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早已沉入大海,海上一片蒙矓,還好月色甚明,照得海上一片銀亮。蒙蒙月色下,海風凜冽,卷起浪花朵朵。俞重山將手探出窗外試試風向,喃喃自語道:“風向終於變瞭。”
“報!”傳令兵突然在艙門外高呼,“偵察小艇上發回信號,敵軍船隊在二十裡外聚集,正逆風向我側翼移動。”
俞重山聞言啞然失笑:“書生畢竟是書生,再精通兵法,也還是紙上談兵。千算萬算,恐怕就沒算到今晚的風浪吧?逆風迂回襲擊我側翼,這不是找死?”張宇然也笑道:“咱們隻需以逸待勞,就能大獲全勝。”
“不然!”俞重山微微搖頭,“公子襄畢竟機智多謀、聰明絕頂,一旦發現失策,肯定會立刻改正。咱們不能給他任何改正的機會!”說到這他陡然提高瞭聲音,“傳令下去,船隊升起風帆,向東南方向全速前進,直擊敵軍主將戰船!”
“嗚嗚”的牛角號在甲板上悠揚回蕩,水兵們忙而不亂地升起瞭風帆。桅桿上的旗兵用燈籠向同伴發出信號,十幾隻戰船立刻揚帆啟航,向黑暗中的對手駛去。
“報!敵船掉頭逃瞭!”瞭望的哨兵突然在桅桿上高呼。俞重山聞言一聲輕哼:“這個公子襄,反應倒快。現在敵船離咱們還有多遠?”
“大約在三裡開外!”哨兵答道。俞重山一聲冷哼:“追上去,這個距離,他已逃不脫咱們的追擊!”
風浪漸大,卷得風帆獵獵作響。十幾隻戰船如離弦之箭,直射海上的對手。蒙蒙海面上,漸漸能看到對手船隊那黑黢黢的影子,像十幾隻海上怪獸,在獵人的追擊下張皇逃竄。
“報!敵船逃入瞭海灣!”哨兵的稟報令俞重山心中一動,連忙高聲下令:“減速!在海灣外拋錨停下!”
“怎麼不追瞭?”副將張宇然疑惑地問。俞重山沉聲道:“公子襄雖不是出身軍旅,但領兵之能有目共睹,不應該這麼容易就亂瞭陣腳。他既然逃入海灣絕地,咱們隻需守住海灣入口,天亮後他所有的安排和計謀,就都一無所施。”
戰船在海上停瞭下來,像十幾隻追獵的狼犬,靜靜地臥在獵物的洞穴之外,等著天亮後再發出致命一擊。海灣中,雲襄也在靜靜地等待。看著東方漸漸泛起的一絲魚肚白,筱伯小聲問:“如果俞重山不追進來,那會怎樣?”
雲襄苦笑道:“如果天亮前俞重山還不墜入這海灣,咱們就輸定瞭。現在咱們隻有祈求上蒼,讓海上的風浪大點,再大點,將他逼進來!”
一旁的漁民孟老伯笑著安慰道:“雲公子放心,依老朽多年海上討生活的經驗,今晚的風浪小不瞭!”
雲襄心中稍安,欣然道:“那可九曜感謝上蒼相助瞭!”
海灣裡風平浪靜,海灣外已是巨浪滔天。俞重山如孤巖般穩穩立在船首,木然看著水軍在風浪中操持。一名水軍將領跌跌撞撞地靠過來,高聲請示道:“將軍!風浪太大,咱們是不是靠岸避一避?”
