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商傢遺女

那女子出奇安靜,雖身著紅衫,站立在巷間卻並未引人註意。

隻是無論在此時酒鋪中長孫淺雪的感知力,還是在此時丁寧的眼中,她的身周卻似始終有一株黑竹在搖曳。

黑竹安靜而與世無爭,隻是天生便不屬於凡塵的氣息,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這紅衫女子和街巷中所有人似乎並無交集,然而看到她的瞬間,丁寧卻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她便是魚市那個地下王國的主人。

因為惹薛忘虛發怒而羞慚自責的張儀正在思索著薛忘虛鄭重的話語,他畢竟也是資質極高的修行者,他終於有些感覺到瞭異樣,抬頭望去。

隻是在他抬頭之時,紅衫女子已然轉身離開,所以他什麼都沒有看到,隻是看著先前紅衫女子站立的地方,有些莫名的疑惑。

“怎麼?”

薛忘虛看著他問道。

“沒有什麼。”張儀搖瞭搖頭,有些不安的輕聲提議道:“再下一局?”

薛忘虛已然有些興趣缺缺,但是看著不安的想要補過的張儀,他突然覺得這是另外一種方式的教導。

於是他點瞭點頭,敲瞭敲棋盤,道:“再來。”

“丁寧!”

便在此時,長孫淺雪清冷的呼喚聲自酒鋪後院響起。

……

紅衫女子走入梧桐落外的窄巷,等候在那裡的黑衣老叟拄著竹杖,跟在瞭她的身側。

“那少年確實不錯。”

她朝著魚市的方向前行,緩緩的對著黑衣老叟說話,聲音裡帶著一種甚至能感染他人的寧靜,“能每過數日來魚市照顧那名孤獨老婦人,陪老婦人說說話,不求圖報已實屬難得,今日裡看他更有一種榮辱不驚的平和,我也有愛才之念,隻是自身難保,跟著我們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隻能遠遠看他數眼罷瞭。”

“那女子陰氣重重,修的是大齊王朝陰神鬼物手段,而且也已到瞭七境,她到底是誰,怎麼會過來看你?”酒鋪後院,長孫淺雪面對著這名紅衫女子離開的方位,嚴肅的問被她喚來的丁寧。

“魚市地下的主人。”丁寧看著她冷肅的面容,有些艱澀的回答道:“商傢的唯一後人……應是我經常去魚市,現在修為進境破瞭些紀錄的事情傳入瞭魚市,所以她才過來看一看。”

長孫淺雪沉默瞭片刻,說道:“既是你師尊的舊部,而且恐怕已經算是你師尊唯一的舊部,現在她又有瞭這樣的修為和勢力,你怎麼不想借助她的力量?”

丁寧一時沉默,沒有回答。

長孫淺雪聲音微冷道:“旁人不清楚,但我卻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年以雷霆手段滅長孫傢,以及後來用商傢當替死鬼,來平息一些貴族門閥的怒火。將推進變法的商傢抄斬,然而商傢主持的變法卻依舊緩慢的維持瞭下去……這種絕殺和後繼陰柔的手段,大多是出自皇帝和現在的皇後之手。因為我知道你師尊那時並不在長陵,商傢這唯一的小女也是他保下來的。也便是在這件事上,他采取瞭很多絕厲的報復手段,自此他和皇帝之間才有瞭不可調和的間隙……所以你若是有所求,想必她會幫你。”

丁寧沒有回應她的一些話,隻是看著她搖瞭搖頭:“你自己都說那是陳年爛谷子的恩怨,虧欠商傢的人太多,商傢卻不欠任何人,我們想要殺死八境之上的皇帝這種聽起來便虛無縹緲的大逆事情,便不要再將她拖進來瞭。”

長孫淺雪看瞭他一眼,不再說話,轉身步入身後的房間。

這樣的態度,代表著她雖然不盡認同,但至少不反對丁寧的意思。

……

……

鞭炮聲裡除舊歲。

新年至。

四平八穩的大秦王朝正式跨入瞭元武十二年。

元武皇帝登基已然十二年。

新年裡有新氣象,薛忘虛的小院裡,被王太虛令人佈置得殊為喜氣,不僅門上都貼瞭對聯,窗上都貼瞭火紅的貼花,就連小院裡的一株落葉殆盡的老梨樹上都披掛瞭些綢緞,天井上方還裝設瞭擋風的紗擋。

暖烘烘的陽光下,丁寧、薛忘虛、張儀和王太虛四人坐在梨樹下的一張小方桌前曬著太陽,喝些茶水。

輕嗅著街巷裡傳來的肉香,薛忘虛由衷地說道:“僅憑可以讓傢傢戶戶數餐之內必有肉食,聖上便足以自傲。”

王太虛深有感觸,感慨地說道:“不管此時朝堂那些高位的貴人對我們是何等的態度,至少在我看來,能讓長陵人吃得飽,穿得暖,這便比多打下一片城池有意義得多。”

張儀肅然敬佩道:“聖上自然是千古罕有的賢帝,皇後娘娘和兩相,自然也是聖上的賢助。能令萬民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這已然是偉大的功績。更何況豐衣足食,烈火烹油。”

丁寧喝瞭一口熱茶,沒有發表評論,卻在心中自嘲的笑笑。

現在長陵幾乎所有人都無比愛戴在位十二年的元武皇帝,隻是再偉大的功績,就能抵消一個人的罪惡麼?

