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師父身子微微一轉,大刀砍在他的左肩上,鮮血直流,師父卻像半點也感覺不到痛一樣,身子順勢一沉,手下不知用瞭什麼力,輕輕在那兩人身上撫過,兩人皆是渾身一震,霎時被震開丈遠,口中狂湧鮮血,暈死過去。
挨著我的紫輝渾身一僵,我卻來不及管他僵還是不僵,推開瞭他便邁步跑到師父身邊。看見師父肩頭皮開肉綻的傷口,我一時竟不知自己應該做怎樣的動作說怎樣的話。
“嚇傻瞭麼?”師父臉色蒼白,但語氣卻與平時沒什麼區別,“你下次再亂跑試試。”他一拂衣袖轉身走,心裡定還是有火氣沒發得出來。
我拽瞭他的右手,害怕得直顫:“師父……傷,痛不痛……”
“死不瞭。”他冷冷道,“哼,你現在倒是認我這師父瞭。我不讓你吃人參燉雞,你跑出來可有找到小雞燉蘑菇?”
我乖乖認錯:“師父,我錯瞭,再也不亂跑瞭。”我心裡害怕,聲音忍不住抖瞭起來,“你不要生氣……不要不要我。”
一聽這話師父扭過頭來斜著眼看我,聲音有些奇怪道:“哦,先前是誰扯著嗓門吼,不要師父瞭來著。”
“我錯瞭。”
“唔,為師是個心胸狹窄的人,不接受認錯。”
“我錯瞭……”我心裡翻來覆去隻知道說這一句話,卻越說越沒底。像有冷風呼呼的往心口裡灌,我覺得這次師父是當真不要我瞭。我仰著頭,愣愣的望著他。師父斜眼看我,沒一會兒他眼睛一眨,神色有些怔忪:“喂!”他轉過身子帶瞭些許哭笑不得的道,“蠢祥子,逗你玩呢,哭什麼。”
大顆大顆的眼淚止不住的從眼角滾落,師父的身影在我眼裡變得模糊不堪,我緊緊拽著他的手,就怕稍微一松,他便扔下我跑掉瞭:“不要……不要不要我……”
師父一聲嘆:“你簡直蠢斃瞭。”
“不要嫌棄我。”我止不住抽噎。
“沒有嫌棄你!”他不耐煩的說完這話之後又沉默瞭許久,我隻顧不停的抽噎。忽然,師父將右手抽離,我心下一空,正惶然無措之際,手心驀地一暖,是師父重新將我牽瞭住,一如小時候帶我爬山時那樣。
他在我模糊的淚光裡無奈的彎起瞭唇角:“算瞭,回風雪山莊吧。”
明明是不屑的語氣,可我卻覺得師父的聲音如同他的掌心一般溫暖。
“師父……傷,痛。”
“皮肉傷,看起來嚇人而已。”
師父牽著我走瞭兩步,我又停瞭下來,回頭指著坐在一旁的紫輝道:“師父……還有一個。”
師父身子一僵,回過頭來,上下打量瞭紫輝一番,挑瞭挑眉望我:“哦,你還真找到小雞燉蘑菇瞭,這是雞精還是蘑菇精?”
我忙抱緊師父的手,賭咒發誓道:“我什麼精都不要瞭!隻要師父!”見我這副模樣,師父微微一怔,扭過頭輕輕哼瞭一聲:“算你識相。”
正在此時,寡言的紫輝忽然開口道:“小……阿祥姑娘,你且與你師父回去吧,,我並無大礙。”
我眨巴著眼望瞭望他,覺得他繃著一張死人白的臉說出這話,特別沒有說服力。將這麼一個虛弱的人獨自扔在荒山野嶺裡,而且我與他好歹也算互相熟悉過瞭……我這方還未想完,師父毫不留情的拽瞭我便走:“石頭萬年成精,那傢夥修為不知比你高出多少,還用不著你去擔心。”
“比師父還高麼?”
師父默瞭一會兒,忽然回頭狠狠捏瞭捏我的臉:“要不是你這丫頭我能落到這步境地!”