副將張宇然也道:“是啊!再等下去,說不定戰船會受損。”
俞重山無奈嘆瞭口氣,這是演習不是實戰,如果演習中戰船受損,那就太不值得瞭。不過要他就這麼放棄被逼入絕地的對手離開,卻又心有不甘。他沉吟良久,終於決定冒一回險。
“令船隊駛入海灣,與敵軍決戰。”俞重山一聲令下,十幾隻戰船猶如得到命令的獵犬,立刻向海灣中撲去。
“來瞭!”看到十幾隻戰船全速駛入海灣,張龍也興奮起來,一邊用信號燈指示三艘大船插入海灣入口,一邊命令水軍向敵人發起進攻,以引開敵軍註意。
海灣中風浪小瞭很多,但隆隆的戰鼓令人精神不敢有絲毫松懈。俞重山一面令前鋒迎敵,一面指揮後軍保護好自己的退路。此時卻見敵軍三艘戰船完全無視自身安危,從側翼直撲海灣入口,俞重山眺望著那三艘大船,自語道:“這個公子襄,白白犧牲三艘戰船,想幹什麼?”
火炮生隆隆響起,火光像閃電般在海面上倏然明滅。雖然火炮都沒裝彈丸,但激烈程度跟真正的海戰沒有多大差別。有負責裁決的將領在遠離戰場的穿上記錄雙方發射的炮火,及發炮的距離遠近和角度,以確定哪些戰船應該算被擊沉而退出演習。
俞重山正要下令先擊沉插入自己船隊後方的那三艘敵船,突聽桅桿上的哨兵高叫:“三艘敵船向我們發出信號,他們已鑿船自沉。”
“鑿船自沉?”俞重山一驚,立刻就明白瞭雲襄的意圖,“停!”俞重山一聲令下,火炮頓時停止發射,海灣中立刻靜瞭下來,隻見敵水軍戰船已大部靠岸。俞重山打量著三艘戰船停泊的位置,嘆道:“咱們全部被捆在這海灣中瞭。”張宇然道:“演習中哪有這個戰術,不用管他。”
“演習中沒有,實戰中卻有。”俞重山沉聲道,“咱們要以實戰的思想來演習,怎樣才能達到演習的效果。現在咱們退路被堵,不過兵員戰船都沒有多大損失,還算不得輸。公子襄為瞭將咱們引入這絕地,把自己的水軍也賠瞭進去,也沒有占到便宜。”
話音剛落,就見岸邊礁石上飛來幾支帶著火焰的飛箭,落在甲板上後立刻就被兵卒踏滅。俞重山面色凝重起來,他知道這是公子襄在問他,如果遭到火箭襲擊,他該怎麼應付?實戰中火箭肯定密如飛蝗,決不會輕易就被撲滅。“棄船!登岸!”俞重山無奈下令,他知道雲襄的步兵已占據有利地形,但遭到火箭襲擊,除瞭棄船登岸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從哪裡上岸?”張宇然忙問。俞重山放眼望去,就見四周礁石都有篝火亮起,隻有開闊的沙灘上黑黢黢不見任何光亮。他沉吟良久,最後下令:“從火光最盛的礁石處登陸。”
十幾艘戰船先後靠岸,一千多名兵卒紛紛棄船登岸。就在這時,隻聽一聲號炮響起,埋伏在險要處的一營和七營步卒齊齊現出瞭身形,盡皆彎弓搭箭,引而不發。俞重山見狀一聲長嘆,轉頭對副將吩咐:“中止演習,公子襄贏瞭。”
中止演習的信號燈在戰船桅桿上漸漸升起,岸上埋伏的步卒齊聲歡呼,從藏身處出來。隻見雲襄青衫飄飄走在最前方,對俞重山拱手遙拜。俞重山快步迎上前去,(龍鳳中文網)拱手拜道:“公子知兵善用,胸中韜略非俞某可比,在下輸得心服口服。”
雲襄忙拉過身後的趙文虎,笑道:“俞將軍過謙瞭。這一戰我有熟悉將軍用兵的幹將相助,又精研將軍過去的用兵習慣,才針對性地做瞭這些佈置,占瞭你明我暗的便宜。不過既便如此,以將軍之能,誤入重圍之際要趁夜突圍也非難事,所以這一戰隻能算平手,在下不敢稱勝。”
俞重山對趙文虎點點頭,執起雲襄的手嘆道:“公子不必自謙。我將委你剿倭營的全權指揮調度之權,在下隻負責監督、訓練、參謀之責。相信以公子之能,定不會令本將軍失望。”
雲襄拜倒在地:“多謝將軍信任,在下將竭盡所能,平息百年倭患,保百姓平安。”俞重山連忙扶起雲襄,解釋道:“可惜朝廷制度,軍權不能私相授受,所以公子的一切命令,將由本將軍代為傳達,請公子理解。”
雲襄點頭道:“雲襄唯有借將軍之威信,才能號令全軍。也隻有倚仗將軍完全的信任,才能無所掣肘地指揮剿倭營。能遇到將軍這等知人善用、禮賢下士的伯樂,是雲襄畢生之大幸!”
