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往前跑,不要回頭!”
黎蘇蘇有意識的時候,猛然被人推瞭一把。
她腳下一滑,從山坡上滾瞭下去。
十二月的天,地上鋪瞭厚厚一層積雪,徹骨地冷,身上也疼。
快要撞到山坡下的樹時,黎蘇蘇手腕上,憑空出現一個白玉手鐲。
手鐲流轉著五彩的光芒,這股力量,堪堪穩住瞭她的身子。
黎蘇蘇頭暈目眩,好半晌才緩過神。
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她從地上坐起來,發現自己實在是狼狽。
身上的粉白襖子一片臟污,發髻散落下來,腳上繡鞋也掉瞭一隻。
蘇蘇撐住樹幹,從地上爬起來。
她手上的玉鐲裡,傳來一個小正太的聲音,它一本正經地說:“主人,這就是五百年前的人間。”
天上還下著鵝毛大雪。
蘇蘇伸出手,雪花落在她掌心,轉瞬被她的體溫融化,空氣中充斥著濃厚的靈氣。
她蒼白的小臉上,露出星星點點的驚訝。
五百年後的世界,將會到處一片黑霧,魑魅魍魎橫行,靈氣稀疏,少得可憐。
“葉夕霧願意讓出身體。”玉鐲頓瞭頓,說道,“她說,她希望你未來,能從那個邪物手中,保住她的父親和祖母。”
蘇蘇道:“你告訴葉夕霧,我答應她。”
“穿越五百年,我沒有靈力瞭,主人,我要開始休眠,有生命危險時,你再叫我。”
“好。”她抬起纖細的手指,撫過玉鐲。
手鐲上的光芒黯淡下來,陷入沉寂。
蘇蘇閉上眼,原主葉夕霧過往的記憶,開始出現在蘇蘇腦海裡。到底不是自己的身體,記憶斷斷續續,十分模糊。
葉夕霧是葉將軍傢的三小姐,也是葉傢唯一的嫡女。
前段時間落瞭水,病得很重,久久不愈。她的祖母擔憂她,帶她去天華寺上香。
沒想到,在廟裡,葉夕霧和貼身丫鬟銀翹,一同被山賊擄走。
葉夕霧和銀翹,趁著山賊不註意,逃命下山。
主仆倆沒跑多遠,就被山賊發現。
蘇蘇穿到葉夕霧身上,剛好就是這一幕,丫鬟推開瞭原主,讓原主逃跑。
蘇蘇腳上一陣疼痛,她低頭看,腳踝腫得老高。
蘇蘇盡量忽視疼痛,開始找出路。
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中,邊走邊掩蓋雪地上的痕跡,她喘著氣,沒有停下腳步。
不知道山賊什麼時候會回來,如果現在發現瞭她,她的處境絕對不會好。
一個弱女子,落到山賊手中,想也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她走瞭沒多久,雪地裡窸窸窣窣響起一陣腳步聲。
蘇蘇連忙躲在一塊石頭後面。
果然,沒一會兒,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出現在附近。
“廢物東西,不過一個女人,你們還真讓她跑瞭!”為首的人,喘著氣,一掌打在手下的頭上。
“大哥。”手下挨瞭打,卻不敢反抗,不安地說,“我們的情報有誤,那小妞不是什麼富商的女兒,而是葉大將軍的閨女。”
山賊頭子臉上的橫肉抖瞭抖,臉色也非常難看。
哪個山賊不怕朝廷的兵馬?
他眸光變得狠戾:“既然這樣,更要找到人,以絕後患。”
“看老子做什麼,還不去分開去找!”
蘇蘇窩在石頭後面,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她皺起眉頭,做好被發現的準備。
好在腳步聲在她身邊頓瞭頓,又朝另一個方向走瞭。
蘇蘇謹慎地等瞭會兒,沒有動彈。直到他們沒瞭動靜,她這才看過去,雪地裡腳印雜亂,山賊們已經不見瞭。
蘇蘇站起來打算離開,突然,一個掉頭回來的山賊大喊道:“大哥,來人,那女人在這裡!”