師父掐得有些疼,我努力眨著眼底的淚水,不讓它流出來。不然師父消不瞭火,他又得把我扔下瞭……掐著我的手漸漸無力的松開,師父一聲嘆息:“算瞭……你又什麼都不知道。”
我隨師父回瞭風雪山莊。
之後好幾月的日子裡,師父借口肩頭有傷,連翻書的活都一並讓我包瞭。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師父的眼皮子底下轉,但師父看起來好似很舒坦的模樣,我便當做贖罪,認認真真的將他伺候著。
某日午後,師父正在午睡,我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為他打扇。
正是扇得迷迷糊糊之際,忽覺腳下有什麼東西“咚咚”的滾瞭過來。我眨瞭眨眼,朦朧的一看,卻是一塊拇指大小的石頭,晶瑩剔透。我撿起來,將它對著陽光一照,竟見它周圍散著紫色的光,極是漂亮。
“改天下山,讓工匠打個扳指出來吧,師父戴著肯定好看。”這話音剛落,不知為何我手猛的一抖,那石子落在地上滴溜溜的不知滾去瞭哪裡。我正欲彎腰去找,師父不滿意的哼哼瞭兩聲:
“小祥子!打扇,不許偷懶。”
我忙給師父扇起風來,心想等待會空下來再來尋。可是之後不管我怎麼找那塊石子再不見蹤影,久而久之我也便將它給遺忘瞭。
又是一年冬季,風雪山莊裡的雪積得有膝蓋深。師父像是天生討厭下雪天一般,一旦屋外刮風飄雪,沒有重要的事情,他便會在屋子裡烤著爐火看一整天的書。
炭火、熏香、飯食,皆是命我在外跑來跑去的幫他準備。
這日,我與師父吃完飯,洗瞭碗筷,又要去打掃院子。我拿著掃帚粗粗掃瞭幾下便坐在雪地裡打起瞭瞌睡,昨天師父考我心法,我沒背上,他訓瞭我大半夜,今日又早起,我實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便躺在雪地裡睡瞭過去。
夢裡面有個紫衣男子在喚我的名:“阿祥姑娘,阿祥姑娘。”
我嫌他擾瞭我的美夢,嘟囔瞭幾句,不想理他,可他卻一直喚一直喚,最後一句竟是帶著笑意的打趣:“阿祥姑娘再不起,你師父可要打你屁股瞭。”
“師父”二字刺痛我的神經,我一睜眼,正好看見師父披著墨竹印花的大麾站在我跟前,他皺著眉頭,神色緊繃的盯著我:“起來,不許在雪地裡睡覺。”
師父鮮少用如此嚴肅的語氣與我說話,我嚇得一愣,忘瞭反應。師父竟懶得說第二遍,直接動手將我從雪地裡拽瞭起來:“你若累瞭,便自己去屋子裡睡。”他說完這話轉身便走,剩下那句隨著寒風刮來的語言也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他真的說過,
“有人在雪地裡閉瞭眼,就再也不會睜開瞭。”
我理解不瞭這句話,就如同我理解不瞭在那之後,師父偶爾看著我會有些許失神的呆滯,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另一個人,甚至有時還會出神的呢喃:
“大爺的……越長越像!”
師父從小便喜歡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也懶得在意,倒是自那以後,我常常會在夢裡看見一個紫衣男子,他總是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將我望著,喚我……阿祥姑娘。
才開始我不敢與他交談,後來多見瞭幾次我便鼓著勇氣問他:“你是何人?”
他淺淺的道:“夢中人。”
第二天一醒,我便跑去問師父:“什麼叫夢中人?”
師父在床上打瞭個哈欠,懶懶的回答我,“鬼魂,幽靈,根本就沒活在這個世界裡的怪物,你腦子裡亂七八糟的雜念凝聚在一起而形成的妖魔。唔……你覺得哪個合適,哪個便是夢中人。”
我撓瞭撓頭,覺得哪個都不大合適,隔天趁著下山去聖凌教取食材的機會,又向聖凌教的教眾們請教瞭這個問題。大傢給我的答案又是千奇百怪,無法統一。
護教伯伯拍著我的腦袋一臉欣慰的望著我說:“小祥子長大瞭。”堂主姐姐望著遠方像秀才吟詩作對一般告訴我:“心魂所系,夢寐以求,的另一半。”廚房殺豬的大叔告訴我:“你這麼大年紀就做春夢瞭啊!得瞭,以後找相公便瞅著那夢中人的模樣找吧。”說完這話,殺豬的大叔摸著下巴想瞭一會兒,呢喃自語著,“嘶……我這話被少主聽見瞭約莫有些不妥吧……”
我眨著眼望瞭好一會兒,又問道:“相公是拿來幹嘛的?”
