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胡老僧看似隨時都會裂成無數片的軀體裡,卻仿佛擁有無窮的精力。
他如挑擔般挑著三人,以恐怖的速度在這秦楚邊境線的荒原之中行走,不知走出瞭多遠,直至天色漸漸暗沉,他才停瞭下來,稍作停留。
這應該是陰山山脈伸入楚境內的某處末端,流淌在山間的是冰川融化而成的溪水,冰凍徹骨,戰場上的荒野上已是春天,而這種山間的陰處卻依舊冬意未消。
丁寧用手掬瞭一捧水,這種冰川融水有種獨特的淡藍色彩,來自於山巖間某些礦石的浸染。清澈冷冽的水流流入他的身體,讓他滾燙的身體稍微變得涼瞭一些。
他的身體有種不正常的熱度,一者來自於傷勢,虛弱導致,二者來自於元武最後那股肆虐的元氣力量。
那些不屬於這個天地的元氣形成的射線殘留在他的體內,不停的緩慢灼燒,阻止著他傷勢的愈合,最為關鍵的是,這種不屬於這片天地的無形氣機連九死蠶都無法吞噬和清除。
東胡老僧也已經有些撐不住瞭,他開始呼吸吐納,並迅速入靜冥思,補充真元。
丁寧看瞭身旁一側的扶蘇一眼,理順瞭呼吸,輕聲道:“既然你已經可以動作,便可以飲些水,調理一下傷勢,畢竟這裡不比長陵,傷勢惡化之後即便不死,恐怕也會落下許多對於將來修行不利的隱疾。不過你不用想著乘機出手對付這裡任何一個人,因為這是你無法做到的事情。”
扶蘇的傷勢主要來自於長孫淺雪那一擊蘊含的極寒元氣,而不在於那時的沖擊力。他的五臟六腑隻是在之前的震蕩之中略微移位,這對於修行者而言不算嚴重的傷勢,然而長孫淺雪的本命元氣蘊含的極寒,卻如同在他的五臟六腑和經絡之間刺入瞭許多難以融化的冰針,這些冰針讓他體內的五臟之氣無法調和。
無法調和便是紊亂,紊亂而無法自我調節,修行者身體的機能便會徹底的崩潰。
之前束縛他的一層冰殼來自於長孫淺雪的力量,此時長孫淺雪也已經陷入如深層睡眠般的療傷過程裡,束縛他的冰殼緩緩消失,此時的扶蘇的確已經可以動作,且和丁寧所說一樣,他繼續裝著身體僵硬,便是在想著尋找機會出手。
被丁寧一語道破,扶蘇並沒有多少驚恐,而是沉默瞭片刻,問道:“你們為什麼不朝著大楚王朝大軍逃亡,而是反而選擇這條遠離的逃亡路線?”
丁寧平和的解釋道:“你應該聽你父親說瞭,這一場大戰的最終目的不在於伐楚,不在於能夠削弱大楚王朝的力量從而滅之,而在於確定我的存在,逼我出來,並殺死我。”
“殺死我就能徹底滅絕巴山劍場,以及大秦很多反對派的希望。所以從他露面時開始,這就已經是這場大戰的唯一目的。他和鄭袖既然如此設局,那大秦王朝的大軍雖然必敗,但至少有纏鬥和退走的可能,但軍中所有的強大修行者,恐怕都會脫離軍隊來追殺我。這些強大的修行者都會脫離軍隊變成這片荒野之中的追蹤者、刺客。甚至還有一些精騎軍隊。所以第一時間逃向秦楚交戰的大戰場,就是第一時間送死。”
頓瞭頓之後,丁寧喘息瞭數聲,又喝瞭數口水,這才看著扶蘇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你見過你父親的選擇,你應該明白,他不在意死多少修行者和軍隊,隻要能夠殺死我。”
想到元武說的那些話,扶蘇驟然沉默瞭下來,數息之後,他抬起頭來,堅定的看著丁寧,道:“若換瞭是我,也絕對不會接受那樣的妥協。其實若不是你們制住我,我便會自盡。”
“我知道。”丁寧說道。
扶蘇憤怒瞭起來,道:“所以你是刻意逼著我父親說出瞭那樣的話。”
丁寧平靜的看著他,道:“但那畢竟是他的選擇,至少你聽到瞭他的選擇。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換瞭位置,你面臨這樣的選擇,你應該不會選擇犧牲自己的兒子。”
扶蘇依舊很憤怒,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但是他卻下意識的覺得有些無法反駁。
“其實你不好奇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丁寧看著他,說道,“他做犧牲你的選擇,很有可能就是因為他的信心都有些動搖,不能肯定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
扶蘇的身體僵硬瞭片刻,然而之後他卻轉過頭去,而是沉冷地說道:“你們逃不掉的。”
“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丁寧開始慢慢的調息,感受著身體裡那些若有若無的元氣灼燒,說道:“這種八境的力量烙印在半個月左右將會徹底的消失,他不可能再感知得到。”
扶蘇平日裡的心性極為溫和善良,然而此時的脾氣卻是分外的暴躁,他狠狠的咬瞭咬牙,抬頭看向已經漆黑的天空,道:“無論你是那人的傳人還是重生,你都應該知道我皇宮裡有些人的追擊比起天下最快的騎軍還要快出很多倍。”
“膠東郡的馴獸。”
丁寧明白瞭他的意思,他微微的瞇起瞭眼睛,似乎可以看到遠方黑夜裡的一些黑影,“但是我們還是有機會,因為元武他自己不敢追來。”
扶蘇又暴怒起來,他張開口就想要怒斥,但是丁寧已經說瞭下去,“因為他怕死。”
“他和我們戰鬥動用瞭八境的力量,這片天地裡,遠處的楚軍修行者也知道瞭他的親征,知道瞭他的存在。對於那些楚人或者是別朝的修行者而言,那殺死他便是接下來的唯一目的。他又受瞭嚴重的傷勢,所以他必定不敢冒險親身追來。”
丁寧慢慢的接著說道:“在他未受重傷之前,天下沒有人能殺死他,但是現在不一樣,有很多人能夠對他造成致命的威脅。即便主事的是夜梟,或者還有鄭袖以及一些侯府的人,隻要不是他親自來拼命,我們便有逃脫的機會。”
“半個月的時間不算短,即便你們亡命的逃,大致的區域總在掌控之中。”扶蘇深吸瞭幾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聲音微冷道:“半個月的時間,也足以讓別朝的修行者收到消息,甚至趕到這裡。天下知道九死蠶在這裡,甚至懷疑你是那個人的重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來殺你,或者試圖從你身上得到那些功法。”
“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事情。”
丁寧微垂下頭,看著溪水輕聲的回應瞭這一句。
人之一生,不論強大到何種程度,不論睿智到何種地步,總是有些事情無法預計。
他也根本未曾料到元武竟會在戰鬥裡,直接便公然猜測他是王驚夢的重生。
這會引起驚人的變局。
他真正擔心的不是自身,而是很多與之有關的人的命運。