蘇蘇毫不猶豫,掉頭就跑。
然而身後的山賊很快追瞭上來。
這具身體已經相當虛弱,蘇蘇眼前朦朧,雪地白茫茫一片,幾乎看不見前路,她突然撞到一個人身上。
幾支箭矢嗖嗖射向她身後,山賊應聲而倒。
蘇蘇抬眸,看見一張清雋的臉。
少年一身白袍,幾乎與雪地相融,他臉頰瘦削,漆黑的眸,顯得有幾分冷漠。
他皮膚很白,紅唇烏發,漂亮得驚人,但因為一雙平靜淡漠的眼睛,並沒有顯得女氣。
蘇蘇撞到他時,他一動不動。但在觸及到她的目光時,他略微驚慌地轉開眸。
少年扶住她,低聲說:“對不起,三小姐,我來晚瞭。”
蘇蘇不明所以,隻好搖搖頭。
幾句話的功夫,山賊們死的死,傷的傷,活下來的,已經逃命去瞭。
少年身後的士兵沖蘇蘇抱拳:“三小姐!屬下來遲。”
蘇蘇想起那個推開自己,讓自己先跑的小丫頭,抬眸道:“銀翹還在他們手中,請你幫忙找找銀翹。”
少年黑眸看著她:“好,我讓人去找。”
士兵們分散找銀翹去瞭。
少年低眸,詢問道:“你受傷瞭?”
還不待蘇蘇答話,他默默打橫抱起她。
猛然被陌生少年抱起,蘇蘇有幾分抗拒,她弄不清狀況,一時半會兒不敢掙紮,抬眸打量他。
有個很大的問題。
她雖然有部分葉夕霧的記憶,但是她無法把人對號入座。
所以,眼前這位,到底是誰?
他懷裡一點兒也不暖和,反而和冰冷的空氣有得一拼。
蘇蘇在他懷裡並不好受,冷得發抖,她想瞭想,說道:“我剛剛掉下山坡,撞到瞭頭,記憶有些紊亂。對不起,我不認得你瞭……”
話音一落,少年眼裡生出幾分古怪之色。
這情緒並沒有維持多久,他很快恢復正常,說道:“我叫澹臺燼,三月前,我們成瞭親。”
此話一出,蘇蘇身體一僵,不可思議地抬眸。
雪花落在少年發間,襯得他眉眼也如冰雪。
少年把她抱得更緊一些,輕聲問:“三小姐,你冷嗎?”
他黑眸烏發,看上去孱弱而無害。
見蘇蘇打量他,他安靜垂下目光,顯得恭敬卑怯。
蘇蘇身體更僵硬。
她抿緊瞭唇,掩蓋住眸中情緒。
蘇蘇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孱弱漂亮的少年,竟然就是她的任務對象。
未來那個,動輒殺人,捏碎人魂魄的魔王。
她靠在他胸前,感覺到他頎長的身軀下,瘦骨嶙峋,骨頭硌人。
瞬間,她腦海裡,掠過上百種殺掉一個人的仙決。
這想法非常強烈,手幾乎下意識,已經悄悄掐好一個暗殺的仙決。
然而什麼反應都沒有。
蘇蘇後知後覺想起,她現在是個凡人。
身體又冷又疼,換作原主,早就維持不瞭清醒,蘇蘇勉強撐到現在,已然到達極限。
她試圖掙紮著離開這個邪物的懷抱,但她早已沒瞭力氣,下一刻蘇蘇兩眼一黑,失去瞭知覺。
少年行走的步子頓住。
她暈過去後,他這才低眸,看著懷裡的少女。
少女臉色蒼白,這張平時張揚跋扈、惹人厭惡的臉,竟然在冰天雪地的襯托中,顯出幾分柔和聖潔之氣。
他皺瞭皺眉,隨即漠不關心地轉開眸光,往山賊窩外面走。
沒多久,葉將軍手下的士兵,帶回來瞭葉夕霧的貼身丫鬟銀翹。
那丫頭倒在雪地中。
澹臺燼靜靜看著地上那具屍體。
銀翹身上數十道刀傷,衣衫凌亂,腹部一個血洞,臉已經血肉模糊。
空氣中彌散著濃烈的血腥氣。
士兵問:“質子殿下,怎麼處理?”
