買安眠藥不知道哪裡有藥店。
回復喬一:不準吃藥,找room service要杯熱牛奶,喝瞭去睡,把手機關瞭,二十分鐘後我打你電話檢查。
觀潮:臥槽!!!你他媽太區別對待瞭!!!
007
我跟觀潮說我覺得F變瞭。
“怎麼?”
“小時候他對我可好瞭,幫我抄作業,給我帶蛋糕,我上課睡覺他幫我打掩護,誰要敢欺負我他第一個站出來。可現在呢,他整天變著法兒的欺負我,調戲我,用智商碾壓我,我沒他聰明,吵不過他,也沒他掙得多,他領個年輕貌美的小三回來我也鬥不過人傢,隻能卷鋪蓋回娘傢。”
觀潮急忙打斷我:“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你別安慰我,現在事態很嚴峻。”
“我的意思是,娘傢是絕對不會收留你的。”
我氣得跟我媽告狀,我說觀潮是我親哥嗎,我真的不是充話費送的?
我媽認真的想瞭想說:“你這種情況應該屬於買一贈一。”
008
我跟F君鬧別扭,具體為瞭什麼忘瞭,我跟觀潮訴苦。
他在電話那頭幸災樂禍。“我讓你別這麼早結婚,你要結,結婚之前分手你還是可愛的失戀少女,現在分手你就隻能是失婚婦女瞭。”
嚇得我立刻回傢跟F君和好。
觀潮還特得意,說自己有特殊的權和技巧。
009
我們讀小學時很風靡小浣熊裡的水滸英雄卡,1990年代的人應該都記得,幾乎每個人都在搜集。那時我和觀潮都沒多少零花錢。但是觀潮記性特別好,過目不忘那種,他看瞭一遍《水滸傳》,第二天就到學校跟人講故事,講一個故事換一張卡片,就這樣居然集齊瞭一百零八張。
後來我偶然從床底的裡翻這套卡片,打電話給觀潮,觀潮嘖嘖感慨這都是他的童年啊童年。
觀潮:“你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麼怎麼做嗎?”
我:“難道不是因為你想顯擺自己驚人的記憶力?”
“不是的,你記不記那時候你喜歡林沖,班上隻有程佳佳有,你讓她給你看一眼她都不給,叫你自己去買。我挺生氣的,但是又沒錢,隻能這麼做。”
我大為感動,當即答應幫他買他心儀已久的機械鍵盤。
晚上我眼淚汪汪地跟F說這事,說著說著突然一拍大腿:“靠!被騙瞭!”
F抬頭問怎麼瞭。我咬牙切齒:“我才想起來,程佳佳二年級就轉走瞭!”
水滸英雄卡是四年級才流行的!
010
他陪我去逛街,我看中一個杯子,三十五一個。我還價:“老板便宜點吧,八十給我兩個。”
老板樂瞭:“姑娘你還幫我漲價瞭。”
我恍然大悟:“哦哦,算錯瞭。”
觀潮在旁邊說:“不好意思,我妹妹十歲那年做過闌尾手術。”
老板問跟杯子有關系嗎?
“醫生不小心把她的腦子也取出來瞭。”他不緊不慢地說。
……
晚上跟F告狀,我說:“皇上你要給臣妾做主。”
他說:“好,朕這去幫你欺負回來。”
兩個人關著門在書房戰瞭一晚上xbox。
第二天觀潮滿眼血絲地告訴我:“你男人虐瞭我一宿”。
話是沒錯,怎麼聽起來這麼奇怪呢?
011
大年三十去機場接他。
一年不見,觀潮大爺風采依舊,戴著墨鏡大步朝前走,我推著一車行李跟在後面一溜小跑。
上瞭車,我說:“你都不擁抱一下你親妹妹嗎?為瞭接你我可是六點就起床瞭。”
他:“有什麼好抱的,除非你給我報銷機票。”
我:“滾!”
