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曾經執念的初心,險些錯過瞭路上最美的風景。現在,面對你比以前更勝的隨時可以走開的姿態,我哪裡還敢奢求你來迎合我的記憶,隻求這一次換我褪去滿身驕傲,執著你到瘋掉。
程瀟首次上航線的飛行總結,是顧南亭簽的字。
把飛行記錄本還給程瀟時,他說:“跟我來。”
程瀟以為是工作上的事,結果顧南亭把她領到瞭國內到達廳。幾乎同一時間,古城到G市的航班降落。是他妹妹和夏至她們從古城回來瞭?程瀟站在顧南亭身側翻看手機。
十幾個小時前,有程厚臣的未接來電。
剛剛肖妃發來信息,問:“程程,是今天回來嗎?”
她回復:“落地,平安。明天去看你。”
還有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今天的航班回國吧?我去機場接你。”
她理都沒理直接刪除,改而拔夏至的手機,接通後問:“下機瞭?”
夏至才落地,手機也是前一秒剛開,聞言興奮地說:“你怎麼知道?果然心有靈犀。姐姐我活著從古城回來瞭。”
程瀟唇邊有不易覺察的笑意:“我在A出口。”掛斷前她聽見夏至急吼吼地嚷嚷:“你負責拿行李,我先出去瞭,瀟在出口等我……”
喬其諾真是命苦,永遠都在為她們兩個女人收拾殘局。
和夏至一起出來的,還有蕭語珩。年輕的女孩兒身穿白色T恤配棉佈長裙,腳上一雙平底涼鞋,一身清爽,氣質輕靈。如果不是在看見顧南亭時收斂瞭笑容,說不盡的溫柔可人。
夏至撲向程瀟時,蕭語珩不情不願地走到顧南亭面前,低頭叫瞭聲:“哥哥。”
連程瀟都以為迎接她的會是顧南亭的一番訓斥,因為他的臉色實在不好看。但他卻“嗯”瞭一聲,然後吩咐:“和程瀟去車裡等我,我有幾句話和馮警官說。”
語氣的確很生硬,也遠比斥責更能讓人接受。可他一說要和馮晉驍說話,蕭語珩就緊張瞭,她看瞭身穿飛行制服的程瀟一眼,有點膽怯地說:“是我闖的禍,晉驍哥哥為瞭保護我都受傷瞭呢。”
身形挺拔的馮晉驍尾隨而至,聽見蕭語珩低聲說“這是我哥哥”時,便裝在身的他朝顧南亭伸出手:“你好,我是馮晉驍。”
馮晉驍!他那可愛的不滿周歲的小外甥女的爸爸,他呵護瞭十六年的妹妹深愛的男人。確實是,好久不見!——顧南亭註視他,沉默。
夏日的清晨,初生的一寸日光透過玻璃門投射進來,兩個男人的身影被拉長,投射在幹凈的理石地面上,顯得他們此時的對峙,靜謐而劍拔弩張。
人生中他們初次相見,也像現在這樣迎面而立。隻是,當時不是在機場,而在古城。然後,顧南亭忽然動作,一記重拳招呼向馮晉驍面門。利落狠猛,毫不手軟。馮晉驍當然不會坐以待斃,還擊是本能反應。就這樣,古城中,夜色裡,兩個男人因為蕭語珩大動幹戈。
此時此刻,顧南亭的視線落在馮晉驍右手背的紗佈上——竟然和那時一樣,為瞭保護蕭語珩,他也受傷瞭。怎麼別人的經歷,細節都能對上,偏偏自己的不行?如此的匪夷所思讓顧南亭的神色愈發地凝重。
蕭語珩卻誤以為顧南亭對馮晉驍有所不滿。她眼巴巴地看著哥哥,期待他伸手。
等待的時間裡,馮晉驍固執地任由自己的手僵在半空,置尷尬於不顧。
終於,顧南亭遞出手,重重地握瞭下他受瞭刀傷的右手,“久仰馮警官大名。”
當然是疼的。很疼。馮晉驍面上卻不動聲色,“顧總的名字才是如雷貫耳。”
程瀟聽不下去瞭,她抬眸示意夏至。
夏至領會,上前一步拉住蕭語珩的手:“走吧,我們去車裡等。”
蕭語珩不情願,但她不敢忤逆顧南亭。
馮晉驍洞悉瞭她的心思,笑瞭,“去吧,回頭我給你打電話。”
蕭語珩戀戀不舍地看著他,“那你別忘瞭呀。還有,小心手上的傷,對瞭,我欠你的錢……”
在顧南亭的臉色徹底沉下來前,夏至把蕭公主拽走瞭。
程瀟拉著自己的飛行箱也要走,手腕卻被人扣住瞭。
是顧南亭,他說:“車鑰匙。”
程瀟接過他的車鑰匙,朝馮晉驍微一點頭,轉身就走。
她所不知的是,自己和馮晉驍點頭致意的舉動,令顧南亭心生不悅。當然,面對這種事,程瀟的態度永遠是:“你不高興?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顧南亭也是無計可施。
等三個女孩子走遠,馮晉驍率先開腔,他語帶歉意地說:“把她牽扯進來,是我的責任。不過我保證,同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似乎從初次見面,馮晉驍就因為蕭語珩對自己有所忌憚。說忌憚並不恰當,確切地說,是謙讓?禮讓?還是敬重?從前顧南亭因對蕭語珩的執念對他看不順眼,現在卻是,每每想到剛滿二十歲的蕭語珩曾因他的疏忽大意而遭遇磨難,就控制不住地想要訓斥他。
訓斥?面對準妹夫,身為舅哥的顧南亭一字一句:“你拿什麼保證?隻怕再經歷一次,你一樣心有餘而力不足。”
馮晉驍把他的不滿理解為蕭語珩因自己警察身份遭遇瞭險境。不過,他還是聽出瞭對方的語裡有話,“顧總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顧南亭眼前閃過很多場景,蕭語珩含淚的雙眼,馮晉驍怒不可抑的面孔,以及醫院裡那令人不舒服的潔白和消毒水的味道,都那麼的傷感而沉重。他冗長地呼出一口氣:“我就這麼一個妹妹,讓她像公主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是我的心願。現在,他遇見瞭你。”
註視著馮晉驍的眼睛,顧南亭繼續,“凡事都未必一帆風順,尤其是感情。我隻想提醒你,既然相識,看在珩珩被我們寵慣瞭的份上,相處中多讓著她點,多為她著想。”
他的語氣並沒有緩和之意,依然和臉色一樣,冷漠倨傲。但馮晉驍覺察到瞭那言語背後深深的兄長之情,以及隱隱的囑托。其實,馮晉驍並不是太確定,顧南亭的所謂感情,是不是指自己和蕭語珩。就在他想否認“我們隻是一般朋友”時,蕭語珩天真無邪的笑容莫名地浮現在眼前,於是,他承諾說:“放心,我會的。”會謙讓她,會保護她,會……怎麼樣呢,馮晉驍此時回答不瞭自己。
如果不是比別人多出七年記憶,如果對於未來顧南亭什麼都不知道,他或許會因為馮晉驍的承諾有所安心。然而,“預知”有時未必是好事。
顧南亭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告訴馮晉驍,造成你和珩珩感情不順的根源,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你未來的大嫂葉語諾。可是,要怎麼解釋那距今要三年後才發生的意外呢?或者……有希望改變那場變故?
總之,顧慮重重。
但顧南亭什麼都沒說。
算是默許瞭蕭語珩與馮晉驍的交往。
那邊程瀟到停車場時,遇見瞭國際到達廳久候不到她的倪湛。當著蕭語珩和夏至的面,他說:“還以為錯過瞭航班,沒想到你到國內出發廳這邊來瞭。”
沒錯,先前她收到的接機信息就來自於倪先生。
蕭語珩對程瀟印象深刻,現在又見她穿著中南航空的飛行員制服,而剛剛哥哥還有吩咐,讓她們在車裡等,她瞬間生出一種奇怪的念頭,要替哥哥留住程瀟。於是,機靈的蕭姑娘格外天真爛漫地說:“沒錯過是沒錯過,不過我搶先一步接到程姐姐瞭,哥哥你不會和我搶人吧?”
對於蕭姑娘的小無賴體質,夏至已經通過為數不多的幾天相處有所瞭解。現下她毫不客氣地出面和倪湛搶人,讓夏至對她生出幾分好感,頓時同仇敵愾似的挽住她胳膊:“真替倪先生可惜,棋差一招。”
程瀟沒有閑情逸致逞口舌之爭,她直切主題:“接機這種事完全沒必要麻煩你,有什麼事直說。”
倪湛沒想到夏至也在,還有一個似乎不太好打發的小妹妹。
他有心接過程瀟的飛行箱:“路上說吧。”
程瀟搶先一步把飛行箱拉到瞭身後,“如果是問我為什麼放棄瞭海航。”她偏頭看他:“我以為你該清楚答案。”
機靈鬼似的蕭語珩聽出瞭端倪,她頻頻看向到達廳,希望顧南亭快點出來。夏至則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穩如泰山地看著倪湛如何收場。
倪湛意識到,程瀟不會上他的車。既然如此,有什麼話,隻能現在說。他收回手,註視程瀟,“單純從日後的發展考慮,憑你的天賦和努力,在海航和在中南航空,都一樣。”
本以為他會指出海航的種種優勢,以此說明她的選擇是錯的,意氣用事。結果——程瀟多少有些意外。
倪湛看著她的眼睛:“站在我的立場,當然希望你最終的選擇是海航。所以當我知道馮總對你發出瞭邀請,我很期待。不過,我也有預感,為瞭肖阿姨,你會放棄。”
“肖阿姨?”程瀟輕笑,“不知情的,簡直會被你言語中的敬意感動。隻是,我想請問一下,對於我媽,你有敬意嗎?你媽允許你有嗎?”
