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積威還在,杜姨娘隻好應瞭一聲。
她倒真有辦法,沒多久,葉冰裳裊裊婷婷出現在瞭葉府門口。
大夏官兵不敢放葉傢的人出去,卻沒有一個人敢攔住葉冰裳。
葉冰裳一身縞素走進來,屈膝給葉老夫人行瞭個禮。
她下巴尖尖,有幾分西子嬌美的病弱感,這病色憑空為她添瞭幾分風情。要想俏一身孝,說得真沒錯。
老夫人冷冷看著她,眼裡沒有半點兒溫情。
“都出去!夕霧和冰裳留下。”
杜姨娘擔憂地看女兒一眼,葉冰裳點點頭,她這才抱著四公子出去瞭。
老夫人閉瞭閉眼:“大丫頭,老身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澹臺陛下有牽扯。這麼些年,老身捫心自問,不曾虧待過你。你是個有本事的人,老身不盼你飛黃騰達以後照顧弟弟妹妹,隻求你一件事。”
葉冰裳抿瞭抿唇,腰板筆直:“祖母言重瞭。”
“杜姨娘和小四你自會照顧,無需老婆子多說。三丫頭年少不懂事,曾經得罪過澹臺陛下,柳州乃苦寒之地,三丫頭還不到十八,過去柳州這輩子都毀瞭。老婆子腆著臉,望你和周國陛下求求情,求他放過三丫頭。”老夫人悲哀地說,“不管是讓她嫁給平民也好,留在上京做個普通人也罷,別讓她去柳州。”
柳州是什麼地方,到處都是饑民。
吃不飽穿不暖,最為可怕的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到瞭那種地方會遭受什麼,誰也預料不到。
蘇蘇也從來沒想過,到瞭這時候,葉老夫人竟還盼著保全自己。
她眼眶裡酸酸的,握住自己的那隻手,像是風幹的橘子皮。
祖母老瞭,但祖母也曾是將門虎女。她這輩子應該都沒低頭求過誰,如今卻低下頭來,求自己的庶孫女。
葉冰裳看一眼老夫人,又看看蘇蘇,淡淡開口說:“冰裳會盡力的。”
老夫人點點頭,竟要起身給她行禮。
蘇蘇拉住老人。
“夕霧?”
蘇蘇說:“不用瞭,我陪祖母去柳州。大姐姐,祝你未來似錦,早日成為皇後。”
蘇蘇眼神明澈,輕輕看葉冰裳一眼,葉冰裳突然有幾分被冒犯和看穿的不悅。
“三妹妹,祖母也是為你好,你怎麼還是不懂事……”
“我一直這麼不懂事,你若真有心,也有那個能力的話,求他放過祖母吧。祖母拿不動劍,撼動不瞭他的江山。”
葉冰裳不語。
蘇蘇不再看她,笑著說:“走吧祖母,夕霧給你保證,這輩子就任性最後一回。”
她們走遠,葉冰裳死死拽緊帕子。
*
一月末,葉冰裳被封為昭華郡主,前往周國和親。
過幾日,葉傢被流放。
男丁和女人分開走,被送往柳州。
蘇蘇離開那天,許多百姓來為他們送行。凡是大夏子民,都知道葉傢出過怎樣的英雄。
然而他們也隻能以悲戚的眼神看著她們。
葉傢的傾頹換來戰火不朝上京蔓延。自次,夏國成為周國的附屬國。葉將軍的神話不復存在。
葉傢所有人手上和腳上均戴著鐐銬。
蓮姨娘容顏憔悴,她的兒子戰死那一刻,這個女人仿佛被抽空所有的精力,成為行屍走肉。
蘇蘇放眼望去,還有幾個自己都不認識的小姑娘。小的才五六歲,在娘親懷裡哭。
連旁支都受到瞭連累。
人群中,沒有雲姨娘,她被葉冰裳接走瞭,一同接到周國去。不知道葉冰裳是沒有嘗試,還是被拒絕瞭,葉老夫人並沒有被赦免。
出瞭上京,官兵們粗魯地推著女眷:“快走,磨蹭什麼!”
有的作威作福慣瞭,還想拿出鞭子抽人。
旁邊的官兵勸道:“葉大將軍保護瞭多少人,想想你的老娘!”