他隻看瞭一眼,輕描淡寫道:“死瞭啊,那就燒瞭吧。”
語氣就如同輕飄飄地說,今年冬天這場雪,下得真大。
*
馬車晃晃悠悠間,黎蘇蘇做瞭一個夢。
她夢到瞭自己小時候。
她出生在五百年後,是第一仙門掌門之女。
本來是個金貴的身份,然而黎蘇蘇比較倒黴。
這事說來話長,她那個時代,邪魔當道。
簡單來說,妖魔成瞭主宰,修真者和凡人,反而成瞭見不得光的存在。
誰也不知道那個邪物,到底是什麼時候誕生的。但自從他入世以來,手段殘忍,將仙門被打得節節退敗。
起初還有不信邪的宗門,試圖圍剿他,後來這群修真者,被殘忍地埋在瞭“萬仙塚”,魂飛魄散。
無數仙尊隕落,剩下的宗門害怕瞭,隻能躲起來茍延殘喘。
自此,提起他,隻覺得膽寒。
天空灰暗,魔氣蓋住靈氣,無法修行。人間瘟疫肆虐,屍橫遍野。
黎蘇蘇就在這樣的世界長大。
現在這具凡人的身體累極瞭,黎蘇蘇竟然夢到瞭她小時候。
其實她許久不曾想起這個噩夢瞭。
彼時她剛剛化形,還是個小女孩,額心一點火紅的朱砂。
掌門爹爹說:“蘇蘇不能出宗門,否則被妖魔抓住,就會把你丟給魔王。”
青衫仙尊指著第一個靈位。
“看見沒,這是你大師叔,魔王殺的。”
又指向第二個靈位。
“這是你五師叔,魔王殺的,魂都散瞭。”
手移到第三個靈位,小蘿莉蘇蘇嚴肅著小臉,認真點頭,接話道:“我知道,這是二師伯,也是魔王殺的,死的時候連同他的本命法器,都一並被捏碎瞭。蘇蘇將來長大,一定為師叔師伯們報仇。”
掌門看著粉雕玉琢、浩然正氣的女娃娃,欣慰地點點頭。
然而蘇蘇到底還小,沒過多久,她竟被一個叛逃的同門師兄,騙出宗門。
下一秒,她被妖魔抓住瞭。
妖魔們圍著她,誇贊叛徒師兄道:“你幹得不錯,這個小女娃娃靈魂非常純粹,靈魂石都亮瞭,魔尊必定重重有賞!”
叛徒點頭哈腰,高興極瞭。
他們把蘇蘇獻給魔王。
魔宮鮮血汩汩,陰森昏暗,蘇蘇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周圍妖怪們戲耍她,她怎樣也打不過,逃不出去。
最後女孩急得化作原型,用翅膀蓋住臉頰,嚶嚶直哭。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魔王,那個殺瞭她一堆師叔師伯的男人。
他很高,坐在王座上,周身縈繞著黑霧。
黑色的鬥篷包裹著身體,僅露出的一雙眼睛毫無感情。
魔王膚色慘白,他撐著下巴,睥睨著她。
魔宮燈火燒得“噼啪”作響。
小女娃被騙來魔窟,又後悔又傷心,抽噎得直打嗝兒。
“我特地來投靠魔尊,這是我送給魔尊的禮物。”師兄指著蘇蘇,討好地笑。
然而下一刻,他瞪大眼睛,喉嚨裡發出“赫赫”的聲音,血從他嘴角蜿蜒留下。
師兄就這樣輕易地死瞭,蘇蘇悄悄移開翅膀,瞪大眼睛。
魔王伸出蒼白的手指,拎起小女孩。
蘇蘇大眼睛裡包著一泡倔強的淚,就是不肯落:“我可不怕你!”