倪湛很想對她表明立場,我是我,我媽是我媽。可是,他們母子如同程瀟和肖妃母女一樣,怎能分割?尤其,自己的母親是她父母婚姻的破壞者。
程瀟料到瞭他的無可辯駁,她有意把話一次性說清楚,“即便在你母親眼裡她是個不容人的善妒的潑婦,因為她是我媽,唯一的,不可替代,我必然要顧及她的感受。而且,海航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去堅持。”話至此,她微微帶笑地說:“我這個人自私,萬事都以自己為最先考量。想到一旦成為海航的員工,就要和你一起共事,我已經覺得尷尬和討厭。既然如此,何必為難自己?”
她這樣言辭犀利,無非就是讓他知難而退。倪湛卻不是今天才認識她,早已練就一身五毒不侵的本領。他竟然笑問她:“是我令你感到尷尬和討厭?你是因為我才放棄瞭海航?”
憑程瀟的口條,完全不需要誰偏幫。夏至卻聽不下去瞭,她冷言冷語地插話進來,“怎麼,被別人討厭你還挺榮幸?倪湛,你居然能夠親身演繹什麼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真是很佩服。隻是我很想問一句,你如此犧牲,圖什麼?!”
當然是圖程瀟的人!夏至諒他說不出口。
果然,倪湛示弱似地問:“夏至,我應該沒有得罪過你,何必每見一次,挖苦我一次?”
夏至冷笑:“憑我和你一日之雅的交情,你還真沒機會得罪我。至於你說的挖苦,我得糾正一下,我那不是挖苦是諷刺。如果你不明白原因,就好好反省一下。
話至此,她從程瀟手裡拿過保時捷的車鑰匙。“咔”地一聲,車門解鎖時她說:“她向來不缺像你這樣獻殷勤的男人。”然後她哥們似地摟住蕭語珩的肩膀,“離開一會兒都不放心,還要讓妹妹陪著,比你走心的,大有人在。你該放心的,有人願意照顧她,還不是替你。”
倪湛聽出瞭夏至刻意在“替你”二字上加重的語氣,明白她是提醒自己曾經犯過的錯。他註視著面色清冷的程瀟,語帶歉意地說:“程瀟,我……”
蕭語珩在這時感覺到肩膀上那隻手的力度,搶先一步說:“程姐姐,外面有點曬,我們到車上等吧,要不等會哥哥過來肯定要批評我沒照顧好你的。”
夏至本意是讓她叫“嫂子”的,想到先前小丫頭主動出擊叫過姐姐瞭,她略顯遺憾。
程瀟縱容瞭她們的小伎倆,沒有拒絕,“你們先上去。”才轉臉看倪湛:“以前沒勞駕過,以後也不用。接機這種事,不是你該為我做的。”
倪湛心有不甘,可依他對程瀟的瞭解,她沒有阻止夏至,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拒絕。他隻能遺憾地表示:“好吧。不過程瀟,無論你怎麼想,我對你,都是好意。”
“好意?”夏至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可惜他媽的好意暴露瞭他們的心機。”
蕭語珩聞言誤會瞭,“夏姐姐你說臟話啦。”
夏至拍她腦門一下:“我說的他媽是他媽,不是他媽的他媽。”
他媽是他媽,他媽的他媽——好亂啊。蕭語珩的眉毛都擰在一起瞭:“有什麼不一樣嗎?”
程瀟忍不住笑,她一面把蕭語珩的行李放進後備箱裡,一面說:“少和她在一起,容易學壞。”
蕭語珩的關註點卻是:“程姐姐,你是在和我哥哥談戀愛嗎?我以後會叫你嫂子吧?”
夏至頓時覺得小丫頭太上道瞭,不枉她在古城舍命相陪,她唯恐天下不亂地說:“現在叫也不早。”
程瀟瞪瞭她一眼,語氣嚴厲地否認:“別聽她無中生有。”
顧南亭來到停車場時,程瀟和夏至都走瞭。
意料之中。如果不是夏至和蕭語珩同一航班回來,就沖他把她拐到國內到達廳接人的舉動,程瀟未必會給他好臉色。所以,見蕭語珩一個人坐在車裡,顧南亭隻輕描淡寫地說瞭一句:“她走瞭?”
對於倪湛,蕭語珩是好奇的,所以她答非所問地告訴老哥,“海航有人要挖你墻角。”
顧南亭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誰?”
蕭語珩很客觀地評價瞭倪湛的外貌,“一位挺帥的哥哥。”
顧南亭知道是誰瞭。他問:“程瀟是跟他走瞭?”
“才沒有。”蕭語珩立即匯報說:“夏姐姐把他擠兌得無言以對呢,我也有幫腔哦。不過,最主要的是程姐姐堅定地拒絕瞭他接機的好意,要不我也不敢多嘴啦。”
這還差不多。她敢隨便上別的男人的車……他也沒辦法。
顧南亭的臉色緩和瞭些,“她和夏至一起走的?”
蕭語珩補充:“還有咖啡哥哥。”
對,他怎麼忘瞭,那兩位是有護花使者的。回想基地經理對喬其諾工作表現的評價,顧南亭若有所思,“他們都說什麼瞭?”
蕭語珩原原本本地把之前的偶遇復述瞭一遍,末瞭深怕顧南亭不能領悟似的說:“那位哥哥好像對程姐姐別有用心呢。”
“還挺機靈。”顧南亭對蕭語珩的智商有瞭新的認識。他通過倒鏡瞥瞭她一眼,話鋒一轉:“馮晉驍對你好嗎?”
蕭語珩心思淺,隻理解成字面的意思,她小心地看瞭下顧南亭的臉色,確認他不是挖坑給自己跳,才說:“當然特別好呀,你沒看見他手上的傷嗎?是為救我呢,要是沒有他,你都看不到我啦。”
對於她的心無城府,顧南亭很無奈:“那是他應該的。”
蕭語珩撅嘴,“警察也不是為誰都挨刀吧。”
誰知道呢。不過,既已相遇,那些日後可能經歷的……顧南亭覺得,他還是先把自己愛情路上的荊棘斬光吧。至於蕭語珩,是馮晉驍的責任瞭。他專註於路況,沒再說話。
蕭語珩卻還有未盡事宜。回到傢,她突然問:“你在追程姐姐嗎?”
顧南亭既沒承認也沒否認,“怎麼,你要獻計獻策?”
蕭語珩卻是為瞭嘲笑他:“我就知道你搞不定那麼強勢的程姐姐!”
顧南亭頭疼瞭敲瞭她腦門一下,“要你多管閑事。”
程瀟是和喬其諾和夏至一起回的市區。原本她是準備先回程傢,畢竟自上次和程厚臣吵過架後,兩人還沒見過面。可倪湛的突然出現,讓程瀟改變瞭主意。
當出租車行駛到肖妃所在的小區附近,程瀟眼尖地看見肖妃的座駕從前邊的岔路拐出來。她是有傢中鑰匙的,但還是決定先給肖妃打個電話,接通後,程瀟隨口問:“你要出門?去哪兒?”
那端的肖妃卻聽成瞭“你出門瞭嗎?在哪啊?”,她玩笑似地說:“我不出門賺錢拿什麼養活自己?當然是在社裡拼命。”
在社裡?程瀟註視著前方不遠處穩穩行駛的寶馬X5,她拍拍前面的駕駛位,示意出租車司機跟上。然後,程瀟又覺得自己敏感瞭,過份瞭。她開始為肖妃找理由:也許她是出門約會,不好意思讓女兒知道呢。可是,自己從來都是鼓勵她再嫁的,何必遮遮掩掩?況且依程瀟對自己親媽的瞭解,一旦她有瞭男朋友,一定會第一時間讓自己知道,近而轉達給程厚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說謊?!
程瀟又聯想到之前那條問她歸期的短信。作為母親,以往肖妃並不過於關註程瀟的生活,就連之前她臨近畢業這樣的大事,她都沒有多問一個字。
倒不是肖妃冷漠,隻是程瀟從小就很獨立,對於她的我行我素,無論是程厚臣還是肖妃,已經養成瞭不幹涉不過問的習慣。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瞭?
出租車司機見程瀟人漂亮臉色卻不好,以為是都市狗血劇呢,帶著些許安慰意味地說:“現在這年頭誘惑太多,有時候不是男人想出軌,是有人硬往上貼。姑娘,凡事想開點。”
程瀟抬眸,在倒鏡裡看他一眼,視線裡有明顯警告的味道。
出租車司機還以為自己說中瞭姑娘的心事,嘆瞭口氣:“你這個對象也真是想不開,有你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怎麼還有心思……”
程瀟從錢包裡抽出兩張百元大抄甩向駕駛位,語氣很冷:“不想掙就停車!別那麼多話!”
出租車司機邊收錢邊小聲嘟囔:“脾氣夠大的。”
事實證明程瀟沒想多。肖妃確實說瞭謊,她既沒去社裡也沒去約會,而是去瞭中心醫院。當然,也有可能她約會的對象是醫生?莫名地,程瀟對此不抱希望。
所以她根本不是減肥,是身體出瞭問題?還有心隱瞞?
程瀟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當出租車停下,她連飛行箱都顧不上拿,就跑進瞭急診大廳。
然而,人來人往,早已不見肖妃的身影。
出租車司機追進來,“姑娘,你的行李。”觸及程瀟沉鬱的臉色,他說:“傢裡人病瞭啊?現在醫學都發達,你不用……”
程瀟哪有心情聽他的安慰,連句“謝謝”都沒說,接過飛行箱又跑瞭出去。
出租車司機嘆氣:“這是怎麼話說的。”
當肖妃從醫院出來提車,在倒鏡裡看見程瀟騎坐在飛行箱上,她半天沒反應過來。
程瀟沒有找到肖妃的人,隻好找到她的車等著。現下,確認肖妃看見瞭自己才起身,把飛行箱扔上後座,坐上副駕。
肖妃啟動車子,沒有看她,“還以為你今天要回老程那。”
程瀟盯著她不顯山不露水的側臉,“不問問我為什麼來醫院嗎?或者該我先問你?”
肖妃瞥她一眼:“這兩天有點氣短,就過來看看。”
她有心肌炎不是秘密,她輕描淡寫的樣子看上去好像也是那麼回事。但是,程瀟語氣肯定,“你去的不是心內科。”
自己是故意這麼說,隻為炸一炸她。程瀟希望肖妃像以往那樣給她一下子,或是笑罵她一句:“胡說八道!”
