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旻

蠶蛹裡的弟子一個個被救出,澹臺燼轟然倒地,藏海急忙跑過去:“師弟!”

從蒼元秘境出來,澹臺燼已經受瞭傷,再和紫衣魔修對戰,失血過多,再也維持不瞭清醒。

蘇蘇腳步止不住向前幾步,卻在靠近澹臺燼時,頓住瞭步子。

她在做什麼?還要回到五百年前與他糾纏的時候嗎?既然選擇修煉無情道,早就該和過往斷個幹幹凈凈。

搖光擔憂地看著這邊,蘇蘇沉默片刻,蹲下來。

澹臺燼閉著眼,少年臉色慘白,幾乎沒有一點兒血色。他醒著的時候,冰冷又乖戾,然而受這樣重的傷,他羸弱得沒有絲毫攻擊性。

在場每個人輕而易舉都可以殺瞭他。

澹臺燼向來不會讓他自己陷入這麼糟糕的境地,這是第一次。

藏海警惕地看著她:“黎師妹,你要做什麼?”

他是對這位仙子有好感沒錯,可是對藏海來說,師弟才是整個逍遙宗的未來,旁人若是想要傷害小師弟,他是萬萬不允的。

黎蘇蘇和師弟先前有齟齬,藏海很怕這位仙子在這個時候對澹臺燼出手。

她脖子上那仙器太過厲害,能與合體期的魔修對戰,若想殺瞭師弟,自己一定護不住。

蘇蘇回頭,說:“搖光師姐,幫我一把。”

搖光連忙走過來,她明白蘇蘇的意思,衡陽宗訓旨就有一條——“生生不息”,是以每個弟子多多少少會些療傷的功法。

搖光是清謙長老的嫡傳弟子,療傷方面是個中佼佼者。

二人手腕一轉,指尖拂過澹臺燼身上的傷口,綠色熒光如星子一般傾瀉而下。

藏海暗自松瞭口氣,看來是自己小人之心瞭,連忙說:“謝謝兩位仙子。”

澹臺燼身上淺一點的傷口肉眼可見地痊愈,深些的傷口隻能勉強止住血。

搖光收回手,臉色蒼白。

治愈的仙術,本質是將自己滂沱的靈氣拿來修復。搖光修為雖然比蘇蘇高些,卻也高不到哪裡去,勉強把澹臺燼的傷口修復瞭一遍,靈力已近枯竭。

蘇蘇也跟著收回手。

搖光嘆瞭口氣,對藏海說:“你師弟傷得太重,需要回去養一段時間,我和我師妹盡力瞭,隻能愈合淺顯的傷口。他身上有幾處傷痕染瞭魔氣,回去之後,你需讓他把魔氣逼出來。”

藏海說道:“好,在下記住瞭。”

從魔繭中被救出的弟子幽幽醒來,搖光心裡最記掛的依舊是被妖皇帶走的公冶寂無。

她催促蘇蘇:“師妹,咱們趕緊回衡陽宗,讓師尊和掌門去救公冶師兄。”

蘇蘇站起來,與搖光一同往密室外走。走到入口處,她停下腳步。

搖光見她嘴唇蒼白,問:“師妹,你沒事吧?”

蘇蘇搖頭:“搖光師姐,你先回宗門,我有些話,忘瞭和藏海說,說完立刻來追你。”

搖光說:“那我先回衡陽宗,你當心。”

蘇蘇折返回去,藏海詫異地看著她。

蘇蘇看一眼昏迷的澹臺燼:“藏海師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藏海說:“黎師妹請講。”

“若是他問起,身上的傷口,藏海師兄怎樣回答?”

藏海道:“黎仙子和你的師姐幫他療瞭傷?”

