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香妃離開的時候對著驪陵君說道,“我的命便是你的命,如果我死,你能好生在大楚活著麼?如果每逢有想不明白的時候,你就多想想這點。”
相隔著千山萬水的另外一端,寒風朔雪的營帳裡,丁寧緩緩放下身前堆積如山的卷宗,緩緩的搖瞭搖頭。
岷山劍會開始,才是他和鄭袖的真正較量。
她在明,他在暗,所以前面無形之中他贏瞭數陣。
然而無論長陵發生瞭什麼樣的事情,無論她身邊死瞭多少人,一切都似乎在以她的意志,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毫無疑問,比起之前,她強大瞭許多,也可怕瞭許多。
她在下著一局棋。
他也在下著一局棋。
“這個天下,到後來,反而變成瞭我和你的對弈?”
丁寧看著帳外的飛雪,微苦的笑瞭起來。
風至北方來,吹動天地間飄灑的雪,往南飛。
有些雪重,便直接墜落在荒原。
有些雪輕,便承載在寒流之中,變成絮雲飛渡,越過陰山。
一朵絮雲在丁寧微苦的笑著時,緩緩飄過烏氏的萬千營帳,墜下許多重雪,然後繼續徐徐往南。
時日漸移,當這朵絮雲遠離烏氏荒原,飄到陰山之後時,長陵已經除卻舊歲迎新年。
一間有些過分清冷的大院裡。
聽著長陵遠近街巷之中燃竹響起的爆裂聲,申玄將一片柿餅放入唇間,慢慢咀嚼起來。
柿與“事”同音,且柿子原本是火紅顏色,紅紅火火,在長陵,新年裡柿餅不僅是作為喝茶時解苦的甜食,還有事事如意的寓意。
柿柿如意,事事如意,隻是世上事,焉能事事如意?
……
一座山,位於大河畔。
半山以下皆是白霧,半山以上卻是清明,使得這山便像是飄於水上,飄於霧上。
這座山距離長陵不遠,隻是除瞭極少數這座山門中人刻意挑選的修行天才之外,長陵其餘人卻一生都無法得門而入。
這座山,便是靈虛劍門所在。
世所周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是天下最強的兩處修行地。
然而和岷山劍宗相比,靈虛劍門卻是更為神秘。
一名散發男子手裡提著一紙袋柿餅,沿著山間石道緩緩上山。
山間清幽,但是山澗旁偶爾有幾名煉劍的弟子,驟然見到這名氣態閑靜,如同走在長陵街巷之中新年訪友的散發男子,都是微微愕然。
他們也從未見過這名散發男子。
然而這名散發男子卻是絲毫沒有意外般,隻是極有氣度的朝著他們微微頷首,便接著往上走去。
對著渭河的一側,有一塊巖石如天然臥佛。
下方有一座石廬。
石廬的墻面和屋面上,都生著茂密的青苔,有些青苔甚至長出瞭奇異的金黃色小花。
石廬內的擺設極為精簡,然而卻有一個精致的茶臺,一切飲茶器具一應俱全。
遠遠聽到這名散發男子的腳步聲,石廬內一名紫衫男子便開始沏茶。
這名紫衫男子面容尋常,身材也尋常,然而身上的肌膚卻是閃爍著一些透明般的光澤,似乎整個人都隨著呼吸,在空氣裡幻滅。
“師兄。”
看著走入進來的散發男子,這名紫衫男子先行頷首為禮,恭謹的稱呼瞭一聲,然而眉宇之間的一絲欣喜卻是迅速化為些許的寒意,他看著散發男子手中提著的那袋柿餅,道:“師兄您是什麼意思?”
“一年才見一面,自然是為賀喜。”散發男子看著他,說道。
紫衫男子眉頭大皺,道:“但師兄您應該明白,我不喜食柿餅,甚至不喜見柿餅。”
散發男子已在他對面坐下,溫和道:“為什麼?”
