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在蕭凜身後,譏誚地看著蘇蘇,她最喜歡看葉夕霧在六皇兄面前出糗。
蘇蘇好鬱悶,說好比試的後果九公主擔著呢?
九公主這樣出爾反爾的人,放在修真界,會被實力強悍的人殺人奪寶一萬回。
春桃非常擔心。
三小姐平日裡最在乎六皇子的看法,每次六皇子冷言冷語,三小姐會被氣得發瘋。
這段時間,好不容易三小姐變得和顏悅色,回去指不定又要大發脾氣。
春桃悄悄抬起眼看向三小姐,卻沒在三小姐臉上見到難過痛苦之色。
蘇蘇很快調整好瞭心態,五百年前,大師兄還不認識自己,他護著親妹妹也情有可原。
跨越五百年時空,能再次見到已經隕落的人,蘇蘇覺得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大師兄為保護宗門而死,他是英雄。
蘇蘇想瞭想,對蕭凜說:“不管殿下相不相信,我沒有主動挑釁九公主,這裡是皇宮,太後傳召,我總不可能特地來堵住九公主欺負她。”
蕭凜怔瞭怔,忍不住看蘇蘇一眼。
以往葉傢三小姐,總是用一種癡迷到欲說還休的眼神看著自己,做瞭錯事死不悔改,行事狠辣惡毒。
他的記憶裡,葉夕霧長著一張醜陋扭曲的嘴臉。
蕭凜自然知道,她戀慕自己到瞭瘋狂的地步,但他每次見她,心裡不斷生厭。
今天卻完全不同,她眼裡很明亮。
眉宇坦然,身上小襖是粉白色,靴子在地上踩出幾個小小的腳印。
過往的煞氣和哀怨不見,他方看清,葉三小姐容顏並不可憎。
她眼裡映著白雪,臉頰軟軟的,竟顯出幾分純然。
聽瞭她辯駁的話,蕭凜看向九公主:“昭玉,你主動找葉三小姐切磋的?”
九公主眼裡的心虛之色一閃而過,扯住蕭凜袖子:“皇兄……”
蕭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性格磊落,是個真正的君子,這件事既然是妹妹挑事,他自然不會再責備蘇蘇。
“本殿下先前不知,三小姐見諒。”他對蘇蘇說。
蘇蘇沒想到蕭凜會道歉,連忙搖搖頭。
大師兄天下第二好,僅次於爹爹,怪誰也不怪大師兄。
在蘇蘇看來,原主性格不好,眼光卻沒得說。她大師兄光風霽月,正直坦蕩,隻可惜他隕落得太早。
先前蕭凜那麼討厭原主,其實不是沒道理,一來原主的確不幹人事,二來原主死鴨子嘴硬,即便做瞭壞事,也理直氣壯。
蕭凜雖說向道瞭歉,對蘇蘇的觀感卻並沒有轉好。
畢竟那日他的妻子葉冰裳落水,實打實就是葉三小姐搞出來的幺蛾子,所以他隻是沖蘇蘇淡淡一點頭,看也不看蘇蘇,轉身走瞭。
九公主沒想到,以往隻會發瘋的葉夕霧,今日竟然不吵不鬧,好好給皇兄解釋。
眼看皇兄不會幫著自己斥責蘇蘇,她跺瞭跺腳,轉身跑瞭。
“皇兄,等等我。”
蕭式兄妹一走,蘇蘇回頭,看見春桃在傻笑。
蘇蘇忍不住問:“你笑什麼?”
