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藥王廟是一座僻靜的小廟,供奉著嘗遍百草的神農氏,雖然神農氏在神話中有著極高的地位,但他既不能保佑別人加官進爵,又不能像觀音菩薩那樣普渡眾生,因此藥王廟的香火一直寥寥。還好今日是藥王誕辰,一大早就有小販在廟外招攬生意,甚至跑江湖賣大力丸的也來助興,讓小小的藥王廟突然間熱鬧瞭許多。
日上三竿時,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停在瞭藥王廟,一個衣衫錦繡的少婦抱著孩子下得馬車,頓時對廟外的熱鬧有些詫異,兩個隨行的傢奴連忙趕開小販讓出條路,她這才與丫環、乳母進瞭廟門。
廟裡也有不少香客,使小小的藥王廟顯得有些擁擠。兩個傢奴粗暴地推開旁人,總算將那少婦帶到瞭藥王殿中,並將閑雜人等趕瞭出去。
少婦將孩子交給乳母,然後上香、磕頭、求簽。當她將抽出的簽交給解簽的老和尚時,對方頓時皺起眉頭,半晌無語。她不禁擔憂地問:“大師,是不是這簽有什麼不妥?”
“這孩子是不是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老和尚問。
“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帶他來拜藥王,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少婦忙道。
老和尚嘆瞭口氣:“這孩子的劫難,恐怕不是拜拜藥王就能解。”
少婦聞言大急:“我孩兒有何劫難?”
老和尚略一遲疑,壓低聲音道:“這孩子的父親欠下瞭不少孽債,原本是絕後之命,誰知這孩子命硬,偏偏意外降生。父輩早下的孽必將應在他身上,所以他註定一生多災多難。”
這和尚聊聊數語,卻說得分毫不差,少婦頓時雙目含淚,急道:“求大師指點,如何才能化解我孩兒身上的災難?”
老和尚沉吟片刻,嘆道:“辦法不是沒有,就怕夫人舍不得。”
“什麼辦法?”少婦忙問。
老和尚正色道:“隻有將這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年,方可憑我佛的慈悲,化去他身上的孽債。”見少婦面色大變,老和尚又補充道,“不過現在孩子還小,老衲可以先為這孩子剃度,讓他先有個佛門弟子的身份,有我佛庇佑,一切孽債皆可暫免。待他年滿六歲,再送到廟中來修行吧。”
把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五年,借佛門的功德使孩子免於被邪神小鬼侵擾,這在許多大戶人傢也不算稀奇。少婦松瞭口氣,遲疑道:“是不是隻要在佛門先掛個名就行瞭?”
老和尚點點頭:“隻要剃度,就是我佛門弟子,一切孽債皆可暫免。”
少婦略一遲疑,決然道:“就求大師為我孩兒剃度吧,妾身會為貴寺廣捐功德,以報答恩!”說著褪下手腕上的金鐲子,雙手捧到老和尚面前。
誰知老和尚面色一沉,正色道:“夫人請回吧,你的孩兒老衲不敢收。”
“這是為何?”少婦忙問。隻聽老和尚沉聲道:“老衲若手下你的孩兒,別人會以為老衲是貪圖你的錢財。再說佛門弟子,收受金銀是為自己造孽,夫人難道是要老衲萬劫不復?”
少婦隻得收起鐲子,愧然道:“大師恕罪,妾身怎樣才能報答大師恩典?”
“隻要夫人有顆向善之心,這就是最好的報答。”老和尚笑道。少婦連忙磕瞭個頭,向乳母示意:“就請大師為我孩兒剃度吧!”
那乳母本來還以為這和尚是個騙子,說得如此兇險就為騙夫人的錢,誰知對方分文不收,倒讓她有些意外,隻得將孩子抱瞭過去。老和尚示意小沙彌接過孩子,然後對少婦道:“今日正式吉日,老衲這就到後堂為孩子剃度。”
少婦正想跟著進去,老和尚卻道:“佛門收徒剃度,不能有俗人打攪,夫人在此暫吼,老衲為貴公子剃度後,立刻就送出來。”
少婦也知道這是佛門規矩,隻得留在殿中等候。誰知左等右等不見老和尚將孩子送出來,她猛然間有所醒悟,不顧小沙彌的阻攔就往後堂闖瞭進去。卻見後堂空無一人,老和尚和孩子已不知去向。
少婦渾身一軟差點摔倒,忙對乳母丫環急道:“快叫阿福、阿祿進來,那和尚拐去瞭我的孩子!”
阿福阿祿是隨來的兩個傢奴,身手也是不弱。二人連忙在後堂中一搜,沒有找到那老和尚和孩子,卻發現床下捆著兩個從未見過的和尚,嘴裡都塞著破佈。
二人扯掉兩個和尚嘴裡的佈條,厲聲喝問:“禿驢!將我傢少爺藏到哪裡去瞭?”
兩個和尚一臉茫然,一個老成些的忙道:“昨夜我倆就被人打暈,什麼事都不知道。”
少婦一聽這話差點暈倒,不禁喃喃自語道:“是他!一定是他幹的!”
“夫人,是誰幹的?”阿福阿祿忙問。
少婦沒有回答,卻飛一般跑出廟門,目光四下搜尋,最後盯住瞭廟外一個賣零食的小販。她提著裙子急奔過去,一把掀掉那小販頭上的草帽。露出瞭一張熟悉的臉,果然就是她永遠忘不掉的那個人!
“還我孩子,快還我孩子!”少婦邊哭邊捶打著那小販的胸膛,卻又忍不住撲到他懷中號啕大哭,“你既然已經走瞭,為何還要回來?”
不用說,這小販就是喬裝打扮,指揮眾多老千騙走小孩的雲襄。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仇人”一眼認出來。他低估瞭女人的直覺,尤其低估他在這個女子心中的記憶。他任由對方抱著自己僵直的身子,申請復雜地冷冷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回來。”
那女人猛然離開他的胸膛,卻又拉著他的衣襟哀求:“我知道你要報仇,但你不能傷害我的孩子,把孩子還給我吧,求你瞭!”
雲襄冷酷地搖瞭搖頭,那女人不禁嘶聲質問:“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從小到大,你不是處處都讓著我,疼著我,從不讓我受半點委屈,為何現在卻要搶走我的孩子?”
雲襄冷冷道:“因為你認識的那個蠢秀才,早已經死瞭!”
二人還在糾纏,阿福、阿祿已經撲瞭過來,揮刀便向雲襄斬去,嘴裡喝到:“夫人閃開,讓阿祿將他拿下。”
二人剛一動手,一旁一個老者已閃身攔在雲襄身前,空手擋住瞭阿福、阿祿。老者邊打邊喝到:“公子快走!”
