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府中,蕭凜抱著紫衣羅裙女子,問塌邊的人:“裳兒如何?”
白衣男子折扇一闔,笑瞇瞇道:“情況自然是不妙,我說師兄,你這宣王做得夠倒黴,才遷府,先是赤炎蜂圍攻,後你的側妃被魘魔纏上,流年不利啊。”
蕭凜沒有動怒,溫聲道:“虞卿,我在和你說正事,怎樣把裳兒從夢魘中拉出來?”
虞卿嘖瞭一聲:“師兄,你也太高估我瞭,要知道,當年在不照山,你學劍道,我學除妖,你劍道繼承瞭老頭的精髓,我除妖麼,卻學得不怎麼好。我這次從趙王府裡趕過來,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幫你啊。”趙王恐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奉為座上賓的門客,是宣王蕭凜的師弟。
蕭凜嘆息一聲:“師父的儲物玉給你。”
虞卿忙道:“當真?”
蕭凜也不廢話,取下腰間一塊看起來普通的玉,扔給虞卿。虞卿手忙腳亂接住,喜笑顏開道:“哎呀,師兄的妃子出事,虞卿幫忙義不容辭。”
說罷,虞卿收好玉,斂住玩笑之色:“魘魔不同於小妖物,我現在甚至找不到它藏於何處。以我的道行,沒法收服這種邪物,但是,想喚醒側妃卻並不是沒有辦法。”
“側妃之所以醒不過來,是因為迷失在夢境之中。隻要在規定時間內,將她喚醒,便無礙。”
“但是,進入魘魔的夢境中,首先得勘破自己的夢境,才能拯救別人。倘若無法喚醒她,進入夢境者,也會死在夢中。如此,師兄可願一試?”
蕭凜毫不猶豫點頭:“好。”
虞卿上下打量蕭凜一眼:“你真喜歡這位側妃?竟然把老頭的至寶給瞭我,還願意冒險救她。還是說,你天生的正義和責任心作祟,今日不管換瞭誰,你都願意救。”
蕭凜認真思索著虞卿的話,道:“不是有時間限制嗎?少說廢話。”
虞卿哈哈大笑:“原來你也會動怒啊,這側妃生得確實不錯,難怪溫和如玉的師兄會動惻隱之心。話說回來,你當真那麼討厭葉傢的三小姐?我看那姑娘挺有趣的,你是沒看到,她上次膽敢揍趙王。”
玩笑歸玩笑,虞卿得瞭寶物,開始迅速佈陣。
“側妃脖子上有條紅線,等紅線移到耳後,無人可救。所以你要在紅線蔓延之前,將她喚醒。”虞卿沉聲叮囑道,“切記,魘魔的夢魘中,一花一世界,均是由人內心最害怕最渴望的東西構成。”
“不論發生什麼,師兄都要堅守本心,走出自己的夢境,才能進入你側妃的夢境,把她帶回來。”
蕭凜握著劍,肅然點頭:“我明白。”
虞卿雙手飛速結印,閉眼念決,額上滲出細汗。
折扇懸空而開——
“進!”
*
與此同時,宣王府十裡處的郊外,一個黑衣少年走在樹林中。
樹林黑霧環繞,少年踩在積雪上,嘎吱作響。
他伸出手,蒼白的指尖,已經被黑霧包裹。他握住那片黑霧,黑霧在他掌中掙紮。
澹臺燼舔瞭舔唇,一種饑餓感,從胃部升起。
黑霧似乎覺察到什麼,爭先恐後從他指尖逃出去。樹林深處,一雙比燈籠還大的眼睛出現,空氣中回蕩著它的聲音。
“豈有此理!”
區區凡人,竟然妄圖吞食它的魔氣。
澹臺燼可惜地看著魔氣消失,他對上空中那雙可怖的眼,淡淡道:“把她放瞭。”
魘魔森然道:“你在和我談條件?你拿什麼來換?”
