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之雄 第七章 重逢

明珠逃回臥房之後,立刻蒙頭蓋上被子,羞得不敢見人。直到憋得實在受不瞭,才不得不撩起被子一角,卻見舒亞男正坐在床沿神情復雜地望著自己。明珠心情稍稍平靜,故作鎮定地質問:“你用這種眼光望著我幹什麼?”

舒亞男摸摸明珠額頭:“好此沒有?”“謝謝姐姐關心,我沒事瞭。”明珠吐吐舌頭坐起來,人傢隻是擔心雲大哥,見到他平安回來,什麼病都好瞭。”

“你很喜歡雲大哥?”舒亞男貌似隨意地問,見明珠紅著臉點瞭點頭,她不禁追問道,“有多喜歡?”

“特別特別喜歡!”明珠歪著頭想瞭想,“這麼跟你說吧,隻要我一靜下來,就會不由自主想雲大哥,隻要一天見不到他,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長,生活瞭無樂趣。他是我所有快樂的源泉。也是我所有煩惱的根本。”

舒亞男略一遲疑,又問:“你不是就要嫁給那個什麼鎮西將軍的公子瞭嗎?他要知道你這麼想著別的男人,恐怕會非常地不高興。”

“我管他呢!我早不決定不嫁瞭!”明珠一臉不屑,跟著眼中閃郵從未有過的堅決,“在沒有遇到雲大哥之前,我覺得嫁給誰都無所謂,但現在我的想法變瞭,我發覺自己已經無法再離開雲大哥,他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沒有他,世界就變得黯然無光。原本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任何人,就是親如父王也無法替代。所以我舉為任何人包括父王,放棄這種感情!”

舒亞男神情復雜地望著明珠,遲疑道:“如果你的雲大哥……已經有瞭別的女人,你怎麼辦?”

“那我就殺瞭她!”明珠惡狠狠地道,“誰也不能搶走我的雲大哥!”

舒亞男心神劇震,咬著嘴唇猶豫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如果這個女人……是你姐姐我,你怎麼辦?”“姐姐開什麼玩笑?”明珠驚訝地望著舒亞男,“你不是最瞧不起雲大哥,最討厭他嗎?怎麼會喜歡上他?”

“我是說如果。”舒亞男勉強笑道。明珠遲疑片刻,黯然道:“那我就隻有去死。”

舒亞男從未在明珠臉上見到過如此絕望的神色,心中不由一痛,忍不住將她攬入懷中,強笑道:“看姐姐在亂說些什麼,我怎麼會喜歡上你的雲大哥?他屢次羞辱我,我恨他還來不及呢!”

“姐姐別!”明珠連忙道,“雲大哥如果得罪瞭你,我替他向你賠不是,你怎麼懲罰我都行,可千萬別傷害他!”“傻丫頭,看把你緊張的。”舒亞男忍不住在明珠臉蛋上輕輕擰瞭一把,“你放心,我就算再恨你的雲大哥,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會向他報復。”

明珠放下心來,忙討好地抱著舒亞男笑道:“姐姐最疼我瞭,肯定不願看到我不開心。隻要你別傷害雲大哥,怎麼欺負我都成。”

“好瞭好瞭,快睡吧,你雲大哥肯定不願看到你現在這副憔悴模樣。”舒亞男說著將明珠強行塞入被窩,望著她帶著甜蜜和微笑漸漸沉入夢鄉,神情是那樣的恬靜安詳。舒亞男愛憐地撫著她的臉頰,在心中默默嘆息:你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我該怎麼向你解釋?

馬車載著雲襄,順著長街轔轔而行,最後來到城中一處不為人註意的普通宅子。雲襄在門房引領下進得大門,就見南宮豪三步並做兩步地迎瞭上來,抓著雲襄的手激動地道:“兄弟果然沒有令哥哥失望!你的戰果完全超出瞭我的想象!”

