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寧毫無美感的砍木頭一樣的砍殺下,披甲蜥的兩側頸部被全部切開,它身體和前肢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在整個頭顱接近掉落時徹底不動。
丁寧劇烈的喘息著,畢竟限於修為,他的雙臂已經開始酸軟,真氣的耗竭也讓他開始感覺到疲憊。
隻是他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時間停留,看著血肉模糊的披甲蜥,他蹲下身來,將手裡的末花殘劍當做撬棒,撬掉瞭披甲蜥背上的數片鱗甲,然後小心翼翼的開始割肉。
對於他而言,殺死這種走獸取其血肉的事情已經十分久遠,所以此時還是不免感覺到有些惡心,最為關鍵的是,披甲蜥的內臟,尤其是胃囊裡面滿是可以讓修行者患病的毒素和臟東西,所以他要控制著自己的劍鋒不要太過深入,不要在切肉的時候割破內裡的內臟。
看著他小心割肉的樣子,一名和謝長勝一樣同樣來自白雲觀的學生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忍不住輕聲感嘆說道:“他懂得好像也很多。”
徐鶴山深吸瞭一口氣,緩聲道:“陋巷之中讀書多。”
顧惜春的雙眉再次往上挑起,眼睛微微瞇起。
他很清楚徐鶴山這句話是針對他的反擊。
因為這是大秦王朝的一句老話,包含著兩層意思。
一層意思是平常的市井陋巷之間出身的人都很少有成為修行者的機會,所以大多數都隻能讀書,在成為智士謀士方面謀求出路。
另外一層意思是,正是因為那些出身於市井陋巷的人成為修行者會比貴族子弟艱辛,所以想要成為修行者的那些人,對於修行知識會更加的渴求,他們會如饑似渴的去看任何一本能夠尋找到的有關修行的書籍。
所以很多出身於陋巷的修行者,往往懂得更多,尤其在成為修行者之後,他們會更加珍惜一切修行的機會,更加努力,往往能夠擁有很高的成就。
“他的起步還是太晚。”顧惜春想瞭想,覺得再為距離自己還十分遙遠的丁寧爭執有些自降身份,所以他最終還是平靜瞭下來,隻是輕聲的說瞭這一句。
這句話很公允,所有周圍觀禮的學生心中都很認同,都沉默瞭下來。
因為哪怕隻是出身在尋常貴族門戶,以丁寧此刻表現出來的天賦,恐怕早個六七年,他就已經可以踏入修行之路,而且傢裡必定會盡可能的給予各種有助於修行的東西。
然而他到瞭這個年紀,才隻修行瞭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哪怕他擁有驚人的修行天賦,此刻和和何朝夕,和顧惜春,甚至和南宮采菽相比,都已落後瞭很長的距離。
或許正是這種天然落後六七年的差距,今後在各種比試裡便會始終落後,永遠難以追上。
徐鶴山知道這是事實,他無法辯駁,也陷入沉默,但是他更加覺得不公,所以心中越發覺得悶氣,臉色越加難看。
“他起步的確太晚,但是我們尋常人用走的,他卻是用竭盡全力的跑的。”然而就在此時,一聲清澈而帶著說不出的力量的女聲再次響起,傳入所有人的耳廓。
謝柔在此時出聲。
她的目光始終沒有從丁寧的身上抽離。
此刻的丁寧已經完成瞭從鐵甲蜥背上的割肉,鐵甲蜥背上的肉最厚實,最粗,最難吃,然而相對最為幹凈和安全。
略微處理瞭一下割取的兩條肉,滴掉瞭一些血水,用佈和藤條將這兩條肉負在背上之後,因為時間對於丁寧而言顯然已經十分緊張,所以他開始朝著狼煙四起的區域大步的奔跑起來。
這兩條肉加起來不過十餘斤的分量,但是因為他的身體相較其餘的修行者更為弱小,再加上他方才連續經歷瞭兩次激烈的戰鬥,尤其在殺死這頭披甲蜥和割肉之後,喘息還未勻,所以此刻他跑起來便顯得分外的艱難。
即便是身處觀禮臺上的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丁寧的雙手和雙腿都有些異樣的發顫,都可以看到他的胸脯好像快要破瞭般劇烈的起伏。
從他口腔中噴出的灼熱呼吸,和他身上蒸騰的熱氣,在他的身前和周圍始終湧起一層層的白霧。