雲襄被少婦緊緊抓住,一時脫身不得,一旁有個喬裝成小販的老千見狀,抽出扁擔便向少婦後心劈去,嘴裡喝到:“放手!”
雲襄想要喝止已經遲瞭,連忙和身擋到少婦背後。那小販收手不及,這一扁擔結結實實劈在瞭雲襄背上。痛得他渾身一軟,更被那少婦抱瞭個結實。那小販趕緊丟下扁擔,想要分開二人,卻怎麼也掰不開女人的手。
此時場中早已大亂,阿福、阿祿見這老者武功高強,連忙高喝:“夫人別怕,咱們去叫人幫忙!”說著二人丟下老者轉身就逃,由於人群混雜,老者隻追上一個將之放倒,另一個卻混在人群中逃遠瞭。
“公子快走,再不走就遲瞭!”老者連忙高喝。就在此時,突見幾個捕快急奔而來,領頭那捕快遠遠就在高喝:“什麼人在此鬧事?”
眾老千從來就怕官,一見之下立即四下逃散。老者雙掌一錯就要大開殺戒,雲襄急忙喝到:“筱伯不可魯莽,快退開!”
老者還在猶豫,就見雲襄連使眼色,急急地小聲道:“你快走!”
筱伯心神領會,連忙混入四周看熱鬧的閑漢中。幾個捕快立刻就將雲襄與少婦圍瞭起來,領頭那滿面虯髯的捕快喝道:“怎麼回事?還不快放手?大庭廣眾之下,你們男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少婦急道:“官差大哥,我孩子被這人拐走,你們要給我作主!”
領頭那捕快一聽這話,立刻拿出鐵鏈將雲襄一鎖,對少婦道:“夫人放心,本捕頭這就將他帶回府衙。”說著拉起雲襄就走。
少婦隻得放開雲襄,緊跟在幾個捕快身後,誰知幾個捕快走得極快,三拐兩拐就不見瞭蹤影。少婦隻得獨自網府衙趕去,誰知道府衙一問,才知揚州府捕快今日根本就沒出班。她不禁一跤跌倒在地,又急又累之下突然暈倒。
卻說雲襄被那幾個捕快道道僻靜處,他忍不住上前抓住那滿面虯髯的捕快的手,激動地問道:“亞男!真的是你?這段時間你去瞭哪裡?讓我一直都在擔心!想不到你扮捕快,比我還像。”
舒亞男甩開雲襄的手,三兩把解開他身上的鐐銬,淡淡道:“你快走,南宮世傢丟瞭孩子,很快就會封鎖全城!”
“那你呢?不和我一起走?”雲襄忙問。舒亞男躲開雲襄的目光,不冷不熱地道:“我有這些叔叔伯伯照顧,你不用擔心。”
雲襄隻當她在熟人面前,不好意思公開與自己的關系,隻得道:“那好,我就與筱伯先回金陵,等你來會合。”
望著雲襄與筱伯遠去的背影,舒亞男神情異常復雜。幾個捕快三兩把脫去官服,轉眼就變成瞭幾個尋常漢子,他們都是舒亞男的父親舒振綱生前的生死兄弟,雖然平安鏢局不在瞭,但他們依舊視舒亞男為鏢局的主人。一個左手缺瞭四根手指的漢子小聲道:“侄女,咱們也得盡快離開揚州,以防萬一。”
舒亞男點點頭,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草草脫去偽裝就走。隻是她走的方向,與雲襄完全不同。
揚州城的風暴波及到整個江南,甚至也波及到瞭金陵。南宮世傢發出的江湖告急貼,已將懸賞的花紅提高到十萬兩,隻求知情者提供孩子的線索。筱伯聽到這消息,急匆匆來到後院,就見雲襄正與明珠在逗著孩子。由於找到瞭乳母,孩子在哭鬧瞭幾天後,也漸漸適應瞭新的環境和新的人。
“公子!”筱伯知道明珠心軟,連忙將雲襄拉到一旁,悄聲道,“南宮世傢已將懸賞提高到十萬兩,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咱們要盡早絕瞭南宮瑞的念頭。”
雲襄懂得筱伯的意思,隻有將孩子的屍體盡快給南宮瑞送過去,才能徹底斷瞭他的相投,也才能徹底斷瞭南宮放集成傢業的希望,這也是南宮豪與他定下的計劃。但是,當他第一次抱起這個孩子的時候,運來的念頭就立刻動搖。這是背叛瞭他的戀人,與害死母親、奪去駱傢莊的仇人的孩子,他原本應該痛恨。但望著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臉,他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當孩子第一次對他露出笑臉,他立刻就下定決心,不能讓這條無辜的小生命,因父輩的仇恨受到傷害,假他人之手也不行!
筱伯見他半晌無語,急道:“這次行動參與的人不少,萬一有人見利忘義,咱們立刻就得玩完。十萬兩啊,可以讓許多人將親娘都賣瞭,公子千萬不能有婦人之仁!”
雲襄搖搖頭,正色道:“孩子是無辜的,我決不容他受到任何傷害。我已做決定,你不必再多言。”
相處日久,筱伯已熟悉雲襄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就難以更改。他隻得嘆瞭口氣,無奈道:“既然如此,咱們得立刻換地方,知道這兒的人不少,萬一泄漏,那可就危險瞭。”
雲襄默然半晌,輕嘆道:“亞男還沒回來,我很擔心,她怎麼還不來金陵與我會合?”
筱伯忙道:“咱們可以留個下人在這裡等舒姑娘,其他人暫時避一避。我已經在郊外找到一處僻靜的住所,今日就可以搬過去。”
雲襄想瞭想,點頭道:“那好,咱們立刻就搬。”
暮色初臨,一輛馬車載著雲襄等人悄然出城。為瞭安全,雲襄與明珠隻帶孩子和乳母,以及那條從不吠叫的阿佈上路,筱伯親自趕車。馬車來到郊外的曠野,筱伯突然回頭道:“公子,我感覺咱們被跟蹤瞭。”
雲襄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曠野,疑惑道:“後面一個人也看不到,哪有跟蹤的?”
筱伯正色道道:“公子要相信一個殺手的直覺。”
雲襄略一沉吟:“我趕車繼續往前走,你悄悄藏到路邊看看,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咱們在前面的岔路口再會合。”
筱伯悄然溜下馬車,藏到瞭路邊的草叢中。雲襄趕著馬車繼續前行,到數裡外的岔路口停下,沒多久筱伯追上來,氣喘籲籲地道:“咱們果然被跟蹤瞭,不過不是人是條狗。”
“狗?”雲襄有些驚訝。筱伯點頭道:“沒錯!是條訓練有素的獵犬,十分機敏,我本想做瞭它,誰知這畜生精得很,嗅到人味就跑,我根本近不瞭它的身。”
雲襄想瞭想,輕輕拍拍阿佈的頭,指指路旁的草叢,又指指遠方那隱約的犬影:“阿佈,幹掉它!”