雲襄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遞過去,強笑道:“幸好不負大哥所托,這些銀票就是這次的戰果,遠遠超過大哥十萬兩的虧空,大哥請點點。”

“不用瞭!”南宮豪說著接過銀票,分瞭幾張塞給雲襄,“這次幸虧有兄弟幫忙,我不會虧待兄弟。”見雲襄神情憔悴,欲言又止,他連忙拍拍雲襄的肩頭嘆道:“我知道你損失瞭一個好兄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請兄弟節哀。”

“謝謝大哥關心,小弟心裡有數。”雲襄忙道。南宮豪不由分說挽起雲襄就走:“我已為兄弟擺下慶功冥,就等兄弟入席,今晚咱哥倆要好好喝上一杯!”

二人來到內院,就見這裡早已擺下瞭一桌慧的酒席。雲襄落座後,南宮豪立刻舉杯道:“這次多虧瞭兄弟,不然我就根本沒任何機會跟老三爭。目前老爹讓我趕回揚州,總算讓我看到瞭希望,這全是兄弟的功勞。來,老哥敬你!”

雲襄正要喝酒,突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隱約的慘呼,他正要詢問,卻見南宮豪不以為意地擺手道:“不好意思,擾瞭兄弟的酒興。”說完轉頭對外面一聲高喊,“讓那老傢夥給我閉嘴!”

雲襄忙問:“怎麼回事?”南宮豪一聲冷笑:“兄弟的行動讓老三亂瞭陣腳,竟然不顧手足之情,找刺客來行刺於我。前日我剛趕回揚州,就差點被人行刺,幸虧我早有防備,反將刺客當場抓獲。可惜這刺客是個硬骨頭,不願指認雇主,不然我可以反告老三,立刻就讓他一敗塗地!”說完這他突然嘆瞭口氣,遺憾道:“本以為牧馬山莊一倒,老三就再難翻身,誰知現在又出瞭點意外。”

“什麼意外?”雲襄忙問。

“本以為老三已絕後,嗣子之位遲早是我的。誰知昨日他的一個小妾為生個瞭兒子。因為這事,老爹現在對嗣子人選,又有些猶豫起來。”說到這南宮豪眼中閃過一絲狠色,望向雲襄道,“如今他罔顧兄弟之情,買兇軾兄,我又何以再有所顧忌?我想請兄弟再幫我一個小忙。”

“什麼忙?”雲襄已隱隱猜到南宮豪所求,不過卻又不太敢相信。隻聽南宮豪冷冷道:“我想請兄弟替我除掉這個孩子,絕瞭老三最後的希望!”

雲襄心神劇震,沒想到權力對人性的異化,竟能達到如此地步!那孩子說起來還是南宮豪的親侄子,就因為父輩間的爭權奪利,剛來到人世就被卷這殺戮的漩渦,生豪門不知其一幸運還是不幸?

南宮豪見雲襄沉吟不語,急道:“這事我便出手,其他人我又信不過,所以隻有麻煩兄弟。以兄弟的心機智謀,定能讓這孩子死得像一次意外。如今我已被老爹召回傢中,幫忙打理傢族事務,可以方便留意那孩子的情況。有我暗通消息,這事定不會太難。”

雲襄沉吟半晌,終於緩緩點瞭點頭。他原本不想答應,不過想起金彪的慘死,他對南宮放的仇恨就令他有股不擇手段的沖動。在他心中對那從未見過的孩子默默道:誰讓你生為南宮放的兒子!父債子還,也是天經地義。

南宮豪見雲襄終於點頭,大喜過望,連忙舉杯道:“有兄弟出手,此事定會馬到成功!你先回去做好準備,一有機會我馬上通知你。”

二人飲至中夜,雲襄起身告辭。剛離開後院,又聽到那刺客的慘呼。聽刺客叫得淒慘,雲襄忍不住問:“大哥打算怎樣處理那個刺客?”

南宮豪淡淡道:“今夜他若不再開口,那就隻好將他處理瞭,總不能白養著例子浪費糧食。”

雲襄遲疑道:“能不能讓我去看看那刺客?”