春桃下意識回答:“這還是六殿下第一次對小姐服軟呢。”
葉將軍手握重兵,連皇帝也不會輕易動三小姐。
但芝蘭玉樹的六殿下,從不掩飾自己對三小姐的討厭,以往每次都是沉著臉,冷冷將小姐訓斥一頓。
最嚴重的一次,那時候大小姐還沒出閣,三小姐想打大小姐巴掌,六殿下直接把三小姐甩開。
那一回,三小姐氣得把房裡的東西能砸全都砸瞭。
聽春桃這樣講,蘇蘇也有些想笑。
春桃這傻丫頭,也真是心寬,要知道剛剛九公主那一鞭子抽實瞭,春桃可就毀容瞭。
結果小丫頭心裡,還是在想自傢小姐和六殿下那點兒愛恨情仇。
兩人都已分別成婚,早就不可能。
蕭凜平平靜靜說句見諒,春桃竟然可以高興成這樣。
原主以前是被討厭成什麼樣子瞭啊?
想到小時候大師兄溫柔為自己束發的模樣,再想到大師兄很少厭惡一個人,而他如今對自己這具身體,非常不待見。
蘇蘇對自己如今在他人心中的印象,感到絕望。
*
太後留蘇蘇坐瞭一會兒,就放蘇蘇走瞭。
如葉大將軍所說,太後看上去很是慈祥寬宥。
但蘇蘇並不這樣想,九公主找蘇蘇比試的事,按理太後早就知道,可太後一個字也沒提。
蘇蘇猜,或許九公主過來,是太後默認的。
畢竟假使九公主進展順利,蘇蘇現在已經被抽得狼狽不堪。到時候太後安慰幾句,反成瞭那個好人。
蘇蘇暗暗道,看來葉傢樹大招風,皇室已經對葉傢不滿瞭。
有時候別人對你寬宥,並非喜愛,而是忌憚。
以前常常有仗要打,蕭傢皇族需要葉大將軍這個“戰神”,但近幾年國泰民安,皇帝穩坐高位,未免就對能威脅到自己的臣子不滿。
蘇蘇雖沒入世,對人間的規則懵懂,但這樣的道理,她也能領會。
就是不知道葉大將軍怎麼想。
蘇蘇回宮的路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問領路的小太監:“你知道澹臺燼以前住在哪裡嗎?”
小太監之前也知道葉傢這位三小姐的脾氣,為她帶路都低著頭,此刻猛然聽到蘇蘇問話,連忙答道:“質子殿下以前住在冷宮。”
“冷宮啊,可否帶我去看看?”
小太監神色有些為難。
蘇蘇想到爹爹教的,來人間要懂得人情世故,於是拔下頭上一根簪子遞給他:“勞煩公公。”
小太監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這位將軍傢的小姐不抽他就好瞭。
蘇蘇道:“沒事,收下吧。”
小太監掙紮片刻,收好簪子,為蘇蘇帶路。
沒一會兒,蘇蘇看見瞭一處殘敗的宮殿。
“這就是質子殿下先前住的地方,葉小姐,奴才還要回去當差,冷宮荒涼,葉小姐切莫多逗留。”他收瞭蘇蘇的東西,便忍不住好心提醒一句。
蘇蘇點頭:“謝謝你。”
小太監走瞭。
春桃也是第一次來冷宮,她看著雜草都三指高的院子,想到冷宮常常鬧鬼的傳言,忍不住抖瞭抖:“小姐,我們來冷宮做什麼?”
蘇蘇走進來,也感覺到一股陰氣。
但她現在是凡人之軀,什麼也看不見。
“你要是害怕,在外面等我,我一會兒就出來。”蘇蘇對春桃說。
春桃連忙搖搖頭:“我跟著小姐。”
三小姐地位何其尊貴,要是她出瞭事或者受傷,春桃也沒命。
見春桃堅持,蘇蘇也沒多說什麼,拎著裙擺踏入冷宮。
她想瞭解澹臺燼的過去。
千萬年來,世間總共出過兩個身懷邪骨的天生魔神。
第一位魔神出世時,無數上古神尊隕落,獻祭自身萬年修為,連神器也一一破碎,才將它消滅掉。
許多年後,第二個魔神澹臺燼,橫空出世。
但這時候的修真者,早已沒有前人強悍,數萬年來飛升成神的仙尊,少得可憐。
加上神器也沒有瞭,他們根本對澹臺燼毫無辦法。
身懷邪骨,天生就是半神之魂,自洪荒以來,眾神便無比忌憚。在澹臺燼之前的那位魔尊,基本上滅瞭上古神物。
沒有足夠的參考,修真界完全不知道,魔王怎樣誕生,為什麼那麼強大,死穴在哪?