俞重山哈哈一笑,挽起雲襄的手遙望茫茫大海,昂然道:“公子天縱奇才,不遜那武侯與韓信。就讓咱們文武聯手,平息這百年倭患!”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巴哲猶如一隻獨狼,正循著舒亞男逃離的方向苦苦追蹤。雖然沒有坐騎,他依然沒有放棄。他就像一隻忠實的獵犬,對主人的命令永遠都不折不扣地執行。
前方出現瞭幾個放牧的漢子,趕著馬群在草原上嬉戲。有牧人看到徒步而來的巴哲,遠遠就在招呼:“喂!兄弟!要不要幫忙?”
“你們可看到一個單身女人,從這裡過去?”巴哲一邊問,一邊打量著馬群中的駿馬。一個牧人往東南方向一指:“有!往那個方向去瞭。”
另一個牧人笑道:“看你風塵仆仆,相比已趕瞭不少的路,過來和咱們喝上一杯,來者都是客嘛。”
巴哲沒有理會那牧人的邀請,卻突然一把將一個牧人拽下瞭馬鞍,然後搶過他的馬向馬群奔去。他已經發現瞭馬群中的頭馬,那是一匹渾身漆黑的千裡馬,如果把它搶到手,追上那女人就沒有多大問題。
馬群受驚,開始向遠處逃逸,萬馬奔騰的蹄音如隆隆雷聲滾過大地。巴哲從馬群側面悄悄接近頭馬,在離頭馬還有數丈之遙時,突然從馬鞍上凌空躍起,踏著幾匹奔馬的馬背,如凌空虛度一般追上頭馬,然後一個虎撲穩穩落在頭馬背上。頭馬拼命嘶叫跳躍,卻怎麼也甩不掉巴哲。而他則一手緊緊抓著馬鬃,一手握拳狠擊馬背,一連數十拳,那馬終於吃痛不住,漸漸老實下來。
幾個牧人看得目瞪口呆,見他不僅制服瞭頭馬,還要將頭馬搶走,眾人紛紛叫罵著上前阻攔。巴哲剛被舒亞男暗算,正憋著一肚子火,見眾人竟敢喝罵阻攔,也不多話,拔刀一路斬殺過去,幾個牧人立刻身首異處,慘遭橫死。他卻帶著一路血腥,向東南方疾馳而去。
有日行千裡的駿馬相助,巴哲第二天黃昏就追到瞭那個可惡的女人。這裡已經是關內一處邊境小鎮,隻有一條小街和幾間簡陋的鋪子,以及幾十戶貧困潦倒的邊民。當巴哲牽著馬出現在那個女人面前時,她正在鎮上唯一一傢酒肆,狼吞虎咽地用當地一種堅硬如石的大餅填肚子,看到巴哲突然出現在面前,她驚得目瞪口呆,若非嘴裡塞滿瞭大餅,一定能塞下一個拳頭。
巴哲很喜歡別人這種驚恐的表情,他嘴角泛起戲謔的微笑,在她的對面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對過來招呼的小二一聲高喝:“五斤好酒!”
小二趕緊抱來一大壇酒,殷勤地問:“客官不要菜嗎?”