阿佈心領神會,立刻跳下馬車藏入草叢。雲襄趕著馬車繼續前行,沒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狗的慘叫,不一會兒阿佈追上來,嘴邊沾滿瞭狗毛和鮮血,將明珠嚇瞭一跳。
在看不到馬車的數裡之外,藺東海正道這幾個侍衛驅馬緩緩而行,獵狗的慘叫令他一驚,趕緊打馬追上去,就見瓦拉人訓練的名貴獵犬已倒在血泊中,喉嚨完全被撕開,顯然是被猛犬一口斃命。他暗叫一聲不好,立刻打馬狂追,很快就在路旁發現瞭馬車,隻是馬車中早已沒有一個人。
筱伯領著雲襄等人,從樹林中的小路來到山腳下的一座村莊,村莊不大,隻有數十戶人傢。筱伯指著山腳下一座竹樓道:“那原本是村中一戶人傢的空房子,我自作主張替公子買瞭下來。這裡交通閉塞,民風淳樸,與江湖上的人也沒有任何來往,很適合在此隱居。”.
雲襄隨著筱伯來到那竹樓,見裡面雖然簡陋,卻不失雅致,心裡十分滿意。幾個人安頓下來後,筱伯就問:“不知公子下一步有何打算?”
“等!”雲襄從容道。
“等?等什麼?筱伯疑惑地撓撓頭。”
“沒錯,現在等就是最好的行動。”雲襄淡淡解釋道,“南宮放找不回孩子,他繼承傢業的希望就完全破滅。以他從小就養成的驕縱性格,必不甘心就此失去大權,定會使出非常手段。咱們隻須等南宮世傢自生變亂,再去收拾殘局。這期間咱們要割斷與外界的一切聯系,藏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勝利!”說道這他頓瞭頓,微微嘆道:“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亞男。”
“公子不用擔心,”筱伯連忙安慰道,“以舒姑娘的聰明機智,定不會有事。再說公子已經給看傢的門房交代過,見到舒姑娘就讓她去你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會合,絕不會錯過。”
為保安全,雲襄隻給門房留下個模糊的地址,唐她到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會合。相信除瞭舒亞男自己,沒有人能猜到那是哪裡。茫茫人海,他也隻有用這個辦法與舒亞男相約瞭。
就在雲襄躲在山村靜享悠閑的時候,南宮世傢卻發生瞭驚天動地的變化。南宮瑞在族中老人們的一再催促下,終於下瞭最後的決心。在一個星月晦暗的夜晚,他讓人把南宮放找來,準備跟他談談。
看到南宮放因兒子被幫教而憔悴不堪,南宮瑞心中隱隱作痛。不過現在不是安慰兒子的時候,他狠下心準備開門見山。
“為父老瞭,最近更是體弱多病,常感精力不濟,所以想早一點放手,享幾年清福。”南宮瑞輕嘆道。
“父親可以將傢族事務交給孩兒打理,”南宮放忙陪笑道,“為爹爹分憂,那是孩兒應盡的孝道。”
南宮瑞微微點頭,跟著又搖頭道:“放兒,你知道爹爹一直對你寵愛有加,甚至罔顧立長不立幼的祖訓立你為南宮世傢嗣子,即便你受傷之後,爹爹都在盡一切努力讓你繼承傢業。但現在你兒子失蹤,你再也無法延續南宮世傢香火,自然也就無法再繼續做嗣子。為父雖然痛惜,卻也不能不考慮族人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南宮放聞言大急:“去哦一定能找回我的兒子,請爹爹給我時間!”
南宮瑞惋惜道:“為父已經給瞭你不少時間,但南宮一族的未來,總不能寄托在一個生死不明的嬰兒身上吧?”
南宮放面色煞白,默然半晌,方澀聲問:“爹爹已經決定瞭?”
南宮瑞微微頷首:“為父打算明日就召集族人拜祭先祖,改立阿豪為嗣子。”
南宮放心底一涼,差點軟倒。他如今與大哥已成死敵,一旦大哥做瞭宗主,待父親百年之後,他恐怕就要從天堂跌入地獄,受盡大哥的折磨。這簡直比殺瞭他還難受。想到這他再無顧忌,急道:“大哥為奪嗣子之位,勾結千門公子襄對付孩兒,我牧馬山莊的衰敗,兒子的失蹤,都是大哥和公子襄所為,請爹爹明鑒!”
南宮瑞對兒子的指控並沒有感到意外,隻嘆道:“你兄弟兩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為父豈會毫無所覺?你當年殺官差嫁禍你大哥,手段也未見得就比你大哥光明。你知道為父當年為何不揭穿你的把戲,為你大哥主持公道?”
南宮放茫然搖頭,隻聽父親嘆道:“江湖素來就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世界,隻有強者才能生存。所以南宮世傢的繼承人,必須要是強者,當年你大哥在與你的明爭暗鬥中敗瞭,所以他不配做嗣子。但這一回,是你敗瞭。雖然論心計論武功,你大哥都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大哥卻能讓千門公子襄這等人才為他所用,這就是他比你高明的地方。雖然三個兒子中我最寵愛你,但為瞭南宮一族的未來,我必須將傢業傳給你大哥。”
南宮放面如死灰,他現在才知道,父親根本不在乎大哥使瞭什麼手段,隻在乎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自己費盡心機想找大哥與公子襄勾結對付自己的證據,原來全是白忙活。他連忙跪倒在地,痛苦乞憐道:“爹爹啊!大哥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做瞭宗主,待您老百年之後,孩兒可就死無葬身之地瞭!”
南宮瑞雙目垂淚,將兒子攬入懷中,泣道“如果你做瞭宗主,你大哥也未必能得善終。放兒,驚呼海闊天空,憑你的聰明才幹,必能闖出一番天地,何必要在你大哥手下茍且偷生?”
南宮放一怔:“爹爹是要我走?”
見父親微微頷首,南宮放一躍而起:“我不走!我為什麼要走?為瞭這個傢我殫精竭慮,開拓的疆土大哥哪點比得上?為什麼卻要我走?”
見父親默然不語,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堅決。南宮放漸漸冷靜下來,心知父親的決定異物可更改,他垂頭而立,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片刻後他一咬牙,終於下瞭決心。默默來到書案旁,慢慢地斟瞭一杯茶,他雙手捧著跪倒在父親面前,哽咽道:“孩兒既然遲早要走,不如現在就走。容孩兒最後一次為爹爹奉茶,以後爹爹恐怕很難喝到孩兒的茶瞭。”
南宮瑞含著淚接過茶一飲而盡。輕輕放下茶杯,他嘆道:“身為世傢子弟,兄弟不能和睦,父子不得團聚,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南宮放恭恭敬敬地磕瞭三個頭,垂淚道:“爹爹在上,孩兒要走瞭。臨走之前,孩兒想讓爹爹再教我一次劍法,就像第一次教我一樣。”
南宮瑞點點頭,輕拔出案上寶劍,略一調息,便緩緩地舞動長劍,就像第一次教兒子這套劍法一樣。七十二招劍法堪堪過半,南宮瑞臉上冷汗滾滾而下,出手越來越慢。一套劍法不及使完,他突然收劍而立,以劍拄地,澀聲問:“你在茶中下瞭什麼?”