南宮豪大喜:“兄弟若能想法讓他開口指證老三,自然再好不過。”

雲襄在南宮豪引領下,來到一間隱秘的地牢,就見一個老者被吊在半空,兩個漢子正在嚴刑拷打。那老者渾身上下盡是血污,已看不出本來面目。南宮豪對雲襄嘆道:“這老傢夥真是兇悍,失手後竟割破自己面容,讓人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無從追查他的底細。

雲襄打量著那滿臉血肉模糊的老者,見他雖然奄奄一息,但眼中依舊有強烈的求生欲望,聽到有人進來,他勉力將目光轉幾來人,大約看到雲襄比南宮豪心軟,不由對雲襄嘶聲道:“求公子給老夫一個痛快!”

“你肯指證雇主,自然不必再受苦,我甚至可以饒你一命。”南宮豪托起他的下巴,冷冷道。

老者淒然一笑:“幹咱們這一行,信譽比性命更重要,你不必白費力氣。”

南宮豪一聲冷笑:“是嗎?我卻不怎麼相信。”說著一招手,一個漢子立刻將燒紅的烙鐵烙在老者的胸上,老者一聲慘叫,頓時暈瞭過去。

南宮豪見老者失去瞭知覺,恨恨道:“這傢夥一定是影殺堂的殺手。難怪這般死硬。”

雲襄好奇地問:“大哥為何這般肯定?”

南宮豪嘆道:“影殺堂招募殺手,必須殺手用至親之人為質。殺手隻要不背叛影堂,就算在行動中失手殞命,影殺堂也會負責撫養他的親人。殺手若背叛影殺堂的戒律也賣雇主,親人就會死得很慘,所以隻有影殺堂出來的殺手,才吃得住如此酷刑而不松口。”說完他對一個手下招招手,“問不出來就算瞭,弄出去埋瞭吧。”

兩個漢子立刻將老者解下來,像拖死狗一樣往外就走。雲襄突然道:“,大哥能否將這刺客交給我?”

南宮豪略一遲疑,笑道:“兄弟若有辦法讓他開口,那是再好不過!”說完轉過向兩個手下,“就交夫子送到我兄弟的馬車上吧。”南宮豪將雲襄送出門,目送馬車走遠。然後輕輕拍瞭拍手,一個黑衣人應聲出現在他身後,南宮豪望著馬車頭出不回地冷冷道:“老規矩,他萬一失手就立刻滅口。”黑衣人點點頭,卻沒有就走。

南宮豪回頭問:“你還有何事?”黑衣人忙道:“有一件怪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南宮豪喝道。黑衣人低聲道:“那日在賭聲,雲公子被三公子栽贓,皮膚看就要被抓現行,小人本已做好滅口的準備,誰知有個傢夥卻出手偷去瞭雲公子身上的贓物。”

南宮豪眉梢一跳:“那人什麼模樣?”

黑衣人遺憾地搖搖頭:“那人混在賭客中,出手極快,小人沒有看清。”

南宮豪遙望夜空黯然半晌,輕嘆道:“姓雲的身邊竟有如此高人,恐怕絕非尋常老千,那會是什麼來歷?

馬車在空曠的街頭轔轔而行,顯得異常孤寂。車廂中,雲襄默默打量著昏迷不醒的老者,心情有些復雜。他曾經在鬥狗場救下過奄奄一息的阿佈,現在,這傷痕累累的老者,在他眼中就如同當初的阿佈。

回到住處,明珠與舒亞男迎瞭出來,二人突見車廂中有個傷者,忙問:“這是誰?”

雲襄來不及解釋,隻道:“快叫下人抬到客房,準備金瘡藥!”明珠與舒亞男想要幫忙,卻被雲襄推瞭出去,他不想弄臟瞭她們的手。將下人也打發走後,雲襄褪去老者衣衫,隻見他渾身傷痕累累,不知受瞭多少折磨。不過幸好都不是致命傷,想必南宮豪是想留著他的性命指證南宮放吧。

雲襄仔細為老者上好藥包括好傷口,他才抹著汗悄悄退瞭出來。舒亞男和明珠一直在門外觀望,見雲襄出來,舒亞男忙問:“這人是誰?”