紫衫男子面色頓時有些難看,道:“師兄明知故問。”
“自然是因為明師弟。”
散發男子反客為主,開始沏茶,慢慢道:“昔日長陵之亂,王驚夢殺進長陵,明師弟想要去助他,然而你不想他去。”
紫衫男子深吸瞭一口氣,抬頭看著散發男子,眉頭皺得更緊瞭些。
散發男子沒有回避他的目光,隻是接著緩緩道:“你不想明師弟去,一是因為你認為明師弟去助他,也是於事無補,必死無疑。二是因為你和王驚夢有仇。所以你對明師弟下瞭毒……你下瞭噬心散,隻是想讓明師弟無力而戰,放棄前去,但你卻沒有想到,明師弟明知中毒,還是去瞭。明師弟最喜食柿餅,你當年的毒也是下在柿餅之中。你想明師弟活,然而卻反讓明師弟力戰毒亡。所以你心中內疚,不喜食,不喜見柿餅。”
“不是不喜食,不喜見,而是根本無法食,無法見。”紫衫男子微垂下頭,道:“師兄仁厚,這麼多年之後提起當年舊事,到底所為何事?”
“當年舊事,你不讓明師弟去,固然是不想明師弟赴死,但我輩用劍之人,隻求快意,何懼生死,友有難而不赴,大不義。若不是你和王驚夢有仇,想必明師弟要去,你斷不會用這種方法阻攔。”
散發男子認真的看著他,道:“但若是你和王驚夢之仇根本便不存在,又當如何?”
“什麼?”紫衣男子驟然聽出瞭散發男子話語中的意味,驟然抬頭,輕呼出聲。
“你一直認為你的叔父是王驚夢所殺,但如果其實並非是他所殺,而是其他人所殺呢?”散發男子說道。
紫衣男子身體微僵,眼睛裡盡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當年我便知曉此事,但是長陵之亂,明師弟死時,我在東海修行,回長陵時王驚夢已死,巴山劍場也不復存在,這事已經成為舊事,再提也是無用。”頓瞭頓之後,這名散發男子接著說道:“更何況憑我一人所言,想必你也未必相信。”
紫衣男子的身體莫名有些發冷,風吹動石廬外的青苔上盛開的金黃色小花,接著就連外面照耀進石廬的光線都放佛搖動瞭起來。
“你叔父對你有養育之恩,而且教你修行,但是殺死他的並非是王驚夢,也並非是王驚夢的意思。殺死他的是白啟,就和當年滅李傢一樣,這是鄭袖和元武的意思,隻是最終將這件事也放在瞭他的身上。”散發男子卻隻是平靜的說瞭下去。
紫衣男子的呼吸都有些艱難瞭起來,他看著這名散發男子,慢慢地說道:“我的確無法完全相信師兄,因為我雖然相信師兄的為人,但是師兄你當年畢竟和末花劍的主人走得太近。旁人不知道,但我卻知道,若是當年師兄也在山門裡,那也會和明師弟一樣,一起去長陵。”
“我一人當然無法讓你信服。但是不止我一人。”散發男子看著他,說道:“紀青清現在就在山外,若是她也親口和你如此說,你該當如何?”
“陳國女公子紀青清?”紫衣男子極為緩慢的抬起瞭頭,苦笑瞭起來。
在接下來一剎那,他喝瞭一口茶,然後問道:“若真是如此……師兄今日鄭重提及舊事,是因何變故?”
“這隻是私仇,想必師兄不會想要讓我設法成為靈虛劍門宗主,挾靈虛劍門這麼多人的生死為我復仇。”頓瞭頓之後,他看著散發男子接著說道。
“鄭袖想讓安抱石為宗主。”
散發男子肅容道:“他們已經安排安抱石進虛劍谷。”
“所以這便是三對三?”
紫衣男子想著散發男子所說的他們,那靈虛劍門另外的三人,又想著山門等候的那名被斬花瞭臉的女子,輕嘆瞭一聲,站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