但她沒有。
程瀟意識到:無論多精明睿智的人,隻要說瞭謊,都底氣不足。比如此時,肖妃竟然因為她的一句試探啞口無言。
她怎麼可以無言以對?!程瀟把視線從肖妃臉上收回來,投向窗外,面對急速倒退的街景,她自言自語似的說:“連空難都活下來的人,會那麼倒黴染上重疾嗎?”
肖妃一腳剎車,寶馬X5猛地停下。
程瀟什麼都明白瞭。她轉過頭來,冷著臉去拿肖妃的包。
肖妃沒有阻止,隻是用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不用看瞭,是乳腺癌。”
程瀟的手頓住。
肖妃竟然還笑得出來:“已經切除瞭,我今天隻是去拿復查報告。”
切除?程瀟倏地抬頭,視線落在她看上去毫無異樣的胸口。
肖妃的人在陽光下貌美如昔,語氣也像是在談論天氣一樣平常無異:“怎麼樣,看上去是不是和真的一樣?不過就算沒有這個假胸,在美死和醜活之間,我也會選擇後者。我還得禍害老程呢。”
難怪親密如母女,離婚後的肖妃,從不留程瀟在自己傢過夜,而是趕她回程厚臣那邊。她程瀟在乎的東西不多,但對於母親的疏遠,終究是耿耿於懷的。
原來背後竟有這樣的隱情!
如果她不是自己的親媽,程瀟發誓一定會給她笑得沒心沒肺的臉一巴掌。她面無表情地打開肖妃的包,裡面果然有胸片和腹部彩超檢查。當她看見復查報告上寫著“未發現異常”時,她明顯松瞭口氣,唯有語氣依然是冷的,“什麼時候的事?”
肖妃有心敷衍:“都過去瞭,不提也罷。”
程瀟咄咄逼人:“我問你什麼時候?!”
肖妃嘖一聲,沒好氣,“四年前。”
四年前,她幾乎以死相逼要和老程離婚的時候?
程瀟恨不得把片子甩到她臉上:“你是因為這個離開老程的?”
肖妃陡然拔高瞭音量:“我沒那麼偉大。”
在他們簽字離婚的一周後,她被確診患上瞭乳腺癌。當時程瀟在外地的航校上學,未免女兒擔心,也為瞭隱瞞離婚的事實,她獨自到醫院做瞭手術。術後又經歷瞭六個療程的化療。隨後每隔一個月,三個月,半年,直到現在一年一次的復查,都顯示她的健康狀況良好。所以在肖妃看來,除瞭比正常女人少瞭一個真胸,自己依然活得滋潤瀟灑。
程瀟卻接受不瞭。她的脾氣壓都壓不住,“乳腺切除手術,你竟然自己簽字做瞭?!你還不偉大?!肖妃,你有夫有女,何至於讓自己淪落到那麼慘的地步?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手術有丁點兒意外……”
肖妃呸瞭一口:“我好好的,哪來的萬一?你少咒我。”
程瀟不想和她多呆一秒,她沉著臉解安全帶:“你命硬到可以和世界死磕,還怕我咒兩句嗎?”
肖妃見她要下車,“你給我回來!”
程瀟說著:“做手術你都可以自己簽字,回傢還用人送嗎?自己走!”就甩上瞭車門。
力度之大,氣得肖妃降下車窗吼:“不許你告訴老程!”
胸片和彩超的片子還被掐在手上,程瀟頭也不回地走在人來車往的大馬路上,揚聲,“我程瀟做事,什麼時候是你肖妃管得瞭的?!”
肖妃氣得砸方向盤。
隨後,肖妃把程瀟的飛行箱送到瞭夏至的公寓,“和我吵架瞭,半路下車走人,我攔都攔不住。”
他們一傢三口的脾氣如出一轍的火暴,夏至完全能夠想像兩人劍拔弩張的場面。隻是,“為什麼吵架啊?”
肖妃想瞭想,坦言,“我瞞著她做瞭乳腺切除手術。”
“乳腺……切除?”夏至有點傻住瞭,“幹媽你……說真的?”
“又不是什麼大不瞭的事。”肖妃掐掐她瞬間僵掉的臉,笑得一臉燦爛,“你幹媽即便沒有胸,照樣貌美如花。”
那可是切胸,不是掉幾根頭發啊。夏至也想和她發脾氣瞭,“幹媽你能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給我一點悲傷的情緒?!”
程瀟是晚上才回來的。夏至註視她看似無異的面孔,“你沒告訴老爹?”
程瀟疲憊地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許久之後才說:“等我想想。”
夏至忍住想哭的沖動,“姓倪的到底做瞭什麼,搞得幹媽非要和老爹離婚不可。”
程瀟睜眼盯著壁頂,語氣平淡地說:“都離瞭四年,再去追究原因有什麼用。”
想到肖妃四年來獨自承受的一切,夏至哽咽,“老爹要是知道瞭,不知道得有多心疼和自責。”
程瀟“呵”瞭一聲,似乎並不認同夏至的話。但她沒有反駁什麼,隻說:“先別告訴咖啡,他最近已經焦頭爛額瞭。”
夏至答應瞭。
面對她的欲言又止,程瀟說:“我知道。”
知道你的擔心,知道這種時候,我應該堅強。
她坐起來問:“有什麼能充饑的?一天沒吃飯瞭。”
夏至瞪她一眼,邊往廚房走邊罵:“怎麼不餓死你呢。”
程瀟撲過去:“餓死我咖啡就能獨寵你一人瞭是嗎?我偏不成全你!”
夏至恨不得打死她。
經過兩天的時差調整休息,程瀟在一個雨天正式上崗。當身穿白色襯衣,系著領帶,戴著飛行肩章的她出現在中南航空會議室裡,所有男性飛行員的目光都集中到瞭她身上。
程瀟對此視若無睹,她選瞭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作為和她同批去美國訓練的新人,陳銳低聲說:“在這個雄性的世界裡,你毫無懸念地當選瞭機隊隊花。”
程瀟聞言頭也沒抬地說:“你不懂沒有對手的寂寞。”
陳銳嘿嘿笑:“聽說有人背後議論:在顏值最高的航空界,你已經是百花魅首,偏偏還是個技術帝,做人不厚道。”
“我不厚道?”程瀟回敬:“難道我需要為自己的天生麗質向他們的先天不足道歉?”
終於感覺到她情緒不佳,陳銳告饒:“程老大,嘴下留情。”
程瀟拿眼風掃他一眼,“那就別和他們一丘之貉。”
對於她的犀利和淡漠,陳銳有所領教,於是乖乖點頭,“一定一定。”
此次的會議由林子繼主持,除瞭迎新環節,主要是把程瀟及陳銳等七位學員分配給機長帶飛。最後,他把目光投入窗外,在大雨如註中強調:“雷雨天氣放飛間隔加大,今天的航班可能會因此延誤,各位機長做好準備工作。”
散會後,程瀟隻見到瞭航班副駕駛時明,她說,“你好,我是新人副駕駛程瀟,請多指教。”
面前的女孩子五官精致如畫,身材纖瘦高挑,嫵媚明艷,英姿颯爽,明星與她相比都顯遜色。眾人艷羨的目光下,劍眉星眸的時明笑得一臉燦爛,“客氣客氣,師兄先帶你走一遍流程。”
程瀟作為機隊新人,跟著師兄取任務書、借航圖、根據任務書上的標註拿無過站放行單子,領簽派放行文件和資料。
鑒於簽派放行文件和資料包括十幾小項資料,時明深怕程瀟記不住,邊安慰她:“資料看著復雜,多飛幾班就會熟悉瞭,不用著急。”邊把飛行計劃中的第一頁簽派放行單撕下來,“這張等會請林機長簽名。”然後開始用熒光筆把重要的信息在飛行計劃中進行標註。
程瀟註意到計劃上沒有給備降場,她翻看瞭下剛剛借來的航圖手冊,也沒有,“應該再借一份備降機場的單套航圖吧?”
時明有些意外:“師妹行啊,不愧是公司的重點培養對象。”
程瀟神色不動,“回國那天林經理有過指導。”
她跟飛的事已經在機隊傳開瞭,時明的眼裡有羨慕的情緒:“顧總的飛行術是老機長都贊不絕口的,你第一次飛就跟瞭個好師傅,進步肯定快。”
程瀟無意繼續和顧南亭有關的話題,她指指資料,“有哪幾項工作是要我來做的?”
時明回歸正題,一一交代:“加油和領油單、填大本和任務書、航圖資料保管好,入住酒店時填的單子……”
程瀟點頭:“遇到不會填的,我再請教你。”
時明眉一挑:“願為美女效勞。”
然而事實卻是,時明沒有為美女效勞的機會。
當然,這是後話。
程瀟是在準備室裡與機長林一成正式見面的。其實之前在會上,林一成與程瀟是打過照面的,但因為林一成坐在最後一排,會後他又直接走人,導致兩人沒有機會正式認識。在此之前,林子繼私下裡和程瀟介紹說:“林一成,三十八歲,軍轉民,除瞭脾氣壞點,話和表情少點,飛行術過硬。”
夏至則告訴她:“是你們傢顧總指定林一成帶你。不過坊間有傳,他是我們公司最特的機長,沒有之一。”
總之,眾人眼中的林一成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自己在別人眼中有多難相處,程瀟還是知道的。而顧南亭對林一成的賞識,也說明對方是個有本事的人,所以對於他是否好相處,她根本不在乎。當見到身高一八零,眉眼之間透出英氣,走路也有軍人風范的男人時,程瀟說:“林機長你好,我是新人副駕駛程瀟。”
林一成甚至沒抬頭看程瀟的人一眼,隻關註瞭下氣象資料,以及給瞭多少油量和計劃的落地剩油,然後在放行單上簽上名字,才以低沉的嗓音問:“我們今天用哪條跑道離場?”
像是預料到他會突然發問,程瀟從容不迫地答:“我們今天的目的地機場是X市長城機場,通常來說,向西離場的飛機,ATC會指令使用01-19號跑道。實際情況聽指揮。”
林一成繼續:“飛行前查看航線的目的是什麼?”