“相公能幹嘛……”大叔哈哈大笑起來,“賺錢養傢,讓媳婦兒過好日子!”
我心底一喜,眼睛一亮,忙問道:“那以後我可以找個相公做他的媳婦兒嗎?”這樣,師父交代的活都可以讓相公做瞭,洗衣疊被,捶腿捏肩,我也就可以過上好日子瞭!
不想我問瞭這問題,殺豬的大叔卻為難的撓瞭撓頭:“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得問問你師父才行。”多一個人伺候師父,師父肯定會高興,沒什麼不好,師父肯定會答應的。
我拎著食材興高采烈地回瞭風雪山莊。
用完晚膳,我見師父今日心情挺好,便興沖沖的問道:“師父可想多一個人來伺候你?”
師父喝瞭口茶,扭頭看瞭我一會兒:“笨徒弟一個就夠瞭,我可不想再收一個回來折騰自己。”
“不是收徒弟。”我道,“我給自己找一個相公,然後把他帶回來一起伺候師父可好?”我掰著手指,一二三四五的細數討瞭相公之後的好處:“我洗碗時他掃地,我生火時他劈柴,我洗衣時……唔,他也與我一同洗衣。事情肯定做得又好又快。”我滿臉期冀的轉頭望師父,“師父說,這樣是不是很美好!”
師父不動聲色的轉著茶杯,一言不發的沉默著。
他約莫是沒聽清我的話吧,於是我又大著嗓門問瞭一遍:“師父,你說我給自己討個相公怎麼樣?”
“啪”的一聲,師父手裡的茶杯應聲而碎,茶水落瞭他一身,我驚愕,卻聽師父笑瞭出來:“好,自是極好,有人貼上門來伺候我,怎麼不好!”
他這麼說著,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癲狂,我很想說“師父,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和你的話一點也不符合。”但在我開口之前,師父便走到我身前,狠狠的將我的臉捏瞭又捏。
“很有膽量嘛,嗯,小祥子,已經想著尋找幫手,有組織有紀律的來對付我瞭。”
“是伺候你。”我糾正他,但顯然師父沒有聽進去。
“好啊,凡人女子及笄之後方可成婚,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一年之後你若找到合適的人你便去嫁吧。”師父幾乎是在用鼻孔看我,“到時候沒人娶你,你可不要哭著來和我訴苦。”
我撓瞭撓頭,很是不解:“師父,你不想讓我討相公,我不討便是,你別生氣。”
不知這話如何戳到師父的神經,他渾身僵瞭僵,立即便松瞭手,扭頭道:“哼,誰愛管你討不討,隻是……隻是你是我徒弟,到時候沒人娶反而丟瞭我的臉!”
師父果然是個死要面子的人,我嘆瞭嘆氣,道:“師父不用擔心,我現在有目標瞭,會努力的。”
我收拾瞭碗筷往屋外走,師父卻像個木偶一樣定在瞭房間裡,直到我快要轉角時,忽聽身後傳來師父沉沉的聲音:“喂。”他喚住我,卻又想瞭好一會兒才問,“你看上誰瞭?”
我望著天想瞭一會兒,答道:“我的夢中人。”
轉過墻角,沒走幾步我便聽見身後傳來掀桌子踢板凳的聲音。
師父一吃完飯就開始練功……真是勤奮啊。我也要加油給自己找相公,這樣以後才能多幫師父的忙,少給他添亂瞭。
自那以後,師父使喚我的事越來越多瞭,幾乎連睡覺也恨不得讓我在他床邊打個地鋪,每次去聖凌教取食材,師父也跟閑得沒事一樣在我身後晃悠,初始大傢對我都與尋常一般,但漸漸的男教眾都不找我說話瞭,隔瞭沒多久廚房殺豬的大叔也不大與我說話瞭。
如此過瞭些許時候,我有些不開心,覺得自己大概是哪裡做錯瞭被大傢嫌惡瞭,師父每當看見我不開心,他臉色就更難看,偶爾還能聽見他脫口而出的自語:“他媽的果然是聖凌教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