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滿天,在山巔看星,那些星就尤為清晰,連平日裡那些看不見的銀色星河都重重疊疊的倒印在酈陵君的雙瞳中。
之所以將這千古罕有的盟會選定在鹿山,一是因為鹿山的位置獨特,從山巔眺望,可以看到數朝的疆域,天下盡在腳下,還有一點原因是鹿山的高和平。
鹿山雖高,但頂部卻有大片的平地,行走在其間,不像是在山巔,倒似在平原。
此時酈陵君的前方,鹿山山巔平地的一處,已然建立瞭一座小型的行宮。
行宮纖細而精美,令人想到細細的腰肢。
一條精美的紅毯通往這座在一日之間便建立起來的行宮,紅毯的兩側,都是宮裝的楚美人和強大的修行者。
見酈陵君行來,這些宮裝美人和強大的修行者皆拜伏行禮。
今日大楚王朝先登鹿山,他已經被冊封為太子,此時兩側跪拜著的宮裝美人和修行者之中,有許多都是他必須要仔細揣摩心意,甚至需要仰望鼻息的存在。
看著這些人恭謹而甚至帶著畏懼、悔意的模樣,酈陵君心中的感覺十分奇怪。
對這些人,包括行宮裡那名父王,他都應該懷有深深的恨意,然而當真正的被冊封成太子,這種恨意似乎又全部消散瞭。
隻是可能在長陵呆得太久,看著這些楚人,他卻又充滿瞭陌生之感。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秦人,在看著這些楚人。
大楚太子註定是將來的楚帝,隻是在真正的登基成為楚帝之前,整個大楚王朝的主人還是行宮裡那名老人,按照宮裡的規矩,他還是要早晚請安。
走入瞭幽靜的行宮,他的眼瞳裡卻是馬上閃現出不可思議的情緒。
那張純金的龍榻上,卻是沒有那名已經滿臉老人斑的帝王的身影。
“不用擔心,正如你都想不到他會在登臨鹿山之後離開,天下所有人也都不會知道他會在此時離開鹿山。”一襲輕衫的趙香妃看著他震驚的眉眼,說道:“在鹿山會盟開始之前,他自然會回來。”
酈陵君強忍著心中的震驚,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張空空的龍榻上,輕聲問道:“父王究竟去瞭哪裡,他要做什麼?”
趙香妃搖瞭搖頭,認真的看著他回答道:“就連我都不知道。”
酈陵君徹底震驚無言。
君王私行本身便是不合情理的事情,更何況他的身體境況本身不佳,事關大楚和整個天下命運的鹿山會盟就要開始……若是他的父王,依舊掌控著整個大楚王朝的楚武烈王在鹿山會盟之前遭受什麼意外……他連想都不敢接著往下想,因為他知道憑借自己目前的能力,還根本無法應付和控制這樣的場面。
……
傳聞中早已被酒色淘空瞭身子,且已經身患重疾,恐怕命不久矣的楚帝在登臨鹿山之後突然離奇離開,大秦王朝歷史上最強的帝王元武皇帝取道巫山,鐵甲船隊正快速的接近鹿山。
此時的丁寧和扶蘇,正在進入巫山。
周傢老祖並沒有從大秦的任何一處關卡進入巫山,沒有關卡,也便意味著沒有正常車馬可以行進的道路。
周傢的馬車早已棄用,連那三名車夫都沒有跟著進入巫山。
在潮濕而無路的山林之中,丁寧揮著末花殘劍開辟著道路,而他身後的扶蘇則背著下肢已經無法動彈的周傢老祖緊跟其後。
濃厚的濕霧早已經浸透瞭丁寧和扶蘇的衣衫,再加上林間的枝葉上不斷掉落的水珠,丁寧和扶蘇身上的每一個衣角也都開始滴落水珠。
渾身濕冷,山路陡峭無路,林間還有無數蛇蟲穿行,時刻都必須保持警惕,即便是丁寧和扶蘇真元可以流動,這樣的旅途也絕對不能用輕松來形容,更何況兩人真元被盡封,連氣血都流動遲緩。
知道未達目的之前周傢老祖絕對不會下手,所以無論是丁寧和扶蘇的態度,都並不恭順。
“你半截身體的血脈都已經被徹底凍結,即便是我都可以判斷出來,不出半年,你渾身都會僵死。”扶蘇平時仁厚,但此時渾身酸痛至極,而且還要背著這樣一名令他憤恨的人在如此不舒服的環境中行走,他的語氣裡卻也充滿瞭譏諷:“你這樣的身體不在長陵準備後事,卻是要到這樣的窮山惡水裡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和陳楚一戰之後並未相隔多少時日,此刻的周傢老祖身上氣息緩釋,便保持著身體的幹爽和潔凈,然而他的面容卻已經枯瘦瞭許多,瑩潤的肌膚上也已經出現瞭條條的皺紋。