修真界被魔軍打得撐不住的時候,終於有人提出,用神器“過去鏡”尋找辦法。
眾仙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撿回來“過去鏡”碎片,好不容易修補好。
殘敗的鏡子,卻隻能模糊看到最後的契機——五百年前的魔王原身,叫澹臺燼,是個脆弱的凡人。
他的死穴、他墮落的原因,全都照不出來。
而且邪骨這個東西,毀滅肉身和靈魂都沒有用,澹臺燼肉身一死,十八年後,他肉身重聚,隻會更加強悍。
簡單說,殺他使他更強大。
眾仙尊:……
長老們愁壞瞭,眼看修真界快要撐不住,他們咬牙,決定獻祭近萬年修為,扭轉乾坤。
占卜選人後,他們送蘇蘇回到五百年前,希望她抽出澹臺燼的邪骨,從而徹底摧毀他。
沒瞭邪骨的魔王,脆弱得不堪一擊,再也不可能吸收天地怨氣和邪氣復活。
這是最後的辦法。
想得倒是挺美的。
蘇蘇出發前,認真請教爹爹:“蘇蘇應該怎麼抽出邪骨毀掉?”
青衫掌門咳瞭咳:“女兒你要自己想辦法,瞭解他的過去,找到他最怕的東西,屆時你娘親留下的玉鐲,應該能幫到你。”
說瞭當沒說,所以到底應該怎麼做?
仙門不靠譜,蘇蘇得自己想辦法摸索。
蘇蘇不確定地想,瞭解一個人的過去,去他住過的地方,應該能找到不少信息。
冷宮中央,隻有一口井。
蘇蘇走過去,蹲下看看,她一眼就看到井底,有幾具森森白骨。
是口枯井,不知道多少年頭瞭。
澹臺燼以前原來住在屍骸紮堆的地方啊。
蘇蘇連忙對身後的春桃說:“你別過來。”
春桃不明所以,聽話地點點頭。
蘇蘇找瞭幾塊石頭,在井邊佈瞭一個往生陣法,希望能幫助它們散去怨氣,早些轉生。
她沒有靈力,能做的隻有這麼多。
春桃覺得到處都陰森森的,她難以想象,質子殿下是怎樣在這種地方長大的。
春桃越害怕,越忍不住四處看。
“小姐,那間房好像有聲音?”春桃抖著嗓音說。
蘇蘇回頭,朝著那間房走過去。
“小姐……”
“沒事的。”
蘇蘇推開門,灰塵撲簌簌地掉。屋內結滿瞭蜘蛛網,蘇蘇嗆得咳嗽幾聲。
一個老婦人蹲在墻角,眼神空洞,抱著身子在搖晃。
蘇蘇愣瞭愣,沒想到這裡還會有人。
她走過去,老婦人毫無知覺。
蘇蘇聞到一股餿味,是老婦人身上傳來的。
“婆婆,你怎麼會在這裡?”
老婦人毫無反應,充耳未聞。
春桃見是個活人,松瞭口氣,不確定地說:“小姐,我聽說,質子殿下被周國送來為質的時候,才六歲大,身邊跟瞭一個照顧他的奶娘。”
但是一個小皇子的奶娘,來時頂多二十多歲,如今不過短短十四載,怎麼會變成這幅枯槁的模樣,像個六十歲的老太太,還瘋掉瞭。
蘇蘇也愣瞭愣,這竟然是澹臺燼的奶娘?
她在五百年後,也在動蕩的世界,見過這樣可憐的老人。但這個世界明明還沒有魔王,怎麼會有人變成這樣?