程瀟答:“確認經過幾個航路點和導航臺,通過幾個管制區,知道交接點在哪裡,途經的導航臺中文名字是什麼。”
林一成再問:“我們的停機位在哪裡?滑行路線是怎樣的?”
程瀟答:“停機位117,滑行路線是……”
所有問題,對答如流。
最後,林一成說:“把機場圖、停機位圖、滑行路線、機場標高、跑道燈光、各種頻率等資料,再熟悉一遍。”
程瀟答:“好。”
至此,初次搭組的兩人,沒有多一句的寒暄。
大雨持續。
過完安檢到達飛機前,林一成穿上反光馬甲做繞機檢查。時明則在他的授意下帶程瀟先上機做準備。
登機時時明感慨萬千:“林機長表面上不茍言笑,冷酷無情,實際上他確實是這樣的人。不過,他內心還是住著個憐香惜玉的另一個自己啊。”面對程瀟的沉默,他說得更明確瞭些,“以前有新人進機組,他都是風雨不誤帶著做繞機檢查。”
程瀟沒聽見似的,她看向遠方天空,“不知道西下的飛機有沒有縫隙可以穿過雷雨?”
時明快把膝蓋奉上瞭:“女神小師妹,你有點菜鳥的樣子給我點成就感好嗎?”
程瀟微微一笑。
飛機上,機務小哥恭候多時。年輕小夥子見到時明笑瞇瞇地說:“希望你們好好愛惜飛機哦,他是我們的好夥伴。”
時明也拿腔拿調地說:“好基友一輩子。”
機組接收完飛機,加油車也到瞭,隨後林一成主持協作會。會後,時明小聲和程瀟說:“人長得漂亮就是不一樣,連乘務長和乘務員都盯著你看。”
“這未必是好事。”涉及顏值問題,程瀟就顯得漫不經心瞭,她說:“應該隻是同性相斥。”
午餐過後,隨著雨勢的持續,開始有航班延誤,地面壓力逐漸加大。而頻率裡異常繁雜,不斷地傳來管制員的回答:“時間已抄收,等通知。”也昭示有很多飛機正在等待起飛命令。
時明顯然也意識到事情不妙,他擔心:“林機長,我們能不能上客啊?”
林一成看著外面陰沉的天,說瞭兩個字:“抓緊。”
時明在上客期間提醒程瀟,“師妹,問問塔臺天氣情況。”
“好。”程瀟調整耳麥,“1669確認當前天氣情況。”
塔臺的回復十分不樂觀:不僅僅是G市,全國大半個城市的機場都因持續的暴雨天氣面臨航班延誤問題。
機艙還在上客,林一成已經向塔臺報:“準備好,申請推出。”
時明適時向程瀟解釋:“提前謊報不是為瞭占便宜先起飛。我們前面肯定排瞭不少飛機,那些報瞭準備好的,可能確實人齊單齊關瞭艙門,也有可能和我們一樣還在上客,甚至沒準剛剛落地才滑入機位。所以我們要先爭取上排位。”
十五分鐘後,乘務長告知上客完畢。
卻無法起飛。
繁忙的頻率裡,管制員通知:他們的1669次航班現在排在第十二位。
原本排位十二不算靠後,可由於雷雨天氣放飛間隔從平常的2分鐘一架,到瞭現在的10分鐘都放不走一架。以至於他們想要起飛,至少要兩個小時以後。
兩個小時,還以後?好尷尬的參考時。
時明眉心緊皺,“林機長,需要組織旅客離機嗎?”
林一成對程瀟說:“去和乘務長說明情況,做好旅客的安撫工作。”
這是不同意下客的提議。
等程瀟出去,時明略顯擔憂地說:“程瀟才第一天進機組,能處理好……”
林一成打斷瞭他:“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她也不必繼續飛瞭。”
時明為程瀟抱不平,但又不敢直說,隻能在心中腹誹林一成的無情。
對於航班延誤時間的不確定,乘務長顯得很憂心,“不如組織旅客離機吧,這樣等待的時間不會顯得太長。否則……”
程瀟理解乘務的壓力,但旅客離機僅僅隻是把這份壓力轉嫁給地面,所以她說:“隻要航班不取消,重新登機是必然的事情,萬一到時候有一兩名旅客失蹤找不回來,我們報警都來不及。而飛機本身已經處於延誤狀態,憑心而論我們不應該減客。”
沒錯,憑什麼航空公司能遲到旅客就不行?
道理乘務長懂。可是,“兩個小時之內能起飛嗎?”
如果有確切的時間,對旅客解釋起來也不是全無底氣。
可程瀟無法保證天氣。
乘務長提議:“不如讓機長做一次廣播吧。”
和廣播相比,程瀟的建議是,“發餐吧,讓旅客邊用餐邊等。”
這未償不是個好辦法。隻是,待收餐完畢,一個多小時過去,管制員那邊的回復依然是:“還需要等待兩個小時。”
“又是兩個小時!”最先沉不住氣的是時明,“那我們之前白等啦?塔臺有點譜沒有?”
程瀟沉默,像是意料之中。
林一成依然無意組織旅客下機。他進行第一次機長廣播:“女士們先生們,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我們抱歉地通知……”
可想而知,廣播過後,即便駕駛艙內閉著眼不去想像旅客驚呼失望的樣子,直面旅客的乘務也無法忽視這些。面對一百多名旅客的憤怒指責,她們明明笑不出來,卻不能回以臉色,而是不斷地解釋,不斷地道歉。
她們有什麼錯呢?被這場雷雨延誤的不僅僅是旅客,也包括她們。
程瀟從駕駛艙出來,看到乘務長保持著鞠躬的姿勢許久,忽然明白,為什麼有的空乘不願意和別人提及自己的工作。實在回避不瞭,寧可說自己是服務員,也不願提及自己是空乘。因為在別人眼中看似高端的職業背後,有太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和無奈。
卻無從對旁人解釋。
面對滿機或期待或怨怒的眼神,以及七嘴八舌的質問指責,程瀟以凜然不可輕犯的神色看著眾人,“我是本次航班的副駕駛,機長讓我來告訴大傢,他剛剛詢問過管制員,我們的起飛次序已經排到瞭前十。而我們的飛機仍然保持著手續齊全隨時可以起飛的狀態。我可以肯定而負責地告訴大傢,這種狀態在延誤排序中是一種優勢。而我們之所以沒有組織大傢離機等待,是希望把這種優勢持續下去。”
旅客的聲音低瞭下去,但還是有人不能接受這種解釋,“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們要的是確切地起飛時間!”
“如果我說一個小時,或是兩個小時之內一定能夠起飛,必然是假話。雷雨天氣變幻莫測,雲團是否會馬上散開,或是突然出現一道縫隙讓飛機穿過去,都不是人為決定。”程瀟沒有像乘務長那樣鞠躬,隻是語氣略有緩和,“我們很抱歉耽誤瞭大傢的行程。但天有不測風雲,為瞭確保飛行安全,我們不能搶飛,隻能等待天氣好轉。請大傢再堅持一下,理解和配合機組工作。”
或許因為她是女孩子,還是以副駕駛的身份站出來解釋,終於有一位年紀稍長的先生帶頭說:“行,我們就相信你們一次,再等兩個小時。”
程瀟沒有說謝謝。至此,機艙內終於停止瞭吵鬧,旅客們紛紛坐下。
然而,這場雷雨持續瞭五個小時仍未消散,直到傍晚時分,不僅本場的飛機無法起飛,連落地的飛機都受到瞭影響。簽派頻率裡全部都是飛行員和簽派員商量備降事宜的聲音。更嚴重的是,下午七點,向西起飛的航班竟然停放瞭。隨後不久,傳來各大航空公司開始第一波取消航班的消息。而此時,顧南亭也不顧風雨趕到瞭機場。
這場雷雨持續之久超出瞭預期,一些航空公司的機組上午已經執行過其它航班,由於執勤時間的限制無法繼續執行後續航班,又沒有機組可換,唯有取消航班一途。
中南航空的總部在G市,新的機組已經在顧南亭過來時全部到位。甚至是顧南亭自己都換上瞭機長制服備飛,隨時準備上航線。
林子繼把最新獲得的消息匯報給他:“這幾個航班的目的地機場剛剛通知瞭關閉時間。”
這意味著,即便現在起飛到目的地也無法落地。既然如此,顧南亭手裡拿著SOC的排班,決定:“航班取消,安排新機組,明早補班。”他的目光落在本場排隊等待起飛的航班上,“隻要目的地機場不關閉,再等等。”
林子繼點頭,“好。”
“另外,”顧南亭的目光在排班表上,註意力卻在廣播上,對比其它公司取消的航班,他說:“隨著延誤時間的增加,會有旅客終止行程,讓地面和排隊的飛機做好準備,保證隨時能上新客。”
別的公司因無機組替換取消航班,有急著要走的旅客,必然就會選擇能飛的航班進行改簽。林子繼明白瞭,“我們公司的飛機和機組都沒問題,隻要天氣條件允許,可以增加班次。”
機場方面忙碌之時,程厚臣因為程瀟回國卻沒回傢大發雷霆,他打電話質問肖妃,“是你不讓女兒回傢嗎?她已經為你放棄瞭海航,難不成還要因為你連我這個爹都不認嗎?”
原本程厚臣打來電話,肖妃以為他知道瞭自己患病的事,還猶豫要不要接,聽他這麼說,她顯然松瞭口氣,“不認你又怎麼樣?有倪一心在,你還會缺兒女嗎?”
“你胡說八道什麼?”程厚臣因為她的話氣得把辦公桌上的文件都揮落在地,“不要什麼事情都往一心身上扯!在程瀟是否去海航的問題上,她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
“她兒子在海航就是最好的意見,她又何必做惡人!”肖妃語氣很冷,“程厚臣,我警告你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倪一心。如果你的生活離不開那個女人,就請你以後都不要再聯系我。”
她說完就掛瞭,當手機屏幕暗下去,除瞭肖妃自己,再沒人知道,離婚四年來,程厚臣始終是以“老公”之名存儲在她的手機聯系人之中。
夏至打不通程瀟的手機,把電話打給瞭顧南亭,“顧總,我是私事找您。”
顧南亭示意林子繼停一下,走開幾步站到窗前,看向停機場,“什麼事?”