南宮放後退兩步,緊張地盯著父親,顫聲道:“酥筋散!”
南宮瑞渾身一軟跌坐於地。南宮放慌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爹爹見諒,酥筋散並不致命,孩兒不敢傷害爹爹。”
“但它卻可以令人永久失力癱瘓。”南宮瑞苦笑道,“你為瞭保住嗣子之位,竟不惜如此報答你爹爹。”
南宮放恨恨地抬起頭:“我從小錦衣玉食,前呼後擁,一呼百諾,早已是個享慣瞭榮華富貴的豪門公子,哪吃得瞭江湖之苦,隻好放手一搏。爹爹放心,酥筋散最多讓你癱瘓在床,不會致命。我會親自照顧你的起居飲食,做個孝順的兒子。隻要你開不瞭口,就不能廢我嗣子之位,我將代行宗主之職,知道坐穩這個位置為止。”
南宮瑞雙目垂淚,卻因為藥性發作而不能開言。南宮放將他抱到床上躺好,流淚道:“爹爹,這是你逼我出如此下策,我實在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在大哥手中受盡屈辱,就隻有如此!”
仔細為父親蓋上被子,然後將沾有酥筋散的茶杯擦拭幹凈,南宮放這才悄悄退出房門,正待趁夜離開,突聽窗外有一點異動。他一聲喝問:“誰?滾出來!”
黑暗中現出一個魁梧的身影,正是南宮豪!原來南宮豪從眼線那裡聽說父親要單獨見老三,不知會不會對自己不利,所以冒險藏在窗外,想探聽究竟,卻沒想到竟目睹瞭南宮放下毒的整個過程。他原本想出手阻攔,不過轉而一想,如果父親被酥筋散弄到癱瘓,自己再出面揭露南宮放的惡行,那自己就不是嗣子而是宗主。想到這點,他忍著沒有動,直到南宮放做完一切要離開,他才鼻息稍沉,不小心暴露瞭自己。
不過現在他已穩操勝券,沒必要再躲躲閃閃。南宮豪從藏身處出來,得意地冷笑道:“老三,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原來老天真的有眼。”
南宮放見惡行敗露,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拜道:“大哥,看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千萬不要告發我,最多我不再跟你爭這個嗣子!”
第一次見南宮放拜倒在自己面前,南宮豪得意地哈哈大笑。笑聲剛起,就見南宮放手腕一翻,一劍鞘沒聲息地倏然刺出。南宮豪雖有防備,卻不料南宮放的劍遠超出他的估計,勉強躲過要害,卻還是被刺中瞭小腹。他捂著中劍處連連後退,曼聯懷疑和驚詫。
南宮放從地上一躍而起,得意地冷笑道:“你想不到我的劍法比你想象中快很多吧?若不是我平時藏著掖著,你怎麼會輕易中劍?”
見南宮豪突然張嘴想呼叫,南宮放一劍直指其咽喉,卻見南宮豪就地一滾躲開這一劍,終於放聲高叫:“來人!有刺客!”
南宮豪能避開這一劍,讓南宮放有些意外,沒想到大哥的伸手比他估計的要求,看來大哥也不是愚魯之輩。不過現在事已至此,他無論如何也要殺人滅口。南宮放一劍快似一劍,追著南宮豪狂刺。南宮豪受傷在先,隻有連滾帶爬地躲閃,身上連連中劍,鮮血四下飛濺。不過他的叫聲總算驚動瞭傢人,幾個南宮弟子過來查看,被眼前的情形完全驚呆瞭。幾個人想要阻攔,隻聽南宮放瘋狂地喝到:“滾開!不要攔我!”
南宮豪身上連中數劍,終於無力跌倒。南宮放正待一劍斃之,突見一旁劍光一閃,將他這必殺的意見挑開,跟著響起二哥南宮玨的喝聲:“三弟你瘋瞭!”南宮放正不知如何向眾人解釋自己的行為,更不能當著眾人的面繼續追殺大哥。南宮玨的話突然提醒瞭他,他猛然舉劍亂砍,嘴裡嗬嗬大叫,狀若瘋虎,瘋狂地砍向倒地不起的南宮豪。
“三地住手!”南宮玨連忙挑開他的劍,但最終還是沒能完全擋住,南宮豪又中兩劍,終於發出垂死的慘呼:“他要殺我滅口!”
南宮玨一劍刺中南宮放手腕,將他手中長劍打落,跟著以劍封住他穴道。這時眾人才有機會扶起南宮豪,卻見他被刺中要害,再難開口。南宮玨忙問:“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南宮豪一聲嘆息,帶著遺憾與悔恨,黯然而逝。南宮玨隻得拍開南宮放的穴道,隻見他又哭又笑,表情怪異。眾人不由驚呼:“三公子、三公子瘋瞭!快去稟報宗主!”
就在南宮世傢亂作一團的時候,雲襄卻躲在山村享受那難得的悠閑。連個月後,雲襄才讓筱伯去揚州打探南宮世傢的消息,同時也去打探舒亞男的去向,沒多久筱伯回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帶回的是好消息。
“沒想到公子隔岸觀火,竟能洞察秋毫!”筱伯嚴重閃爍著少見的興奮,“那南宮放果然如公子預料那樣鋌而走險,出手暗算瞭兄長。雖然他僥幸得手,卻被傢人抓個正著,按傢法他本該為其兄弟抵命,誰知他受此打擊,驚嘆瘋瞭。南宮瑞連失二子,更是中風癱瘓,生不如死。如今南宮世傢已亂作一團,族中長輩隻得請出不問世事的二公子南宮玨,由他暫行宗主之責。”
對南宮世傢的變故,雲襄並沒有感到太意外。南宮瑞對南宮放不問是非的過度溺愛,早養成瞭他唯我獨尊的秉性,豈能接受大權旁落,由天堂跌倒人間的失敗?
雲襄瞑目躺在搖椅上聽著筱伯的匯報,當他聽到南宮放瘋瞭時,驀地睜開瞭雙眼。筱伯話音剛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追問:“南宮放後來怎樣瞭?”
筱伯想瞭想,搖頭道:“沒有打聽到他後來的消息,一個瘋子,想來也沒什麼值得留意。”
雲襄神情微變,目視虛空愣瞭半晌,突然嘆道:“南宮放不簡單,竟能騙過所有人!”