這讓她依稀覺得,自己還在之前的糟糕動-亂世界。
蘇蘇沒說話,把老婦人頭發上的蛛絲細細弄掉。
春桃不安地說:“小姐……”
“我們出去吧。”
按理,最瞭解的澹臺燼的人,應該就是老婦人,可她已經沒瞭神智。
蘇蘇坐在轎子裡,沒有急著回去,她喚來一個宮女:“可否幫我找一個掌管冷宮的嬤嬤過來?”
日頭正高的時候,一個紫衣嬤嬤,踏著厚厚的積雪走過來,給蘇蘇行禮。
蘇蘇問:“澹臺燼的奶娘,為什麼會瘋?”
她依葫蘆畫瓢,給瞭嬤嬤一根金簪。
那種邪物,一定是連自己奶娘都不放過。
嬤嬤喜滋滋地收下金簪,她在冷宮撈不到什麼油水,蘇蘇出手大方,嬤嬤一時間恨不得什麼都抖出來,反正澹臺燼的事情,不是什麼秘密:“多謝葉小姐賞賜,這事老奴還真知曉一二。質子和那劉氏,十四年前來的冷宮。”
“那時候的質子啊,長得可水嫩瞭。冷宮是個醃臢地方,宮裡不少侍衛和太監,都有那種癖好……”
春桃臉色紅瞭又白。
“劉氏護住瞭質子,自己卻遭瞭殃。他們在皇宮本就沒什麼地位,老奴聽說,他們沒吃的,冬日沒穿的時候,劉氏也會……”
“行瞭。”春桃忍不住道,這些話她聽得都心驚肉跳,怎麼能讓小姐聽見。
“讓她說,說說澹臺燼吧。”
“唉喲葉小姐,對於質子殿下,老奴知道得也不多。皇子們小時候愛玩鬧,喜歡把質子叫去當玩伴,老奴偶爾看見質子,身上沒一塊好肉。”
她講得隱晦,其實好幾次,嬤嬤都看見過,他們把質子當畜生欺辱。
說到這裡,嬤嬤戛然而止。
她猛然想起眼前這位,和以前冷宮那位是個什麼關系。
嬤嬤心頭訕訕,也不知道葉小姐對質子是什麼態度,她就挑輕的講瞭幾句實話,應該沒什麼影響吧。
蘇蘇抿緊瞭唇,心裡沉甸甸的。她沒想到,劉氏變成這樣,不是澹臺燼害的。
她眼前驟然浮現少年精致漂亮的容顏,還有他目光中的沉冷陰鬱。
怪不得挨打罰跪都不吭聲,像個木頭人,對他來說,可能這些都是傢常便飯瞭。
“澹臺燼出宮後,劉氏誰在照顧?”
嬤嬤慣會察言觀色,斟酌瞭一下,見葉三小姐看上去沒有惡意,說瞭實話。
“據說質子出宮前,給瞭浣衣局的趙嬤嬤些銀子,讓她給劉氏送些飯。”
然而那點兒錢,趙嬤嬤頂多想起來就給劉氏扔個饅頭,喂狗一般。
蘇蘇說:“春桃。”
她從春桃手裡接過荷包,拿出幾錠金子,遞給嬤嬤:“嬤嬤得空,也照看下劉氏,為她換身衣裳,擦洗一番。讓她吃食也好些,倘若我下次入宮,看見劉氏養得不錯,定會好好答謝嬤嬤。這件事別告訴其他人。”
紫衣嬤嬤笑得見牙不見眼,接過沉甸甸的金子:“葉小姐說的哪裡話,您的吩咐,奴婢省得。”
等嬤嬤走遠,春桃眼睛亮亮的,小聲道:“小姐,你在同情質子殿下啊?”
蘇蘇板著小臉:“胡說,我那是同情澹臺燼嗎?我不過是念及劉氏勇敢護主,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她哪怕同情一隻小螞蟻,都不能同情澹臺燼。
春桃捂著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