一株大樹之前雖然被蟲蛀空瞭樹心,但樹根依舊茁壯,尚可保證枝繁葉茂,隻是連根都已經枯萎,五氣都已紊亂,那這株大樹便註定很快枯萎。
聽聞扶蘇譏諷的話語,周傢老祖卻沒有絲毫的動怒,他眼中的怨毒也早已消失,反而變成瞭一種冷厲的平靜,“都是差不多的處境,何必彼此嘲諷。”
“雖然不知道你特地到這巫山來到底要的是什麼,但你要是想來,早就來瞭,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和你來?”聽到扶蘇忍不住發出的嘲諷聲音和周傢老祖此時的回答,丁寧轉頭看瞭周傢老祖一眼,平靜問道。
周傢老祖用一種真正贊賞的目光看著丁寧,回答道:“因為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具領悟能力的修行者,我見過很多領悟力驚人的修行者,但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有你領悟得快,事實上我甚至懷疑,即便我不指點你,你也已經領悟出瞭寫意殘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寧沒有回頭,卻是微微挑眉,道:“一人一個問題?”
周傢老祖不以為然的微微一笑,頷首道:“沒有我的指點,你那日是否領悟到瞭寫意殘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寧點瞭點頭,表示承認,然後問道:“聽你的意思,你是要一個領悟能力很強,而且領悟速度很快的人幫你,為什麼?”
周傢老祖看瞭他的背影一眼,道:“到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
扶蘇頓時又生氣起來,怒道:“言而無信!”
“帶你們親眼去看並不代表著言而無信。”周傢老祖聲音微冷道:“你的天資似乎也不錯,到時候我希望你們不要令我失望,否則我會很快殺死你們,然後回長陵準備自己的後事。”
丁寧沉默前行瞭片刻,突然又開口說道:“聽聞巫山雖然和巴山一樣,都是大山連繞,連獵戶都無法深入,適合避世修行和建立杜絕外界驚擾的隱秘山門之地,然而巫山氣候太過濕寒,對修行者的身體諸多不宜,而且從古至今連一條靈脈都沒有,所以幾乎沒有什麼宗門立宗在內,也不可能留下什麼古宗門遺跡,但正是因為太過窮山惡水,連修行者都不出,所以許多地方,倒是有不少兇獸和靈藥的存在。”
“有些古修行宗門發現瞭靈藥或者可利用的兇獸,隻是靈藥或者兇獸尚未完全長成,又怕被別的宗門發覺,被別的宗門搶奪,所以往往會令宗門內強大的修行者佈置出一些強大的法陣,將其困鎖住,同時不令外界發現。”
說完這些,丁寧又回頭看瞭周傢老祖一眼,淡淡地問道:“是靈藥還是兇獸?”
扶蘇微微一怔,他有些反應瞭過來。
周傢老祖的眉頭瞬間皺起,一抹厲光從眼眸中一閃而過,“你果然是兩層樓最好的軍師。”
“若是這次你真的能幫到我,我會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他深吸瞭一口氣,看著丁寧,緩緩的接著說道:“輔佐我周傢,或者死去。你有沒有想過,我周傢加上謝傢,再加上兩層樓,會變成一股什麼樣的力量?”
“再變成長陵最強的門閥,然後再被人一劍斬斷肝腸?”還未等扶蘇想象那樣的畫面,丁寧卻已經笑瞭起來。
“噗嗤”一聲。
扶蘇也忍不住笑出瞭聲。
這是真正觸動瞭周傢老祖的逆鱗,一瞬間,他的須發都根根飄舞起來,一股可怕的氣息以他為中心不斷的往外席卷而出,形成瞭一定道道的風墻。
“還有多久?”
被狂風吹得搖搖欲墜的丁寧卻是不以為意的看著面容猙獰至極的周傢老祖,平淡道:“與其浪費這樣的力氣,還不如給我開路,讓我們可以更快的到達那個地方,說不定我還可以更快看出些端倪。”
周傢老祖強行壓下充斥身體發膚的殺意。
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但是他身上卻是開始釋出一股鋒銳的氣息,直指丁寧的前方,如無形的劍一般,開辟出可以令人快速前行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