“我已經有下酒菜,什麼菜能比得上少女鮮美的嫩肉?”巴哲舔著幹裂的嘴唇,笑瞇瞇地打量著對面的舒亞男,頭也不抬地說道。小二聽得莫名其妙,不過憑直覺,他知道面前這個像狼一樣的異族漢子不是善類,也不敢多問,立刻擱下酒壇躲一邊去瞭。
舒亞男突然有種想吐的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肌膚直透骨髓。她見過各種各樣令人不安的眼光:兇狠的、淫蕩的、毒辣的、殺氣騰騰的……所有這些眼光加起來,都不如巴哲的目光令她膽寒,那就像是餓狼在打量食物時發出的饞光!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對朗多殿下忠心耿耿?”巴哲笑瞇瞇地抓住舒亞男的手,湊到鼻子邊輕嗅,“因為我有一個綽號叫‘餓狼’。十六歲那年,大雪封山,村裡所有人都餓得奄奄一息,我也不例外。你沒餓過肚子,至少沒餓到用泥土充饑的底部,所以你根本想象不到饑餓日夜伴隨著你的恐怖感覺。為瞭活下去,我吃過所有能吃或不能吃的東西——老鼠、毒蛇、蟲豸甚至蛆蟲,最後連草根樹皮泥土都拿來充饑。當所有能吃或不能吃的都吃完後,我不得不用一種既能吃也不能吃的動物來充饑,你知道是什麼嗎?”
舒亞男突然感到渾身發軟,腹中酸水不住上湧,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使她的雙眼睜得渾圓。隻見巴哲笑著點點頭:“你猜對瞭,是人。全村一百零三口,全成瞭我的美食,我是那次大饑荒唯一的幸存者。從此我發現天地間的美味莫過於此,所以我迷上瞭這道美味,忍不住四下掠食。附近的牧民視我為妖魔,給瞭我一個恐怖的稱呼——人狼。”
巴哲摸摸手臂上的累累疤痕,微微嘆道:“無數牧民想將我除掉,設下過各種各樣的陷阱,無數獵人將捕獵我這頭人狼視為最大榮耀。這雖然給我造成瞭一些麻煩,但他們都失敗瞭。我在與他們的周旋中變得越來越精明,越來越像頭真正的野獸,直到遇到朗多殿下。”
巴哲目視虛空,眼裡滿是感激和敬仰:“朗多殿下在犧牲數十名武士和上百條獵狗之後,終於將我捕獲。在得聞我吃人的緣由後,他沒有殺我,而是把我留在瞭身邊,並用最好的食物來喂養我,令我漸漸忘卻瞭人肉的味道。他讓我重新成為一個正常人。所以,我視他為再生父母。”說道這巴哲神情突然變得異常兇狠,盯著舒亞男喝道,“這幾天對你沒日沒夜、忍饑挨餓的追蹤,令我再次想起瞭十六歲那年的饑餓,以及對人肉那種特殊的記憶。我恨你!讓我再次想起對人肉的無盡渴望,既然一切因你而始,我隻有吃掉你,才能平息我遺忘多年的欲望。”
舒亞男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是朗多殿下的妃子,你……你不能吃我!”
巴哲一聲冷笑:“朗多殿下早已被你傷透瞭心,所以臨行前對我說,帶不回活人,帶個屍體回去也行。帶個屍體上路實在太麻煩,所以我打算隻帶你的頭回去,剩下的部分嘛,嘿嘿!”巴哲說著舔瞭舔嘴唇,垂涎欲滴地打量著舒亞男頸項以下的部位。
恐懼能讓人爆發出最大的潛能,舒亞男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從巴哲掌心中抽回手,一把掀翻桌子,跟著一腳踢向巴哲的咽喉。卻見巴哲一低頭一張口,竟一口咬住瞭舒亞男踢來的靴尖。這不是任何門派的武功招數,而是無數次生存搏殺後形成的本能。
舒亞男心中恐懼,但受傷依舊不慢,拔刀便斬向巴哲頸項。卻見巴哲抬手就抓住瞭刀鋒,跟著一掌切在舒亞男頸項上,令她立時軟倒。巴哲也不顧被刀鋒割傷的手掌,(龍鳳中文網)一手抱起酒壇,一手提起軟倒的舒亞男就大步出門。此時天色已晚,酒肆中除瞭小二和掌櫃,再無旁人。二人見巴哲行兇,正待張嘴叫人,卻被巴哲一腳一個踢中要害,頓時雙雙斃命。
抱著舒亞男和一壇酒來到郊外的樹林,巴哲將舒亞男扔到地上,抬瞭些枯枝生起篝火,然後對舒亞男嘿嘿笑道:“人肉烤著吃最香最嫩,尤其是妙齡女子的鮮肉,我保證這是一般人從未嘗到過的美味。難得你長得這般俊美,我打算與你分享這世間第一美味。你放心,我下刀會非常謹慎,決不會讓你失血早死。希望咱們吃完你四肢和脊背上的肉之後,你還有力氣來稱贊我的廚藝。”
巴哲說著拿出金瘡藥,然後拔出匕首,順著舒亞男的胳膊剖開衣袖,這才將匕首慢慢割向那白皙豐腴的手臂……
最新的戰報就擺在中軍大帳的書案上,帳中的氣氛十分凝重壓抑。俞重山據案而坐,將戰報推給身旁的雲襄道:“東鄉平野郎又侵擾閩省,擄掠數個州縣而去。咱們剿倭營成立已近兩個月,卻尚未建一功,不知雲公子可有良策?”