“一個遇到劫匪的江湖人。”雲襄淡然道。他不想嚇著明珠和舒亞男,更不想二人因老者的身份,就對他另眼相看。

“什麼劫匪這麼惡毒?搶錢不說,還要傷人!”明珠頓時義憤填膺,雲襄不好解釋,忙將二人勸回去休息。而他則怕老者傷勢惡化,就在客房外守瞭一夜。

第二天雲襄為老者換藥的時候,老者的神志稍稍清醒瞭一些,他對雲襄的澮並無一絲感激,反而掙紮著不要雲襄救助:“你別白費力氣,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無論你利用什麼法子,我都不會出賣雇主。”

雲襄笑道:“你既然什麼都不怕,又何必要怕我的救治?難道是怕自己嘴不夠牢?”老者聞言不再掙紮,閉目任雲襄施為。一連數天他都一言不發,甚至不再看雲襄一眼,似打定主意與雲襄耗下去。

雲襄除瞭為他療傷換藥,也從不開口說什麼。十多天過去,老者的傷勢有所好轉,已能下床行走。見雲襄依舊不問自己任何事情,甚至對他完全不加戒備,這讓他反而不知雲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柯夢蘭早已看同雲襄與舒亞男的關系,隻有明珠還蒙在鼓裡。為瞭不刺激明珠,舒亞男自那日從牧馬山莊回來後,就刻意躲著雲襄,不再與他單獨見面。更不再與他有任何親熱。不過舒亞男再怎麼掩飾,也瞞不過柯夢蘭的眼睛。心知自己殖民地雲襄不會再有結果,這讓柯夢蘭有些心灰意懶,這日趁著祭拜金彪的時候,她終於說出瞭醞釀已久的話。

“我想將金彪大哥的屍骨,送回他老傢落旗鎮。”柯夢蘭望著荒野中的孤墳幽幽道,“金彪大哥從小就在戈壁大漠長大,想必他現在也想回到那天高地闊的大西北吧。”

雲襄有些意外:“這裡離落旗鎮千山萬水,恐怕……”

“雲大哥不必擔心,我會雇地好的鏢師一同上路。”柯夢蘭淡淡道,“再說我離傢已經很久,也想回去看望爹爹。江湖我已來過,但我不能永遠在江湖漂泊。”雲襄立刻就明白瞭柯夢蘭的心思,心知無法挽留,也不忍再讓柯夢蘭跟著自己冒險,隻得應允作罷。

三日後,雲襄與柯夢蘭黯然作別,目送著她消失在地平線盡頭,雲襄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在傷心朋友離別的同時,他也不禁自怨自艾地想:我永遠也無法拋棄兄弟之情,朋友之義,恐怕永遠也成不瞭雲爺所希望的千門之雄!

三人回到傢中,發現那個養傷的老者已經不告而別。明珠有些不滿地嘟囔起來:“哼!雲大哥照顧瞭他那麼久,他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真是!”“算瞭吧,我救他本來也沒想要什麼回報。”雲襄大度地笑笑,“我隻擔心他的傷尚未好完全,會留下後遺癥。”

話音未落,就見那老者由外進來,徑直來到雲襄面前,默默地盯著雲襄看瞭半晌,突然拜倒在地,拱手道:“我原已不告而另,但想在雲公子救瞭老朽一命,又照顧老朽這麼久,就這麼走瞭實在不義。今特來向公子拜別,望公子恕罪!”

雲襄連忙去扶老者:“老伯快快請起,你這濁音要折殺雲某?”

老者俯身向雲襄磕瞭三個頭,這才站起道:“雲公子大恩大德,老朽無以為報,唯有銘記在心。隻可惜老朽恪於這一行的規矩,不能告訴公子任何事情,甚至連個稱呼、名字都不能透露,望公子見諒。”

“你什麼都不用說。”雲襄忙道,“我也根本不想從你口中知道什麼。隻是你的傷勢未愈,能否等好瞭再走?”即既然老者的傢人在影殺堂為質,他也不想老者壞瞭規矩失去親人。

“多謝公子好意,但我必須要走瞭。”老者沉聲道,雲襄心知他還得回去復命,也就沒有再挽留。

送老者離去後沒多久,門房就匆匆將一封拜帖送瞭進來,稟報道:“方才有人將這帖子送到門上就離開瞭,也沒留下個話。”雲襄認出是與南宮豪約定的拜帖,連忙展開一看,隻見上面隻有一個日期和寥寥幾句旁人看不懂的話。看到這幾句約定的話,他知道自己該行動瞭。