它聲音渾厚,振聾發聵。暗紅色的眼睛,打量著面前看上去瘦弱不堪的人類少年。
眼前的男子身上,有一種令它垂涎的氣息,夢魘從荒淵的縫隙中逃出來,本就饑腸轆轆,如果不是因為它隻能在夢境中殺人,早就撲過去把澹臺燼吞噬瞭。
澹臺燼偏頭:“條件?你以為我在你和談條件?”他捂住半邊臉,聽到什麼笑話般,低聲笑起來。
魘魔垂涎地說:“把你的靈魂給我,我就放瞭那個女人。”
澹臺燼彎唇,輕聲說:“好啊,來取。”
魘魔的霧氣,轉眼就包裹住瞭他。
蘇蘇趕過來,剛好看見這一幕,頭皮都要炸瞭,撲上去拽住他。
“澹臺燼!”
澹臺燼站在黑霧中回頭。
他不耐煩說:“放開。”
蘇蘇抓住他:“你瘋瞭?進入這怪物的夢裡,你怎麼出來!”
藏書閣的圖書上有記載,魘魔由欲望和執念而生,心中欲望溝壑越深,越難走出夢境。
隻有內心純潔無瑕,心堅定的人,才能不被魘魔誘惑。
澹臺燼是魔王,魔王怎麼可能無欲無求?澹臺燼這行為,說好點,是為美人折腰,說難聽點,就是找死。
主要是他死便死瞭,有本事就不要復活啊,魘魔根本吞噬不瞭邪骨,澹臺燼的肉身,倘若真的葬身在魘魔的夢境中,三界眾生得跟著玩完。
澹臺燼看著抓住自己那雙細白的手。
蘇蘇一面避開霧氣,一面試圖把他拽出去。
她臉憋得通紅,見澹臺燼眼中淡漠,忍不住怒罵道:“你精蟲上腦嗎?葉冰裳再好再漂亮也是別人的妻子。你這個神經病!”
澹臺燼冷聲說:“她是我的。”
“去你的!”蘇蘇恨不得一劍戳死他一瞭百瞭。
澹臺燼低眸看著蘇蘇,她始終不願松手,黑霧擦過少女細嫩的肌膚,她臉色越來越白。
他看著她與自己緊緊相握的那隻手,柔軟又堅韌。落在他眼中,礙眼極瞭。
見魘魔鐵瞭心要吞噬它未來的主子,蘇蘇動瞭火氣。
一群煞-筆!
“重靈開光,紫意玄雷,給我劈!”她袖中飛出一張匆忙畫好的符。
黃符中竄出一條手臂粗的紫色雷電,朝著魘魔劈去。
魘魔沒能吞噬到澹臺燼,很惱火,還多瞭個攪局的凡人女娃娃。
紫雷劈開霧氣,魘魔分外惱怒,片刻後,又迅速重聚,桀桀笑道:“都入夢來吧。”
澹臺燼黑瞳看著蘇蘇,那隻玉白的小手,依舊握住自己的手指。
她大眼睛黑白分明,唇幾乎咬出瞭血,瞪著他,一副快被他氣死的模樣。
連罵人都這樣富有朝氣啊。
澹臺燼突然很煩躁。
黑氣侵蝕蘇蘇前,他冷聲說:“滾。”
他把她的手指掰開。
蘇蘇被推出黑霧,她跌坐在地上,被澹臺燼硬生生掰開的手指疼得要命。澹臺燼是真不在乎會不會掰斷她的手指。
魘魔的眼睛猛然湊到她面前。
“來得正好,一個都別走!”它嗅瞭嗅蘇蘇脖頸,貪婪地喟嘆。
鋪天蓋地的黑氣,轉眼包圍瞭蘇蘇。
*
蘇蘇醒來時,一個青衣男人臉色沉重地看著她。
她驚訝地道:“爹爹?”