蘇蘇微抿唇角:“不,隻有搖光師姐,感念他救瞭仙門眾人,才傾盡靈力救他。”

藏海驚訝地看著她:“黎師妹,你這是……”

別怪他懷疑,他都忍不住覺得師弟和這位身份高貴的仙子有一腿瞭。師弟那是什麼人,平時孤僻的少年,什麼事能不參與就不參與,結果沖出來和那個魔修對砍,就為瞭救這個漂亮的少女。

而這仙子,明明動瞭惻隱之心救人,卻不希望自己告訴師弟。

蘇蘇說:“拜托師兄就這樣說,我不喜他,不想與他有半點瓜葛。”

藏海訕訕道:“好、好吧。”

還好小師弟昏瞭過去,要是聽到人傢親自折返過來說不喜他的話,不管是面子,還是心頭,估計都過不去。

蘇蘇對藏海行瞭個禮,轉身追搖光去瞭。

她並不擔心藏海說出去,修真之人,大部分重諾,既然拜托瞭,藏海應當不會告訴澹臺燼。

他們間的恩怨,早就理不清,蘇蘇不想再記上一筆。

哪怕下次是兵戈相見也好。

蘇蘇走瞭數十步,低低咳嗽,松開手,手上滿手的血。內臟還是受傷瞭啊……

重羽看著蘇蘇掌心的血:“你……你也受傷瞭?”受傷瞭,卻還窮盡靈力為別人療傷。

彼時重羽才出世,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怎樣與人相處,它隻覺得某一瞬,整把箜篌都難受起來。

“對、對不起,重羽不知道蘇蘇使用重羽箜篌會受傷,重羽以後再也不沖動瞭。”

它是小奶音,本來是妖王為瞭保護女兒,窮盡天下珍寶熔鑄的最後一把神器,此刻聲音低落,像是在哭。

蘇蘇確實是被重羽琴反噬,但她沒有怪它的意思,是她不夠強大。

她摸摸重羽琴化作的吊墜:“不怪你。”

重羽怔然看著她溫柔的神色。

它變大,變作飛行法器,落到蘇蘇身邊:“重羽帶蘇蘇去追搖光師姐!”

*

澹臺燼這一傷,一直到藏海把他帶回衡陽宗,他才醒過來。

藏海端著一碗靈草熬制的藥,扶澹臺燼起來。

澹臺燼聞瞭聞碗裡的藥,一飲而盡,他動瞭動手腕,發現身上的外傷好瞭不少。

澹臺燼抬眼看向藏海,聲音喑啞:“誰幫我治的傷?”

頂著他眸光,藏海覺得壓力山大,他按照蘇蘇教的說:“還能有誰,當時你救瞭那麼多人,衡陽宗那個搖光仙子都看不下去瞭,怕你死在密室裡,連忙幫你處理瞭下傷口。”

澹臺燼不語,握住藥碗的手緊瞭緊。

藏海拿不回來碗,有點兒心虛,幫著外人仙子偏自傢師弟,是不是有點兒不太好啊?

澹臺燼說:“師兄,你撒謊和心虛的時候,眼睛會往左邊看,右手會去摸腰間酒葫蘆。”

藏海:“……”有、有嗎?

他撓撓頭,最後扛不住瞭。他藏海是誰!整個逍遙宗都知道的八卦巧嘴啊!

藏海決定一吐為快:“既然被你看出來師兄就不瞞你瞭,是黎仙子讓搖光仙子幫你一起治傷的。”

對不住瞭黎仙子,他哪怕嘴上藏得住話,他表情管理不到位啊,師弟跟個人精似的。

藏海看向澹臺燼,所以呢,師弟你知道瞭你要幹嘛?

少年冷笑瞭一聲,喃喃自語:“她是在可憐我嗎,還是因為我救瞭那些雜碎,覺得過意不去,違背瞭她公正無私的道……”

澹臺燼說著譏諷的話,他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連眼睛都亮瞭幾分。

藏海心道,嘴上責備得再惡劣,明明開心起來瞭嘛。

半晌才反應過來:“師弟你說什麼……雜碎?”

澹臺燼把碗遞給他,平靜解釋:“你聽錯瞭,我說的是仙友。”

藏海:“?”

他忍不住摸瞭把酒葫蘆,難不成是自己酒還沒醒?