“我幹媽,就是程瀟的媽媽因為一直打不通程瀟的手機,剛剛把電話打到瞭我這裡,我想和您確認一下,程瀟現在是在機場,還是在飛?”
“航班延誤,她還在機場排隊等待起飛。”顧南亭眉心微聚,“她傢裡有什麼事嗎?”
程瀟有過交代,不允許她把肖妃生病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咖啡。所以夏至隻能說:“她回國這兩天都在我這,沒有回傢,老爹和幹媽沒見著她人,今天天氣又這麼差,她的手機還處於關機狀態,他們有些擔心。”
顧南亭就沒多想,“我知道瞭,稍後我讓她給傢裡回個電話。”通話結束,他走回來,邊和林子繼說:“繼續。”邊往外走。
幾分鐘後,程瀟的無線電裡傳來顧南亭的聲音,他以公事公辦的語氣說:“1669全體機組人員註意,由於飛機起飛時間尚不確定,大傢在起飛前開機給傢人報個平安。”
程瀟沒有立即回應。
顧南亭以低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程瀟!”
坐在右座的時明回頭看她。
程瀟聲音無異地復述,“由於飛機起飛時間不確定,1669全體機組人員在起飛前開機給傢裡人報平安。”
顧南亭沒再說話,程瀟雖然領悟瞭他的用意,卻沒有開機。
隨後不久,林一成終於吩咐時明:“叫地服人員靠上廓橋。”然後,他開始第二次機長廣播:“目前雷雨天氣的發展很不樂觀,無法估算起飛時間,隻能繼續等待。如果有終止旅程的旅客,請聯系乘務人員。一旦我們有瞭推出時間,您再提出終止旅程很可能會使我們錯過起飛時間,為瞭大多數旅客的利益,那時我也許會拒絕您的下機要求,希望得到您的諒解。”
廣播之後,陸續有旅客聯系瞭乘務長與地服辦理瞭終止旅程的手續。也有不甘作罷的旅客認為:明明是你無法起飛,卻把責任推給我們。看似是讓我們決定去留,實則是在趕人。於是,機艙內又是一番軒然大波。
乘務長提出進駕駛艙,她反應:“有旅客帶頭要求賠償,很多人附和贊同,已經鬧起來瞭。是不是再做一次機長廣播,或者……”
林一成正在詢問管制員放飛狀況,時明則在通知油車補進油量以備後續的等待,程瀟於是問:“我和乘務長去機艙看看?”
林一成聽見瞭,他點頭表示同意。
乘務長明顯松瞭口氣。
而程瀟的出現無疑給瞭眾人宣泄的機會,他們的矛盾立即從乘務身上轉移給瞭程瀟。
旅客甲說:“明明不能起飛,為什麼還讓我們登機?”
旅客乙又說:“都等一個下午瞭,現在卻說讓我們終止旅程,幾個意思啊?”
旅客丙也說:“既然不能起飛,把飛機滑出去幹嘛?現在又滑回來,欺騙我們嗎?”
聽到這裡,原本面色清淡的程瀟突然笑瞭,“抱歉,我打斷您一下。”面對眾人的憤怒,她顯得那麼平靜從容,“容我說幾句和天氣,和延誤無關的話。各位現在乘坐的飛機,空調設備優良,地面空調由輔助動力提供,每小時大約消耗100kg航油。而滑行道上啟動好發動機等待的飛機每小時至少消耗800kg航油。在您看來,公司會允許我們隨意滑進滑出浪費航油嗎?航油是什麼價格,有興趣的旅客我同意您現在開機,百度一下。”
如果不是在執飛,自己不是副駕駛,面對這種陰謀論的朋友,程瀟一定會說:“拜托你費心編點別的內容好嗎?”此時此刻,她卻說:“大老板要是知道我們拿昂貴的航油和大傢開玩笑,”她指瞭指自己的飛行肩章,“不撕瞭它才怪!”
機艙的情緒就這樣因為她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有所緩解。但還是有旅客堅持己見,“可是都等瞭一個下午瞭,說讓我們終止旅程就終止,怎麼不提賠償的事?我們要求合理賠償不過份吧?”
“確實不過份。作為機組成員我本人也很希望得到一份賠償。畢竟我們從中午開始執行航班到現在,也被延誤瞭七個小時。不過,針對公司規定,我很遺憾地告訴大傢,飛機延誤達四個小時以上可以進行相關賠償,但由於天氣原因造成航班延誤並不在賠償范疇。所以,我們不是回避或推卸責任,而是左右不瞭天氣。”
當然不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平息旅客的怨氣,但面對眾人的不滿,程瀟沒有像乘務那樣一味的道歉,因為就像她說的,機組也同樣被延誤。她的態度始終不卑不亢,即不言語激烈,也不輕易妥協。旅客見在她這裡占不到絲毫便宜,有人說:“叫機長來和我們說。”
如果是乘務遇上類似情況,她們肯定又是一番賠禮道歉,然後向機長求助。
程瀟卻直接拒絕瞭,“機長現在正隨時和管制員保持聯系,希望雷雨雲團中突然露出一道縫隙,搶占起飛的先機。而我站在這裡,是和機長分工合作。”
旅客見賠償無希望,又換瞭套路。
有人提出:“在機上待得太久瞭,我身體不舒服,血壓升高瞭。”
明知道這可能是無中生有。機組也不能置之不理。乘務長上前詢問:“我們為您調換一下座位,讓您到頭等艙好好休息一下可以嗎?或者您要下機?”
這位旅客卻說:“我需要醫生上機量血壓。”
這需要請機長和地面確認,並由地服協助才可以。乘務長因此有些犯難。
程瀟替她回答:“據我所知,是可以請醫生上機量血壓的,不過需要自費,大約200元左右,您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旅客底氣十足地吼:“如果不是你們延誤,我會身體不舒服嗎?現在卻要我自費?!你們這是什麼航空公司?”
“我看您的狀態,”程瀟註視他,語氣平緩,“血壓應該降下來瞭。”
“你!”旅客明顯被噎瞭一下。他盯著程瀟,片刻,氣呼呼地坐下,“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公司要對我負責!”
程瀟沒再繼續和他糾纏,而是和眾人說:“如果大傢現在是在候機廳,會聽到很多航班陸續取消的廣播,除瞭天氣原因,還有機組執勤時間面臨超時的問題。目前,我們機組沒有超時的問題,而且精力充沛。另外,X市長城機場也將24小時開放。所以,隻要天氣好轉,我們就能安全地把大傢送到目的地。現在我們機組能做的,就是和大傢一起等待。”
見旅客安靜下來,乘務長說:“我真擔心你和那位旅客吵起來。”
即便對方是無理取鬧,一旦吵起來,也是她的責任。而她又是第一天上航線,是可能被停飛的。
程瀟卻不是因為這個才住瞭口,她說:“我從來不和笨口拙舌的人吵架!”
天氣在之後的一個小時裡依然沒有好轉。而之前排在前面的飛機沒有一架被取消飛行,都補瞭油持續地等待。林一成再次和管制員聯系過後,對於起飛時間還是無法確定。
他的目光在腕表上掃瞭一眼,終於吩咐時明,“和地面聯系,下客。”然後做機長廣播:“由於起飛時間無法確定,我們還是組織大傢離機,便於大傢在候機樓好好休息。”
程瀟在此時起身離開瞭駕駛艙,再回來時說:“有五位旅客因為擔心航班取消不肯下機,我承諾他們,隻要有希望我們一定會盡力申請保留航班。但他們堅持在機上休息。”
林一成回頭看瞭她一眼,“嗯。”隨後他和簽派溝通,“按照最短的休息時間,補班要在明天中午。今晚取消的班次太多,明天補班和正班必然有所交織,延誤根本不可避免。所以我申請,盡量保留航班。”
得到簽派的答復後,林一成通知時明再次給飛機補油。這次他幹脆直接補進五噸。這樣的話,即便在滑道上排隊到天亮,或是起飛後繞飛多遠都沒有問題瞭。
程瀟看著林一成有條不紊地做著一切準備,腦中也在一遍遍地確認,一旦天氣好轉,旅客重新登機,是否存在任何的疏忽和閃失影響他們飛去X市。
半個小時後,空中飛行員反應,天氣有所好轉。
又是半個小時,南邊的雷雨散瞭。
臨近九點,海航最後一架飛X市的航班也由於排序過於靠後終於不得不宣佈取消。至此,唯有中南航空還在堅守。
深夜十點,旅客重新登機。即便之前有為數不少的旅客終止瞭行程,飛機依然還是滿客狀態,因為其它被取消航班的旅客改簽瞭過來。
十點四十五分,在等待瞭十個小時後,中南航客1669次航班終於沖上雲霄。頻率裡管制員的聲音從容淡定,以及飛機脫離跑道後那一眼望得見的守候多時的引導車,都讓此次飛行不再孤單。
四個小時過後,程瀟他們的航班降落在X市長城機場,客梯車、擺渡車,甚至是機組車的接駁都準時無誤。十分鐘後,中南航空加班飛機也安全著陸。當身穿機長制服的顧南亭攜機組人員走來,他對包括林一成在內的所有員工說:“大傢辛苦瞭。”然後上車坐在程瀟旁邊的空位上,吩咐機組車師傅:“開車。”
酒店距離機場隻有二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先前還聲稱自己精力充沛的程瀟卻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睡著瞭。而且很沉。
自從知道肖妃做過乳腺切除手術,她的時差就怎麼都倒不過來。即便上航線前的十五個小時,程瀟持續地躺在床上命令自己休息,也僅僅睡瞭五個小時不到。結果航班因天氣原因延誤瞭這麼久,終於讓她有瞭疲憊感。