剿倭營的實際指揮權雖然已歸雲襄,但為瞭不給別有用心的人留下口實和把柄,所以每次議事依舊由俞重山端坐帥位,雲襄的公開身份隻是俞重山的幕僚。面對俞重山的詢問,雲襄從容道:“有!不過就是有點委屈俞將軍。”說著他將一封奏折推到俞重山面前,“我已替俞將軍擬好奏折,請俞將軍盡快派人送到京師。”
俞重山展開奏折一看,頓時滿面驚訝,垂頭沉吟半晌,漸漸有所頓悟,最後展顏笑道:“為瞭逮到東鄉這頭惡狼,我個人受點委屈又算得瞭什麼。我連夜讓人以八百裡加急快報將奏折送到京師,接下來就看你的瞭。”二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瞭彼此的默契。隻有帳下諸將聽得莫名其妙,不知俞重山與雲公子在打什麼啞謎。
七天之後,朝廷批復的聖旨下來,與聖旨同時到來的還有數名錦衣衛巫山。當聖旨宣讀之時,眾將大嘩,誰也沒想到忠心耿耿、抗倭有功的俞重山,竟被朝廷說成有通敵之嫌,要提往京師審訊問罪。若非俞重山竭力壓服手下,俞傢軍差點便要釀成兵變。
俞重山離開杭州之時,江浙兩省文武百官、數萬百姓十裡相送,場面頗為壯觀。人們紛紛為俞重山奔走請命,一封封奏折火速送往京師,皆是為俞重山說情。
就在俞重山離開杭州的當夜,剿倭營中軍大帳中,雲襄將一封書信遞給帳下五名垂頭喪氣的剿倭營千戶,淡淡道:“這是俞將軍的密令,諸位傳看後燒毀。從現在起,我將替俞將軍統領全營。”
剿倭營五位千戶中,有四位來自俞傢軍,另外一位是俞重山特意從廣東要來的水軍驍將。五個人傳看著俞重山的密令,臉上的憤懣和頹喪漸漸變成瞭疑惑和驚訝,彼此交換著心有所悟的眼神,最後五人都將征詢的目光轉向雲襄,隻見雲襄肯定地點瞭點頭:“諸位殺敵立功的時候到瞭,眾將聽令。”
五人一掃頹喪和疑惑,興奮地拱手道:“末將在!”
雲襄環視眾將,沉著冷定地道:“即刻照信中方略行事,不得走漏半點風聲,違令者斬!”五將轟然應諾,手執令箭昂然出帳,與先前進帳時的頹喪已全然不同。
俞重山被停職拿問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江浙兩省,同時也傳到瞭在海上遊曳的東鄉平野郎耳中。聽到探子送來的諜報,他那陰沉沉的臉上泛起瞭久違的興奮和笑意,不過他還不放心,又追問瞭一句:“俞重山真的已經離開瞭杭州?”