從回到傢中這一個月,南宮放就一直渲染在莫大的幸福和激動之中。他沒想到自己在受傷之後,上天還送給他一個兒子,這讓從不信鬼神的他,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激上蒼。有瞭這個兒子,誰也不能再說他絕後,傢中那些長輩也就不能再因為這個原因,攛掇父親另立嗣子。這個兒子的誕生,為他保住和鞏固嗣子這位,增加瞭一個重要的籌碼。

牧馬山莊的變故雖然對他有著極大的打擊,但還不足以令父親因此就改變主意另立嗣子,他還有機會反敗為勝!現在,他要出手反擊瞭。

一個南宮弟子悄悄來到他身旁,低聲稟報道:“公子,你約的人已經到瞭羽仙樓。”南宮放臉上閃過一絲陰笑,連忙交代丫頭照顧愛妾和孩子,這才匆匆來到外間,對下人吩咐道:“備車,去羽仙樓!”

羽仙樓是揚州有名的茶樓,環境優雅,裝修樸實無華。由於這裡主要以品茶為主,所以平時沒有多少俗客,顯得十分清靜,適合在這裡接待一些與眾不同的客人。

當南宮放趕到羽仙樓,立刻被茶博士領到他預定的龍井閣。隻見裡面煙氣繚繞,有個老者正坐在榻上盤膝抽著旱煙,兩個侍女則在榻旁皺眉弄著茶具,時而忍不住輕咳幾聲。那老者衣衫破舊,面色滄桑,模樣就如一尋常販夫走卒,實在與羽仙樓的五音有些格格不入。

南宮放揮手令侍女退下,將信將疑地打量著老者:“閣下就是柳爺?”老者收起旱煙,掃瞭南宮放一眼反問道:“不像嗎?”

老者那偶爾一閃的銳利目光,讓南宮放心中一凜,忙抱拳笑道:“哪裡哪裡!柳爺非常人物,我等凡夫俗子,有幸一睹柳爺尊容,實乃天大幸事。”

“你比你老子會說話多瞭。”老者呵呵一笑,打量著四周環境,輕嘆道,“如此雅而無痕,奢而不華之地,款待我柳公吧實在有些糟蹋瞭。這裡的一杯茶,大概就抵得上老朽一個月的薪俸吧?”

“柳爺說笑瞭!”南宮放賠笑坐下來,親手斟滿茶杯,推到柳公權面前道,“這裡的西湖龍井、趵突泉水是絕配,柳爺請嘗嘗。”

柳公權沒有理會南宮放的殷勤,淡然道:“老夫對茶素無講究,龍井和樹葉子泡水,喝在嘴裡都沒啥區別。老夫也沒閑工夫陪你品茶,大傢開門見山才是正經。”

南宮放不以為忤地淡淡一笑:“那好,晚輩就開門見山。想必柳爸對千門公子襄的興趣,應該在這西湖龍井之上吧?”

柳公權鼻孔裡一聲輕哼:“若非是公子襄,你也請不動老夫。”

南宮放微微笑道:“柳爺乃天下第一神捕,捉賊查案從未失手,誰知卻在少林讓公子襄逃脫,這事知道的人雖然不多,卻對柳爺的聲譽造成瞭極壞的影響。而我剛吃過公子襄的大虧,大傢同病相憐,所以我才想到與柳爺合作,共同對付公子襄!”

“不知你拿什麼與老夫合作?”柳公子冷冷問。

南宮放陰笑道:“前日我牧馬山莊遇到的那些變故,想必柳爺也有所耳聞。如果柳爺稍加查證,就知道那正是公子襄的手筆。公子襄如今在幫我大哥,他不徹底擊垮我不會輕易罷手。如果以我作為誘餌,以柳爺之能,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柳公權第一次仔細打量起南宮放,微微頷首道:“早聽說南宮三公子精明過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不知你有什麼具體的計劃?”