回到傢他往椅子上一躺,扯著嗓子喊:“媽媽,我餓瞭。”
我一巴掌拍他頭上:“要吃自己做。”
媽媽在廚房裡說午飯馬上就好。我也扯著嗓子喊:“媽媽你偏心,你從小就慣他。”
“有本事你別吃啊。”
“呸!大年三十才回傢的人沒資格說這話。”
“一個月不給傢裡打電話的人就有資格瞭?”年前我工作太忙,一直忘記給媽媽打電話,這傢夥消息真靈通。
媽媽端著菜出來笑著說:“你別欺負妹妹。”
我馬上告狀:“丫就是嘴賤!”
他一咕嚕爬起來,嚴肅地說:“媽媽,你能容忍自己有一個不孝的女兒,就不能容忍自己有個嘴賤的兒子嗎?”
媽媽命運好悲慘的樣子……
012
去老鳳祥買手鏈送給媽媽和我婆婆,挑的兩條都不便宜,付款的時候突然想到F的小侄女也快百天瞭,於是又買瞭一個長命鎖。
頓感自己荷包空瞭不少。可憐兮兮地跟觀潮說:“哥,媽媽的手鏈我們一半一半好不好?”
“你還沒睡醒嗎?”
“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哥啊?”
“不是,你是撿來的,怕你自卑才沒告訴你。”他一本正經的胡謅。
“呸,你還是充話費送的呢!”
“你是刮刮樂的末等獎。”
“你是買牙刷的附贈品。”
櫃員噗呲一笑,“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誰跟他感情好瞭?!”我倆異口同聲。
013
六年級時我得瞭一種很奇怪的病,叫脊柱側彎,正常人的脊柱是一條直線,我的脊柱不幸變成瞭S形。是突發性的,至今沒查出病因,屬於天災人禍吧。
雖然現在我可以笑著說出這些,但那時候真的特別特別絕望。因為生病,我的整個身體嚴重變形,心肺被擠壓,繼續惡化的話還有可能會癱瘓。
而做手術需要很大一筆錢,傢裡拿不出。
我對那段時間最深刻的記憶是每天都會躲在被子裡哭,又不敢發出聲音,哭完瞭第二天起來繼續裝開朗,裝不在意,因為怕媽媽傷心——她已經夠自責瞭。
我每晚都失眠,失眠的主題是如何自殺,有一天晚上,觀潮突然爬到我床上,很認真的跟我說:“你知不知道,跳樓除非正好腦袋沖下,腦漿蹦出來才會立刻死,好多人都是摔斷骨頭摔破內臟,在地上掙紮很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流光才能死掉的。”
他滔滔不絕地講瞭一晚上溺水、割腕、上吊……。
生體和心理都背負著極大的壓力,就這樣熬瞭兩年,媽媽東借西湊攢夠瞭錢,我終於上瞭手術臺。
我終於松瞭口氣,卻不知道這個手術的風險其實很大,醫生說不排除術中死亡的可能性,媽媽是哭著簽的術前協議。
開刀後我在ICU呆瞭八個小時,觀潮說那是他這輩子最煎熬的八小時。他說那時他站在醫院的樓道裡,很認真地想,要是我沒挺過去,他就把名字改成我的,替我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
好在手術很成功,我至今能蹦能跳。
有個細節我記得很清楚。為瞭引流手術殘留的血垢,醫生在我脊柱旁邊埋瞭一根30多厘米的引流管,手術十天之後要拔出來。
我是很能忍痛的人,拔的時候一直咬著牙忍,很清晰地感覺身體裡那根管子擦著骨頭一寸一寸的移動,疼得渾身都在發抖。觀潮一直在旁邊握著我的手。大概有十分鐘,終於整根拔出來瞭,觀潮還握著我的手,我叫他松手,他沒反應,我抬頭,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看錯瞭。
他居然哭瞭。
他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手還握著我不肯放。
後來我總拿這事兒損他,我說你太丟臉瞭,當著那麼多人呢,你一大男人居然哭瞭。
我以為他會像平時一樣嘴賤反擊,誰知他說:“是啊,妹妹太要強,哥哥什麼都幫不瞭,隻能幫她哭。”
不管有多痛我都扛下來瞭,怎麼他一句話我就鼻酸得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