筱伯疑惑地撓撓頭:“公子的意思,南宮放沒有瘋?”
“他要真瘋瞭,就不是南宮放!”雲襄黯然搖頭,“可惜我做瞭這麼多努力,最終還是讓他逃脫瞭。隻怕以後,他會更加精明可怕!”
筱伯連忙安慰道:“公子無需擔心,就算南宮放僥幸逃脫,他也不會再是南宮世傢三公子瞭。隻要他在江湖一露面,南宮世傢首先就不會放過他!”
雲襄憂心忡忡地搖搖頭,又問:“有亞男的消息嗎?”
筱伯神情突然有些異樣,遲疑道:“聽說她去瞭杭州,根本就沒有來金陵找過公子。”
“杭州?”雲襄一怔,“她去杭州幹什麼?”
見筱伯搖頭,雲襄沉吟片刻,吞吞吐吐地問:“南宮放那個五姨太……後來怎樣瞭?”
筱伯惋惜道:“聽說南宮放從兩個傢奴口中,得知她認識公子後,用盡酷刑逼問公子的身份和下落,她始終不說,最後受刑不過,吞進自殺瞭。我一直想不通,她怎麼會舍命為公子掩飾?”
雲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身子一歪差點摔倒。筱伯連忙扶住他,就見他淚水盈滿眼眶,嘴裡不住喃喃自語:“我誤會她瞭,我完全誤會她瞭……”說著他跌跌撞撞地來到內房,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在明珠和乳母驚訝的目光中,他抖著手抱起床上的孩子,突然失聲痛哭,“是我害死瞭你母親,是我害死瞭怡兒……”
孩子嚇得哇哇大哭,明珠連忙從雲襄懷中搶過孩子交給乳母,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之間雲襄突然沖入房中,將房門插上,對門外幾個人的呼喚不做任何回應。房中隻傳來他捂在被子中的哭泣聲……
不知過瞭多久,雲襄終於紅著眼開門出來,申請有說不出的淒楚,面對明珠與筱伯關切的目光,他平靜地道:“我要去揚州,在怡兒的墳前上炷香,也讓她看看她的孩子。”
筱伯心知攔不住雲襄,隻得道:“我這就去準備,咱們一早就走。”
第二天黃昏,在筱伯的帶領下,雲襄終於找到瞭揚州城郊那座孤墳。看到墓碑上“南宮趙氏”那幾個字時,他眼中閃出莫名份額憤怒,恨不得將墓碑砸爛,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做。默默地在墳頭點上香燭,他將孩子抱到墳前,在心中暗暗道:怡兒,看到瞭嗎?你的孩子平安無事。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他,我會用全部心血將他培養成一個善良、正直、有用的人!
祭拜完畢,一行人離開。馬車轔轔而行,來到岔路口時,雲襄突然道:“去杭州。”筱伯沒有多問,立刻掉頭踏上去杭州的路。他知道雲襄的心思,不過他擔心當雲襄找到他想要找的人後,恐怕隻會更加痛苦。
杭州西子湖畔的雅風樓,是江南屈指可數的名樓。它地處西子湖畔景色最美的地段,樓高三重,外表古樸端莊,內部極盡奢華,是達官貴人、豪紳巨賈最愛下榻的百年老店。雲襄與明珠以前都在此住過,再次回到這裡,二人都感到很親切。
一行人剛住下不久,就有小二上來稟報:“樓下有位姓舒的女子,要找明珠姑娘。”
明珠聞言一聲歡呼,提著裙子就往樓下跑去,剛到樓梯口,就見一個輕紗遮面的女子正登樓而上,不是舒亞男是誰?民主驚喜地撲上去,毫無顧忌地抱著舒亞男就狠狠親一口,驚喜地連連追問:“姐姐你可想死我瞭!這段時間你都去瞭哪裡?為何不到金陵來找我們?你怎麼知道我們來瞭杭州?”
“姐姐也很想你,所以一聽說你來瞭杭州,就特意趕來跟你們道別。”舒亞男笑道。
“道別?姐姐要去哪裡?”明珠忙問。舒亞男沒有立刻回答,卻拉起她的手:“去你房內再慢慢說,你想讓我一直站在這裡不成?”
明珠吐吐舌頭,忙將舒亞男領到自己住的房間。隔壁的雲襄聽到明珠的歡呼聲,早已出來香肩,隻是被明珠攔在中間,沒法上前問候。隻得目送著他倆進瞭房間,知道她們許久不見,定有不少體己話要說,雲襄隻得在門外等候。聽到房內兩個女孩子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咯咯大笑,雲襄心裡感覺十分溫暖。
足足等瞭一個時辰,兩個女孩子才開門出來。雲襄連忙上前問候:“亞男,你……可好?”
“我很好!”舒亞男完全無視雲襄嚴重的柔情蜜意,略一抱拳便下樓而去。雲襄隻得跟著下樓,奇怪地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多謝雲公子關心,不過亞男不便相告。”舒亞男腳下不停,已來到樓下。雲襄一臉意外:“你叫我雲公子?什麼叫“不便相告”?你不跟咱們回金陵?”
舒亞男終於停下腳步,回頭道:“雲公子,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還是不要相互打擾為好。雖然大傢朋友一場,但總不能因為是朋友,就永遠走在一起吧?”
雲襄十分詫異,反詰道:“我們隻是朋友?你說過要照顧我一輩子,難道這就忘瞭?”
舒亞男嘴邊泛起一絲調侃的笑意:“我騙你的,不行嗎?你以前不也騙過我?被我騙上一會就算扯平吧。大傢都是老千,你騙我我騙你正常得很。喂,你不會當真吧?”
“你在說謊!”雲襄定定盯著舒亞男的眼眸,似要將她看穿。
舒亞男若無其事地笑道:“我以前是在說謊,現在可沒有哦。”
“你撒謊!”雲襄臉漲得通紅,“我們在牧馬山莊發生的一切,難道全都是假的?”
舒亞男嘻嘻笑道:“沒錯!全是假的,如果你覺得是真的,那隻是說明我聘任的本領比你高明一點點。”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雲襄厲聲質問。舒亞男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很簡單,因為南宮放也是我的仇人。我要借你的手對付南宮放,所以不希望你倒下去。現在南宮放已經瘋瞭,南宮世傢也一蹶不振,我的仇報瞭,也就沒有必要再騙你瞭。”
“你……”雲襄氣得渾身發抖,再也說不出話來。舒亞男卻若無其事道:“對瞭,忘瞭向你介紹我的未婚夫,其實你也見過,不用我介紹瞭吧?”