她以為下一秒,就輪到自己瞭。
鼓足瞭勇氣,引頸受戮。
魔王打量她許久,抬手把她扔回瞭衡陽宗。
誰也不知道,魔王為什麼沒殺蘇蘇,連蘇蘇也不明白。
若幹年後,長老們占卜,決定挑選一個人,送到五百年前,弄清魔尊由來,阻止他覺醒,拯救蒼生。
卦象轉來轉去,最後指著黎蘇蘇。
蘇蘇:“……”驟然有種即將奔赴大道的使命感。
夢裡,一排靈位包圍著蘇蘇,給她加油打氣。
蘇蘇沖它們抱瞭抱拳,醒瞭過來。
她已然不在那片雪地,身下的床鋪溫暖,房間裡縈繞著淡淡的暖香。
炭火燒得正旺,讓她臉頰染上淺淺的緋紅。
眼前一個十五六歲大的丫頭,小心翼翼行禮:“小姐,你醒瞭。”
她扶起蘇蘇,喂蘇蘇喝瞭口水。
蘇蘇喉嚨很痛,嗆得咳嗽幾聲。小丫頭臉色瞬間慘白,跪在地上:“小姐饒命,春桃不是故意的。”
說罷,便磕起頭來,一聲一聲,撞得地面砰砰作響,不帶含糊的。
顯然怕蘇蘇怕得要命。
原主葉夕霧,性格乖戾,幾近兇殘。看看蘇蘇一個咳嗽,把人傢嚇成什麼樣就知道瞭。
蘇蘇搖搖頭,盡量不嚇到她,說道:“你起來吧,不怪你。”
春桃忐忑打量蘇蘇的臉色,換作以往,小姐身體不適,定不會輕饒瞭她。
她仔細觀察小姐臉色,見三小姐確實沒打算懲罰自己,春桃松瞭口氣,連忙把茶杯放好。
“這是在哪裡?”蘇蘇問道。
小丫頭說:“已經不在寺裡,回到瞭府上。小姐,你燒瞭兩天。”
蘇蘇問道:“春桃,澹臺燼呢?”
她隨著修真界眾人叫慣瞭“魔王”、“邪物”,現在叫魔王少時的名字好生疏。
春桃觀察著她的臉色,小聲地說:“質子殿下回府後,就在冰面跪著,春桃幫您監督著的,他絕對沒有起來。”
蘇蘇詫異地看著春桃,什麼?跪著?
腦海裡零星閃過些許片段,蘇蘇總算想起來,是怎麼回事。
這是原主在被山賊抓走前的吩咐。
蘇蘇昏迷瞭兩天,也就是說,澹臺燼在冰天雪地裡,已經跪瞭兩天。
蘇蘇想瞭想,問春桃:“你能給我一面鏡子嗎?”
春桃連忙遞上一面銅鏡,她悄悄看著三小姐,三小姐第一次用溫和的語氣和自己講話哎!
蘇蘇打量著自己現在的身體,鏡子裡,映出一張青澀的臉,約莫十六七歲大。杏眼上翹,櫻唇小巧,稱不上絕色,偏向於鄰傢小姑娘型的好看。
蘇蘇試著一笑,瞬間帶上幾絲開朗快樂的味道來。
其實,蘇蘇的重點,並不是看原主長什麼樣。
她對著鏡子打量許久。
久到春桃戰戰兢兢,忍不住問:“小姐,你在看什麼。”
不會又在怨自己生得不如大姑娘有風情吧?
蘇蘇心想:師伯曾教她看面相,口為壬癸北方中,唇若丹朱勢要長。齒白細多齊更密,自然平地作公王。
現在她一樣不占,看這面相,註定活不過二十,是早夭之命。
蘇蘇很疑惑,雖說凡人的壽命不過須臾百載,但這具身體年齡還小,竟然註定會早死?
即便身體的人換成瞭蘇蘇,也絲毫沒有改變的跡象。
那她未來到底是怎麼死的呀?
不知道為什麼,蘇蘇一下子,聯想起外頭跪著的少年魔王。
正道少女黎蘇蘇,猛然抬起眸。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