“千真萬確!”那探子連忙道,“小人離開杭州時,俞重山已被錦衣衛押著上路,這會兒恐怕已經快到京城瞭。”
“再探!”東鄉平野郎揮手令探子退下,興奮地練練搓手。這些年來,他在沿海諸省屢屢得手,卻從來不去碰江浙兩省,就是謹慎地避開俞傢軍,以免重蹈他人覆轍。現在沿海百姓恐於倭患,已退到遠離大海的內陸,致使他登陸後不得不百裡奔襲,所得卻寥寥無幾。如今俞重山這隻看門狗終於被革職離杭,俞傢軍受此打擊必定軍心大亂,再不復往日之勇。他似乎看到江南最富庶的杭州城,正在向他隱隱招手。
船隊趁著夜色悄悄逼近杭州灣,在離杭州灣還有數十裡之遙時,東鄉平野郎突然下令停船。他還有些不放心,要等最後一道諜報再做決定。他行事一向謹慎,這點曾無數次地救過他。
海上有燈火閃爍,一艘漁船漸漸靠瞭過來。東鄉心急如焚地來到船首,親自詢問那送信的線民:“俞重山真的離開瞭杭州?”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又問,“俞傢軍現在誰在指揮?”
那線民答道:“是俞重山的副將在暫領全軍,不過俞傢軍如今已是群龍無首、軍紀廢弛,不少兵將深夜還在青樓流連買醉,甚至發生瞭幾起擾民事件。”東鄉聽到這消息後,緊繃著的臉終於露出瞭放松的微笑。拔出戰刀往黑暗中的杭州方向一指,他高聲下令:“前進!目標杭州城!”
眾倭寇發出興奮的歡呼,他們就像饑餓的惡狼,終於問道瞭久違的血腥味。
巴哲的目光此刻也如狼眸,正垂涎欲滴地打量著舒亞男雪白的胳膊,用匕首比劃著準備下刀,卻聽舒亞男突然喝道:“等等!你不能吃我!”“為什麼?”巴哲眼裡滿是調侃,並沒有打算停手,卻聽舒亞男從容道:“因為我不僅是朗多殿下的妃子,更是他未出世孩子的母親。”
巴哲一愣,茫然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舒亞男臉上閃過一絲羞赧:“因為……我已經懷上瞭他的孩子。”
“孩子?朗多殿下的孩子?”巴哲怔怔地望著舒亞男半晌,突然呵呵大笑起來,“這種騙小孩的鬼話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若是懷上瞭朗多殿下的孩子,怎麼還要逃走?”舒亞男愧然道:“我害怕。”
巴哲冷笑:“怕什麼?”舒亞男訥訥道:“朗多殿下令你殺掉魔門使者,這是違背汗令、大逆不道的反叛之舉,這在咱們呢中原是誅滅九族的重罪。我怕受到牽連,也是想為殿下保住這點骨血,所以才連夜逃走。”
巴哲見舒亞男說得楚楚可憐,心中開始有幾分信瞭。朗多殿下令自己殺掉魔門使者,這確實是按律當斬的重罪,隻是大汗對朗多殿下十分溺愛,殿下這才免於一死。他想瞭想,嘿嘿冷笑道:“就算你所說屬實,為何見我追來,你卻要設下陷阱暗算與我?”
“我害怕啊!”舒亞男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顯得越發可憐,“我哪知道你有沒有背叛朗多殿下?又是不是奉瞭汗令來追殺咱們母子?”
“我會背叛朗多殿下?”巴哲勃然大怒,神情直欲擇人而噬,“我就算背叛自己父母,也決不會背叛殿下!你若再羞辱於我,看我不將你碎屍萬段!”舒亞男連忙道:“小女子不知勇士對殿下的中心,先前多有誤會,請巴哲勇士恕罪!”