雲襄隻感到頭目一陣暈眩,真個世界突然變得異常荒唐,順著舒亞男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見街邊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旁,一個彪悍如虎的中年漢子正負手等在那裡。那漢子年逾四旬,生得濃眉大眼,不怒自威,正是江南黑道第一人,漕幫老大叢飛虎!雲襄恍然大悟,難怪自己剛到杭州舒亞男就找來,這裡是漕幫的地頭,難怪她的消息這般靈通。
“叢飛虎?你的未婚夫是叢飛虎?”雲襄還是感到難以置信。卻見舒亞男坦然一笑:“有什麼奇怪?那個女人不會對叢飛虎這樣的英雄動心?我能找到這樣的夫君,作為朋友,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是。”
雲襄神情淒苦地指著舒亞男的頸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舒亞男恍然大悟,笑道:“你是說那顆雨花石?”他解開衣領露出光光的脖子,“它早就已經不屬於我瞭我,擁有它的人才是你的真愛,你可要好好珍惜。”
說完舒亞男揮揮手轉身就走,步履輕快地來到馬車錢,叢飛虎忙牽著她的手鉆入車廂,她最後從車窗中探出手揮瞭揮,馬車終於轔轔而去。
雲襄遙望離去的馬車,突感喉頭一甜,仰天噴出一口鮮血,跟著往後便倒。感覺身子被人扶住,耳邊傳來隱隱的呼喚,他茫然地循聲望去,就看到一臉羞赧的明珠,項下正戴著那顆獨一無二的雨花石,他兩眼一黑,徹底暈瞭過去。
馬車已經走出很遠很遠,舒亞男依舊在車簾縫隙中不住回望,淚水早已模糊瞭她的雙眼,她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以至於咬破嘴唇而不自知。鮮血和著淚水從唇邊涓涓滴下,很快就染紅瞭她的衣襟。
叢飛虎尷尬地放開她的手,望著血淚交加的舒亞男,他想要安慰,卻不知如何安慰才好。馬車在城中不住繞著圈子,舒亞男則在車中無聲痛苦。不知過瞭多久,她終於咬牙抹幹瞭淚水,稍稍恢復瞭平靜。叢飛虎見狀黯然嘆道:“你既然放不下他,為何要離開他?還讓我做惡人,將他傷得如此之深?”
“我隻要他放下我。”舒亞男平靜地道,“我將去一個再也見不到他的地方,所以不希望他再想著我。我要他徹底忘瞭我甚至很我,才不會為我傷心和痛苦。”
叢飛虎好奇地問:“你要去哪裡?”“京城!”舒亞男淡然道。
“我送你!”叢飛虎毫不猶豫地點頭,馬不停蹄。舒亞男抱著雙膝坐在車中,雙眼木然望向虛空,就像完全失去瞭精氣神。若非眼簾偶爾一眨,真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具行屍走肉。
“請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千門之花的故事。”這句話就像是詛咒,一直在舒亞男耳邊縈繞,她後悔去聽這個故事,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故事竟然會奪去她所有的一切。
沒人知道舒亞男回到揚州拜祭父親時發生瞭什麼,但它自己卻永遠也忘不瞭。她本為明珠對雲襄的暗戀為難,所以有心成全明珠,讓他陪伴雲襄去潮州看望莫爺,而自己則借口回揚州拜祭父親,以避開雲襄,誰知自己的命運就此發生改變,不過她也明白,就算自己不與雲襄分開,那次會面也是命中註定。
“舒姑娘別來無恙啊?”還是那個神秘的青衫老者,在舒亞男幾百完父親後,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念在對方曾幫自己恢復容貌,是自己的大恩人,她不好回避,隻得道:“多謝先生掛念,我很好。您老怎會來這裡?”
青衫老者和藹地笑道:“我傢主人想見你,所以特命老夫前來相請。”
這老者的本事她見識過,沒想到竟是個奴仆,舒亞男十分驚訝,真不知這老者口中的“主上”是什麼樣的人物。這讓她心中戒意更深,忙道:“小女子不過一尋常江湖過客,不敢去見這樣的世外高人。”
青衫老者詭秘一笑:“舒姑娘的經歷可不尋常啊。出身平安鏢局,是舒振綱總鏢頭的掌上明珠。舒總鏢頭蒙難後,舒姑娘夜闖瀟湘別院,印上瞭南宮放而惹上官司,若非有金陵蘇傢暗中相助,恐怕早已被南宮世傢生吞活剝。你被判服苦役三年,卻私自逃逸,先被人騙賣青樓,後又遇叢飛虎逼迫,無奈自毀容貌,裝瘋賣傻潛回揚州,借南宮放的千門典籍自學成才,終成千門後起之秀……”
“夠瞭!”舒亞男連忙喝止,老者聊聊數語,已讓她暗自心驚,沒想到如此隱秘之事,對方竟如親眼所見,說得分毫不差,令人心生寒意。她怕自己與雲襄在牧馬山莊客棧那一幕也被對方得知,所以連忙打斷,色厲內荏地喝到:“你究竟想怎樣?”
青衫老者從容笑道:“老夫方才說瞭,我傢主人想見你。”
“好!帶路,我跟你走!”舒亞男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既然對方對自己瞭如指掌,她不能不去漸漸那個“主上”,看著對方是何等人物。
青山老者親自趕車,馬車走瞭數天才停下來,竟然是到瞭京城!之後舒亞男被蒙上瞭雙眼,在城中賺瞭好久才停下來,下車一看,卻是一座不多見的豪宅。在青衫老者的引領下,她終於在一間幽靜的書房中,見到青衫老者口中的“主上——一個溫文儒雅的白衣老者。”
“舒姑娘請坐!”白衣老者示意舒亞男坐下後,饒有興趣地將她上下打量片刻,目光在她鬢邊的花朵停留瞭許久,微微頷首到,“英武中不失柔美,嬌艷中不乏個性,果然是人世間獨一無二的仙葩!”
舒亞男瞭臉上微紅,冷冷道:“先生千裡相邀,不是垂涎亞男容貌吧?”
老者哈哈一笑:“舒姑娘沒有尋常女子的扭捏和青澀,真是難得!老夫非常欣賞。對瞭,你還不知老夫姓名吧?老夫靳無雙,這個名字隻有我信得過的人才知道。”
“非常榮幸!”舒亞男微微一哂,“不過亞男與靳先生素昧平生,先生何以相信?”
靳無雙淡淡笑道:“舒姑娘以前不知老夫,老夫對舒姑娘可是瞭如指掌,甚至可說是神交已久。”說著他從書桌上拿起一封信,推到舒亞男面前,“甚至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舒亞男好奇地拿起信,滿是疑惑地打開一看,頓時面色大變。那是一張地契,平安鏢局的地契!這果然是她夢寐以求想要拿回的東西!它本在南宮世傢手中,現在卻被靳無雙輕描淡寫地拿瞭出來,對方的能力可見一斑。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失態,平靜地將地契放回桌上,淡淡問:“你要我做什麼?”