那人愣瞭愣,倒也沒再催。
老夫人身體不好,走瞭沒多久就倒下,蘇蘇接住她,一言不發把老人背在自己背上。
她身上帶著柄劍,官兵本來想收,後來不知道誰說:“算瞭,她是葉傢唯一嫡系,也不知道能在柳州活多久。”
蘇蘇看著灰沉沉的天空,耳邊聽見鐐銬聲音,第一次感受到人間朝代更替的蒼涼。
勾玉擔憂地看著她,事情演變得如此糟糕,真的會有轉機嗎?
*
投降文書和葉冰裳一起被送往周國。
葉冰裳到達周國那天,被盛裝打扮過。陪伴的嬤嬤討好地說:“姑娘穿這一身,可真是富貴,都知道周國陛下後宮無人,姑娘過去,定是榮寵無限。”
葉冰裳輕聲道:“別這樣說。”
“隻不過,姑娘先前那身晦氣的衣裳可不能再穿。陛下看見生氣就不妙瞭。”畢竟葉冰裳嫁過人,她前夫君還是享譽天下的宣王,穿那身衣裳不吉利。澹臺陛下的性子本就捉摸不定,葉冰裳最好藏起自己的過往。
葉冰裳點頭:“我知道瞭。”
她眉眼間帶著幾分惆悵,讓人憐惜。嬤嬤想到,這也是個可憐人。
葉冰裳隨著上百石珠寶玉器去周國,說是給葉冰裳的陪嫁,其實誰都知道,這是投降送來的財物。
抵達周國皇宮那一日,葉冰裳掀開轎簾,就看見瞭車輦上的玄衣青年。
他頭上戴著金色玉冠,穿的是玄色龍袍,銀線勾勒衣袍,顯出幾分張狂的味道。
澹臺燼打量著她,葉冰裳隨著眾人朝他行禮。
葉冰裳心中有幾分緊張,年少時種下善良的種子,在此刻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澹臺燼並不是她首選的人,但他最後成為勝利者,站在瞭最高的地方。
也不知道這個名聲不太好的帝王,會不會像蕭凜一般珍惜保護她。
澹臺燼走下車輦,親自扶起她。
葉冰裳受寵若驚抬眸,看見一張俊美到堪稱絕色的臉,她這才意識到,這個年輕殘暴的帝王,生得這樣好。
感受著他冰冷的掌心,葉冰裳的心砰砰跳:“陛下,妾鬥膽,求陛下赦免娘親。”
澹臺燼扶起她,笑著說:“裳兒開心就好。”
葉冰裳也沒想到他會這麼爽朗好說話,一時間有幾分意外。
她正要揣摩他的態度,澹臺燼已經收回瞭手,語調溫和地說:“迎郡主進玉芙宮。”
此話一出,羊暨立刻朝著廿白羽擠眉弄眼。
廿白羽臉色不變。
葉冰裳來之前,他們打瞭個賭,賭陛下會不會臨幸這位“和親的郡主”。羊暨賭會,廿白羽說不會。
玉芙宮是以前貴妃住的地方,意味著無限榮寵,澹臺燼親自來接人,並且把人安置在那裡,足以看出他對葉冰裳的重視。
羊暨樂呵呵地想,今夜過後,宮裡就要多出一位妃子瞭。
*
夜深下來,外面的太監過來請示澹臺燼今夜歇在哪裡。
“昭華郡主”來瞭,年輕氣盛的帝王自然有瞭去處。
連澹臺燼自己都是這樣以為的。
他心裡期盼這一刻期盼瞭很多年。
當年葉冰裳出嫁時他的不快,到瞭現在,盡數化作塵煙。
年少時,那個美麗動人,笑著扶起他為他上藥,替他悄悄求平安符的女子,在記憶裡依舊鮮活。
他天生難以共情,對人的善意從來沒有感覺,可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動的滋味。眼睛愣愣看著她,移不開目光。
現在人離得不遠,他伸手就能夠到,甚至做什麼都可以。筆趣閣TV首發m.biqugetv.com
他走瞭幾步,心裡生出一種可怕的煩躁感。
他拿出瞭噬魂幡,放出噬魂幡中的老道。
老道如今怕他怕得要命,戰戰兢兢問:“陛下有何事?”