巴哲面色稍霽,沉吟道:“你的話我不能輕信。要知道你有沒有說謊,隻需看看你有沒有懷孕便知道。”說著將舒亞男一把拎起,不由分說便大步向鎮上走去。
此時天色已晚,鎮上已是傢傢燈火、戶戶閉門。巴哲沿著長街一路走去,終於在長街盡頭看到一傢醫館的標志。他也不管別人已經關門,上千狠狠敲開房門,對開門那個睡眼惺忪、驚恐不安的老大夫說道:“幫這女子號號脈!”
那大夫見他模樣兇狠,不敢多問,隻得燃起燈火,為舒亞男號脈。舒亞男心裡七上八下,隻在心裡暗暗祈禱:但願沒有遇到庸醫,但願自己沒有算錯日子。
那大夫用三根手指搭在舒亞男腕上,瞇著眼沉吟瞭半天,直到巴哲已有些不耐,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這位姑娘除瞭有些疲倦,並無任何病患,脈象與常人無異。”
巴哲嘿嘿一聲冷笑,目光陰森森地盯住瞭舒亞男。就聽那大夫又道:“不過,她似乎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此時實在不該再奔波勞碌。”
巴哲一聽這話,面色漸漸和藹起來,起身對舒亞男拱手一拜,沉聲道:“主母在上,先前小人多有冒犯,還請主母恕罪!”
舒亞男緊張的神經終於松弛下來,差點喜極而泣。她雖然早已堅信自己懷上瞭雲襄的孩子,但第一次在大夫這裡得到證實,意義又有所不同。她不禁輕撫小腹,在心中暗暗嘆道:小雲襄啊小雲襄,你可救瞭為娘一命!
巴哲見她雙目垂淚,隻當她心中委屈,連忙賠笑道:“主母請放寬心,殿下是大汗愛子,大汗不會為魔門一個使者就重罰殿下,現在殿下已經沒事瞭。小人這就去雇一輛馬車,立刻載主母回去。決不讓主母再受半點奔波勞碌之苦。”舒亞男點點頭:“那就辛苦你瞭。”
巴哲正要出門,想想又有些不放心,忙過來攙起舒亞男道:“咱們還是一同去雇車,這樣可以快一點上路。”
舒亞男不滿地瞪瞭巴哲一眼:“你既知我受不得勞累,還要我跟著你到處去找車行,莫非是信不過我麼?”
巴哲一愣,第一次見舒亞男端起主母的架子,倒也不好勉強,隻得道:“那好!你就暫時在此等候,待我雇瞭車來接你。”說著便拱手出門。
來到長街,巴哲立刻閃到陰暗處監視,隻要那女人還想逃跑,就說明她先前所說的都是謊言,那就隻好對她不客氣瞭。等瞭半晌不見那女人逃走,巴哲放下心來,他自忖這女人若是逃走,也逃不過自己的追蹤;若是向旁人求救,這小鎮上也沒人能奈何得瞭自己。想到這他再無顧慮,立刻去找車行雇車。不過走遍全鎮他也沒找到一個車行,隻看到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鎮上唯一的客棧門外。他上千牽起馬車就走,正在車後擦洗馬車的車夫連忙上前阻攔,他不由分說,拔刀便將車夫斬殺在路旁。
匆匆趕著馬車來到醫館,見舒亞男不僅沒逃,還讓大夫給她抓瞭一副草藥。巴哲隨口問那是什麼藥,就見舒亞男面上有些羞赧,隻說是女人吃的藥。巴哲也不好再問,匆匆道:“主母,馬車已經找到,咱們得連夜就走。”舒亞男皺起眉頭:“咱們明日再走不行嗎?”
巴哲坦然道:“我在這鎮上已殺瞭三人,明日走恐怕會有麻煩。請主母上車。”
舒亞男一聽這話,隻得隨他出門登車。巴哲將舒亞男扶進車廂,然後道:“主母稍等。”說著返身折回醫館,片刻後,他若無其事地擦著刀上的血跡從容而出,坐上車轅道:“好瞭,現在不會再有人知道咱們的行蹤瞭。”說著他一揚鞭,馬車立刻向西疾馳。
舒亞男見他談笑間連殺數人,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她摸著小腹暗自祈禱:小雲襄,你一定要給娘力量,讓咱們平安逃離這惡魔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