在顧南亭走來的瞬間,程瀟明知該和其他同事一樣向他問好,眼皮兒卻澀得睜都睜不開。索性頭一歪,睡瞭。然後不知不覺中,頭滑到瞭顧南亭肩膀上。
凌晨的海濱城市,因為之前的雷雨更添瞭幾分冷意。為瞭遷就她的睡姿,顧南亭的肩膀早就自然而然地傾向她,直到車上隻剩他們兩個人,睡夢中的程瀟似乎是感覺到瞭冷,輕輕地往他懷裡蹭,他才輕輕調整瞭姿勢,展手把她摟進懷裡溫暖。
顧南亭的本意是等大傢都入住瞭,再把程瀟送回房間休息。然而,寂靜的深夜,他竟然貪戀她此刻溫柔的依偎。距離她生病那一晚,他們已經有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安靜的獨處。暈黃的路燈下,顧南亭鼻端縈繞著程瀟身上特有的女人味,而他眼裡則是她明顯的黑眼圈。
為瞭確保飛行安全,她從來都是嚴格遵守休息規定的。這一次卻——
顧南亭突然聯想到夏至近兩日的安靜和在機場她打來的那通電話。可任他如何仔細回想,也想不起來這個時期在程瀟身上發生過什麼。
是啊,那個時候滿心滿眼蕭語珩,哪裡還能看見別人?尤其程瀟不過是他眾多員工中的一個,能被記住名字,已是榮幸。
借著路過的光亮註視著程瀟的臉,顧南亭記起,在正常的時間軌跡裡,他們的初吻,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後的夜晚。
那是距今的七年後。那時的程瀟,不僅是中南航空機長中的佼佼者,更是倍受業內關註的女機長,沒有之一。之所以那麼被關註,是由蕭熠和赫饒引發的一起案件。
當時——
犯罪嫌疑人向晚和韓揚在機場挾持瞭十六名人質與警方對峙,經過談判,程瀟和蕭語珩等四人不幸被點名,作為交換人質的籌碼。
就在那一天,顧南亭才意識到,程瀟於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麼。關於交換,他心裡有一萬個聲音在說不願意,他甚至冷血地想,那些人質與自己毫無關系,他犯不著拿自己女人的命去換。
沒錯,是他的女人,程瀟。至於蕭語珩,在那一刻,身為兄長的顧南亭竟然忘瞭顧及。
卻沒有更多的時間思考,連猶豫都顯得那麼匆忙。他才把手機拿出來,連號碼都沒來得及撥出去就聽身後傳來清脆的女聲:“不用打瞭,我到瞭。”
期待她關機的想法就這樣破滅。
顧南亭回頭,看見身穿制服的程瀟由遠及近走來。
那個瞬間,真是恨極瞭她的不請自來。
然而,面對他內心的掙紮,程瀟計較的卻是,“要算我的航時,給我算薪水。”
那是多大的案子,驚動瞭整個特警隊,怎麼可能真的讓罪犯離開G市飛往M國?顧南亭有些負氣地回答,“給你算三薪。”
程瀟眉一挑,略略有些得意的樣子,“顧總就是有氣魄。”
顧南亭咬牙,“大老板嘛,這點魄力還是有的。”
隨後特警隊副隊長陸成遠給她拿防彈衣,並臨陣磨槍地教她如何用槍。而那雙操縱飛機時操作靈活的手,在那一刻也沒有絲毫笨拙的表現。
可惜,顧南亭略微放心的想法尚未形成,程瀟的槍口就對準瞭他,然後她還貌似虛心地回頭請教陸成遠,“是不是隻要我手指一動,子彈就飛出去瞭?”
是啊,隻要你手指一動,子彈就朝我飛過來瞭。
真槍實彈啊!那個瞬間,顧南亭恨不得掐死這個蠢女人。
又不得不配合警方安排好飛機,清理完跑道,隻待她上機。
等待的間隙,顧南亭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哪怕隻是蒼白的安慰或鼓勵。可他完全不敢想像一旦程瀟真的登機,會發生什麼。又或者,一旦警方行動失敗,意味著什麼。總之,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顯得焦慮不安。
程瀟絲毫沒有為人質的驚懼,反而像以往任何一次執飛一樣,平靜到他想罵人。見他沉著一張臉,她還笑得出來:“要不你說兩句訣別的話吧,別憋壞瞭。”
簡直是在挑戰他的忍耐力。顧南亭連續地深呼吸,勉強壓下脾氣:“你給我閉嘴!”
程瀟笑得沒心沒肺:“搞不好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面對面說話,你態度好點能怎麼樣啊。”然後像擔心他爆發似的,邊像哥們似的摟住他肩膀邊說:“我有個想法你有興趣聽嗎?”
顧南亭眼裡滿是怒火,深心處竟然貪戀這一刻和她的肢體接觸。
程瀟置他的怒意於不顧,俯在他耳邊說:“我在考慮你的提議。”說完不待他回答,松開手朝警方走去。
提議?這個時候她還有這種閑情逸致!盯著她的背影,顧南亭真心覺得這女人TM的無藥可救瞭,卻還是沒忍住喊她:“等等!”
程瀟回頭:“幹什麼?”
顧南亭拾步上前,展手把她帶進懷裡抱住。
那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擁抱。
她沒有推開他,而是伸出胳膊回抱,如果言語不是那麼雲淡風輕:“沒事,這麼多警察還真能死啊。”場面會溫馨煽情不少。
“你閉嘴!”顧南亭在她耳邊厲聲警告:“機靈點!”
程瀟反而拍拍他的背:“抱輕點,我上不來氣瞭。”
顧南亭松開手,瞪她:“讓你機靈點,聽沒聽見?”
程瀟惦腳,飛快地在他唇上吻瞭一下,作為回答。
然後轉身,再沒回頭。
那是程瀟第一次主動接近他,吻他。顧南亭在她上機後,還怔在原地。直到一切就緒,馮晉驍對他保證:“我們不會讓犯罪嫌疑人登機。”
顧南亭才回過神來。可這種保證在他聽來,連最起碼的安慰的作用都起不到。他幾乎是怒火攻心似的揪住馮晉驍的警服領子,一字一句地警告:“她有半點閃失,我唯你是問。”
那麼危急的時刻,親手組建瞭特別突擊隊的馮晉驍竟然怔瞭一下,然後他嘴欠地確認:“你這擔心的是珩珩,還是,程機長?”
顧南亭的臉色更難看瞭。他愈發用力拽住瞭馮晉驍衣領,“明知故問是不是?”
真的是程機長!馮晉驍笑瞭,自嘲似的說:“我怎麼這麼命苦,這作為人質的每一個女人於我,都是幹系重大。”
顧南亭懶得和他廢話,“你最好給我拼盡全力!”
程瀟卻對此一無所知。平安脫險後,她甚至忘瞭自己承諾考慮提議一事。
顧南亭邊握她的手邊問:“之前說過的話沒嚇得忘瞭吧?”
程瀟或許還在驚魂未定,她竟然反問:“什麼啊?我說什麼瞭?”
顧南亭隻當她是抵賴。他一把捏住她手腕,“你親都親瞭,不用負責啊?”
程瀟像看怪物一樣看他:“神經病!”
顧南亭真想神經病一下給她看看。但是,眾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中南航空掌舵人,實在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於是那天,他放過瞭程瀟,“你給我等著!”
程瀟從來不把這樣的威脅放在眼裡。可隔瞭兩天她下航線時,顧南亭的座駕停在機組車前面時,她意識到:大老板是專程在等她。
機組意味深長的註視下,程瀟上瞭顧南亭的車,隨後嘴不饒人的抱怨:“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大張旗鼓?提前給我發個信息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不行嗎?讓別人怎麼看?”
“怎麼看?”顧南亭瞪她一眼:“還能以為我潛規則你嗎?”
“憑你?”程瀟撇嘴,“沒戲。”
顧南亭倒也不惱,反而氣笑瞭:“全公司都知道我慣著你。”
程瀟盯著他完美的側臉,“換成‘寵著我’會更中聽。”
顧南亭如同被揭穿瞭心事不好意思起來,呵斥她:“把安全帶系上。”
程瀟睡瞭一路。進市區時才醒,隨即指揮,“我不去夏至那,送我回傢。”
顧南亭方向盤一打,“關於那個提議,你想好瞭?”
程瀟不明所以,“什麼?”
“你說什麼?!”顧南亭有點不自在地說:“是你自己說會考慮我的提議。現在兩天過去瞭,你考慮得怎麼樣瞭?”
程瀟有點胡攪蠻纏的意思:“我是為瞭緩和緊張的氣氛隨口一說,你還當真啊?傻不傻!”
顧南亭一腳剎車把車停在路邊,他側身看她:“或許你真忘瞭,但我沒忘。我說過:等你完成1000個飛行小時,我未婚,你未嫁,我們就在一起”
聞言,程瀟盯著他,片刻,“你原話不是這麼說的。”
顧南亭眉心一斂。
“蕭語珩婚禮前夜你說,等我再飛滿1000小時,你未婚,我未嫁,我們就將就在一起。”程瀟註視他的眼睛,“我是飛滿1000個航時瞭,所以現在,顧總是準備拿我當替補將就一下嗎?”
月光朗朗,繁星璀璨,她熠熠生輝的眼眸裡,有不容忽視的倔強與責問。
因為他的一句“將就”。
顧南亭在那一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
那時真的以為失去瞭蕭語珩,和誰在一起都一樣。而他實在沒有心力再去結交其他人,於是借著醉意對紅酒吧偶遇的她說瞭那麼混賬的話。程瀟當時的反應是——
不勝酒力的她仰頭喝瞭整整一杯酒,在醉倒前說:“你想都別想!”