“多謝柳爺誇獎!”南宮放忙笑道:“公子襄幫我大哥,是為瞭我傢的嗣子之位。我思來想去,如今我最大的弱點,就是我那剛出生不解放後兒子。所以我故意給他一個機會,所以希望與柳爺合作。”

“高明!”柳爺微微頷首,跟著意味深長地笑道,“你是怕由自己出面抓你大哥的把柄,在你老爹面前沒有說服力,所以才要拉上我柳公權吧?”南宮放哈哈一笑:“柳爺明察秋毫,晚輩不敢否認,大傢各取所需,定能合作愉快。”

柳公權沉吟片刻,點頭道:“你比你老爹精明多瞭,南宮世傢若不由你來做宗主,實在是傢族的損失。”說著他緩緩伸出手,“老朽老一次與一個晚輩合作,不過你當得起這份榮耀。”

南宮放大喜過望,忙與柳公權一擊掌:“能與柳爺聯手,無論是公子襄還是我大哥,都逃不過咱們的手心!”

南宮放孩子滿月,大擺滿月酒的消息,很快就傳遍瞭揚州。在擺完滿月酒之後,南宮放將帶著如夫人和兒子,去郊外的觀音庵向送子娘娘還願的消息,卻沒有多少人知道,不過南宮豪卻是知道這消息的少數幾個人之一。他知道後的第二天,關於南宮入帶夫人孩子敬香還願的行程安排。也就送到瞭雲襄手中。

不知推翻瞭多少個設想,一個計劃才漸漸在心中成熟起來。雲襄在心中又設想瞭方方面面可能出現的意外,直到感覺有九成的把握,這才推門而出。直到這時他才感覺腹中饑餓,正想叫下人做點吃的,卻發覺天色漆黑,四周鴉雀無聲,原來已是深夜。

雲襄不想麻煩旁人,便獨自來到廚房,打算找點剩飯先填飽肚子。就在這時,突聽內院關著的阿佈在不安地低吼,跟著就聽後院傳來“咕咚”一聲響,像是有人翻墻跳瞭進來。雲襄自忖這裡十分隱秘,除瞭南宮豪沒人知道自己藏在這裡,應該不會是仇傢找上新高度來。

那聲響動也心動瞭舒亞男和明珠,外面傳來她們的喝問聲。雲襄怕她們有失,連忙出去查看,就見於個黑影毫不掩飾行蹤,搖搖晃晃地走瞭過來。尚未走近就突然摔倒在地,半晌掙紮不起,似乎受瞭重傷。

雲襄忙用燈籠一照,才認出是前不久離去那個影殺堂的殺手。此刻隻見他渾身血污,已經結痂的傷口多處迸裂,竟不比原來傷得輕。

雲襄連忙招呼下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抬入房中,隻見老者一臉慘然,眼神空洞,半晌無語。雲襄揮手令下人退下後,輕聲問道:“老伯為何去而復返,且傷勢未愈,又跟人動手?”

那老者將空洞的眼眸轉向雲襄,淚水漸漸奪眶而出,他突然翻身向雲襄拜倒,哽咽道:“我一傢老小,已被影殺堂處決,老朽如今孤獨一身,已無處可去。”

雲襄連忙將老者扶起:“這是怎麼回事?老伯慢慢說。”

老者老淚縱橫,聲色喑啞地泣道:“前日老夫趕回堂中復命,因無法解釋失手後如何逃脫,更沒人相信我是被公子所法庭,所以被堂中當成瞭叛徒,一傢老小皆被處決。老夫奮力殺瞭害死我傢小的刑堂長老,拼命逃瞭出來。老夫原本不想再活,但念著公子的救命之恩尚未報答,所特來投奔!我筱不離從此追隨公子左右,望公子收留!