青衣仙尊點頭:“蘇蘇,澹臺燼死在夢魘中,你任務失敗瞭,勾玉把你送回瞭五百年後,魔神已然覺醒。”
“怎麼可能……”蘇蘇喃喃道。
仙尊嘆息:“許是天命如此吧。”他眼裡劃過一絲悲傷,扶起蘇蘇。
“魔神的手下,已經包圍瞭衡陽仙山。蘇蘇,你隨扶崖走。”
“爹,那你呢?”
仙尊摸摸她頭發,道:“爹與衡陽共存。”
話音剛落,一個渾身鮮血的弟子,闖進來,哭得悲切:“掌門,扶崖師兄……他……他……”
蘇蘇抬起眼睛,宗門之外,一個白袍的少年,仙劍深深插入大地,他閉著眼睛,以捍衛的姿態盤坐在宗門前,身體開始寸寸消散。
蘇蘇跌跌撞撞朝他奔過去:“扶崖!”
扶崖消失的身體,融入守山大陣,加固瞭衡陽宗的結界。
她的眼淚不知不覺流瞭滿面。
身邊的同門說:“都怪黎師妹,唯一的機會給瞭她,她卻讓宗門變成這樣。扶崖師弟為瞭幫她謝罪,竟以身殉道……”
“該死的是她。”
“對,該是她!不該是扶崖師弟!”
蘇蘇沒能抱住那具消散的身體。
恍惚中,少年還未完全消散的靈魂似乎睜開眼,沖她蒼白地笑瞭笑。
“師姐,還能看見你……真好……”
不,不該是這樣的。
同門說得沒錯,是她沒能把握住最後的機會,死的不該是扶崖,應該是自己。
三界毀瞭,扶崖死瞭,爹爹也會為瞭衡陽宗殉道……
蘇蘇撿起扶崖的劍。
劍氣如虹,映照出少女如花似玉的臉,她滿臉淚痕,朱砂灼灼。
有人在她耳邊嘆息道:對,也如扶崖一般,殉道好瞭。
至少可以讓衡陽宗多留存片刻。
她抬起冰冷的劍,讓劍凌空,刺向自己……
劍避開蘇蘇的身體,刺入身後的黑霧,蘇蘇叱道:“我信你個鬼!”
黑霧尖叫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
黑霧被劍氣劃破,轉瞬消失無蹤。
蘇蘇擦幹凈臉蛋上的淚。
她靈臺一隻火紅小巧的靈鳥,驕傲地叫瞭一聲。
幻境頃刻破滅。
蘇蘇松瞭口氣。
大道至純,無欲則剛,無懼明澈。
然而,現在去哪裡尋澹臺燼和葉冰裳呢?
剛這樣想,身體猛然被人推瞭一下。
“姚醫女,你還在發什麼呆!娘娘快生瞭,產婆讓你準備的剪刀和熱水呢?”一個緋衣丫鬟,狠狠瞪著蘇蘇。
蘇蘇看向自己的手,少女的手不見,取而代之,是一雙帶著褶皺泛黃的手。
她竟變成瞭一個中年婦人,還是一名醫女!
眼看丫鬟的臉色越來越差,蘇蘇下意識道:“稍等,我立刻送過去。”
丫鬟說:“你再這樣心思恍惚,倘若柔妃娘娘或者小殿下出瞭事,皇上定不會放過你!”
蘇蘇道:“是,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蘇蘇左手邊,出現一盆熱水和剪刀。
她心中雖然疑惑,卻利索地拿起東西,跟著丫鬟走。
丫鬟合掌,碎碎念:“老天保佑,娘娘一定要順利誕下一個小皇子!”
天上雷聲轟鳴,將天穹震得嗡嗡作響。
蘇蘇抬頭,看見天邊黑雲聚集,像一團揮之不散的邪氣,到處縈繞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屋簷下的燕子,被驚得飛來飛去。
宮殿之上,天穹的顏色,幾乎快壓抑成瞭墨汁。
一個明黃色龍袍的男人,臉色焦急地等在外面。
蘇蘇抱著熱水,心驚肉跳。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