靳無雙肅然道:“我要正式收你為入室弟子。”
舒亞男突然就想起莫爺當初想收自己為徒時的情形,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譏笑,拿起桌上的地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先生既然拿出如此重禮,就不必再以師徒之情來籠絡。有什麼事盡可開口,不必再拐彎抹角。”
“其實你早已是我千門弟子,有沒有入門儀式都已無妨。”靳無雙微微一笑,見舒亞男有些疑惑,他解釋道,“你從南宮放那裡盜取的那些書,本就是我千門典籍,其中有不少還是老夫親手所著。你我雖無師徒之名,其實早已有師徒之實,就連你腮邊這朵獨一無二的仙葩,也是出自千門名宿之手,你現在還認為自己跟千門毫無關系嗎?”
見舒亞男無言以對,靳無雙又道:“你認不認我為師都無所謂,你隻要記住,你現在擁有的本領,都是來自歷代千門前輩心血的結晶,記住自己永遠都是我千門弟子,這就夠瞭。”靳無雙說著將桌上的地契重新推到舒亞男面前,“我還你這份地契,並不要求你做任何來交換,我收你為徒,也不要你任何報答。我隻要你聽我講一個故事,聽完這個故事,你可以立刻就走,你我再無任何瓜葛。”
舒亞男好奇地問:“什麼故事?”
靳無雙的臉上泛起一種由衷的敬仰,輕輕道:“千門之花的故事!”
房中的肅穆和凝重感染瞭舒亞男,她連忙收束心神,凝神靜聽,靳無雙輕輕嘬瞭口茶,望著茶杯上那蒸騰翻滾的水汽輕聲道:“這故事你也聽過,我要講的,是不為人知的那部分。”
舒亞男凝望著靳無雙,隻見他目光落到虛空,似穿越時空般幽遠,他那充滿磁性的嗓音,很虧就將她帶到瞭那個百傢爭鳴、英雄輩出的年代。
“春秋時期,吳越兩國世代為仇,戰亂百年。會稽一戰,越王勾踐被吳王所俘,不惜為吳王牽馬嘗糞,受盡屈辱,方被赦歸越過。勾踐回國後臥薪嘗膽,勵精圖治,並采納大夫范蠡的美人計,向吳王獻上瞭絕代美女西施,最後終於得報大仇,滅掉瞭吳國。”說到這靳無雙頓瞭頓,輕輕嘆道,“這是太史公筆下的歷史,卻遠不如千門秘傳的典籍中記載得詳細,甚至沒有寫清楚,誰才是這場戰爭的真正英雄。”
靳無雙說著,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古舊的冊子,翻開一頁遞給舒亞男道:“這裡記錄瞭千門歷代高手的一些事跡,你有興趣可以拿去看看。”
舒亞男接過一看,越國大夫范蠡的名字赫然在目。隻聽靳無雙淡淡道:“范蠡乃千門嫡傳弟子,為報越王勾踐知遇之恩,出任越國大夫。為瞭使越國免受吳國欺凌,他走遍越國,終於在溪水邊物色到浣紗的美女西施,西施的美貌人所共知,但西施的聰穎卻很少有人提及。其實那才是范蠡將她收為弟子、授以千門絕技的真正原因。他將西施帶回越都,並借越王之手將西施獻給吳王,為瞭使西施能在吳王後宮眾多美女中脫穎而出,范蠡親自操刀,以千門秘傳的紋身之術,在西施原本就美艷如花的臉上,文上瞭一朵巧奪天工的仙葩,成為時間獨一無二的美女。西施最終憑借獨特的美貌和高明的千術,顛覆瞭一個強大的國傢,成為千門中人人敬仰,獨一無二的千門之花!”
西施的故事舒亞男早已耳熟能詳,卻沒想到後面還有如此精彩的隱秘。他不禁悠然神往,跟著心底有泛起瞭一絲寒意,隱隱猜到靳無雙將這個故事的深意,但她卻不敢肯定,不由澀聲問:“你將這個故事,究竟是什麼意思?”
靳無雙沒有回答,卻反問道:“你是否還記得一位名叫郎多的男子?”
郎多?這名字一系有些熟悉,但舒亞男一時卻想不起來。靳無雙提醒道:“他曾經在鴻運賭坊見過舒姑娘,不知你是否還有印象?”
舒亞男恍然大悟,立刻就想起瞭那個異族男子,以及他為自己出頭,不惜與南宮豪動手的英勇。她連忙點頭:“想起來瞭。靳先生認識他?”
靳無雙點點頭:“郎多殿下是瓦剌四太子,這次出使我朝,是為締結合約,與我國結盟。合約條款俱已談妥,但他卻臨時提出,要幫他找到一個臉上有花,名叫舒亞男的女子。”
舒亞男一聲冷笑:“於是你們就答應,將我作為合約的一部分,去換取所謂的和平?”靳無雙搖搖頭:“你誤會瞭,這次合約我朝向瓦剌割讓瞭數萬裡的土地,數十萬戶子民,金銀財寶更是不計其數。你一個普通民女,還沒有資格成為合約中的條款。”
“既然如此,你給我講千門之花是什麼意思?”舒亞男質問。
靳無雙坦然:“我是想將你主動獻給郎多,去做今日的千門之花!”舒亞男嘲諷道:“朝廷無能,卻要一個普通民女去力挽狂瀾,真是好笑。”
靳無雙指向身後的地圖,從容道:“大明東有倭寇擾邊,西有魔門蠢蠢欲動,北有強大的瓦剌虎視眈眈。朝廷欲先平倭寇海患,再驅魔門,最後集中力量消除北方的威脅。但現在魔門與瓦剌有勾結之勢,欲共犯我中華,朝廷無力三面作戰,隻得暫時對瓦剌委屈求全。這不是怯弱而是策略,是盡量少流血少犧牲,以最小的代價求得最大勝利的策略。”
舒亞男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機密國策,你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
靳無雙坦然道:“因為我就是這個國策的策劃者和執行者。”
舒亞男心神微震,實不敢相信靳無雙竟是如此人物,但對方那精明的頭腦和雍容氣度,以及指點江山的從容和自信,卻不容她不信。
她還在回味對方所說的話,又聽靳無雙傲然道:“千門從開創至今數千年,一直就以國傢民族的命運為己任,從來不會獨善其身,更不會避世逍遙。老夫很驕傲能為自己的國傢出謀劃策,舒姑娘為千門罕有的後起之秀,聰明與美貌不亞於傳說中的西施。難道你甘心永遠與街頭那些千門末流為伍,永遠混跡於市井凡塵?西施能憑一己之力顛覆一個國傢,以你的天賦和才能,難道不想再歷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千門又一朵名傳千古的奇葩?”