澹臺燼冷冷地說:“你曾經給澹臺明朗畫過一種傳送陣。”
老道:“是、是……”
“給孤弄一個。”
老道說:“可是畫陣需要大量陛下的血,陛下身體尊貴……”
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人伸出手:“取血。”
老道隻好開始畫符。
他沒說完,不僅要消耗澹臺燼的血,還要消耗自己的功力。他好不容易養出幾絲功力,現在全用在這上面瞭,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可他不敢拒絕澹臺燼。
陣法畫好。
老道說——
“陛下站在法陣內,心裡想著要去的地方即可。”
因為取血過多,玄衣青年臉色蒼白。澹臺燼頓瞭頓,命令說:“廿白羽,廿木凝。”
廿白羽姐弟悄無聲息出現,還帶著幾個夜影衛。
澹臺燼收瞭噬魂幡,帶著廿傢姐弟踏入陣中,很快,身形消失不見。
去柳州的夜晚,天氣冷得要命。
如今淪為階下囚的葉傢女眷,衣衫單薄。即便是夜晚,她們依舊需要趕路。
廿木凝起先並不知道陛下要帶他們去哪裡,直到她看見那個少女——
背著老人的少女。
蘇蘇嘴唇幹裂,頭發和衣裙也亂瞭。她的外衣披在老人身上,鞋子沾滿泥巴。
甚至一張小臉臟兮兮的。
但她眼睛幹凈明亮到耀眼,這樣絕望的環境,廿木凝看見她還笑著和背上的老人說著什麼。
老人毫無光彩的臉上,多瞭幾分柔和。
不知道為什麼,廿木凝突然覺得揪心。
葉傢滿門忠烈,如今落到這樣的下場,她下意識悄悄看向陛下。
他眼睛裡沒有半分白日面對葉冰裳的爽朗,反而帶著幾分病態般的陰鬱,盯著蘇蘇。
澹臺燼手指下意識放在唇邊,重重咬瞭一下。
廿木凝恍惚覺得,陛下的目光像黏膩的蜘蛛絲,落在蘇蘇身上,想靠近,又害怕著什麼。
澹臺燼看瞭一會兒,邁步走過去。
押送葉傢女人的士兵們並沒有發現他,等發現的時候,脖子上已經被夜影衛抵上一把刀。
蘇蘇停下腳步,抬眼看著緩步過來的黑衣青年。
他神色矜貴,用嘲諷的眼神看她。
她往上托瞭托祖母,老夫人的視力在夜裡不太好,沙啞著嗓音問:“怎麼瞭?”
蘇蘇溫柔地安慰她說:“沒事,來瞭個討厭的人。”
澹臺燼臉色一下子沉下來:“葉夕霧,你現在不過一個階下囚。”
對,她不過一個卑賤的階下囚!怎麼敢、敢還用那種厭惡的眼神看他。
蘇蘇說:“陛下有何貴幹?”
“孤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他看她一眼,說道,“你求孤,就可以不用去柳州。”
蘇蘇看他明明連靠近自己都怕自己弄死他,又非要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話。她心裡很煩,可是蘇蘇明白,縱然這一路細心照顧著老夫人,老夫人的身體依舊越來越差,到不瞭柳州,老夫人就會死。
她小心放開老夫人,老夫人用力拽住她的手,厲聲說:“夕霧!”
“祖母,沒事。”
蘇蘇往前走。
澹臺燼這才看見,她手腕和腳腕都被鐵鏈磨得發紅,他緊緊抿瞭下嘴角,聽見她說:“借一步說話。”
他回過神,已經隨她站在遠離葉傢人的地方。
面前的少女用手背擦擦臉蛋,抬頭問他:“你想讓我怎麼求你?”
怎、怎麼求?
他愣瞭愣,懷疑自己聽錯瞭。
少女面無表情搖搖頭:“你沒聽錯,我輸瞭,隻要你放過我祖母,答應給她找個地方治病養老。我怎麼求你都可以,跪下、磕頭、哀求?還是陛下喜歡別的方式?”
他緊盯著她,下意識道:“想讓我放過葉老夫人,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
少女看著他的眼睛:“哦,那算瞭。”
她轉身就走,手臂被人拽住。他拽得那麼緊,蘇蘇下意識又想揍他。
蘇蘇回頭,看見澹臺燼冷著一張臉,神色緊繃,速調快速說:“急什麼,孤在考慮!”
他說得那麼快,恍然間蘇蘇還以為他怕自己就這樣走瞭。
“那你考慮好瞭嗎?”
澹臺燼神色森冷,威脅地說:“你如果不聽話,孤還是會殺瞭她。”
蘇蘇點頭。
他表情放松瞭些,眼裡竟隱隱有幾分心滿意足的笑意:“跟孤去周國。”
見蘇蘇安靜地看著他,他補充說:“為奴為婢!”
蘇蘇懷裡的滅魂珠淚開始發燙。
已經不再是發熱,而是發燙。
她盯著他,直到他忍不住率先別過頭去。
蘇蘇突然點頭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