顧南亭也覺得自己異想天開。憑程瀟的優秀與美麗,她不會缺愛情,根本沒必要委屈自己和失瞭心的他在一起。將就,人傢憑什麼將就你?事後他親自向程瀟道歉:“對不起,我那晚喝醉瞭,說瞭不該說的話,你別介意。”
“你說什麼瞭?”程瀟像忘瞭似的,“我應該比你先醉吧?夏至說是你送我回去的,謝謝瞭。”
然後,她冷瞭他半年。
別說像以前那樣以師兄妹的關系偶爾喝個酒,就連公司的例行會議,但凡顧南亭在場,程瀟永遠缺席。有時在公司或是機場相遇,他們迎面走向彼此,她也對他視而不見。
連林子繼都看出瞭端倪。他作為飛行部,以及她的領導,忍不住勸:“程瀟,中南航空是誰當傢作主你應該知道,對顧總最起碼的禮貌,無論是誰,都應該有。”
程瀟感謝他的提醒,但她說:“他介意的話,可以開除我。”
林子繼觀察後發現,大老板似乎並不介意,甚至每次他們相遇,顧南亭眼裡欲言又止的情緒……於是,在中南航空,敢給大老板臉色的人,唯她程瀟一人。
這份冷落持續到蕭氏座落在G市的皇庭酒店開業前昔,喬其諾詢問,“顧總,皇庭酒會的女伴還是金秘書?或者您有安排瞭?”
提到女伴人選,顧南亭眼前浮現的都是一個人冷漠卻性感的面孔。他屈指敲瞭敲班臺,接通內線,問,“飛行部的程瀟在嗎?”那邊查詢後回復,“在的。”
顧南亭什麼都沒說,起身往外走。
喬其諾就什麼都明白瞭,他笑而不語。
程瀟當天有飛行任務,從林子繼辦公室出來後正準備去機場,就見顧南亭由遠及近而來。在她轉身離開前,顧南亭當眾邀請她,“程瀟,皇庭酒店的開幕酒會,你能作為我的女伴陪我出席嗎?”
這對於中南上下的女性員工而言,是莫大的榮幸。換成別人,一定會激動得不知所措。尤其顧南亭還是當眾發出邀請。程瀟卻那麼平靜又淡定地註視他,似乎在判斷他此舉的真心有幾分。
理智提醒她該拒絕。誰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將就什麼。然而,觸及顧南亭充滿期待的視線,程瀟終是給瞭他一份薄面。她問:“哪天?”算是答應瞭。
而人質事件過後,那個接她機的晚上,顧南亭再一次就“將就”的提議道歉:“我對我的措辭表示歉意。”
程瀟一笑,似乎不在意,又或者根本就是嘲諷之意,“堂堂顧總,也有讓步的時候。”
顧南亭自認放低瞭身段,“程瀟,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縱容不僅僅是看在師兄妹的情意。”
“縱容?”程瀟的語氣頓時變得犀利:“你以為的‘恩赦’我根本不放在眼裡。”
顧南亭有點失去瞭耐心,“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已經一再道歉,何以你如此計較?程瀟,從邀請你作我女伴時起,我一直放低瞭姿態向你示好,你感覺不到嗎?怎麼你就不能顧及下我的感受?”
“為什麼我程瀟說話做事要顧及別人的感受?”程瀟咄咄逼人地反問,“我顧及你,那誰來顧及我?”
顧南亭被問得啞口無言。他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又會不歡而散。想到自己接機的初衷,他平復瞭下情緒,字斟句酌:“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沒有半點將就之意,而是喜歡上瞭你,你會信嗎?”
程瀟的眼睛裡隻有他,“如果一個人連喜歡都沒有勇氣說出口,我拿什麼去信?”
她的意思是……顧南亭拿專註的目光註視她,“當你作為人質登機,我突然很害怕就此失去你。我確定,這種害怕不僅僅是好感或喜歡。程瀟,我愛上你瞭,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的那種。”
他說愛上她瞭,他說一輩子——外面的車來人往持續,面前的男人觸手可及,程瀟心裡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若是,他沒有說過將就的提議;若是,換作旁人,未必會拒絕這份情意。畢竟,像顧南亭這樣的男人,即便不是十全十美,也是萬裡挑一。而他對程瀟的心意,在此之前,公司的明眼人都有所覺。
然而,在給瞭那樣一個看似美好的鋪墊後,程瀟居然回答,“我隻說會信,沒說會答應。”
她到底是拒絕瞭!顧南亭承認,那個瞬間,他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程瀟不留半分餘地,“既然如此,就不勞煩顧總送我瞭。”她說著解開瞭安全帶。
顧南亭沒有阻止,也沒有挽留,確切地說,在那一刻,他有點不知所措,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看見程瀟連傘都沒打地站在雨霧裡打車,他才推開車門下去。
程瀟卻不領情,攔瞭出租車要上去。
沒有表達,無法在一起。有所表達,她又惱瞭。而且,顧南亭明明覺察到她對自己不是全無感覺。此刻面對她執意的拒絕,他是真的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顧南亭的脾氣控制不住瞭。他“砰”地一聲甩上車門,“你鬧夠瞭沒有?你我不是蕭熠赫饒。赫饒之所以拒絕蕭熠,是因為她單方面執著瞭九年,深怕蕭熠因感動退而求其次。你對我卻從來沒有過半分期許,你我之間,是我主動,即便你給我臉色,冷著我,我都一再上前。至於你,何曾付出一分心力?現在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程瀟在雨裡笑瞭,透著明顯諷刺的味道,“所以你認為,你說愛瞭,你想在一起,我程瀟就該歡天喜地接受?現在這樣是不識抬舉?顧南亭,你憑什麼有這種自信?你以為你是誰?!”
“你的意思是說,你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顧南亭上前一步,用手捏住她下巴,“那你怎麼那麼介意我的那句‘將就’?程瀟,你敢說你冷我的那半年,不是因為那句話?”
既然你猜到瞭,怎麼還能來踐踏我的心意?!程瀟的臉被雨水淋濕,更加清寒白皙,而她出口的言語比靜沉的眼神犀利,“我佩服你的自作多情!”
顧南亭全然不顧微微敞開的襯衫領口已被雨水浸透,他註視著程瀟冷漠卻性感依舊的臉,眼瞳變暗,“和你的口是心非相比,我才是甘拜下風!”
路燈車燈交織的光影裡,他們對視著。程瀟看見一道閃電在他身後以白光之勢劈開雨夜,她微張著口,任雨水砸下來,沒再言語。
顧南亭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上面讓人無法分清的雨水或淚水的潮濕,讓他心疼到跌掉瞭一身驕傲。漫天雨聲之中,男人捏在女人下巴上的手改而扣在她後頸。下一秒,他俯身吻下來,強勢不容躲避。
回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讓顧南亭再也抑制不住對程瀟的渴望。於是,錯位的時間裡,在這個飛機延誤的雨夜,他緩緩低頭,吻上那想念以久的唇——
躺下時已經是凌晨四點,程瀟再醒過來時,也不過才上午十點。陽光鋪陳瞭一地金色,溫暖得讓人忘記瞭昨天的雷雨交加。因為飛機延誤,她們回G市的航班改在瞭下午,她不急不緩地打理好自己才到餐廳吃午飯。
時明見到她,臉色有些怪。
程瀟面色無異地取餐用餐,直到時明欲言又止:“你昨晚和……”
她才抬眸,語氣略顯不悅:“下車的時候怎麼沒叫我,害我被顧總訓瞭一頓。”
時明顯然意外於事情的發展,他坦言:“我看顧總的眼神明明是不讓打擾你的意思。”
程瀟瞥他一眼:“他發現瞭我的黑眼圈,責問我上航線前是不是沒有充分休息!一旦被他發現我在執飛前沒休息好,是有可能被吊扣一個月執照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對於飛行員而言,休息確實很重要。但是,時明皺眉,“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如果不是念在他是師兄的份上,程瀟一定賞他幾句。
心思被看穿,時明嘿嘿笑,“也不能怪我胡思亂想啊,估計除瞭對萬物皆冷漠的林機長,整個機組都以為你和顧總……”
程瀟低頭湊近他,神秘兮兮的樣子,“不會整個機組都發現我暗戀顧總瞭吧?”
“啊?”時明差點信以為真瞭,直到看見程瀟一臉不懷好意的笑,才意識到自己被騙瞭,“哎呀小師妹,你別欺負師兄人傻嘛。”
程瀟笑得無害,“開個玩笑,助你消化。”
確實是個玩笑,卻不是為瞭幫助時明消化,而是化解她睡倒在顧南亭懷裡的尷尬,以及眾人並不是毫無根據的臆想。程瀟本不是愛解釋的人,遇上顧南亭後,她發現自己竟也有點反常。
昨夜,程瀟是被入侵的唇舌擾醒的。當意識到正發生什麼,而環繞自己的氣息又如此熟悉時,她是絲毫沒有客氣,牙齒一合,用力咬住瞭顧南亭的下唇。
這無疑是最有效的終止接吻的辦法。然而,停止並不是結局,顧南亭不僅沒有絲毫歉意,反而在連綿細雨中問:“是準備給我一巴掌嗎?”
靜謐的夜色裡,男人低沉的嗓音如同一種蠱惑,性感而迷人,很容易讓人失心。而程瀟,竟然沒有想像中的憤怒,隻在退出他懷抱時輕描淡寫地說一句:“又不是初吻,沒什麼瞭不起。”
不動聲色的表現,真像是全不在意。
簡直比打臉還難以接受!顧南亭的臉色瞬間冷下來,“你說什麼?”
程瀟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態看他:“別告訴我你的是初吻,還要我負責吧?”
沒想到顧南亭竟然承認瞭,“我說是,你就負責嗎?”
程瀟根本不想回答,她準備起身下車。
怎麼可能就這樣放她走!
顧南亭扣住她手腕,手上微一用力,程瀟重新跌進他懷裡。
程瀟這才有瞭脾氣,她語氣裡有明顯警告的意思,“顧南亭!”
“怎麼?”顧南亭盯著她的眼睛,“負不起責嗎?”
程瀟迎視他的目光,“是又怎樣?!”
怎樣?!怎樣呢?顧南亭看向車窗外的雨滴和被雨水打濕後的翠綠草地,路燈下,一片水光瀲灩。再看她滿眼的防備執拗,他笑瞭起來。
用雙手扣住程瀟的肩膀,顧南亭的語氣緩和下來,“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程瀟,別再和我打啞迷。”小心翼翼的,似有服軟之意。
程瀟不否認,自己的心弦有一瞬的波動,像是被羽毛撩瞭一下,又癢又暖。但她卻冷冷地問:“顧總以為我是欲擒故縱?”