舒亞男默然無語。靳無雙輕嘬瞭口茶,又道:“瓦剌實力逐漸坐大,與我朝終有一戰。屆時必定伏屍百萬,流血漂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舒姑娘曾隨父親走鏢去過邊關,對瓦拉人的兇殘不會一無所知吧?如今天假其便,竟讓瓦剌最有實力繼承汗位的四太子迷上瞭舒姑娘,而你偏偏又是我千門弟子,這難道不是上天在助我大明?尤其你這朵無奈中文上去的仙葩,難道不是在昭示著冥冥中的天意?讓你成為西施那樣的千門之花?”
舒亞男心神大亂,瓦剌人的兇殘她曾經見到過,她曾在一座被瓦剌人屠盡的村莊中淚流滿臉,她曾對著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暗暗祈禱,若能讓悲劇停止,她願意獻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如今,這樣一個機會就擺在面前,她不禁撫著腮邊的仙葩仰天暗問:蒼天在上,難道你加倍還我這絕世的容貌,就是要我將所有一切都奉獻給天下?難道我就是那命中註定的千門之花?
紅燭在靜靜燃燒,燭芯偶爾爆出的一點微聲,使房中更顯幽靜。二人無聲對坐,不知過得多久,舒亞男終於緩緩站起身來,啞著嗓子道:“你……讓我好好想想。”
靳無雙將地契塞入舒亞男手中,輕聲道:“無論你最終如何決定,老夫給你的東西都不會收回。不過,”他的聲色突然凝重,“我堅信你會成為國傢的英雄,而不是民族的罪人。”
舒亞男神情恍惚地來到街頭,茫然不知往哪裡去,她不住心中呼喚:阿襄,我該怎麼辦?你快告訴我。
三天後她來到靳無雙面前,對這個神秘的老者平靜地道:“我還有些恩怨未瞭,待我瞭結恩怨,再告訴你我的決定。”
靳無雙沒有阻攔,親自經舒亞男送出書房大門。待離去後,守候在,門外的青衫老者擔心地問:“主上,她會答應去瓦剌嗎?”
“她一定會!”靳無雙自信一笑,見青衫老者眼中有些不解,他意味深長地笑道,“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千門傳人。”
舒亞男回到揚州,將平安鏢局的地契交給瞭父親生前那些兄弟,並讓他們幫忙做一件大事。她在暗處留意南宮放和雲襄的交鋒,當雲襄遇到麻煩她立刻挺身而出,假扮捕快將他從那女人手中救出,之後她悄悄尾隨她來到金陵。在暗處看到明珠對雲襄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既心酸又安慰,雲襄有明珠照顧,她終於可以下定決心瞭。
不過走之前,她還要做最後一件事,所以她去杭州找到叢飛虎,讓他幫忙演一出戲。戲演得很成功,把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也騙得口吐鮮血,他從此不會再放不下自己瞭。舒亞男心中既痛苦又欣慰,她突然有些後悔將雨花石送給瞭明珠,那是她對雲襄唯一的紀念。
馬車一震突然停瞭下來,京城到瞭。舒亞男與叢飛虎揮手作別,她沒想到這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男人,會成為千裡相送的朋友,世事真是難料。
與叢飛虎分手後,舒亞男按照約定來到靳無雙隱居之處,對這個神秘的老者平靜地道:“我願拜你為師,學習顛覆敵國的千門之術,我願成為千門之花!”
靳無雙沒有感到意外,他點點頭,輕輕拍瞭拍手,門外飄然進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靳無雙指著那貴婦介紹道:“她叫溫柔,為千門上四將之脫將,她會教你一些女人應該掌握的本領,你先向她學習吧。”
貴婦儀態萬千地淺淺一笑,對靳無雙微微一福:“你放心,阿柔一定將她調教成迷死人不償命的閨中殺手。”
帶溫柔領著舒亞男離去後,青衫老者悄然進來,對靳無雙稟報道:“主上,南宮放求見。”
靳無雙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微微頷首。青衫老者悄然而去,片刻後領著個蓬頭垢面,渾身污穢的乞丐進來。那乞丐一進門,猛然跪倒在地,失聲痛哭,“師父!你要為弟子報仇啊!”
靳無雙一聲冷哼:“閉嘴!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若靠他人恩賜才能報仇,你就不是我的弟子!”
哭聲嘎然而止,乞丐抬起頭來,亂發下正式南宮放那張惶然無依的臉。被靳無雙這一喝,他臉上漸漸重現那原有的冷厲,點頭道:“師父教訓得是,弟子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哪會失去的定西!”
靳無雙面色稍霽:“怎麼回事?你細細道來,不可有任何遺漏。”
南宮放連忙將自己與公子襄相爭的前後經過詳細說瞭一遍,靳無雙聽完後面無表情,不可置否地敲敲桌子:“為師知道瞭,你下去吧。”
南宮放離去後,青衫老者猶猶豫豫地問道:“主上,小人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何事?”靳無雙道。
青衫老者猶豫道:“南宮放與公子襄的交鋒咱們也有所察覺,主上為何不幫他一把?要知道南宮放可是主上的愛徒,優勢掌握南宮世傢這股江湖力量的鑰匙,主上為何要坐視他失去嗣子之位?”
靳無雙沒有回答,卻反問道:“公子襄大名叫什麼?”
“好像是叫雲襄,”青衫老者說道這突然一驚,“雲嘯風的兒子也較雲襄,不過早已死去多年,竟有這般巧合?”
“我從不相信什麼巧合。”靳無雙嚴重寒芒微閃,“這是雲嘯風的棋子,他在利用這個名字向我挑戰。我不插手公子襄與南宮放的爭鬥,就是在等著雲嘯風這個老對手,等著他露出蛛絲馬跡。與雲嘯風對壘,誰敢有絲毫大意?一個南宮世傢的得失實在無足輕重。”
青衫老者恍然點點頭,又道:“藺東海剛送回消息,明珠郡主跟丟瞭。另外,柳公權也在追查公子襄的下落。”
靳無雙一聲輕哼:“警告這老傢夥,讓他別多管閑事。”
青衫老者苦笑著搖搖頭:“以柳公權的為人,恐怕不會那麼聽話。”
靳無雙略一沉聲冷笑:“柳公權不過是條能幹的老狗,隻是錯人瞭主人。現在該給他幾鞭子,讓他認清主人的時候瞭。”
青衫老者心神領會地點點頭:“小人這就去安排。”
二人正在密議,就聽門外傳來一聲稟報:“剛收到最新消息,天心居的素妙仙剛剛去世。”
靳無雙正待去端茶,聽到這消息手不由一抖,不小心將桌上的茶杯碰翻,他對四下流淌的茶水視而不見,卻盯著虛空憂心忡忡地喃喃自語:“這個天下,要亂瞭。”
青衫老者也面色大變,點頭嘆道:“魔門終於再無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