原本他叫筱不離,雲襄總算知道瞭他的名字,忙道:“想不到筱老伯遭此大難,在下願盡全力相助。隻是報答之說,筱老伯休要再提,不過我這裡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筱不離再次翻身跪倒,就要磕頭,雲襄連忙將他扶起,關切地問道:“筱老的遭此大難,必定將影殺堂恨之入骨,若有有得著在下的地方,盡可開口。”

“公子誤會瞭。”筱不離連忙搖頭,“我來投奔公子,並非想要公子替老夫復仇。老朽將那刑堂長老擊殺之後,對影殺堂也不談不上什麼仇恨瞭。”見雲襄有些不解,筱不離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影殺堂雖然江湖名聲不好,但也絕非外人想象的那般邪惡。當初,影殺堂乃是由幾個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武林高手共同設立,他們不甘心空有一身武功,卻養不活全身老小,於是設影殺堂賣命換錢,他們將所有人的傢小集中起來,立誓任何人行動失手,他的傢小將由其他人共同撫養,並立下三不殺的堂規。”

雲襄好奇地問:“什麼叫三不殺?”

“忠臣義士不殺,婦孺老幼不殺,大仁大善者不殺!”筱不離眼中閃出一絲自豪的微光,“他們分工合作,有人的負責接活兒,有的人負責行動,並在江湖上招募同樣窮困潦倒、需要養傢糊口的武人。後來他們陸續去世,但影殺堂的規模去越發壯大,堂中殺手如去,卻始終沒有一個堂主。權力由長老們共掌,並嚴格遵守前人留下的堂規。它是武林中人最後的避難所,任何人隻要武功足夠高,都可以申請加入影殺堂,如果有決心永不背叛,可以將傢眷也托付給它,隻要不違反堂規,他的傢眷影殺堂都會永遠負責撫養。”

雲襄皺眉質問:“它以殺手的傢眷為人質,一旦背叛就殺別人全傢,難道還不夠邪惡?”筱不離搖頭道:“公子出身富貴,根本無法想象貧窮者的艱辛。凡加入影殺堂者,無不是被生存的壓力逼得走投無路的武人。交傢眷交給影殺堂為質,在他們看來是救瞭老婆孩子一命。而影殺堂以殺手的傢眷為質,也是為瞭維護大傢共同的利益,我雖全傢被殺,卻也隻恨那糊塗的刑堂長老,並沒有因此就仇恨影殺堂。”

雲襄聞言心神大震,雖然他不是出身富貴人傢,但也沒怎麼感受過生存的壓力。無法想象一個武人為瞭生存下去,不惜將傢眷交給影殺堂為質,並以殺人為業的無奈和艱辛,作為武人好歹還有一技之長可以出賣,如果是普通人,交如何應付生存的壓力?仔細為筱不離包好傷口,見他傷後十分疲憊,雲襄安慰兩名後悄悄退瞭出來,跟著出來的舒亞男悄聲問:“你相信他的話?”雲襄毫不猶豫地點瞭點頭,見舒亞男欲言又止,他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會留個心眼,不過我相信,阿佈都知道報恩,人應該比狗更有感情吧。”

揚州郊外的觀音庵,雖算不上什麼名勝古跡,卻因這裡修行的姑子,大多是出身江南的豪門望族,顯得與眾不同,也因此為富貴人傢的女眷所喜愛。傳說這裡的送子娘娘特靈,所以那些剛結婚或久婚不育的女子,都喜歡到這趕時髦來許願,在送子娘娘這裡求得一男半女。在順利生養後,則會到送子娘娘跟著還願,以感激娘娘送來子女。

這日一大早,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在一位騎著駿馬、溫文爾雅的富傢公子護送下,緩緩來到庵堂外,隨行的丫環仆傭立刻張羅著在馬車旁擱下繡凳和地毯,然後攙扶著一個略顯憔悴的少婦下得馬車,少婦身後的乳母懷中,則抱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嬰兒。

迎客的小尼認得馬車上有南宮世傢的標志,連忙恭敬地將那少婦一行迎進庵堂,護送她的富傢公子正想進去,小尼姑合營企業十阻攔道:“公子,這裡是庵堂,請公子在門外留步。”一個隨從立刻喝道:“難道就不能破例?”

小尼姑年紀雖小,卻頗有大傢氣度,不卑不亢地道:“隻要是男人,就不能進入庵堂,這是天下所有庵堂的規矩。”那隨從還想糾纏,那溫文爾雅的富傢公子已擺手道:“你不用說瞭,咱們就在此等待,誰也不許妄入庵堂一步!”