澹臺燼養傷期間,才得知自己師尊兆悠仙君也失蹤瞭。

藏海怕他難受擔憂,一直瞞著沒說,然而逍遙宗這一畝三分地,根本瞞不住消息。

澹臺燼看著枕邊的混元劍,想起瞭那個白發白須,慈眉善目的老頭。

兆悠今年三千多歲瞭,修為上不去,容顏漸漸蒼老。

兆悠仙君撿到澹臺燼的時候是個秋天,萬物蕭瑟,連逍遙宗的銀杏樹都變成瞭金黃色,兆悠幻化出一隻毛驢把他馱回逍遙宗。

那時候的澹臺燼完全一個血人,身上隨處可見森然白骨,兆悠掏光瞭珍藏的寶貝為他養身體,藏海不辭辛勞地照顧澹臺燼良久,澹臺燼才長好肉身。

兆悠問他:“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瞭。”澹臺燼看著窗外,弟子們禦劍飛過,在他眼睛裡帶出濃重色彩,這就是……仙道嗎?

兆悠便道:“不管是記不住,還是不願回憶,都不重要,既然有緣來瞭逍遙宗,便證明你當入仙道,你可願隨我一並修行。”

澹臺燼回頭,他向來是個能屈能伸的人,心中沒什麼敬意,嘴上恭敬開口說:“師尊。”

喜得兆悠眉開眼笑,讓他跟著自己凡塵姓氏姓滄,為他賜字九旻(音同“民”)。

是秋天的意思,另一個晦澀的意思,也是無上九天。兆悠傾盡所有教導澹臺燼,盼著根骨不凡的小弟子能窺得神道。

而現在不止兆悠,許多仙門中人都在太虛失蹤,一時間出世的妖皇攪得修真界動蕩不安。

藏海惆悵地說:“聽說衡陽宗的公冶寂無被妖皇帶走,這幾日,衡陽宗的人到處在找妖魔界的令牌好去救公冶寂無,咱們的師尊又在何處,是否安好呢?”

澹臺燼看著玉碗中的藥草沉浮,眸光晦暗地說:“我去找。”

總得把那個老頭帶回來,年齡大瞭,讓他淒淒慘慘死外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兆悠的弟子死絕瞭呢。

*

對衡陽宗來說,最近也愁雲慘淡。

掌門閉關,能不能突破未知,衢玄子的三個弟子,大弟子被妖皇帶走,小弟子受瞭重傷。

清謙聽說是逍遙宗的一個男弟子傷瞭月扶崖,作為執法長老,掌門不在,這種事自然由他處理,他親筆修仙書一封,傳去逍遙宗,希望逍遙宗中重重處罰門下弟子,為扶崖討公道。

那邊還沒回音,衡陽宗這邊蘇蘇和搖光已經出瞭逍遙宗,去尋妖魔界的令牌。

搖光容色憔悴:“都這麼久瞭,妖皇會不會也給公冶師兄植入瞭魔丹,把他也變成魔物?或者……他煉化不瞭魔丹,已經……”

蘇蘇心中同樣擔憂,她知道比起自己,搖光心裡還多瞭幾分自責,蘇蘇安慰她道:“既然是妖皇親自把師兄帶走,證明在妖皇心裡,師兄一定有大用處,他們不會傷瞭師兄性命。”

搖光哽咽地說:“我們一定要快點找到令牌,去救師兄。”

蘇蘇點頭。

然而說是這樣說,真正去找令牌談何容易,萬年前仙魔大戰以後,妖魔被逼著蜷縮在寸草不生的魔域,那裡空氣污濁,修行艱難,比起廣袤美麗的仙凡兩界,魔域是骯臟狹隘的存在。

卻也正因為這樣,一個不大的界域,才能被妖皇封閉起來,他們可以從魔域出來,仙界卻從來沒有去過,據說隻有拿著魔域令牌才得進入。

搖光毫不猶豫出來尋,蘇蘇怕她做傻事,加上自己也擔心公冶寂無,一並跟瞭出來。

“什麼地方才會有令牌呢?我們能不能抓一個妖魔逼問?”搖光說。

妖皇才出世,妖魔還不到在仙界猖獗的時候,他們能去哪裡尋知道魔域令牌的大妖呢?

蘇蘇頓瞭頓,輕聲說:“人間。”

她最不願意去的地方。

《黑月光拿穩BE劇本(長月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