此刻幾乎所有在入口處這片區域裡沒有遭受淘汰的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弟子,都已經遙遙領先丁寧。
其中有些行進的最為順利的人,甚至已經接近狼煙圍起的區域的邊緣,即將到達必須進入的區域。
丁寧一個人有些孤單的落在最後。
甚至觀禮臺上所有的人都可以輕易的判斷出來,以他此刻的奔跑速度,在沒有多少意外的情況下,他也隻是能夠在正午之前,勉強進入狼煙圍起的區域。
隻是他此刻艱難而頑強,平靜的奔跑的姿態,卻是足夠讓人感動,並感受到某種很多人都不具有的力量和意念。
謝柔臉上彌漫著瓷樣的清輝,她的眼睛裡卻有接近正午的陽光般的感動。
丁寧感動瞭她,她眼中的光焰,也讓觀禮臺上更多的人感動。
丁寧在艱難的奔跑。
他在和時間賽跑,也在追趕著那些已經接近必須到達的區域的白羊洞和青藤劍院的年輕才俊們。
他的身體接近極限,呼吸之間胸腹裡好像有團火在燒,說不出的難過。
但是他的眼神始終平靜而清冷,看得分外長遠。
因為看臺上的謝柔和其餘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追趕還有更多的意義……因為他在追趕的,還有自己的生命,還有長陵那些位高權重的強大修行者,那些王侯,皇後和兩相,還有那高高在上,大秦河山大地盡在腳下,修行已至第八境的皇帝陛下。
……
……
就在丁寧正在艱難的奔跑著時,一名身穿著黃色蟒紋官袍的男子正背負著雙手,站在一片軍營裡的演武場上,冷漠的看著遠處長陵的街巷。
因為長陵太大,看不到盡頭,所以顯得茫茫然。
這名男子膚色瑩潤,散發著黃玉般的光澤,額頭寬闊,眼神裡蘊含著極大的氣勢,似乎隨時可以將整座軍營握在手中。
他自然就是虎狼北軍大將軍梁聯。
此刻他的身側,站立著的一名看上去四十餘歲的黑衫師爺。
和那名感嘆一將功成萬古枯的修行者一樣,這名黑衫師爺的頭發也已經花白,臉上也全部是風霜留下的痕跡。
“你真的覺得我必須這麼做?”
梁聯看著茫茫然的遠處,認真的問身旁這名沉靜恭立著的師爺。
“將軍您必須這麼做。”黑衫師爺點瞭點頭,輕聲地說道。
梁聯轉頭看著他,說道:“公器私用,動用些手段從長陵的市井人物手裡搶些自足的資本,即便失敗,最多也隻是引起皇後和聖上的不喜,但放跑白山水這樣的存在,得不到孤山劍藏,甚至企圖和白山水勾結,這便是真正的大逆,聖上震怒,不知道會掉多少個頭顱。”
黑衫師爺面容沒有什麼改變,依舊恭敬的輕聲道:“將軍您比我更清楚您在長陵立足的根本是什麼……您和夜司首一樣,之所以能夠好好的,顯赫的活著,隻是因為你們手裡的劍有足夠的分量,隻是因為你們有利用的價值,隻是因為你們的強大。”
梁聯搖瞭搖頭,“我和夜策冷不一樣。”
黑衫師爺也搖瞭搖頭:“您和那人有過關系,而且既然您背叛瞭那人,聖上便也會覺得您有可能背叛他。所以他始終沒有像信任兩相和那十三個王侯一樣信任您。所以您不要覺得隻要為皇後做事便可高枕無憂,若真是按照她和那些貴人的想法,讓夜司首光榮戰死,為皇後和聖上奪得孤山劍藏,那夜司首此刻的路,便就是您的路。”
梁聯面容不改,隻是一時沉默不語。
“夜司首和白山水這樣的人越少,長陵越是安定,您便越是不安全,所以您不能輕易讓這樣的人消失。您的立足根本,永遠來自於您自身的強大,隻要您足夠強大,哪怕不能封侯,至少也可以在關外鎮守一方。”
黑衫師爺緩緩抬起瞭頭,緩慢而堅定地說道:“我們從關外的死人堆裡爬出來……一個城死得隻剩下我們兩個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害怕。好不容易爬到現在這樣的位置,已經死瞭那麼多人,將軍您難道反而怕瞭麼?以往我們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瞭能夠將自己的路掌握在自己的腳下,這本身便是您一直教我的事情。”
梁聯沉默瞭許久。
秋風卷起演武場上的黃沙,籠在他和黑衫師爺的身上。
他的面容卻反而變得溫和,他點瞭點頭,對著黑衫師爺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