卻說瞭少婦和乳母在小尼姑的引領下,抱著嬰兒來到後面的送子殿。祈禱完畢,她示意隨行的丫環奉上早已準備好的香火錢,女尼立刻笑道:“請夫人去後堂看茶,讓妙得師父為孩子批個命吧。”

“那可就多謝師父瞭。”那少婦忙道,隨著小尼來到後堂坐定,一個蓄發修行的妙齡姑子就奉茶進來。那姑子似乎剛入空門,完全不像別人那般呆板拘謹,甚至依舊保持著少女的活潑和天真。看到乳母抱著的孩子,不禁連聲稱贊:“這孩子好可愛哦,多大瞭?叫什麼名字?能否能我抱抱?”

少婦臉上總算有瞭一絲笑意,示意乳母將孩子給她抱抱。那姑子抱著孩子一邊逗弄,一邊對孩子說道:“好可愛的小不點兒,姐姐帶你去看蝴蝶好不好?”說著就往外走,乳母一看,連忙跟瞭出去。

那姑子抱著孩子在庵堂中左穿右插,轉眼就沒瞭蹤影。乳母以前隨夫人來過這觀音庵,知道在這兒修行的女尼或姑子都出身大戶人傢,完全可以信賴,所以也不怎麼著急,隻是獨自四下尋找。不過這兒殿堂重重,如迷宮一般,一時半會兒卻哪裡找得到?

卻說那姑子甩掉乳母,徑直來到庵堂的後門,對等在門旁的一個打雜的農婦低聲道:“姐姐,得手瞭。”

那農婦頭也不回地低聲道:“快關回去。”

“為什麼?”那姑子有些驚訝。隻聽那農婦急道:“是雲大哥的意思,立刻把孩子送回去!片刻也不要耽誤!”那姑子聽說是雲大哥的意思,雖不樂意,卻還是抱著孩子就走,剛轉過照壁就遇到找來的乳母,她立刻將孩子交給瞭乳母,然後回頭去找那農婦,隻聽那農婦神情緊張地小聲道“趁著一溜煙沒暴露,立刻離開這裡。後門有人接應,回揚州再說。”

那姑子依言離去後,農婦才從另一方向離開。直到她們離去後,在庵堂後的山坡上,扮成樵夫的雲襄才暗松瞭一口氣。他是在最後關頭才發現蹊蹺改變主意,計劃太順利,南宮放更是太大意,這突然讓他生出瞭警覺。想起南宮放屢次識破自己的計劃,立刻讓他明白這是個圈套。他連忙示意負責接應的舒亞男放棄,總算沒有被當場抓住。

挑起柴草若無其事地向山下走去,雲襄自信隻要不與南宮面面相對,就沒人認得出自己。而南宮放已經帶人沖入觀音庵,大約發覺圈套敗露,想要對觀音庵進行徹底搜查。

在經過停在庵堂外的馬車時,雲襄突然愣在那裡,他看到那個略顯憔悴的少婦由丫環攙扶著,正好從庵堂中出來,明顯還帶有產後的虛弱,雖然她的模樣改變瞭不少,但雲襄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曾經深受過,現在卻無比痛恨的趙欣怡!

他忘不掉她送來的雨花石,讓他掉進瞭南宮放設下的圈套;他也忘不掉自己流徙千裡服苦役的同時,她卻嫁給瞭南宮放;他更忘不掉自己在奪役場為生存苦苦掙紮的時候,她卻在豪門做少奶奶。尤其是現在,看到她兩次與南宮放設下圈套來對付自己,他的仇恨就如火山般噴發,這一瞬間,他對她的恨意甚至超過瞭對南宮放!

趙欣怡也看到瞭雲襄,她臉色驀地變昨慘白,一動不動地僵在當場,雲襄雖然偽裝得巧妙,可又怎麼能瞞得過她的眼睛?她曾無數次在夢中與面前這男子重逢,可真正重逢,她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似在這一瞬間坍塌……

《千門(雲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