我多希望你是。那至少證明,你心裡有我。可偏偏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才急不可捺。
顧南亭低頭靠近,隔著寸許的距離說,“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對你有意。”
無論前面用什麼來鋪墊,一句“有意”已是不需要再用什麼言語來解釋的示愛瞭。
程瀟不該無動於衷。但是,“我不會因為你一句語義不明的話就聯想到自己身上。”
連表達得委婉一點都不被允許。除瞭那個七年後他愛上的程瀟,還會是誰?
顧南亭眼晴裡浮現出堅定的情緒,“那我說得更明白點。”
程瀟那雙漂亮的眼睛流露出銳利而審視的目光,是靜待他繼續的意思。
清寒雨夜,街角的路燈,有依稀溫存之意,顧南亭的輪廓在雨夜中顯得更加清晰,棱色分明的臉上,眉梢眼角慣常的冷意已然褪去,他那麼坦然而又專註地看著她,“程瀟,我喜歡你。或許在你看來有點草率,但我確實是認真的。如果你對我有一絲好感,哪怕是不討厭也行,能否給我一個機會,嘗試和我在一起?”
那張冷漠卻性感的臉,以及犀利的眼神,漸漸在他明言的愛意裡變得柔和。甚至是和他僵持不下的身體,都慢慢放松瞭下來。任誰都以為,這是好的預兆。
卻不曾想,程瀟眼前這時晃過很多畫面,有老程和肖妃吵架的,有咖啡和夏至出現在醫院的,甚至還有蕭語珩——可她在做什麼?程瀟很努力地想看,卻怎麼都看不清。然後又出現瞭顧南亭的輪廓,隻是太模糊瞭,模糊到她都不敢確認到底是不是他。
對於這些熟悉的人,不完全熟悉的場景,程瀟莫名覺得難過。
難過?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令程瀟不想再多和顧南亭多呆一秒。
終於,程瀟拂開顧南亭的手下車,路燈的光影裡,她淋著雨,那麼理智而平靜地說:“你才瞭解我多少,就說喜歡和在一起?等你領教瞭我的壞脾氣、占有欲、自私、任性、以及口是心非後還堅持己見,我再回答,我的世界是否接納你。”
她還是拒絕瞭。漸小的雨勢裡,顧南亭坐在車裡,認真的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
程瀟回到G市時已是晚上,來接機的不是倪湛,也不是在中午已返航的顧南亭,而是程傢的司機李哥。回到傢,程瀟說:“居然有程總的專車接機,受寵若驚。”
程厚臣瞪她一眼,“也就是你老子,換成別人還未必接得動你。”
程瀟不以為意地笑,“倪湛這個人真沒意思,小兒女的事情非要讓長輩參與進來。”
程厚臣解釋道:“那天是我讓他去接的你。”
既然如此,程瀟覺得有必要和他嘮嘮瞭,“要是我和他來電,早就相親相愛地在一起瞭,哪兒還有斐耀什麼事?還是你覺得讓倪一心蹉跎瞭那麼多年過意不去,準備娶一送一把我當作聘禮許給她兒子?”
程厚臣把手中的報紙摔到地上,“你說的什麼鬼話?!胡說八道的本事怎麼和你媽如出一轍?!”
“你怎麼不說我的壞脾氣更像極瞭你!”如果他不提肖妃,程瀟或許還能控制住不發火,現在,她的眼神陡然轉厲,“關於我和倪湛,你敢摸著良心說你沒想過搓合?!還有那位倪女士,你和她的那點破事,要不是牽扯到我媽,我真是懶得管。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好聽是年少初戀難相忘,實際上根本就是餘情未瞭鬧小三。是不是男人都像你一樣,明明有錯在先,卻要先發制人指責別人?什麼是信任?信任就是不做讓人心生疑惑的事!而不是被人言中,還咬死不承認!”
“程瀟!”
“怎麼,怕我說嗎?難道不是你被我媽捉奸在床她才寧死都要離開你嗎?”
“啪”地一聲,一記耳光落在程瀟臉上。
端茶過來的李嫂看見這一幕都嚇得打碎瞭杯子。
“出去!”程厚臣氣得手都還在抖。李嫂離開後,他聲音啞瞭下來,“我是你爸爸!你怎麼能說這些?!”
程瀟的眼睛也在瞬間紅瞭,但她依然昂著頭,沒有絲毫示弱的意思,“就因為你是我爸,四年瞭,我沒追問過我媽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認為,無論真假對錯,都是你們夫妻的事,你們可以自己解決,無需旁人插手,更不用誰去評判。你和她離婚,你是否娶倪一心,都是你身為老子的權力和自由,隻是,別硬把我和你們捆綁在一起。”
她說完轉身要走,卻聽程厚臣吼:“我沒有。”
程瀟背對他,止步,語氣依舊咄咄逼人,“沒有背叛嗎?”
程厚臣垂落的手握成瞭拳,他說:“一心回國後,我確實困擾過,我以為倪湛是我們的……可是,我和你媽是因為相愛才走到一起,她嫁給我那天才剛滿二十歲,二十多年的感情,我割不舍不瞭。更何況還有你!你是我最疼愛的女兒!讓我為瞭他們母子放棄你們母女,我做不到。”
話至此,程厚臣停住瞭,良久之後,他才繼續,“你媽的脾氣你知道,我哪裡敢讓她知道一心的存在。可越是想瞞就越瞞不住,當她發現我和一心還有來往……程程,爸爸和你發誓,我和她之間的來往僅僅是像普通朋友一樣喝個茶,敘個舊,沒有半點逾越。你媽卻非離婚不可。我所有的解釋,她都視為辯解。我所有的挽留,她都視為糾纏,甚至以死相逼……爸爸承認當時是有些負氣,氣她欲加之罪,氣她當眾給我難堪,我是個男人,我……後來這婚就離瞭。可你知道,事後我努力挽回過的,她卻執意疏遠我。我也確實曾嘗試和一心在一起,可她明明事事遷就我,我卻總是想著你媽無理取鬧的好。”
“所以四年瞭,你終究沒有娶她。”程瀟轉身看著自己的父親,“你以為,這是對前妻最好的尊重和愛嗎?”
程厚臣沉沉嘆瞭口氣,“我年紀大瞭,早沒瞭你們年輕人那種非要在一起的執著。”
“那是你覺得倪一心為你蹉跎瞭那麼多年,你該對她負責?”
“如果她需要我負責,該早二十年來找我。”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搭橋緩和我和她的關系,一個永遠不會成為我後媽的人,我和她關系怎樣,根本不重要吧。”
程厚臣沒有馬上回答,他把目光投向窗外,許久後才說:“或許是希望以此說服自己,和她在一起。”
這不是程瀟期待的答案。她苦笑:“真不知道,是該因此為倪一心悲哀,還是為我媽感到難過。”她打開自己的飛行箱,拿出一個袋子,裡面裝著肖妃的那兩張片子,“我想瞭好幾天,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我媽她,在搬出這個傢之後查出患瞭乳腺癌。”話至此,她停頓瞭幾秒才穩住聲音不抖,“她瞞著我們自己簽字做瞭手術,切瞭左胸。”
程厚臣反應瞭半天都沒伸手接片子,似乎根本無法相信昨天還底氣十足和自己吵架的女人經歷過那些。
程瀟註視他鬢邊的幾根白發,按住他不由自主顫抖的手,“幸好直到目前,沒有復發。”
次日程瀟下樓時,程厚臣坐在客廳裡,看樣子是特意在等她。像是沒有發生過昨天的爭吵一樣,她語氣平常地問:“是在醞釀怎麼質問肖女士的一意孤行嗎?”
程厚臣神色無異,“質問有什麼用,除瞭把我罵回來,她不會有第二種反應。”
程瀟點點頭,“要論對她的瞭解,還得是你。”
程厚臣嘆氣,“到底是夫妻,一場。”
程瀟不置可否,隻問:“要是你們還在一起,你會介意嗎?”
程厚臣明白女兒意有所指,沒好氣瞪她一眼,“男人不都是你想像的那麼膚淺。”
程瀟挑眉,“可惜我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程厚臣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程瀟無所謂地說:“不用道歉。老子教訓女兒天經地義。不過下次別打臉,我這個人愛美,讓我沒臉見人的話,會翻臉,管你是誰!”
“還翻臉?”程厚臣笑罵,“你怎麼不上天呢?”
程瀟徑自往餐桌前走,“我昨晚才從天上下來,你忘瞭嗎?”
這一年的秋天就這樣在隱隱的風波中過去,程厚臣去找肖妃碰壁是在所難免的,但即便碰到頭破,程瀟相信,他也不會放棄。她有心插一腳進去幫爹媽平息一下戰火,結果肖妃竟然去度假沒瞭蹤影,獨留程厚臣在國內六神無主地擔心著。
程瀟隻好根據SOC排班循規蹈矩地上航線,隻不過在師兄時明眼裡,她完全不像是剛從航校畢業的新人,流程跟著走過一遍後就不需要任何指導,可以獨自處理,就連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也遠比身為師兄的他更強。甚至是向來對徒弟要求嚴苛的林一成都在部門的評價報告中寫出“飛行知識紮實,判斷力強,思維敏捷嚴謹”的評語。
當G市迎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程瀟通過考核成為第一階段副駕駛。上座前一日,她遞交瞭宿舍申請書。
身為中南航空的員工,單身的都可以申請宿舍,林子繼隻要確認有空餘的宿舍,讓程瀟填一張入住申請表就可以,無需上報副總批準。結果很不巧——
顧南亭看見辦公桌上的宿舍申請書,按內線問夏至,“什麼意思?安排宿舍這種小事也需要我親力親為嗎?”
他的火氣外露得那麼明顯,夏至頭皮發麻,“普通員工宿舍滿員瞭,而程瀟是剛剛上座的四級副駕駛,照例不能申請機長宿舍……”
顧南亭默瞭一瞬,語帶不悅地命令:“進來。”
夏至敲門進入辦公室時,程瀟的宿舍申請書上果然已經簽上瞭他的大名。大老板先生頭也沒抬地吩咐:“讓林子繼從空著的機長宿舍裡挑一間。”
就這麼任性地給瞭程瀟VIP的特權。夏至微笑著應,“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