若是所有人說可以,他也絕不同意。

而且至少長孫淺雪會和他站在一邊。

一名身穿新衫的少年出現在瞭院門口。

一抬眼看到這名穿著新衫的少年,張儀便有些苦臉,愁容道:“沈奕,雖然我丁寧師弟已然踏入瞭第三境,隻是你也不妨不要這麼心急,在大新年裡動劍終是有些不好。”

到訪的少年正式和丁寧有著破境再戰之約的關中少年沈奕,他的神情原本有些猶豫不安,此時聽到張儀這句,他便顯得有些急促般轉過身,讓張儀和丁寧看見自己的背部,同時有些不好意思的快速解釋道:“我沒有帶劍,我不是來戰的。”

張儀的眉頭頓時松開,溫和道:“如此甚好,可先來坐下飲茶。”

張儀天性有令人放松和親近之感,略微緊張的沈奕頓時舒瞭口氣。

“謝謝你們的兩株三陽草。”丁寧也對這名走進小院的直率關中少年微微一笑。

沈奕看著丁寧的笑容,更加放松瞭些,先對著薛忘虛和王太虛行瞭一禮,這才看著丁寧說道:“先前兩天便聽說瞭你破境的消息,且破境的速度超過瞭安抱石和凈琉璃,我便想要過來找你,隻是想著光是這樣的修為進境速度,我便怎麼都不如,一時有些氣餒,猶豫瞭數日,到瞭今日才來。”

丁寧平靜地說道:“前三境修為快並不意味著什麼。”

“因為先前有瞭破境再戰的約定,我不來見你,躲著總不是事情。”沈奕看著他解釋道:“不過又自覺不如,再加上和你張儀師兄所說的一樣,新年裡便來約戰總是不好,所以先過來一下,就當是拜年。”

薛忘虛微微一笑,贊許道:“不愧是關中八百裡平川走出的少年,胸懷坦蕩。”

沈奕面容微紅,忽然有些鼓足勇氣道:“薛洞主,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薛忘虛微微一怔,昏黃的眼瞳驟然有些發亮,道:“如何?”

沈奕說道:“我之前未進入任何劍院學習……不知薛洞主是否能舉薦我參加白羊洞的入試?”

“白羊洞現在是已然並入青藤劍院,你的意思,便是想成為青藤劍院的學生,想和張儀、丁寧成為師兄弟瞭?”薛忘虛頓時捻須大笑起來,“這真是妙極。”

丁寧有些無言。

之前薛忘虛還透露過對沈奕有意思的想法,未曾想沈奕竟然主動提出瞭這樣的要求。

沈奕此時臉上充滿欣喜的表情,看著得意大笑的薛忘虛,激動道:“這麼說洞主是同意瞭?”

薛忘虛看著這名興奮的關中少年,道:“隻要你不擔心妨礙你的前程,我既然破例收瞭丁寧,再破一次例也沒有什麼,想必狄青眉也樂意由我挑擔子,為青藤劍院收這樣一名優秀學生。”

聽到薛忘虛如此一口答應,沈奕一時欣喜得口幹舌燥,張大瞭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丁寧搖瞭搖頭,也不發表什麼意見,隻是平靜的問沈奕,“怎麼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沈奕道:“我聽聞你想要參加岷山劍會,我便想著即便現在和你酣暢的激戰一場,就算能贏你,也沒有什麼可以驕傲的地方,畢竟你從去年秋裡才開始修行,更何況我回去細想你擊敗我的劍勢,覺得現在放手相鬥可能還是輸。一時無法超過,我想最好也是跟著你的腳步,看著你前行比較好。”

薛忘虛聞言微微一笑,道:“不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丁寧微微蹙眉,但不等他開口,沈奕已然搶著說道,“丁寧你不要誤會,我之所以如此做,並非完全為瞭謝柔。”

張儀的目光更為溫和,他越發清楚沈奕之所以這樣決定,首先是因為丁寧的表現讓他意識到瞭自己的某些不足,但更為重要的原因,也是丁寧和薛忘虛讓他由心的折服。

“既然洞主答應瞭你,你現在已然是我院的學生,有些禮便應該循。”於是他溫和的看著沈奕,說道:“你現在還稱呼丁寧麼?”

沈奕一怔,頓時反應過來,興奮而恭謹的對丁寧和張儀揖手為禮,說道:“見過丁寧師兄,張儀大師兄。”

“這下可好。”薛忘虛看瞭張儀和丁寧一眼,又對著王太虛笑瞭笑,道:“來瞭個介於兩者之間的,寬厚直爽卻不像張儀婆婆媽媽,敢作敢為卻不像丁寧這麼太過冷靜性子,少瞭些少年的莽撞沖動。”

王太虛聞言一笑,道:“太過冷靜持重不好麼?”

薛忘虛認真地說道:“當然不算太好,太過理智和權衡,有時候也會束手束腳。”

丁寧也不多話,道:“我等下要去魚市一趟。”

沈奕頓時道:“能否帶我一起去?”

看著轉頭過來的丁寧,他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補充道:“丁寧師兄,我不是想事事跟著你,隻是我才到長陵不久,魚市這麼有意思的地方,卻也從未曾去過。”

《劍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